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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子:紅樓隨筆續(15)

史湘雲和翠縷陰陽論的高妙之處

前四十回的細讀即將完成,這是對之前細讀中遺漏的一個問題的補充分析。

大家還記得嗎?在第三十一回,有一段史湘雲和翠縷由於看見賈府大觀園中一棵石榴樹而引發的關於陰陽的討論。這段敘述,說實話,當時那麼一讀就過去了,只是覺得好笑。

可是,現在回過頭來品味,就覺得不是那麼簡單了。還是先看看原文吧:

翠縷道:「他們那邊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這也難為他長。」湘雲道:「花草也是和人一樣,氣脈充足,長的就好。」翠縷把臉一扭,說道:「我不信這話。要說和人一樣,我怎麼沒見過頭上又長出一個頭來的人呢?」湘雲聽了,由不得一笑,說道:「我說你不用說話,你偏愛說。這叫人怎麼答言呢?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變萬化,都是陰陽順逆;就是一生出來人人罕見的,究竟道理還是一樣。」翠縷道:」這麼說起來,從古至今,開天闢地,都是些陰陽了?」湘雲笑道:「糊塗東西,越說越放屁。什麼"都是些陰陽』!況且"陰』"陽』兩個字,還只是一個字:陽盡了就是陰,陰盡了就是陽。不是陰盡了又有一個陽生出來,陽盡了又有個陰生出來。」

第一,這裡說的是賈府里有一棵石榴樹,長勢特別好。可千萬別忽略了這個細節,還記得賈元春判詞里的一句話 「榴花開處照宮闈」 嗎?我敢肯定,這個描寫,就是和第五回賈元春的判詞相呼應的。也就是說,賈府生長的這棵石榴樹長勢旺盛,開得鮮艷,最後竟至於引起了皇宮的注意。這其實就是暗指賈元春的入宮及成為皇妃。

第二,當然,這裡面的意義還不僅僅如此。此時說這棵石榴樹如此繁盛,其實就是暗指賈元春在皇宮裡面地位如日中天,正得寵呢。

第三,而由此引發的史湘雲和翠縷對這顆石榴樹長勢旺盛的原因分析,所謂陰陽交合之論,其實就是暗示著賈元春的因得寵而即將懷孕以及因懷孕而更加得寵。請注意史湘雲的提示「花草也是和人一樣」,其實就是暗示這棵石榴樹的喻體就是賈元春。而陰陽交合之論與石榴因「多籽」而被賦予的「多子」的含義,就是指賈元春將來必因「氣脈充足」、因「賦陰陽二氣所生」而有身孕(見拙文《揭秘《紅樓夢》中賈元春之死真相》)。

當然,這裡的意義還不止於此。還有,因為接下來,史湘雲和翠縷說著說著,又扯到了史湘雲的金麒麟,然後撿到了賈寶玉丟失的金麒麟。請看:

翠縷又點頭笑了。還要拿幾件東西要問,因想不起什麼來,猛低頭看見湘雲宮絛上的金麒麟,便提起來,笑道:「姑娘,這個難道也有陰陽?」湘雲道:「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麼沒有呢。」翠縷道:「這是公的,還是母的呢?」湘雲啐道:「什麼"公』的"母』的!又胡說了。」翠縷道:「這也罷了,怎麼東西都有陰陽,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湘雲沉了臉說道:「下流東西,好生走罷,越問越說出好的來了!」翠縷道:「這有什麼不告訴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難我。」湘雲「撲嗤」笑道:「你知道什麼?」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湘雲拿著絹子掩著嘴笑起來。翠縷道:「說的是了,就笑的這麼樣?」湘雲道:「很是,很是!」翠縷道:「人家說主子為陽,奴才為陰,我連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湘雲笑道:「你很懂得。」

正說著,只見薔薇架下,金晃晃的一件東西。湘雲指著問道:「你看那是什麼?」翠縷聽了,忙趕去拾起來,看著笑道:「可分出陰陽來了!」說著,先拿湘雲的麒麟瞧。湘雲要把揀的瞧瞧,翠縷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寶貝,姑娘瞧不得!這是從那裡來的?好奇怪!我只從來在這裡,沒見人有這個。」湘雲道:「拿來我瞧瞧。」翠縷將手一撒,笑道:「姑娘請看。」湘雲舉目一看,卻是文彩輝煌的一個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雲伸手擎在掌上,心裡不知怎麼一動,似有所感。

請注意那些富有意味的語句,什麼人分公母呀,麒麟也分公母呀。如果我們認可之前關於賈元春的分析,那麼,接下來這段話,也就是陰陽論還暗示著八十回以後、賈寶玉出家落魄並與史湘雲團聚之後,賈寶玉與史湘雲患難與共的「既成事實」的夫妻生活,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見拙文《賈寶玉送史湘雲金麒麟是啥意思?》)。

也就是說,史湘雲和翠縷的陰陽之論,一頭牽著賈元春的得寵和與皇帝的性關係和即將懷孕,另一頭則牽著賈寶玉和史湘雲的將來的夫妻生活。

這就是典型的《紅樓夢》的多重暗喻的手法。

《紅樓夢》之「虎兕相逢」與「雙懸日月」

《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迷津。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了「迷津」這個詞。在我上大學的年代,正是先鋒主義文學批評盛行的時代,我的老師有幾位就是當時名噪一時的先鋒派評論家,而在這些評論家的口中,「迷津」是一個很時髦的詞。

然而,不管「迷津」這個詞如何時髦,《紅樓夢》確乎就是一部偉大的迷津。

我是在細讀完前四十回的時候,在分析史湘雲的行酒令「雙懸日月照乾坤」的時候突然頓悟的。這種頓悟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不僅僅是頓悟到史湘雲的行酒令是在述說賈元春的悲劇(見拙文《《紅樓夢》之史湘雲的行酒令》),而且頓悟到了賈元春之死的大致脈絡,而理解這個脈絡的關鍵有兩點:第五回賈元春判詞中的「虎兕相逢大夢歸」以及史湘雲行酒令中「雙懸日月照乾坤」。

這就是曹雪芹,這就是曹雪芹給我們的關於賈元春之死的謎語。在第五回判詞中,他點出了賈元春之死的直接原因,那就是「虎兕相逢大夢歸」。為了解開真相,我先來說說何為虎兕?

虎者,賈府也。我們也許還記得,賈府的開創者寧榮二公即是武將出身的,是因軍功而受封的國公,焦大不就是曾經在戰爭的死人堆中把寧國公冒死背出而備受優待的嗎?第七十五回,賈珍借習武為名邀約紈絝子弟聚眾賭博之所以得到了賈政的讚許,為的也就是賈府「況在武蔭之屬」。也就是說,賈府起家,是武將起家的。而且,能夠以軍功至國公的爵位,肯定是有很大的武功的。而中國古代對於能征善戰的武將的習慣性稱呼就是「虎將」,所謂「將門虎子」。

那麼兕呢?相關資料解釋是一種犀牛類的怪獸,也是猛獸之一吧。

大家試想,虎兕相逢。也就是老虎和這種猛獸想逢是什麼結果呀?肯定是你死我活的爭鬥。也就是說,這兕,肯定是指虎(賈府)的敵人,那麼賈府的敵人是誰呢?之前我在拙文《紅樓夢之誰是賈府最危險敵人?》已經說過了,賈府真正的敵人就是派長史來榮國府找賈政賈寶玉索要蔣玉菡的忠順親王府。

我們說「兕」這種稱謂既是指它的兇猛,也帶有貶義的意思。這很好理解,曹雪芹是站在賈府的立場來看待這件事情的,自然要把賈府的敵人來個「妖魔化的表達」了。

由此,賈元春死於「虎兕相逢大夢歸」的真相就基本明朗了,她是在忠順親王對賈府的一再揭發和迫害中被折磨難產而死的(見拙文《揭秘《紅樓夢》中賈元春之死真相》)。關於這一點,之前,我已經有過多篇文章論述,不再贅述。

講清楚了「虎兕相逢」,就該講「雙懸日月」了。

原句「雙懸日月照乾坤」出自李白的詩歌《上皇西巡南京歌》的「劍閣重關蜀北門,上皇歸馬若雲屯。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這裡說的是唐玄宗因馬嵬坡事件引起兵亂避難蜀中,而他的兒子唐肅宗卻即位了,因此稱之為「雙懸日月照乾坤」,這裡李白確實有指唐肅宗篡位的意思。

因此,我們雖然沒必要像劉心武那樣的去穿鑿歷史,認定在清代是廢太子要造康熙雍正乃至乾隆皇帝的反,但還是可以認定為史湘雲所說的「雙懸日月照乾坤」和李白所指一樣,是指一次宮廷政變的。那麼,發動宮廷政變的是誰呢?就是第十三回秦可卿葬禮上提到的「壞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

請注意幾點:

1. 義忠親王這個封號是帶有褒義色彩的,恰如水泊梁山眾好漢的「忠義廳」,所指乃是這位王爺是忠義雙全的,是好王,至少,對於賈府來說,是相當讚賞的;

2. 義忠親王居然被稱為「老千歲」,表明其政治地位和皇室血統是很高貴,幾乎僅次於皇帝;

3.可惜這位老王爺「壞了事」,對於一位如此位高權重的王爺來說,能讓他壞事的理由可不會太多,一般只可能指政變或者至少是與皇帝政見不和,產生了分歧甚至是爭執;

4.偏偏賈府和義忠親王的關係很好,這裡從薛蟠給義忠親王準備棺槨一事就可以看出來,一般這樣的大人物是把自己的後事看得很重的,不交給信任或者交厚的人是不放心的;

5.由此反觀另一位親王忠順親王,區別就出來了:一是義忠和忠順的封號是不一樣的,是有著微妙的區別的,說白了,義忠是褒義,而忠順則有些許的貶義;二是雖然忠順親王也是千歲,但從未見小說里賈府的人稱這位王爺為千歲,這又和賈府對義忠親王的態度有微妙的區別;三是賈政明說了,賈府與忠順親王府「素無往來」,說明關係根本不好。

這下,大致的脈絡就理清楚了:

所謂「雙懸日月」就是指當今皇上和他的長輩義忠親王老千歲很可能政見不和,發生了激烈的對立和爭執,至於是不是政變,不好說,但很可能使朝廷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聲音」,造成了「雙懸日月」的混亂局面。而「雙懸日月」就是皇帝要給義忠親王定罪而誇大的罪名,也就是擾亂朝政、擾亂視聽。

而在這場政治風波中,由於賈府與義忠親王老千歲素來交厚,忠順親王則緊跟皇帝,由此導致了忠順親王藉此機會向賈府下黑手,這就是「虎兕相逢」。

由於賈府本來就被忠順親王收集到了很多有損「皇室和朝廷聲譽」的不倫之事,甚至被污衊參與叛亂(比如賈珍的為聚賭而召集的聚眾習武活動以及賈政等人的詩讚林四娘等活動,這兩件事本來沒問題,但要把它說成有問題也不是難事)的證據,所以,賈府也隨後被忠順親王給扳倒了。

而賈元春,就在這種高度的精神折磨中因為巨大的精神壓力難產而死,使得皇帝最終痛下決心,查抄賈府。

由此,賈元春之死的真相以及賈府之敗的真相就大致清楚了。

誰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紅娘?

問題是這樣引起的。第四十回,林黛玉一句酒令「紗窗也沒有紅娘報」,突然使我想到一個問題,賈寶玉和林黛玉有紅娘嗎?如果沒有,這句話就是訴苦,不是矯情了(見拙文《《紅樓夢》之林黛玉的行酒令》)。而答案是有,這個紅娘,就是晴雯。

大家還記得否?第三十四回,有這樣的描寫:

襲人回明香露之事,寶玉甚喜,即命調來吃,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惦著黛玉,要打發人去,只是怕襲人攔阻,便設法先使襲人往寶釵那裡去借書。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裡,看他做什麼呢。他要問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兒的,作什麼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像件事啊。」寶玉道:「沒有什麼可說的么。」晴雯道:「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麼搭訕呢?」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舊絹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他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他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絹子?他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聽了,只得拿了絹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杆上晾手巾,見他進來,忙搖手兒說:「睡下了。」晴雯走進來,滿屋漆黑,並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麼?」晴雯道:「二爺叫給姑娘送絹子來了。」黛玉聽了,心中發悶,暗想:」做什麼送絹子來給我?「因問:「這絹子是誰送他的?必定是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黛玉聽了,越發悶住了。細心揣度,一時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晴雯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關於這一段文字,拙文《賈寶玉為啥選中晴雯做信使?》、《晴雯怎樣「點醒」了賈寶玉?》已經很詳細的分析過了:

第一,賈寶玉和林黛玉關鍵時刻的聯繫,主要是依靠晴雯,背著襲人;

第二,晴雯不但可靠,而且還經常點醒賈寶玉和林黛玉,對二人施以援手。

這樣看來,其實過程已經有了,就差點題了,晴雯其實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值得信賴的傳情的紅娘。理解了這一層,就更能理解王夫人為什麼要先拿晴雯開刀了吧。

哪一位香港影星的名字出自《紅樓夢》?

越讀《紅樓夢》就越能感受到強大的滲透力。

香港著名影星方中信的名字,原來竟然出自《紅樓夢》。

我一般不看港台電影,但也知道方中信是近幾年來走紅港台和大陸的紳士型男。看見到方中信這三個字後就覺得這名字取得好,好在哪裡,說不出來,直至在《紅樓夢》中偶然發現出處。

第五回紅樓十二曲之終身誤:「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說的是賈寶玉在婚後依然思念這逝去的林黛玉,而與薛寶釵格格不入。「方中信」之名,即來源於此。既能迎合姓名之朗朗上口,又能於《紅樓夢》中循跡,更能反用其意,由不信變為信,達到「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其紅學功力,可見一斑。

如果不是巧合,可知:

1.方中信的家庭應該出自書香門第,有國學淵源;

2.方中信的長輩——祖父母或者父母輩,必有痴迷《紅樓夢》者。

由此可見,《紅樓夢》在國人心目中的影響力,雖港澳也不能免矣。

嗟乎,莫不是人生處處有紅學哉?

此為遊戲小文,博諸君一笑爾。

補記:由於本人對娛樂圈的了解有限,對方中信本人也了解有限,所以此文錯漏頗多,經過朋友們的幫助,才知道,取「方中信」此名的,應該是香港女作家亦舒。這樣看來,也是成立的,因為亦舒也是紅迷呀。朋友的指正文字,現抄錄如下,以彰我之荒謬,呵呵。

《紅樓夢》之巧姐的「柚子」與板兒的「佛手」

關於這個問題,很早就有朋友提出來了。今天來正式回答。

小說第四十一回,有這樣一段描寫:

奶子抱了大姐兒來,大家哄他玩了一會。那大姐兒因抱著一個大柚子玩,忽見板兒抱著一個佛手,大姐兒便要。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兒等不得,便哭了。眾人忙把柚子給了板兒,將板兒的佛手哄過來給他才罷。那板兒因玩了半日佛手,此刻又兩手抓著些果子吃,又見這個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玩,且當球踢著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這段描寫,有朋友以為預示著巧姐和板兒的姻緣。不是嗎?八十回以後,劉姥姥解救了巧姐,而判詞也顯示,巧姐最終終老山村,成為一靠紡織為生的村婦。巧姐的名字還是劉姥姥給取的呢,而板兒剛好是劉姥姥的外孫,於是這個情節恰好暗示著在「佛手」(佛的有緣之手)牽引下,巧姐和板兒的結合呢。粗看起來,這種解析是很有道理的。但仔細研究,就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首先,我們要弄清楚「佛手」和「柚子」的文化含義。

「佛手」,確實有佛法無邊,一切皆有佛法決定的意思。和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這裡的「佛手」,是有前世註定、佛法無邊和指引普渡的意思在裡面的。

而「柚子」呢?一般而言有兩層意思,一是諧音「遊子」,即離家之人;二是團圓之意。這兩層意思是有因果關係的,正因為遊子遠離家鄉才會渴望團圓。

其次,在明了了「佛手」與「柚子」的意思之後,再聯繫巧姐和板兒的行為,其隱在的意思就呼之欲出了。

1.請注意,巧姐出來抱著的是「柚子」,這其實是暗含著巧姐今後命運的一個徵兆的,那就是她差點被王仁和賈芹拐賣,成為無家可歸的「遊子」;

2.而就在這時,巧姐看到了板兒的「佛手」,於是哭著要要。於是「眾人忙把柚子給了板兒,將板兒的佛手哄過來給他才罷。」而板兒對於「佛手」也玩厭了,覺得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玩,且當球踢著玩去」。這樣一來,板兒和巧姐的命運暗示立即發生了轉換。巧姐的「遊子」身份轉換給了板兒,板兒拿到了柚子,變成了「遊子」。也就是說,八十回以後,巧姐因為劉姥姥的解救避免了背井離鄉,而板兒卻成為了遊子而背井離鄉了。

所以,這裡預示的不是巧姐和板兒的婚姻,而是巧姐和板兒的命運。這其間,肯定發生了一連串的因緣巧合的事情。至於是什麼樣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講。

《紅樓夢》之板兒「佛手」的玄機

要搞清楚板兒玩「佛手」這個細節,還得先了解板兒的「佛手」從何而來。第四十回,有這樣的描寫:

鳳姐等來至探春房中,只見他娘兒們正說笑。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聯云:

煙霞閑骨格,

泉石野生涯。

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官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傍邊掛著小槌。那板兒略熟了些,便要摘那槌子去擊,丫鬟們忙攔住他。他又要那佛手吃,探春揀了一個給他,說:「玩罷,吃不得的。」東邊便設著卧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板兒又跑過來看,說:「這是蟈蟈,這是螞蚱。」劉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道:「下作黃子!沒乾沒淨的亂鬧。倒叫你進來瞧瞧,就上臉了!」打的板兒哭起來,眾人忙勸解方罷。

這樣一來,很清楚了,板兒的「佛手」是從探春處得來的。也就是說,是從探春這裡得來的「佛手」指引下,與巧姐換了「柚子」(見拙文《紅樓夢之巧姐的柚子與板兒的佛手》)。

而就在此時,我卻發現了板兒與探春的另一層隱含的關係。

其一,請注意「東邊便設著卧榻拔步床」這樣的話語,不知道大家讀出了「東床」之意?《紅樓夢》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就有這樣的話:「只看這小一輩的,將來之東床如何呢。」所謂東床,女婿也,典故出自東晉的王羲之。

其二,我們更要注意,板兒是從探春那裡拿到了「佛手」之後,緊接著轉入描寫「東邊便設著卧榻拔步床」的。而且,板兒為「東床」之紗帳所吸引跑過去看,為此還挨了劉姥姥的打。

這樣的細節,我以為,不會是沒有深意的。它其實蘊含著板兒將來成為了賈探春的女婿的意思。也就是說,聯繫拙文《紅樓夢之巧姐的柚子與板兒的佛手》來看,八十回以後,板兒非但不會與巧姐結婚,反而是與賈探春的女兒(或者是名義上的女兒)結為了夫妻。

這樣一來,問題就來了。我們知道,賈探春是遠嫁到海域番邦做了王妃的。那麼,板兒是如何能夠與海域番邦的王妃賈探春扯上關係的呢?板兒又如何去到海域番邦的呢?當然,這是下一篇文章的事了。

《紅樓夢》之巧姐、板兒和探春的命運沉浮

我始終堅信,任何一個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出場的人物,在八十回以後,賈府巨變的大災難中,都是要出彩的。巧姐和板兒也是。這兩個在前八十回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孩,在八十回以後,因為與賈府的關係,經歷了命運的沉浮。

而這樣的猜想,絕非空穴來風。如果大家認同拙文《紅樓夢之巧姐的柚子與板兒的佛手》和《《紅樓夢》之板兒「佛手」的玄機》關於巧姐命運的轉換、板兒與賈探春的瓜葛以及之前的一些文章的分析的話,那麼,以下的推論應該是順理成章的。

八十回以後,賈府被抄。賈璉、王熙鳳隨之下獄。暫時沒有干係的王夫人、邢夫人、尤氏以及薛寶釵、李紈、賈蘭、巧姐一干人等,只得遷居秦可卿之前託夢給王熙鳳置辦的祖產田莊,過起了鄉下人的日子。為節省開支,加之邢、王的矛盾,各家各戶單過。

了解了王熙鳳一系列膽大包天做法的賈璉,在賈府被抄之前,即已表達了準備休妻的想法。怎奈王熙鳳乃王夫人之侄女,一時難以如意。

身陷囹圄的王熙鳳此時在獄中自知罪責難逃,加之東窗事發,羞愧難當,血崩之症發作,瀝血不止,死期將至。唯有挂念女兒巧姐,又知姑母王夫人薄情如斯,親孫賈蘭尚且如此,況巧姐哉?遂通過前來探視的賈芸和小紅,帶話給兄長王仁,乞其看視外甥女巧姐,最好將其移至外祖母王子騰王家。

其兄王仁,正深恨賈府對其酬饋過薄,其妹王熙鳳失勢,使其蒙受羞辱,加之其父早已不得勢,此時更加艱難,屢遭王子騰及其家室白眼,在王家已無立錐之地矣。得此機遇,遂假意答應,而心中已生拐賣巧姐之心。

巧姐七八歲,已略懂人事。父母被拘,羞愧難當。牆倒人推,早已經有人不把她看在眼裡。王夫人也是略略照顧而已,不耐煩之情溢於言表。此時舅父到來,欲取其至外祖家撫養,巧姐以為有靠,王夫人覺得正好卸去包袱,也就應允了。遂命一直經營祖產田莊的賈芹陪王仁一起送去。

賈府事敗,賈芹早已經萌生去意。王仁和賈芹,一丘之貉,早已經沆瀣一氣,正好合拍。於是二人合謀,決意在途中將巧姐拐賣,平分所得,各奔前程。二人將巧姐騙至城中,寓居於小客棧中,聯繫賣家。不期,被巧姐偶然察覺,暗自叫苦,只是自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一時也不知去處。

賈芹王仁巧姐寓居客棧之旁,做小生意的,正是劉姥姥,租了客棧的房間做買賣。劉姥姥早已聞知賈府事敗被抄,心內焦急,正尋思幫忙,偶見巧姐,何乃面熟如斯,遂趁賈芹王仁外出尋找賣家之機,搭訕巧姐,一問之下,果然是恩人之女,自己取名的巧姐兒。遂告知身份,與巧姐相認。

巧姐遇見劉姥姥,如見救星,也顧不得許多,告知其舅其兄欲拐賣之心,姥姥大驚,忙去田莊告之,恰遇李紈,李紈一來害怕王仁賈芹回來報復,二來早已經對王熙鳳取而代之不滿,對巧姐得寵不滿,不敢也不想應允,且李紈自領著賈蘭單過,更不願多事轉告王夫人。劉姥姥看看無望,顧不得許多,返回城中,拋下買賣,攜巧姐溜出城去,至鄉下避難。為怕生事端,竟然連女兒女婿板兒也沒有告知。而此時的劉姥姥女兒女婿並板兒,只以為是老人走失。

賈芹王仁回來,不見巧姐,責問店家。店家謂之不知,但看見與隔壁做生意的劉姥姥搭訕良久。二人此時才注意隔壁的人家,但見隔壁尚有人口,還有一小兒,不看則已,一看驚懼,賈芹日在大觀園行走,依稀認得是劉姥姥的孫子板兒,又見劉姥姥女兒女婿,也在呼天搶地的尋找劉姥姥。王仁賈芹遂知,巧姐已經在劉姥姥的幫助下逃走。二人暗罵,怎奈拐賣人口,也不是什麼見得人的事情,遂一不做二不休,尋機騙板兒至房中,囊之,偸運出城外狂奔數百里買之,以為補償和報復,二人得錢,分之而走。王仁浪跡天涯不知所終,而賈芹則和他在田莊祖廟中廝混的盜匪聯絡,落草去了。

買板兒之人,乃是來自海域番邦的客商,剛好生意做完,拔錨啟程,回海域番邦去了。板兒由此流落異鄉。

來到海域番邦的板兒為生存,只得任勞任怨,倒也頗得商家賞識,若干年後,用積攢的工錢,自贖其身,白手起家,自立生存,在海域番邦做生意過活。

板兒年輕,始終決意回到中土,怎奈路途遙遠,一時未能成行。一日,板兒偶遇王妃賈探春的儀仗,覺得好面熟。經打探得知王妃來自中土,加之板兒隨姥姥進大觀園時,已經記事,還記得探春。他鄉遇故知,板兒感嘆不已,遂斗膽尋機相認。賈探春相問之下,板兒道明身世,賈探春始知此子乃昔日游大觀園之板兒也。賈探春遂知賈府事敗被抄之事。冥冥之中的緣分,使得賈探春對板兒倍加歡喜,而如今板兒經歷一番磨練,也是一表人才,於是探春奏准藩王,將藩王前故妃之女,賜婚配與板兒。

卻說劉姥姥之女兒女婿,自從板兒失蹤之後,遍尋未果,也無可奈何。後女兒女婿也回至鄉下,方知姥姥解救巧姐一事,說起板兒失蹤,感嘆一番,巧姐認板兒父母為父母,相依為命過活。劉姥姥害怕賈芹等人報復,決定遷居他鄉。

賈探春得知賈府事敗多年,其心未死,苦告藩王上奏,欲省親。藩王敬探春才華,頗為倚重,夫妻甚篤,遂應允,以朝賀為名,附帶省親。那時賈府衰敗已經多年,賈寶玉早已出家。不知所終,薛寶釵已死,王夫人、薛姨媽也鬱鬱而終,只有李紈含辛茹苦,教育賈蘭得以中舉入仕。

恰逢藩王奏到,考慮安撫番邦,今上著賈蘭遷回榮國府,恢復賈府之宅,賜予高官,被流放發配的賈政、賈赦、賈珍、賈璉、賈蓉、賈環、賈雨村、薛蟠等人著赦免其罪,回原籍居住,可惜,賈赦、賈璉、賈環已經客死他鄉。並准藩王及王妃之奏。

賈探春省親,看到的是舊家園,卻不是故人。只有成人的賈蘭以及垂垂老矣的李紈,眾姐妹不在,賈母不在,賈寶玉不在,賈環趙姨娘也不在了(賈府事敗之前,趙姨娘與馬道婆串通事發,被廢而亡。賈環因與賈赦勾結,牽連入獄,被發配而死),只有父親賈政尚在,已滿頭銀髮,垂垂老矣。探春感嘆物是人非,唯有空垂淚而已。而板兒,作為藩王駙馬,隨行省親,可是,來到鄉下,卻再也找不到劉姥姥與父母。省親只是帶來了賈府的中興,探春和板兒依然故人難尋,只得怏怏而回,從此板兒也死心塌地留在了海域番邦。賈探春省親歸去不久,李紈即老病而死。

賈府因賈探春省親以及賈蘭的崛起而中興了,這事後來也傳到了劉姥姥等人的耳中。可是,巧姐為當初李紈賈蘭母子坐視王仁賈芹陰謀而不管的事實,早已經看破世事,又打探得母親王熙鳳早已經慘死獄中,父親賈璉和賈政、賈珍、賈赦、賈蓉、薛蟠一干人等被流放,發配充軍,也客死他鄉,遂不肯再回賈府,且一生未嫁,終老鄉野。倒是劉姥姥長壽,竟然活到了99歲,無疾而終。

巧姐與板兒的命運,正如「佛手」之牽引,「柚子」之轉換,和劉姥姥說的一樣,全從一個「巧」字上來。巧姐脫離虎口,卻失去了榮華富貴;板兒入虎口,背井離鄉,卻得富貴。人生之夢幻,莫衷一是也。

林黛玉譏諷劉姥姥很可惡嗎?

在好多人看來,譏諷劉姥姥為「母蝗蟲」是林黛玉最大的污點。果真如此嗎?不妨來看看四十二回的原文:

黛玉忙笑接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叫他是個"母蝗蟲』就是了。」說著,大家都笑起來。寶釵笑道:「世上的話,到了二嫂子嘴裡也就盡了,幸而二嫂子不認得字,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兒。更有顰兒這促狹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粗話撮其要,刪其繁,再加潤色,比方出來,一句是一句。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畫出來了。虧他想的倒也快!」眾人聽了,都笑道:「你這一註解,也就不在他兩個以下了。」

首先,可以看出,看不起劉姥姥的,不惟林黛玉一人,還有薛寶釵及眾姐妹直至李紈呢。林黛玉不過是說出了大家的心中所想而已。而且,薛寶釵的評析正如眾人所說,不在林黛玉之下。也就是說,如果要算污點的話,並不是林黛玉一人如此。

其次,我們對於小說中的人物,不能過於強求,更不能用自己的當下的觀點來要求他們,而要結合他們生活的社會環境和家庭情況來看,為他們的身份、地位、閱歷和教育所限,他們看不起劉姥姥,是很正常的,並不能代表他們就壞。更何況,我還想說,那些如此要求林黛玉的人,只怕自己多半也看不起那些「鄉下人」吧。有一種人,他們看不見自己的毛病,只看得見別人的缺點。

第三,他們的看不起,其實是善意的,不過是逗樂而已,並非賈雨村、賈珍、賈璉、賈赦之流的下狠手的壞,這是有這本質區別的。

換句話,如果林黛玉、薛寶釵他們看見劉姥姥,立馬熱淚盈眶,像見到親人似的,那他們就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了,而是「女八路」了。

明白?喲西喲西滴幹活。呵呵

妙玉的茶具說明了啥?

小說第四十一回,翠櫳庵品茶一節,說到妙玉拿出的茶具。

先是拿出來給賈母喝的茶具,「是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鍾」,而給眾人用的,「都是一色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這已然不凡。試問一個帶發出家的尼姑,那得如此氣魄?

緊接著,妙玉自己喝的茶具以及拿來給黛玉、寶釵喝的茶具,一個更比一個出彩:

又見妙玉另拿出兩隻杯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三個隸字,後有一行小真字,是「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一行小字。妙玉斟了一遞與寶釵。那一隻形似缽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點犀」。妙玉斟了一與黛玉,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寶玉笑道:「俗語說:"隨鄉入鄉』,到了你這裡,自然把這金珠玉寶一概貶為俗器了。」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遂又尋出一隻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一個大盞出來。

這段話,要注意三點:

1.妙玉使用的茶具,皆非俗品;

2.茶具上所寫「王愷」,乃東晉之大富豪,此舉實在是在暗示著妙玉家境的富貴;而所寫「蘇東坡」之語,也在暗示妙玉家的文化氣質;

3.妙玉的茶具,其實都是無價珍寶,遠在賈府之上,對於出家的妙玉尚且如此,那麼我們可以想像,那妙玉的家應該是何等富貴?

很明顯了,曹雪芹詳寫妙玉的茶具,實際是在告訴我們,妙玉的家庭和出身富貴非凡,妙玉之家,其實富可敵國。

妙玉為何是「帶髮修行」?

要理解妙玉的悲劇,這是個很關鍵的問題。我想再重申一下,所以也算是「復讀」。

妙玉剛到賈府時,說明了的,是「帶髮修行」。這說明什麼?說明妙玉並不是徹底的遁入空門,而是隨時可以還俗的。

我們要注意:

1.妙玉家庭的巨富(見拙文《妙玉的茶具說明了啥?》);

2.妙玉父母雙亡;

3.妙玉在師傅死後已經萌生了回家的念頭,是被師傅勸住的,說是「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關於此,拙文《《紅樓夢》中圍繞妙玉有個大陰謀》已經有詳細分析);

4.在對待寶玉的態度上,我們可以看到,妙玉是凡心未泯的(見拙文《賈寶玉和妙玉到底是什麼關係?》)。

因此,可以肯定的是,當賈寶玉和薛寶釵成親、賈府事敗被抄,妙玉在此地已經無可寄託了,也無可安身之地時,妙玉能去哪裡?

自然是要回到家鄉了,而且,她還可以還俗。

正是這一點,導致了妙玉的悲劇。

因為她的家產,早已經被族人控制,族人如何會願意她回來呢?更不願意她還俗。

於是,在其族人和賈芹(請注意賈芹在賈府中掌管的就是祭祀祖產田莊等事務,妙玉的翠櫳庵也在其控制之下)的狼狽為奸中,妙玉才為劫匪所劫持,被姦汙後賣入煙花柳巷(見其判詞和紅樓曲)。

再聯繫拙文《紅樓夢之誰是拐賣巧姐的「奸兄」》、《紅樓夢之誰是伸向妙玉的黑手?》可見,賈芹在賈府事敗被抄之後幹了兩件壞事,一件是聯繫匪盜劫持妙玉,另一件就是和王仁合夥拐賣巧姐。因此,賈芹的結局,很可能就是落草做了強盜。

薛寶釵為何護黛玉而貶寶玉?

這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小說第四十二回,薛寶釵的態度再次發生微妙變化,與之前的與黛玉寶玉暗中對立而變得模稜兩可起來,對黛玉是極盡疼愛之能事,對寶玉卻是毫不客氣的貶斥了。

還是先來看寶釵怎樣護黛玉的吧:

一、林黛玉在行酒令的時候誤說了《西廂記》和《牡丹亭》裡面的詞句,薛寶釵聽出來了,為此專門審了一遭林黛玉,而審的結果卻是苦口婆心的教導,直「說的林黛玉垂頭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應"是』的一字。」

林黛玉為何默默信服呀?不是說不過薛寶釵,以她的口才,薛寶釵未必是對手。但因為感動於寶釵的一番良苦用心和關愛之情,所以三緘其口。

二、眾姐妹幫助惜春籌劃畫大觀園的事情,薛寶釵展示出過人的精明和組織才幹,可是,卻遭到了林黛玉的很調皮的諷刺,引得眾姐妹呵呵大笑,於是:

探春聽了,笑個不住,說道:「寶姐姐,你還不擰他的嘴?你問問他編派你的話!」寶釵笑道:「不用問,"狗嘴裡還有象牙不成』!」一面說,一面走上來,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他的臉。黛玉笑著,忙央告道:「好姐姐!饒了我罷!顰兒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做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我還求誰去呢?」眾人不知話內有因,都笑道:「說的好可憐見兒的!連我們也軟了,饒了他罷。」寶釵原是和他玩,忽聽他又拉扯上前番說他胡看雜書的話,便不好再和他鬧了,放起他來。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饒人的。」寶釵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眾人愛你,今兒我也怪疼你的了。過來,我替你把頭髮籠籠罷。」黛玉果然轉過身來,寶釵用手籠上去。寶玉在旁看著,只覺更好,不覺後悔:「不該令他抿上鬢去,也該留著,此時叫他替他抿上去。」正自胡想,只見寶釵說道:「寫完了,明兒回老太太去。若家裡有的就罷,若沒有的,就拿些錢去買了來,我幫著你們配。」寶玉忙收了單子。

這段話里有幾點值得注意:

1.薛寶釵幫助惜春籌劃畫大觀園的事宜是相當得法的,沒有任何問題;

2.林黛玉的諷刺是善意的,帶有調皮成分,甚至是帶有欽佩成分的,這是很少見的,林黛玉難得服人,尤其是對薛寶釵;

3.薛寶釵收拾林黛玉,是帶有無限愛憐的,相當令人動容,黛玉的機敏調皮和楚楚可憐以及對寶釵的親昵,寶釵的做姐姐的大氣和對黛玉的溺愛,都表現得相當明顯,所以,寶玉才會後悔剛才提醒黛玉雲鬢散亂之事,所謂「不該令他抿上鬢去,也該留著,此時叫他替他抿上去。」這是對二人這番真情流露的最好的讚頌,我相信也是曹雪芹的真實情感。

現在,我們來看,寶釵對寶玉的貶斥吧。太明顯了:

寶玉聽了,先喜的說:「這話極是。詹子亮的工細樓台就極好,程日興的美人是絕技,如今就問他們去。」寶釵道:「我說你是無事忙,說了一聲,你就問他去!也等著商議定了再去。如今且說拿什麼畫?」寶玉道:「家裡有雪浪紙,又大,又托墨。」寶釵冷笑道:「我說你不中用。那雪浪紙寫字、畫寫意畫兒,或是會山水的畫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染;拿了畫這個,又不託色,又難烘,畫也不好,紙也可惜。我教給你一個法子:原先蓋這園子就有一張細緻圖樣,雖是畫工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錯的。你和太太要出來,也比著那紙的大小,和鳳姐姐要一塊重絹,交給外邊相公們,叫他照著這圖樣刪補著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這些青綠顏色,並泥金泥銀,也得他們配去。你們也得另攏上風爐子,預備化膠、出膠、洗筆。還得一個粉油大案,鋪上氈子。你們那些碟子也不全,筆也不全,都從新再弄一分兒才好。」

幾乎不用分析了,一個「無事忙」,一個「不中用」已經相當的尖銳和簡練, 再加上寶釵的「冷笑」,說明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打心眼裡瞧不起呢。

這樣問題就來了。薛寶釵不是一門心思要嫁給賈寶玉的嗎?林黛玉不是她的情敵嗎?薛寶釵為此受林黛玉的氣還少嗎?為何薛寶釵的態度會發生如此微妙的變化呢?

這就涉及到了一個如何把握薛寶釵情感發展變化歷程的問題。

不錯,自從「落選」之後,在王夫人、薛姨媽的撮合之下,薛寶釵確實動過嫁給賈寶玉的念頭的,不惜參與到王夫人薛姨媽策劃的「金玉良緣」陰謀之中,為此她也沒少往賈寶玉那裡去,甚至連她的丫鬟鶯兒也積極得很,不是還被晴雯諷刺嗎?可是,即便如此,我們也要看到寶釵的不斷的反省和反思。

1.金玉良緣的傳聞出來之後對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折磨,薛寶釵看在眼裡;

2.賈寶玉被打之後,薛寶釵親自看視,碰巧聽見寶玉夢中吐真言之後的「一怔」(見拙文《薛寶釵到底愛不愛賈寶玉?》、《如何客觀看待薛寶釵》);

3.海棠詩社她薛寶釵的詩作和賈寶玉和林黛玉的詩歌無論在意境上還是價值取向上都非常對立(見拙文《薛寶釵和賈寶玉、林黛玉「斗詩」》);

4.菊花詩社她的對寶玉煞費苦心卻始終不能得到他的心的失望以及痛苦紛亂的心理(見拙文《薛寶釵為何在菊花詩社抓狂?》、《薛寶釵之菊花詩分析》、《薛寶釵的螃蟹詩到底在諷刺誰?》);

5.行酒令中她表現出來的孤獨和愁苦的心情(見拙文《《紅樓夢》之薛寶釵的行酒令》)等等。

所有這一切,正是寶釵爭取寶玉的愛兒不得、了解寶玉的真愛是黛玉以及面對寶黛相愛之後的絕望、掙扎、不服氣、反擊以及失敗後的痛苦、凄涼的過程,一個痛苦而真實的過程。

關於上述這些,我不能細說,因為之前的一系列文章已經說過了,大家有疑問的可以再去翻看。

就是在經歷了這樣「煉獄般的痛苦」之後,薛寶釵那顆愛賈寶玉的心情終於慢慢的平復下來,她知道,愛情是不可以強迫的。

於是,在真正的決定放棄賈寶玉之後,就好比一個人從失戀中走出來之後再去看待昔日的戀人,就會更加冷靜了,於是,賈寶玉的缺點便暴露出來了,那就是「無事忙」和「不中用」,也許,寶釵在「冷笑」的時候也在責怪自己,怎麼可以曾經如此的迷戀寶玉呢?

而一旦拋開寶玉,對林黛玉的那種本來就不帶有偏見的憐愛就表現出來了,尤其是覺得黛玉的優秀可憐與寶玉的無能反差如此巨大的時候,此時,對黛玉,便沒有芥蒂沒有對立了,只有無限愛憐了。

這,就是薛寶釵在四十二回護黛玉而貶寶玉的真實原因,那是她情感發展的必然結果。而這種感情,一直發展到後來與黛玉的交心以及動員母親薛姨媽為黛玉和寶玉提親,這是一種多麼偉大的、難得的轉變。當然,關於薛寶釵的情感經歷,儘管已經寫了很多,我依然會在合適的時候不厭其煩的把它做一個梳理,讓大家更容易看清楚。

賈母為啥要給王熙鳳做生日?

第四十三回,細讀到此,感覺又開始要掀起新的高潮了。這是在海棠詩、菊花詩和行酒令的短暫間歇之後的又一次新高潮。《紅樓夢》的文字,表面上悠閑,實則驚心動魄,而且,不細心體會,是感覺不到的。

帶劉姥姥逛大觀園,賈母著涼生病了,不舒服了幾天。老太太病一好,立馬著手給王熙鳳過生日。表面的理由是王熙鳳孝敬了賈母野雞肉,賈母感動了。然而,我疑心,真的是這樣嗎?

王熙鳳的生日,因了賈母的主意,上自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尤氏、黛玉、寶玉、寶釵眾姐妹,下至丫鬟嬤嬤,無不要湊份子錢,搞得轟轟烈烈,甚是風光。就連尤氏也說道:「你瞧瞧他興的這樣兒!我勸你收著些兒好,太滿了就潑出來了。」

這樣的排場,可不是一般人有的。其實王熙鳳有,都是不太恰當的,難道賈母不明白這一點?不太可能。可為什麼她老人家還要這麼做呢?

為了解答這個問題,我們不妨來回顧一下此前相關的一些關鍵點。

1.賈母力挺賈寶玉和林黛玉,王夫人力挺賈寶玉和薛寶釵(見拙文《賈母為何力主賈寶玉林黛玉結合》、《賈母王夫人關於賈寶玉婚姻的爭鬥》);

2.為此,王夫人和薛姨媽還不惜炮製出了「金玉良緣」的陰謀來(見拙文《金玉良緣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3.賈寶玉和林黛玉受金玉良緣的折磨,屢次吵架拌嘴,甚至把老太太急得嚎啕大哭,感嘆不是冤家不聚頭(見拙文《林黛玉果真是「小心眼兒」嗎?》);

4.有鑒於此,老太太被迫出手,清虛觀打醮一節,賈母輕而易舉的粉碎了「金玉良緣」的陰謀(見拙文《《紅樓夢》中賈母如何破金玉良緣》);

5.海棠詩、菊花詩、螃蟹宴,賈寶玉、林黛玉和薛寶釵繼續發生糾葛,至行酒令,薛寶釵之絕望心情已經十分明顯,孤苦無告之狀,其情也可悲;

6.而就在賈母領劉姥姥逛大觀園時,又發生了一系列令賈母不快的事情。一是王夫人當眾不吃林黛玉的茶,這是相當有講究的,令賈母不爽,賈母當時就借給林黛玉換窗紗,給了王夫人臉色(見拙文《王夫人的不喝茶與賈母的換窗紗》);二是薛寶釵的房間布置過於素凈了,「雪洞一般」,賈母十分不喜歡,也很不爽(見拙文《薛寶釵的生活情趣和賈母背道而馳》)。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尤其是緊接著逛大觀園之後,賈母立即著手為王熙鳳大操大辦生日,一個長輩,是祖輩之人,賈府的老祖宗,為一個孫子媳婦辦生日,這本身就令人覺得不同尋常。

我想,上述的關鍵點已經表明,王夫人私下結盟薛姨媽,要促成賈寶玉和薛寶釵的婚事,和賈母決意促成賈寶玉和林黛玉婚事對著干,賈母是不會不知道的,如果不知道,就不會有清虛觀打醮的「談笑灰飛煙滅之舉」了。

而當然,在這一點上,王熙鳳的擔心自己將來被薛寶釵取代以及王熙鳳對王夫人、薛姨媽的隔閡(見拙文《王熙鳳的人生理想》),賈母自然也是能夠預料到的。而在經歷了王夫人不吃林黛玉茶,依然不肯服軟以及薛寶釵的「不祥和」的房間布置之後,賈母才想出了那麼一招,為王熙鳳置辦生日,大張旗鼓的辦,這是一石三鳥的一招。

一來給王熙鳳吃了顆定心丸。用實際行動表示自己對王熙鳳這個榮國府內管家的支持和倚重,就是你王熙鳳當家了,無二人選;

二來給王夫人一個回擊,你不是要否決林黛玉嗎?要力挺薛寶釵嗎?要讓薛寶釵取代王熙鳳嗎?不行,我就看好王熙鳳了,含蓄的告訴王夫人、薛姨媽,她賈母再一次否決了薛寶釵成為賈寶玉媳婦的可能性;

三來也就是變相的給賈寶玉和林黛玉以有力的支持咯。當然,賈母對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支持,還體現在另外一方面,至於是那方面,下一篇文章在講。

如此看來,賈母給王熙鳳做生日,真的是深謀遠慮的呀。王夫人和薛姨媽那裡是對手?更何況薛寶釵已經轉變(見拙文《薛寶釵為何護黛玉而貶寶玉?》)。

由此,我更加堅信,八十回以後,如果賈元春不難產而死,給賈母以致命打擊,賈母不是驚悸之下氣病而死的話,賈寶玉肯定是能夠與林黛玉成親的。只可惜,天不遂人願,人算不如天算。嗚呼!

賈母給王熙鳳過生日派分子的學問

話說賈母決定給王熙鳳過生日,真的是派頭不小,竟然她老人家帶頭,要賈府上上下下都來湊錢,這實際是給足王熙鳳面子,也極大的鞏固了王熙鳳的地位。賈母這樣做,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王熙鳳,更深層的意思,在於回絕王夫人要薛寶釵做賈寶玉妻子的意圖,堅持賈寶玉和林黛玉的絕配,此舉不僅進一步栓牢王熙鳳,幫助了賈寶玉和林黛玉,也暗中打擊了王夫人和薛姨媽,讓她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賈母這一番苦心,也微妙的體現在了為王熙鳳做生日時的湊份子上面。且看:

賈母先道:「我出二十兩。」薛姨媽笑道:「我隨著老太太,也是二十兩。」邢夫人王夫人笑道:「我們不敢和老太太並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兩罷了。」尤氏李紈也笑道:「我們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兩罷。」賈母忙和李紈道:「你寡婦失業的,那裡還拉你出這個錢,我替你出了罷。」鳳姐忙笑道:「老太太別高興,且算一算賬再攬事。老太太身上已有兩分呢。這會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兩,說著高興,一會子回想又心疼了!過後兒又說:"都是為鳳丫頭花了錢。』使個巧法子,哄著我拿出三四倍子來暗裡補上,我還做夢呢!」說的眾人都笑了。賈母笑道:「依你怎麼樣呢?」鳳姐笑道:「生日沒到,我這會子已經折受的不受用了。我一個錢也不出,驚動這些人,實在不安,不如大嫂子這分我替他出了罷。我到那一日多吃些東西,就享了福了。」邢夫人等聽了,都說很是,賈母方允了。

讀到這裡,不禁莞爾,賈母一出頭,薛姨媽立即就下水了,薛姨媽的智商,應該是不如王夫人的。邢夫人和王夫人也只得應和。不過王熙鳳的那番話使得我有著小小的疑惑,賈母身上怎麼會有兩份了呢?李紈的由王熙鳳認了,這也合適,王熙鳳當家,最受傷的就是寡母李紈。那麼賈母除自己二十兩的一份外,還有那兩份呢?好在,謎團很快解開了:

鳳姐兒又笑道:「我還有一句話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兩,又有林妹妹寶兄弟的兩分子;姨媽自己二十兩,又有寶妹妹的一分子:這倒也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兩,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虧了!」賈母聽了,呵呵大笑道:「到底是我的鳳丫頭向著我,這說的很是。要不是你,我叫他們又哄了去了。」鳳姐笑道:「老祖宗只把他姐兒兩個交給兩位太太,一位佔一個罷,派每位替出一分就是了。」賈母忙說:「這很公道,就是這樣。」賴大的母親忙站起來笑道:「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氣!在那邊是兒子媳婦,在這邊是內侄女兒,倒不向著婆婆姑姑,倒向著別人,這兒媳婦倒成了陌路人,"內』侄女兒倒成了"外』侄女兒了!」說的賈母和眾人都大笑起來了。

卻原來,賈母除自己之外,要出的兩份,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兩份,而迎探惜春的分子錢,雖然賈母說了不過是應個景而已,但畢竟也是一個月的例錢吶,沒人替出,還得自己扛著,這寶玉和黛玉在賈母心目中不同反響的地位也就越加清晰了。

但是,王熙鳳為什麼還敢於把賈寶玉和林黛玉的份子錢強加給邢夫人和王夫人呢?

這裡,就涉及到拙文《賈母為啥要給王熙鳳做生日?》所論述的問題了,賈母給王熙鳳做生日,儘管暗裡是給寶玉和黛玉撐腰,但也給足了王熙鳳面子,鞏固了王熙鳳的地位。為此,王熙鳳不惜冒著得罪邢夫人和王夫人的風險,投桃報李,為賈母說話。正如賴大的母親所說的那樣,兒子媳婦不向著婆婆,內侄女變成了外侄女。

賈母的計謀,立竿見影,是很厲害的。由此可以推斷,賈母在關於寶玉和黛玉的婚姻計劃中所採取的謀略就是打擊王夫人,拉攏王熙鳳,這其實也是在分化和離間王夫人的力量。那麼,八十回以後,賈母死後,王夫人對王熙鳳會是什麼態度,也就很清楚了。所以,當賈璉決定要休王熙鳳的時候,王夫人斷然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當賈璉和王熙鳳入獄之後,對於巧姐,王夫人也是冷漠得很吶。要是她稍微用心一點,王仁和賈芹又哪裡有機會呢?

這就是所謂因果報應,環環相扣呀。

王熙鳳的精明與尤氏的人情

賈母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給王熙鳳做生日。對於王熙鳳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而以王熙鳳的性格,斷然是要把這種榮耀發揮到極致的。

果然,她首先是搶先認下了李紈的那份。李紈作為寡嫂,王熙鳳此舉,得到的是口碑。

其次,就是在這個時候想到了幾乎不會被人想起來的趙姨娘和周姨娘,那可真的是一個也不能少呀,結果,「被湊份子」的趙姨娘和周姨娘敢怒而不敢言,也每個人湊了二兩銀子。

可是,在隨後的描述中,我們知道,由於湊出來的銀子多達150餘兩,根本用不了這許多,王熙鳳原本答應幫李紈出的那份根本就沒出,也不用出。

也就是說,王熙鳳名也有了,利也得了。這可真是精明得緊吶。尤氏呢?由於受到了王熙鳳的「渾水摸魚」的啟發,她索性也就做開了人情。把平兒的、鴛鴦的、彩雲的、甚至趙姨娘和周姨娘的份子都偷偷給還了。

表面上看起來,尤氏元沒有王熙鳳那般精明。可是,我想說的是,王熙鳳的精明,其實敵不過尤氏的人情。

尤氏的人情,是為人的,而不是為己。任王熙鳳怎麼聰明,她為的只是她自己,得利的也還是她自己。可是,尤氏卻不同,她這利給的是別人,惠及的是他人。說白了,王熙鳳搜刮到的是怨恨,而尤氏卻從其中得到了感恩。

說實在的,可不能小看了尤氏。這個女人,並不是賈珍的原配,只是續弦,更不是賈蓉的親生母親。丈夫賈珍又是那樣一個狠毒下賤的東西。要生存,不容易呀。可是,她硬是在寧國府在賈府站住了腳跟。

我看,尤氏的生存之道,和王熙鳳恰成反比。

王熙鳳是剛強不讓人和與人爭利。而尤氏卻正好相反,是隱忍以及讓利於人。

王熙鳳發現賈璉與鮑二家的偷情,大哭大鬧。尤氏發覺賈珍與秦可卿偷情,卻是不動聲色,冷眼旁觀,使得秦可卿自覺理虧而無顏苟活,使得賈珍見著她都覺得理虧(見拙文《紅樓夢尤氏為何進不了金陵十二釵》)。

王熙鳳看見即便是平兒與賈璉親熱都受不了,而尤氏卻能夠忍受賈珍、賈璉甚至賈蓉與尤二姐尤三姐調情。

王熙鳳是刮地三尺,也要把別人牙縫裡的錢搜颳了來,尤氏不是,她總是適當的讓利於人。

王熙鳳和尤氏,做人的風格其實剛剛相反。難怪,尤氏會勸告王熙鳳:「你瞧瞧,把他興的這個樣兒!我勸你收著些兒好,太滿了就要潑出來了。」可是,王熙鳳那裡聽得進去。

如此一來,王熙鳳和尤氏,到底誰更厲害,也就很清楚了。尤氏比起王熙鳳來,其實更加高明,她所施與的人情,說白了,就是「從中漁利」。王熙鳳是「牟取暴利」,而尤氏卻是從別人那裡「牟利」。

不是嗎?賈母王熙鳳收來的分子,尤氏拿去做了好人;尤氏發覺賈珍和秦可卿偷情而不動聲色,使賈珍更加感激於他,使她的地位更加鞏固,而死的是秦可卿,尤氏還是得到好處的人;尤二姐尤三姐與賈珍、賈璉、賈蓉鬼混,得到好處的還是尤氏,可憐二姐三姐卻是命喪黃泉。所以,尤氏從來都善於在利用別人的交往來獲得利益,不動聲色的利益。

說起來,尤氏比王熙鳳要陰險很多。

所以這二人的結局,也不一樣,王熙鳳是慘死在獄神廟中,而尤氏呢?雖然賈珍、賈蓉被拘押被流放被發配,她卻沒事,和王夫人人等在賈府被抄之後,去到祭祀祖產田莊生活,也算得了個善終。誰是《紅樓夢》里的水仙花?

就在第四十三回,大家忙著給王熙鳳做生日的時候,賈寶玉卻在秘密的做著一件他認為更加重要的事情。這位小爺,帶著茗煙,匆匆打馬來到城外,祭奠一個人。

說來也巧,賈寶玉是想找個好去處祭奠金釧的,於是,在茗煙的引導下,來到了水仙庵。請看:

茗煙想了半日,笑道:「我得了個主意,不知二爺心下如何。我想來二爺不止用這個,只怕還要用別的,這也不是事。如今我們索性往前再走二里,就是水仙庵了。」寶玉聽了,忙問:「水仙庵就在這裡?更好了。我們就去。」

到了水仙庵之後:

老姑子獻了茶,寶玉因和他借香爐燒香。那姑子去了半日,連香供紙馬都預備了來。寶玉說道:「一概不用。」命茗煙捧著爐出至後園中,揀一塊乾淨地方兒,竟揀不出。茗煙道:「那井台上如何?」寶玉點頭。一齊來至井台上,將爐放下,茗煙站過一旁。寶玉掏出香來焚上,含淚施了半禮,回身命收了去。茗煙答應,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幾個頭,口內祝道:「我茗煙跟二爺這幾年,二爺的心事我沒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兒這一祭祀,沒有告訴我,我也不敢問。只是受祭的陰魂,雖不知名姓,想來自然是那人間有一、天上無雙,極聰明清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爺的心事難出口,我替二爺祝讚你:你若有靈有聖,我們二爺這樣想著你,你也時常來望候望候二爺,未嘗不可。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玩耍,豈不兩下里都有趣了。」說畢又磕了幾個頭,才爬起來。

無疑,這祭奠的人就是金釧了,所以,寶玉回榮國府以後:

剛到穿堂那邊,只見玉釧兒獨坐在廊檐下垂淚,一見他來,便收淚說道:「鳳凰來了,快進去罷!再一會子不來,都反了。」寶玉陪笑道:「你猜我往那裡去了?」玉釧兒不答,只管搽淚。

原來這日是死去的金釧的生日,玉釧念著姐姐,正暗自傷心呢。寶玉猶自記得,也算難得了。

而通過這段描寫,我們當知道,在曹雪芹筆下,在《紅樓夢》里,金釧就是水仙花了,不然,何以要在水仙庵里來祭奠她呢?更何況,金釧兒美麗而短暫的一生,也像極了水仙花呀。

大觀園眾花神,金釧兒歸位水仙。

《紅樓夢》之趙姨娘和周姨娘的卑微 可別小看了給王熙鳳做生日湊份子這件事情,雖然是出錢的事情,但依賈母的意思,讓你出,是給你面子。這不,有一個小細節。賈母帶頭出二十兩,邢夫人和王夫人作為兒媳,就只敢出十六兩了,要矮一個頭才行。而尤氏李紈作為孫媳婦,又矮了一等,為十二兩。因此,賴大之母因此說,她應該比尤氏李紈再少一點。可是,賈母不答應,為什麼呀?因為,份子的高低,代表是在賈府的地位,因為「賈府風俗,年高服侍過父母的家人,比年輕的主子還體面」,所以,賴大之母等眾媽媽「分位雖低」,但實際地位並不低。

接下來,就是迎探惜春眾位姑娘以及那些大丫環了,「也有二兩的,也有一兩的」,這是平兒、襲人、鴛鴦、彩霞等人的份子。可是,就是這些人都分派完了,還是沒有人想起賈政的兩個妾趙姨娘和周姨娘來,尤其是趙姨娘,那可是賈探春和賈環的親生母親呀。我不知道此時賈探春的心裡是什麼滋味。

做生日湊份子,出的雖然是錢,但體現的是地位,比如賴大之母,就很有面子,居然和尤氏李紈這樣的少奶奶平起平坐了。可是,正如拙文《從《紅樓夢》看妻和妾的差距》所言,妾的地位,實在是卑微,她們其實還不如有點臉面的丫鬟呢。而王熙鳳想起她們來,也不是要給她們面子,因為是最後才想起來的,其實就是要壓榨幾兩銀子而已。而賈母的做法,更是隨意,隨手叫一個丫頭去問問去,壓根兒就沒當回事呢。問的結果也很屈辱,那裡敢跟尤氏李紈一個檔次,跟賴大之母都不是一個檔次,甚至就是堪堪和平兒襲人這些丫鬟一樣,也是每人二兩,出錢了不說,還遭受了一番人格上的侮辱,因為其實,在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鳳等人的眼裡,趙姨娘和周姨娘的地位,還不如平兒、襲人和鴛鴦呢。

這就是趙姨娘和周姨娘的卑微,這就是妾的卑微。我在想,趙姨娘即便和本分的周姨娘一樣逆來順受,不與王熙鳳、賈寶玉為敵,不為了自己和兒子賈環的命運放手一搏,其結果,依然和周姨娘一樣,像一粒塵埃一樣卑微,沒有人在乎她的存在,即便她為賈府生下了一子一女。

而這,就是趙姨娘甚至賈環仇恨和不甘心的根源,也是鴛鴦寧死不願意作妾的根源,更是尤二姐做妾之後被折磨致死的根源。

林黛玉為何話裡有話?

林黛玉是賈寶玉命里的「剋星」。這話我信。

這不,前腳賈寶玉才神神秘秘的去祭奠了金釧,後腳林黛玉就有話了。第四十四回寫王熙鳳做壽,看《荊釵記》。《荊釵記》說的是王十朋和錢玉蓮悲歡離合的故事。看戲的時候,林黛玉說了這樣一番話:

話說眾人看演《荊釵記》,寶玉和姐妹一處坐著。林黛玉因看到《男祭》這出上,便和寶釵說道:「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裡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上來做什麼!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那裡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寶釵不答。寶玉回頭要熱酒敬鳳姐兒。

我們知道,第四十三回,賈寶玉為祭奠金釧,謊稱北靜王爺的一個愛妾死了,要去弔唁,讓茗煙陪著,出城七八里地,到水仙庵去偷偷祭奠了金釧一番方才回來。賈寶玉私自外出,很是鬧騰了一番,賈府上上下下以賈母為首的,就如玉釧所說「再一會子不來,都反了」。

可巧,看戲的時候,林黛玉就有了這番話。

這番話,明裡是批評戲裡的王十朋迂腐,其實是在暗中譏諷賈寶玉的迂腐,祭奠金釧,心到意到,何必要大老遠的跑出去呢?害得大家擔心。

這說明什麼?說明賈寶玉偷偷去祭奠金釧的事情,林黛玉已經知道。

我們看賈寶玉的反應,就會更加確定,賈寶玉聽到林黛玉這麼說,心虛,立馬轉移視線,回頭假裝沒聽見,熱酒去敬鳳姐了。

而當林黛玉說這番話的時候,薛寶釵的反應更有意思,薛寶釵是「不答」。為什麼不答?

1.林黛玉這番話,很在理,要答,也只能是贊同;

2.如果是贊同的話,無疑就是在批評賈寶玉了;

3.林黛玉賈寶玉之間的彆扭,薛寶釵可不想趟這渾水;

4.由此可知,薛寶釵也知道了寶玉外出祭奠金釧這件事。

這下就奇怪了,林黛玉和薛寶釵是如何知道這事的呢?

還記得賈寶玉被賈政暴打的事嗎?事後,襲人可是找了茗煙來對仗的,這才搞清楚了是賈環陷害賈寶玉。這樣一來,事情就清楚了。

賈寶玉和茗煙回來,賈寶玉立即去參加王熙鳳的壽宴,而茗煙卻遭到了襲人和晴雯等人的審問,弄清楚了來龍去脈,雖然不好揭穿,只能還說是去祭奠北靜王的愛妾了,但是,襲人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寶釵或者鶯兒,而晴雯則把消息告訴了黛玉或者紫鵑(我們知道,賈府的丫鬟之間的往來是非常密切的,經常互相串門,這其實已經成為傳遞消息互通有無的一個有效渠道)。而且,這是分別進行的,黛玉打量著寶釵還不知道真相,打算借寶釵的口加重對寶玉的批評分量。而寶釵也以為黛玉還不知道這事呢,不願意參與,所以閉口不答。

於是,就有了上面這一番有趣的畫面。

《紅樓夢》之賈府潛規則

王熙鳳做生日,賈璉偷情,這本是賈璉的錯。可是,任憑王熙鳳這樣的「霸王似的」人物,也是占不到一星半點的便宜。不過是在賈璉面前哭鬧了一回,就被賈璉拿著劍追殺,即便是當著賈母的面,賈璉也敢撒野了。這是為什麼呢?

且看賈璉當著賈母的面是怎麼說的?

「都是老太太慣的他,他才敢這麼著。連我也罵起來了!」

這句話有兩點值得注意:

1.指出了賈璉要殺鳳姐的原因,是因為鳳姐居然敢罵他,也就是說,即便賈璉偷腥與別人偷情,作為妻子的王熙鳳也是不能當著眾人的面指責賈璉的,在賈璉看來,這是很理直氣壯的,與其說是賈璉覺得理直氣壯,毋寧說是這恐怕就是賈府夫妻之間的規矩;

2.為此,賈璉居然敢於指責賈母,也就是自己的奶奶、賈府的老祖宗,說王熙鳳敢如此囂張,都是賈母慣的。

試問,賈璉為何敢於如此對待王熙鳳和賈母?賈璉雖然喝了酒,但酒醉心明白,還沒有喪失理智呢。

其實,這就涉及到了賈府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潛規則,在賈府,丈夫是享有一定的性自由的。正如賈母所言:

「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的不這麼著。從小世人都打這麼過的。這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兩口酒,又吃起醋來。」說的眾人都笑了。

原來在賈母看來,賈璉偷女人,也並不是什麼打緊的事情,特別是對於年輕的主子來說,偶爾在外面偷偷女人也是很正常的,而作為妻子,應該大度,原不該吃醋的。

這是賈母的理由,而且,至關重要的是「說的眾人都笑了」。也就是說,賈母所言並非信口瞎掰,而是確實如此,大家都認可的。王熙鳳大吵大鬧,是可笑的。

那麼,賈母真的是打心裡這樣認為嗎?其實不是,我們看後面的描寫,就知道了。

賈母罵賈璉是怎麼罵的?

「下流東西!灌了黃湯,不說安分守己的挺屍去,倒打起老婆來了!鳳丫頭成日家說嘴,霸王似的一個人,昨兒唬的可憐。要不是我,你要傷了他的命,這會子怎麼樣?」賈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分辯,只認不是。賈母又道:「鳳丫頭和平兒還不是個美人胎子?你還不足?成日家偷雞摸狗,腥的臭的,都拉了你屋裡去!為這起娼婦打老婆,又打屋裡的人,你還虧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你若眼睛裡有我,你起來,我饒了你,乖乖的替你媳婦賠個不是兒,拉了他家去,我就喜歡了。要不然,你只管出去,我也不敢受你的頭。」

這段話表明,其實賈母也是很反感賈璉的舉動的,認為這樣有損賈府的體面。可是即便是賈母也是無奈的啊,因為這涉及到了賈府的關於夫妻相處的一個潛規則。因為賈母也是這樣過來滴。

這,與其說是賈府的潛規則,不如說是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潛規則,那就是不論地位高低,只要是女人,都必須忍受男性的性自由的權利。而這,也才是賈璉通姦還理直氣壯的原因,也才是王熙鳳受辱還必須逆來順受的原因啊。

賈母尚且如此,王熙鳳尚且如此,況她人哉?在《紅樓夢》美麗的風景後面,我們看到的依然是男性對女性所擁有的絕對的主導權利,尤其是性。

《紅樓夢》之鮑二家的死得蹊蹺

這標題有點饒舌,主要是因為古代對女人稱謂的極不尊重造成的。有錢有勢娘家背景硬的、家庭地位高的女性,還可以用用娘家的姓名也就是自己本來的姓名,比如史老太君賈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王熙鳳、秦可卿等等,但是那些出身卑微的女人,幾乎是不能用自己娘家的姓的,比如什麼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鮑二家的的等等,這些女人的存在,從稱謂上就可以看出,是依賴於自己的丈夫而存在的。即使現在北方的少數地方,也還有這樣的習慣,用某某家的來稱呼女性,這其實就是一種把女性「物化」的一種稱謂,謂之此女屬於某某家。

好了,扯遠了。這不過是對於本文即將寫到的女性鮑二家的的稱謂的一點感想。

說到鮑二家的的死,我一直是覺得很蹊蹺的。只是在沒有確切的理解之前,我一再告誡自己,不要用獵奇的辦法來解讀《紅樓夢》,這是對曹雪芹的大不敬。可是這次,當我再次讀到這段的時候,我覺得,鮑二家的死確乎是很可疑的,甚至是蹊蹺的。

蹊蹺之一,在於鮑二家的這個女人,巴不得王熙鳳死。

不管是隨口說說也罷,還是真的這麼想也罷,在與賈璉偷情的時候,這個賤女人確乎是這樣跟賈璉說的:

鳳姐來至窗前,往裡聽時,只聽裡頭說笑道:「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賈璉道:「他死了,再娶一個也這麼著,又怎麼樣呢?」那個又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兒扶了正,只怕還好些。」

千萬不要以為勞苦大眾就沒有賤貨,有,鮑二家的就是。品德的高低從來就和身份地位無關。這個女人,一是巴望著王熙鳳死,二是提到了平兒扶正。在我看來,後一句話是虛情假意,目的還是試探賈璉,看自己有無希望。因為這女人深知,以自己卑賤的身份和已婚的事實,即便王熙鳳死了,也輪不到她,所以順口說了平兒,一來平兒為人處事要平和一些,二來這女人覺得平兒扶正自己更可以肆無忌憚,三來既然平兒可以,那麼以後說不定自己也有希望。慾望總是難以滿足的,這就是被慾望驅使的鮑二家的,和《金瓶梅》里那些欲女很像。

對於王熙鳳來說,偷她的漢子已經是大辱,更何況還詛咒她死呢?以王熙鳳的性格,這樣的女人她會放過?尤二姐尚且那般,更何況一個下賤的廚子鮑二的女人?所以我覺得鮑二家的死因,從這時候就種下了:

1.王熙鳳是不會放過此女的;

2.以鮑二家的對王熙鳳的了解,她一旦知道自己的話被王熙鳳聽見,那麼她也會知道王熙鳳是不會放過她的。

如此一來,是王熙鳳威逼恐嚇也好,還是這女人自己嚇趴下了也好,其死都和王熙鳳的「威勢」有關了。更何況:

蹊蹺之二,小說里沒有任何交代,鮑二家的死得非常突然。

這是曹雪芹在《紅樓夢》里留下疑案的一個慣用手法。不做任何交代,突然就把事實擺出來給大家看,讓你自己去想。而我們更應該看到,王熙鳳手下,是有一批心腹爪牙的,比如報復尤二姐的時候,指使隆兒等人唆使張華狀告尤二姐、賈璉、賈珍等人,指使隆兒殺張華滅口等等,對一個尚未謀面還為其所用的張華尚且要殺,更何況自己案板上的肉鮑二家的呢?當然,王熙鳳不可能赤裸裸的去殺鮑二家的,但指使手下威逼恐嚇是很容易就做到的,比如指使手下無辜訓斥呀、揚言趕出去呀,或者一個眼神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都足夠了。鮑二不過是賈府的一個下等廚子,而鮑二家的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下賤女?這樣的女人,有什麼依靠?沒有,只有等著收拾的份。

蹊蹺之三,鮑二家的死後王熙鳳的反應。

本來,如果鮑二家的死和王熙鳳無關的話,王熙鳳是不用怕的,為什麼?一來鮑二家的通姦在先,二來鮑二家的是自己上弔死的,與王熙鳳何干?正如王熙鳳所說,她還要告鮑二家的呢:

正說著,只見一個媳婦來回話:「鮑二媳婦弔死了!」賈璉鳳姐兒都吃了一驚。鳳姐忙收了怯色,反喝道:「死了罷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一時只見林之孝家的進來,悄回鳳姐道:「鮑二媳婦弔死了,他娘家的親戚要告呢。」鳳姐兒冷笑道:「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林之孝家的道:「我才和眾人勸了會子,又威嚇了一陣,又許了他幾個錢,也就依了。」鳳姐兒道:「我沒一個錢,有錢也不給他!只管叫他告去。也不許勸他,也不用鎮唬他,只管叫他告!他告不成,我還問他個"以屍詐訛』呢!」林之孝家的正在為難,見賈璉和他使眼色兒,心下明白,便出來等著。賈璉道:「我出去瞧瞧,看是怎麼樣。」鳳姐兒道:「不許給他錢!」

可是,我們看小說的敘述,王熙鳳的話雖然句句在理,但是還是有些微妙的:「裡面鳳姐心中雖不安,面上只管佯不理論。」也就是說,王熙鳳表面上很硬氣,但實際上還是有些心虛的。我就想不通,賈璉心虛可以理解,王熙鳳有什麼可心虛的呢?

蹊蹺之四,鮑二家的的娘家人為何敢告?

本來,鮑二家的與人通姦,是見不得人也見不得官的。可是,為什麼她的娘家人敢告?她的娘家人地位肯定也很低微,敢於告賈府,是需要勇氣的,絕不是想訛詐錢財那麼簡單。即便是要訛詐錢財,也要有過硬的證據才行呀?

蹊蹺之五,賈璉的處理過於賣力了。

還有賈璉,即便是因為與他通姦後鮑二家的自殺,賈璉也不至於要如此大費周折呀?他為什麼既給鮑二家的人錢,又托王子騰上下打點呢?鮑二家的拿了錢之後為何還不甘心呢?這說明確實有些證據是對賈府不利的。不然,如果只為錢,拿錢就該罷休了,可是小說里寫了,鮑二家的娘家人拿了錢,還是不甘心的,只是又被賈府威嚇又被官府威嚇的,才作罷的。更可疑的是,「賈璉生恐有變,又命人去和王子騰說了,將番役仵作人等叫了幾名來,幫著辦喪事。」一個正常的上吊而死,為什麼要「番役仵作」幫腔呢?而且是要的王子騰那裡派過來的人?這就大大的有問題了。而鮑二家的娘家人則是「那些人見了如此,縱要復辯亦不敢辯,只得忍氣吞聲罷了。」試問,如果只是為錢,錢已經得了,該滿意了,為何還是心有不甘呢?還有賈璉給的錢,單給鮑二家的娘家人的就二百兩銀子,還不算上下打點的,金釧死了也才給了五十兩銀子呀,金釧可是王夫人的大丫環,其身份比鮑二家的高了不少。這些,都很曖昧。

蹊蹺之六,鮑二家的道德品質極端低下,不太可能因為羞恥心而自殺。

由此可見,鮑二家的死肯定是有問題的。只是鮑二家的本不是什麼好東西,再加上曹雪芹為尊者諱的原因,略去了。可是,在王熙鳳的一貫做事風格以及她做下的其他壞事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出端倪來的。

鮑二家的,應該是被王熙鳳唆使手下威逼恐嚇而致其自殺身亡的。

誰是《紅樓夢》里的悶頭財主?

李紈這個人的精明,是一點一點透露出來的。至第四十五回,才知道賈府里最大的悶頭財主,其實就是李紈。請看:

鳳姐笑道:「虧了你是個大嫂子呢!把姑娘們原交給你帶著念書學規矩學針線的,他們不好,你要勸。這會子他們起詩社,能用幾個錢,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罷了,原是老封君。你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銀子。老太太、太太還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不夠用,又有個小子,足足的又添了十兩,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給你園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終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兒。你娘兒們,主子奴才共總沒十個人,吃的穿的仍舊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來,也有四五百銀子。這會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兩來陪著他們頑頑,能幾的限?他們各人出了閣,難道還要你賠不成?這會子你怕花錢,調唆他們來鬧我,我樂得去吃個河涸海乾,我還通不知道呢!」

原來,李紈雖然因為丈夫賈珠早死的緣故,沒有能夠擔任榮國府的內當家的,被王熙鳳取代了。但是,李紈這一退,絕沒有白退。

1.李紈的月薪,居然和賈母、邢夫人王夫人一樣,是每月二十兩;

2.王熙鳳雖然當家了,作為少奶奶,也就是每月五兩;

3.不僅如此,李紈還有分到名下的地,收取租子;

4.年終分紅髮紅包,李紈得的也是最大的紅包;

5.同時,李紈、賈蘭以及伺候她娘倆的丫鬟,吃得、穿的、用的依然是由賈府承擔。

如此一來,李紈的收入真的是很可觀,正如王熙鳳所說,一年也有四五百兩銀子了,而更重要的是,這銀子,幾乎可以不花,是「凈收入」。試問在小說里,我們什麼時候看到過李紈拿出一分一厘錢來?這樣的人,不是悶頭財主又是什麼?

在我看來,李紈能夠得到如此待遇,不僅僅是因為她寡婦失業,也不僅僅是因為她有個賈政這一支的長房長孫賈蘭,更重要的,就是她退出競爭,讓王熙鳳掌管榮國府的回報呀。

固然,王熙鳳當家,也可以從中揩油,比如中飽私囊,比如用錢生錢,比如收受賄賂等等,那樣的收益也不錯,但那畢竟是要冒風險的,是灰色收入,那裡有李紈這樣「陽光收入」來得痛快呢?而且,鳳姐還有很多計劃外支出要處理,比如大觀園詩社這五十兩銀子。

但縱然如此,李紈還是沒有完全放過王熙鳳,一有機會就拿平兒扶正這類話來刺鳳姐兒。我以為,這是曹雪芹很看不慣李紈的地方,所謂便宜佔盡,卻還不足,還要說風涼話,還要使壞。論起對賈府的貢獻,李紈那裡會有王熙鳳大呢(見拙文《紅樓夢之是那兩個女人拯救了賈府》、《王熙鳳做過那些好事?》)?直至八十回以後,李紈竟然坐視巧姐被拐而不顧,曹雪芹的不滿達到頂點,所以才有了判詞和紅樓曲里對李紈的諷刺和嘲笑。

而也正由此,我們看到了李紈在八十回以後獨自撫養賈蘭的可能:

1.李紈和賈蘭孤兒寡母,沒有參與到賈府所犯的任何事中,得以倖免;

2.以李紈管理財產的能力,她的那些進項肯定被處置得很好,最後成為她撫養賈蘭的重要資金來源,也就是說,在王夫人等搬至賈府的祭祀祖產田莊過活的時候,李紈母子分著該得的一份,暗地裡花著自己的積存,肉埋在飯里、肉爛在鍋里,「吃獨食」。這再一次表現出李紈的自私和自保;

3.然後就是坐視巧姐的被拐而採取沉默的政策。

由此一來,曹雪芹怎麼可能不諷刺李紈、不寒心李紈呢?而與此相比,王熙鳳雖有過錯,但其對賈府的貢獻就大大的凸顯了出來,而鳳姐的結局卻令人心酸。難怪,曹雪芹要貶李紈而褒鳳姐了。

《紅樓夢》之賈府危機的根源

八十回以後,賈府事敗被抄,可以說經歷了一場危機。但危機的根源,我以為還是在人吶。俗話說「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在第四十五回,有一位賴嬤嬤,這位老奴出身的老太太,靠兩世為奴,終於掙得了孫子賴尚榮的功名。她的孫子賴尚榮,托賈府的勢力,如今也是做官的人了。老太太高興是高興,卻有一番憂慮:

賴嬤嬤嘆道:「我那裡管他們,由他們去罷!前兒在家裡給我磕頭,我沒好話,我說:"哥哥兒,你別說你是官兒了,橫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歲,雖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來,上托著主子的洪福,下托著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兒似的讀書認字,也是丫頭、老婆、奶子捧鳳凰似的,長了這麼大。你那裡知道那"奴才』兩字是怎麼寫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你爺爺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惱,熬了兩三輩子,好容易掙出你這個東西。從小兒三災八難,花的銀子照樣打出你這個銀人兒來了。到二十歲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許你捐了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飢挨餓的要多少?你一個奴才秧子,仔細折了福!如今樂了十年,不知怎麼弄神弄鬼,求了主子,又選出來。州縣官兒雖小,事情卻大,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盡忠報國,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這番話,說的是賴嬤嬤的孫子賴尚榮,其實,卻是在暗指賈府。一來,賴尚榮的榮光其實就是賈府的榮光;二來,賴嬤嬤是寧榮二公那個時代過來的人,是那個時代的觀念,其實她的憂慮、她的教導,也實用於賈府。

我們無法想像,如果賴尚榮很乖很聽話,賴嬤嬤會有這樣的嚴厲的教導和深遠的憂慮。如此,賈府的奴才出身的賴尚榮尚且如此,更何況賈府哉?

果然,這位很有眼光的老太太,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自己的主子家賈府來了:

「奶奶不知道,這小孩子們全要管的嚴。饒這麼嚴,他們還偷空兒鬧個亂子來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說小孩子們淘氣;不知道的,人家就說仗著財勢欺人,連主子名聲也不好。恨的我沒法兒,常把他老子叫了來罵一頓,才好些。」因又指寶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爺不過這麼管你一管,老太太就護在頭裡。當日老爺小時挨你爺爺的打,誰沒看見的。老爺小時,何曾像你這麼天不怕地不怕的了。還有那大老爺,雖然淘氣,也沒像你這扎窩子的樣兒,也是天天打。還有東府里你珍哥兒的爺爺,那才是火上澆油的性子,說聲惱了,什麼兒子,竟是審賊!如今我眼裡看著,耳朵里聽著,那珍大爺管兒子倒也像當日老祖宗的規矩,只是管的著三不著兩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這些兄弟侄兒怎麼怨的不怕他?你心裡明白,喜歡我說,不明白,嘴裡不好意思,心裡不知怎麼罵我呢。」

賴嬤嬤一針見血的指出,賈府如今的家教,已經大大的變樣了,要麼是如賈寶玉般的被溺愛,要麼就是如賈珍般的胡來,不著調。只要細細讀過小說的人都知道,老太太的一席話,確乎是肺腑之言吶。正是由於管教不嚴,或者說自律不嚴,賈府的這些爺們才會幹出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來,才漸漸導致了賈府的衰敗。這是從根子上看到了問題所在吶。

然而,這一番忠言逆耳的話,賈府又何嘗聽得進去呢?正如賴嬤嬤所言「你心裡明白,喜歡我說,不明白,嘴裡不好意思,心裡不知怎麼罵我呢。」賴嬤嬤仗著老資格,管不管用,還可以說說,其他人呢?即便知道,也不敢說。於是,賈府在「放縱」的泥潭裡越陷越深。而這,就是賈府危機的根源。

王熙鳳到底是誰的人?

第四十五回,有這樣一個情節:

(賴嬤嬤)因看見周瑞家的,便想起一事來,因說道:「可是還有一句話問奶奶:這周嫂子的兒子,犯了什麼不是,攆了他不用?」鳳姐兒聽了,笑道:「正是我要告訴你媳婦兒呢。事情多,也忘了。賴嫂子回去說給你老頭子,兩府里不許收留他兒子,叫他各人去罷。」賴大家的只得答應著。周瑞家的忙跪下央求。賴嬤嬤忙道:「什麼事?說給我評評。」鳳姐兒道:「前兒我的生日,裡頭還沒喝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邊送了禮來,他不在外頭張羅,倒坐著罵人,禮也不送進來。兩個女人進來了,他才帶領小么兒們往裡端。小么兒們倒好好的,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饅頭。人去了,我打發彩明去說他,他倒罵了彩明一頓。這樣無法無天的忘八羔子,還不攆了做什麼!」賴嬤嬤道:「我當什麼事情,原來為這個。奶奶聽我說:他有不是,打他罵他,叫他改過就是了;攆出去斷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們家的家生子兒,他現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顧攆了他,太太的臉上不好看。我說奶奶教導他幾板子,以戒下次,仍舊留著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鳳姐兒聽了,便向賴大家的說道:「既這麼著,明兒叫了他來,打他四十棍,以後不許他喝酒。」賴大家的答應了。周瑞家的才磕頭起來,又要給賴嬤嬤磕頭,賴大家的拉著方罷。

看到這裡,使我不由得想起一個問題來:王熙鳳到底是誰的人?

關於這個問題,我以為有必要徹底的搞清楚,因為這涉及到八十回以後王熙鳳的命運。同時,關於這個問題,在之前的文章中我都有不同程度的涉及,那就是我認為王熙鳳其實是賈母的人。而上面這段話,也正好印證了我的看法。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追根索源,原是王熙鳳的娘家人吶。況且周瑞家的是王夫人親信,這個問題,拙文《從周瑞家的串門看紅樓夢王派勢力》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重懲周瑞家的兒子,其實就是打周瑞家的臉,即使王夫人也面上無光,這個道理,王熙鳳不會不懂的,難道還要賴嬤嬤來提醒?不大可能。可是,王熙鳳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方面,周瑞家的兒子確實犯了錯,另一方面這錯卻不是什麼原則問題,可大可小。可是,我們看到,王熙鳳是要往大里去處理的。也就是說,在這個時候,她壓根兒就沒有考慮到王夫人的面子問題。

其實,王熙鳳的這種取向,一直是存在的。我們不妨梳理一下:

1.在關於賈寶玉的婚配問題上,王熙鳳曾經不止一次的公開拿林黛玉和賈寶玉打趣,表現出自己的傾向。一次是林黛玉和賈寶玉吵架,把賈母氣哭,感嘆不是冤家不碰頭,後寶黛和好,被王熙鳳看到,立時拉去報告賈母,說老太太白擔心了,兩人正互相陪不是呢,請注意,這樣的描述是很像描述小夫妻吵架和好的情景的;二是打趣林黛玉既吃了我們家的茶就該給我們家做媳婦,還拉著寶玉說那裡配不上。

2.賈母出頭為王熙鳳過生日,王熙鳳投桃報李,立即巧妙的把賈母原本打算代出的賈寶玉和林黛玉的份子轉嫁到了邢夫人和王夫人身上,還害得其他人為邢夫人和王夫人打抱不平呢。

這些,都不同程度的說明,王熙鳳其實是站在賈母一邊的,她不僅為賈母著想,而且積極支持賈母的關於賈寶玉和林黛玉婚姻的計劃。

至於其中的原因,那就很明顯了:

1.正如我前面不止一次說過的,薛寶釵成為賈寶玉的妻子,其親疏關係以及才幹和志趣都勝過王熙鳳,勢必取代王熙鳳的地位;

2.反之,林黛玉如果成為賈寶玉的妻子,其身體、其情趣都不允許林黛玉管家,不會威脅到王熙鳳的地位;

3.薛寶釵越表現出卓越的管家的才能(比如籌備惜春畫大觀園以及協助管理大觀園等等),王熙鳳就越緊張,也越害怕薛寶釵成為賈寶玉的妻子;

4.因此,王熙鳳從自身利益考量,肯定會堅定的站在賈母的立場,支持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姻的。

所以,我們說,王熙鳳其實是賈母的人。而最顯著的證據就是:

1.關於賈寶玉和林黛玉婚姻的費用及嫁妝問題,賈母其實早已經暗中交代給了王熙鳳;

2.王夫人為什麼要急切的讓薛寶釵嫁給賈寶玉,其實正好反證出王夫人覺得王熙鳳不是她的人,已經被賈母拉攏過去了,不可靠了,因此需要重新物色可靠人選,而這個可靠人選就是薛寶釵。

而一旦認定這樣的事實,那麼八十回以後王熙鳳的命運就容易理解了:

1.賈璉一怒之下要休妻,王夫人是默許的,並沒有反對,在賈母已死的情況下,王夫人的態度實際就是無情的拋棄了王熙鳳;

2.王夫人默許,賈璉便來了個獄中休妻,令王熙鳳羞辱到極點;

3.王熙鳳在獄神廟中身心受到極大摧殘,血崩之證迸發,知道來日無多;

4.王熙鳳更清楚,自己和王夫人結下的梁子,賈璉罪責難逃,由此覺得巧姐無靠,所以才會「哭向金陵」,托賈芸小紅向哥哥王仁求救,要求王仁照顧自己的女兒巧姐。由此種下巧姐的禍根,這就是「事更哀」;

5.正因為王夫人對王熙鳳有看法,所以對於巧姐的事情也是漠不關心,巴不得王仁接去,少個累贅。

如此一來,才發生了巧姐的「曲折離合」的故事。而王熙鳳則在羞辱、痛苦和對女兒的牽掛之中在獄神廟中溘然長逝了。

林黛玉和薛寶釵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貌似有點八卦。有的朋友也許會說:廢話,不就是情敵關係嗎?一個是賈寶玉一生的至愛,一個是賈寶玉的妻子。這也對,但不盡然。我以為,林黛玉和薛寶釵還有另外一層關係,而且,這層關係,是深層關係,對於我們理解何謂「釵黛合一」有著很大的幫助。

那麼,林黛玉和薛寶釵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真相就在第四十五回的標題里,所謂「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風雨夕悶制風雨詞」。這一回的核心故事說的是林黛玉和薛寶釵的一番以心換心的談話以及林黛玉在風雨中愁悶所作的詩詞。那麼這樣一來,就很清楚了,「金蘭契互剖金蘭語」說的就是林黛玉和薛寶釵的那一番掏心窩子的話。從標題的用詞來看,曹雪芹是相當讚賞這段談話的,而且用的詞都很不一般,「金蘭契」、「金蘭語」和「互剖」。我想告訴大家,這裡面是有暗喻的,而暗喻的就是隨著故事發展到第四十五回,隨著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的感情糾葛以及賈母與王夫人、薛姨媽的關於這三人婚姻的爭鬥(關於這些問題我之前的很多文章有過論述了,不再贅述),林黛玉和薛寶釵的從情敵變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姐妹,她們「義結金蘭」。

大家一定知道,中國古代慣用金蘭之交來形容結義兄弟和結義姐妹。我相信,曹雪芹對於林黛玉和薛寶釵這一番知心話的概括是畫龍點睛的:

1.金蘭契,就是指兩人結義的約定;

2.金蘭語,就是指兩人在這種結義姐妹的關係下所說的深情厚誼的話;

3.互剖,用我們現在時髦的話來說,就是兩人互相剖析對方的內心,肝膽相照。

上述所用的一切用語,都是在告訴大家,從此,林黛玉和薛寶釵再沒有因為賈寶玉而產生過敵意和隔閡,她們已經成為義結金蘭的好姐妹了。至少,從曹雪芹本人的敘述用語來看,曹雪芹本人是對此深信不疑的,也是相當讚賞的。由此,也就呼應了拙文《《紅樓夢》中何謂「釵黛合一」?》關於薛林二人後來情同姐妹的判斷了。這不是一種巧合,而是抓到了曹雪芹對於薛林二人關係發展的一種脈絡。

拙文《薛寶釵為何護黛玉而貶寶玉?》曾經簡略回顧了薛寶釵對於賈寶玉和林黛玉感情的變化,其實這樣的文章之前還有很多,比如《金玉良緣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薛寶釵到底愛不愛賈寶玉?》和《如何客觀看待薛寶釵》。

而對於林黛玉呢?隨著薛寶釵決然的退出以及對她的真心關懷,這個美麗的女孩也是很感動的,我們也不妨梳理一下:

1.第四十二回,薛寶釵因為林黛玉在行酒令的時候妄說了《西廂記》和《牡丹亭》的詞句而審問林黛玉,一種濃濃的親情已經瀰漫,我們只要看一看林黛玉一口一個「好姐姐」以及「一席話,說的黛玉垂頭吃茶,心下暗服,只有答應"是』的一字」的效果就知道,林黛玉對薛寶釵是何等的感佩。

2.還是第四十二回,薛寶釵正在聚精會神的幫助賈惜春籌措畫畫的事,遭到了調皮的林黛玉的打趣,薛寶釵為此「收拾」林黛玉,一個楚楚可憐的告饒,一個親昵的恨意,都渲染出一幅親姐妹般的感情,連賈寶玉都看的痴了,悔不該為林黛玉攏髮鬢,他覺得這時由薛寶釵來攏該多溫馨吶。不妨看看原文:

黛玉又看了一回單子,笑著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畫個畫兒,又要起這些水缸箱子來。想必糊塗了,把他的嫁妝單子也寫上了。」探春聽了,笑個不住,說道:「寶姐姐,你還不擰他的嘴?你問問他編派你的話!」寶釵笑道:「不用問,"狗嘴裡還有象牙不成』!」一面說,一面走上來,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他的臉。黛玉笑著,忙央告道:「好姐姐。饒了我罷!顰兒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做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我還求誰去呢?」眾人不知話內有因,都笑道:「說的好可憐見兒的!連我們也軟了,饒了他罷。」寶釵原是和他玩,忽聽他又拉扯上前番說他胡看雜書的話,便不好再和他鬧了,放起他來。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饒人的。」寶釵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眾人愛你,今兒我也怪疼你的了。過來,我替你把頭髮籠籠罷。」黛玉果然轉過身來,寶釵用手籠上去。寶玉在旁看著,只覺更好,不覺後悔:「不該令他抿上鬢去,也該留著,此時叫他替他抿上去。」正自胡想,只見寶釵說道:「寫完了,明兒回老太太去。若家裡有的就罷,若沒有的,就拿些錢去買了來,我幫著你們配。」寶玉忙收了單子。

一句「到底是姐姐」已經鮮明的道出了林黛玉對薛寶釵打心底里的感情了,而且,那種帶有調皮的扭打,難道不是一幅親密的姐妹之情的畫卷嗎?賈寶玉的悔意,是最好的點評了。所以,當第四十五回出現「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這樣感人的場景時,我們也就不必大驚小怪了,這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呀。

而這,就是所謂「釵黛合一」的真意,也就是林黛玉和薛寶釵的真正關係:一對不是親生姐妹卻勝似親生姐妹的好姐妹。

由此可知,八十回以後,林黛玉死去,薛寶釵是相當痛苦的,這是一層痛苦。而這時,她還要被逼著和賈寶玉成親,那更是另一層痛苦,至賈寶玉決然棄她而去出家,那是第三層痛苦,再加上夏金桂對薛家的折騰對她的折磨,那是第四層痛苦,還有賈府被抄,那是第五層痛苦,就是薛寶釵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孩子,要承受如此多的痛苦,她如何承受得起,所以,年輕的她,在痛苦中、在寂寞中,因哮喘複發(見拙文《薛寶釵到底得的什麼病?》),終於年紀輕輕的就逝去了,而且死後,被拋屍荒野,為大雪所埋(見拙文《揭秘薛寶釵的結局》)。

林黛玉是溫暖的 第四十五回,說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情是林黛玉與薛寶釵交心,從此成為情同親生的姐妹(見拙文《林黛玉和薛寶釵到底是什麼關係?》)。第二件事情就是林黛玉於風雨之中寫詩:

不想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時候了,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凄涼。知寶釵不能來了,便在燈下隨便拿了一本書,卻是《樂府雜稿》,有《秋閨怨》、《別離怨》等詞。黛玉不覺心有所感,不禁發於章句,遂成《代別離》一首,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為《秋窗風雨夕》。詞曰: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秋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續。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挑淚燭。

淚燭搖搖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

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

連宵脈脈復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

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

在這裡,我想指出一個事實,那就是同樣是作詩,即便是愁苦之詩,林黛玉的和薛寶釵的都是大不相同的。本質的區別在於,薛寶釵的愁苦之詩透著一股「孤獨與寂寞」,而林黛玉的愁苦之詩則是透著一股「感傷和痛苦」。這是為什麼呢?

根源當然來自於兩人的境況。林黛玉雖然父母雙亡,雖然孤單,但她並不孤獨,因為她還有賈寶玉,還有賈母,還有紫鵑,這些都是真心為她好的人。而寶釵則不同,她雖然還有母親還有兄長還有姨媽,但這些人並不是真的為她好,或者說在她身上是有功利的希望和寄託的,他們歷來漠視薛寶釵的內心和情感,所以寶釵雖然並不孤單,但內心卻是孤獨的。

而這,也就成為了林黛玉的《葬花詞》以及海棠詩、菊花詩、螃蟹詩的基本格調,痛苦和哀傷,但不孤獨,而薛寶釵的海棠詩、菊花詩、螃蟹詩以及後來的一些詩歌則雖然厚重卻是骨子裡沁出來的孤獨與寂寞。

由此,我們來看林黛玉這首《代別離》的詩歌,就應該把握住兩點:

1.是《代別離》,是看了《秋閨怨》、《別離怨》之後的一種代這些怨婦寄託哀思的詩歌,不是真正說的林黛玉自己。而且,我倒疑心,曹雪芹在這裡是借林黛玉之筆代寶釵做「怨婦詩」呢,不正是薛寶釵不能來了,林黛玉才作的《代別離》嗎?這恐怕不僅僅是一種巧合,更是一種暗示。而且,寶釵後來真的成了怨婦。

2.標題里說得很明白「風雨夕悶制風雨詞」,林黛玉寫這首詩時的心情是「悶」,是煩悶無聊解悶而已。

但即便是這樣,曹雪芹也是大大的不忍心了,由此可見曹雪芹對林黛玉的愛意。所以,才做完,賈寶玉就來了:

吟罷擱筆,方欲安寢,丫鬟報說:「寶二爺來了。」一語未盡,只見寶玉頭上戴著大箬笠,身上披著蓑衣。黛玉不覺笑道:「那裡來的漁翁!」寶玉忙問:「今兒可好些了?吃了葯了沒有?今兒一日吃了多少飯?」一面說,一面摘了笠,脫了蓑。一手舉起燈來,一手遮著燈兒,向黛玉臉上照了一照,覷著瞧了一瞧,笑道:「今兒氣色好了些。」

太長了,雖然無比的溫馨,卻不能引了,不然有湊數字之嫌了。但是我請大家自己去看,賈寶玉的到來,是何等的溫暖。林黛玉那一笑,說漁翁來了,包含何等的欣慰和幸福呀,而林黛玉那失口變成漁婆,又是何等的嬌羞與嫵媚。而更妙的是,寶玉居然「卻不留心」。這說明什麼?說明賈寶玉早已經相當的自然了。你看他對林黛玉的關心,難道不是相愛之人的關心?是的,賈寶玉沉浸其中,竟然絲毫不覺,多麼好的愛人呀。林黛玉,還有什麼遺憾呢?

而且,林黛玉的「謝你一天來幾次瞧我」以及臨別擔心寶玉摔倒,給的玻璃繡球燈,責怪賈寶玉稀罕東西不稀罕自己,多像一對幸福的情侶呀。

然而還不止呢。曹雪芹真的是太愛林妹妹了,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愛。愛人賈寶玉剛走,姐姐寶釵又派人送燕窩過來了。所以我說,林黛玉是溫暖的,甚至是幸福的。

至於結尾時這樣的描寫:

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寶釵,一時又羨他有母有兄;一回又想寶玉素昔和睦,終有嫌疑。又聽見窗外竹梢蕉葉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不覺又滴下淚來。直到四更方漸漸的睡熟了。

我想,是這樣的。寶釵身上承載著太多的痛苦和壓力,而黛玉身上則承載著太多的幸福和溫暖,這淚水,其實是幸福的淚水,是怕承受不住的淚水呀。畢竟,至少在這一章里,林黛玉的幸福太過於完美了,完美得讓人想要流淚,而太過完美的東西,也正是脆弱的東西。不是嗎?林黛玉的「貴族氣派」第四十五回,薛寶釵派來的婆子給林黛玉送燕窩,有一番對話。卻讓我無意之中,讀出了林黛玉的「貴族氣派」:

就有蘅蕪院兩個婆子,也打著傘提著燈,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窩來,還有一包子潔粉梅片雪花洋糖。說:「這比買的強。姑娘說了:姑娘先吃著,完了再送來。」黛玉道:「回去說"費心』。」命他外頭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我們還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們忙。如今天又涼,夜又長,越發該會個夜局,痛賭兩場了。」婆子笑道:「不瞞姑娘說,今年我大沾了光了。橫豎每夜各處有幾個上夜的人,誤了更也不好,不如會個夜局,又坐了更,又解悶兒。今兒又是我的頭家,如今園門關了,就該上場兒了。」黛玉聽了,笑道:「難為你。誤了你發財,冒雨送來。」命人給他幾百錢,打些酒吃,避避雨氣。那兩個婆子笑道:「又破費姑娘賞酒吃。」說著磕了頭,出外面接了錢,打傘去了。

從這段話,我們可以看出:

1.尊嚴。

論起林黛玉對薛寶釵關懷的感念,那是真真感動到心裡的,有之前和薛寶釵交心的話為證,可是,即便是這樣的深情,在這裡,只化為兩個字「費心」。好一個「費心」,既言簡意賅又不婆婆媽媽,在婆子面前,即傳情到位又保持了身份,顯得相當的得體,且很有尊嚴。

2.矜持。

林黛玉接待婆子,很有些大家閨秀的氣派,是「命他外頭坐了吃茶」,即禮貌,又保持大家閨秀的矜持。說實話,這種氣派,我只是在賈母那裡依稀見到過,想是骨血里傳承過來的,不枉了賈母如此疼愛。

3.豪爽。

說起婆子們的賭博,林黛玉用了一個「痛」字,所謂「痛賭兩場」,不僅顯示出林黛玉罕見的體察他人心思的能力,也表現出她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細緻,更有一番索性玩個痛快的豪氣在裡面,這和她羸弱的身體相比,是那麼的強烈,想來林妹妹也是很熱愛生活的。

4.慷慨。

既然婆子要趕場,林黛玉索性「命人給他幾百錢」,又一個「命」,既顯得體貼周到,又顯得慷慨大方,根本沒有一點小家子氣。

由此,端的可以看出來林黛玉骨子裡的貴族氣派了。

如果說到體質,大觀園眾姐妹,林黛玉是最弱的。可是,很奇怪,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感覺很強大的,這強大,體現為她的境界,當然也體現為她的尊嚴。你會感覺到她其實比寶釵比妙玉比探春比迎春比惜春都更加高貴更加神聖而不可侵犯。在我看來,這就是林黛玉的不平凡處,這就是林黛玉的貴族氣派所致。

而這種貴族氣派,是很容易就理出它的根源來的:賈母——賈敏——林黛玉。

難怪,賈母這個「老冤家」要把林黛玉視為除賈寶玉之外的另一個「命里的小冤家」了。這,難道是不可理解、莫名其妙的事情嗎?

誰是《紅樓夢》里的尷尬人?

要知道這個答案,似乎不難,只要認真讀小說就行。第四十六回,標題「尷尬人難免尷尬事」,說的是邢夫人幫助她丈夫賈赦欲納鴛鴦為妾的事情。

很顯然,這尷尬人就是指賈母的大兒媳、賈赦的老婆邢夫人了。可是,如果我們要弄清楚何謂「尷尬人」,就得費一番功夫了。

什麼叫「尷尬人」?

我以為曹雪芹是有著很精妙的解釋的。這解釋就在鴛鴦和邢夫人對話中的一個詞語:「太太,這會子不早不晚的過來做什麼?」

好一個「不早不晚」,也只有這尷尬人才會「不早不晚」的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呀。因此,這尷尬二字,可以理解為出現得不是時候不是地方的意思。

大家記住,尷尬人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但卻是不知道進退的人,正因為不知道進退,所以才做出尷尬的事情來。

關於邢夫人的尷尬,用王熙鳳的話概括起來,有這麼幾點:

1. 「稟性愚鏹,只知奉承賈赦以自保。」

這人吧,智商不高,但還好強出頭。比如為了奉承丈夫賈赦,為得到賈赦的歡心,時時處處喜歡當急先鋒,強出頭。大家想想,納妾這種事情,雖說妻子也不能太過反對,但親自出馬確實是讓人有點匪夷所思的。這說明邢夫人第一沒有獨立性,唯賈赦馬首是瞻;第二沒有自尊,幫丈夫找小老婆這樣的事也干;第三欺軟怕硬。

2.「次則婪取財貨為自得,家下一應大小事務俱由賈赦擺布。凡出入銀錢一經他的手,便剋扣異常,以賈赦浪費為名,"須得我就中儉省,方可償補。』」

邢夫人這人,是非常苛刻寡恩的,對其他人非常刻薄,非常冷漠,性格貪婪,只以斂財為樂事。

3. 「兒女奴僕,一人不靠,一言不聽。」

邢夫人此人,非常自私,而且多疑,對任何人,哪怕子女哪怕心腹丫鬟,誰也不信任。如果說賈璉和賈迎春不是她親生的,尚情有可原的話,那麼,她對待親兄弟邢德全以及親侄女邢岫煙的態度就可以看出其本性了。

如此一來,邢夫人就具備了尷尬人所有的素質:智商低、沒自尊、好出頭、貪婪刻薄、自私多疑。也因此,她才會積極的去成全丈夫賈赦的納妾行為,充當急先鋒,弄得連丫鬟也看不起。

而最尷尬的是,她還不知道自己尷尬。王熙鳳對鴛鴦的真實態度

表面上看起來,王熙鳳和鴛鴦的關係是很好的,至少,是很默契的工作夥伴。凡是涉及賈母的事情,王熙鳳必和鴛鴦商量。無論是打個牌、行個酒令,還是從劉姥姥那裡找個樂子,無不是王熙鳳和鴛鴦緊密合作的結果。甚至賈璉和王熙鳳偷偷變賣賈母的東西,也是通過了鴛鴦的。按理說,鴛鴦和王熙鳳的關係,應該很鐵才對。王熙鳳過生日,鴛鴦敬酒,王熙鳳不喝,可是被鴛鴦小小的嘲弄了一把的,王熙鳳被迫喝下敬她生日快樂的酒。

可是,正應了一句老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熙鳳對於鴛鴦的真實態度和真實看法,直到第四十六回才見出分曉來。

賈赦看中鴛鴦,想要過來做妾。作為妻子的邢夫人居然親自出馬,幫老公娶小妾。王熙鳳知道鴛鴦對於賈母的重要性,好心相勸,反被不知好歹的邢夫人一頓猛批,知難而退,只求保全自己,不要得罪了公公婆婆以及鴛鴦才好。這時,王熙鳳對於自己素來禮讓三分的鴛鴦的真實態度就出來了:

鳳姐兒暗想:「鴛鴦素習是個可惡的,雖如此說,保不嚴他願意不願意。」

請注意「可惡」,讀音是「kewu」而不是「kee」。後者是罪惡的意思,比如地主惡霸什麼的,而前者是討厭的意思。雖然王熙鳳還沒有把鴛鴦歸結為「惡人」之類的,但一個「很討厭」的評價,卻已經讓我們心驚了。表面看起來,那麼要好的兩個人,真實的關係卻不怎麼樣,至少,從王熙鳳這邊看,就是這樣的。

其實仔細想想,也有道理。鴛鴦雖然素得賈母信賴,由於賈母的地位,主尊仆高,鴛鴦的地位才能夠嗖嗖嗖的往上躥呀。可再躥,畢竟還是個丫鬟。往日里王熙鳳甚至眾人敬讓鴛鴦,多半是沖著賈母的面子去的,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這本來就已經讓真正的主子王熙鳳看不上眼了。更何況鴛鴦是個剛烈性子,說話直爽,不會讓人的,所以,她曾經不經意間讓多少人不痛快過,誰知道呢?就連鳳姐還要被她數落,更何況其他人呢?請看,敬酒的時候是這麼跟王熙鳳說話的:

鴛鴦等也都來敬,鳳姐兒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們饒了我罷,我明兒再喝罷。」鴛鴦笑道:「真箇的,我們是沒臉的了?就是我們在太太跟前,太太還賞個臉兒呢。往常倒有些體面,今兒當著這些人,倒做起主子的款兒來了。我原不該來,不喝,我們就走。」說著真箇回去了。鳳姐兒忙忙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說著拿過酒來,滿滿的斟了一杯喝乾,鴛鴦方笑了散去。

原來,這個「好姐姐」,王熙鳳喊得是那麼的勉強和不情願,所以,到了關鍵時刻,鴛鴦的命運,也就只能靠自己把握了,別人是不會幫她的。

王熙鳳對賈寶玉和林黛玉的真實態度

這篇文章,是受《王熙鳳對鴛鴦的真實態度》啟發的。而且,是回頭讀。

第二十七回,王熙鳳有一句話,引起了我的深思:

紅玉道:「原叫紅玉的,因為重了寶二爺,如今只叫紅兒了。」鳳姐聽說將眉一皺,把頭一回,說道:「討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

這句話,我以為其實隱藏著王熙鳳對於賈寶玉和林黛玉的真實態度。因為,在賈府,誰都知道,有兩個玉,賈寶玉和林黛玉。第四十回,賈母興緻勃勃的領著劉姥姥逛大觀園,從賈探春的住處出來就有一番話:「我的這三丫頭卻好,只有兩個玉兒可惡。回來吃醉了,咱們偏往他們屋裡鬧去。」

這是疼愛的話,但昵稱就是「兩個玉兒」。所以,王熙鳳的「你也玉,我也玉」其實還是有所指的,那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而非泛泛之說。

如此一來,王熙鳳對於賈寶玉和林黛玉的真實態度和看法就大大的值得懷疑了。

我們知道,王熙鳳是很精明的一個人,對誰好對誰不好,大多是從利益出發的。比如心裡討厭鴛鴦,卻和鴛鴦處得很好,為什麼?因為鴛鴦是賈母極為依仗的。但是,王熙鳳畢竟年輕,心直口快,所以不夠有城府,有時候在不經意間還是會表露出真實想法的,因此在邢夫人和她商量要納鴛鴦為妾時,王熙鳳就認為鴛鴦是很「可惡」的。這和賈母說賈寶玉和林黛玉「可惡」絕對是兩碼事兒。賈母那裡是溺愛,王熙鳳這裡卻是骨子裡的討厭。

而也就是這一點,使我想到,第二十七回這裡,王熙鳳的表現,也許就是對賈寶玉和林黛玉的真實態度。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和王熙鳳說鴛鴦「可惡」一樣,在王熙鳳心裡,是認為賈寶玉和林黛玉「討人嫌的很!」

也許大家還有一點懷疑,因為王熙鳳表面上對賈寶玉和林黛玉是非常好的。這不錯,因為賈母疼愛賈寶玉和林黛玉,王熙鳳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也為了巴結賈母,所以就愛賈母之所愛了。但真實態度呢?卻是「討人嫌的很!」

為什麼呢?

其一,王熙鳳對賈寶玉和林黛玉好,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獲得賈母的支持;

其二,王熙鳳討厭賈寶玉和林黛玉,其實就是因為反感賈母過於疼愛賈寶玉和林黛玉,是一種嫉妒;

其三,王熙鳳認為,只有她對賈寶玉和林黛玉好,而從來沒有從賈寶玉和林黛玉那裡得到過任何好處;

其四,非但得不到好處,王熙鳳深知,自己的選擇,即投靠賈母,對賈寶玉和林黛玉好,是有風險的,是有可能得罪王夫人和薛姨媽,遭到打擊的。

所以,遭受賈母和王夫人兩邊擠壓的王熙鳳,偶然之間還是會透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的,那就是「得了玉的益似的」,意思就是她王熙鳳站在賈母、賈寶玉和林黛玉這邊,從來就沒得到過什麼實際的好處。這是一種抱怨。

而這種情緒,後來應該是被賈母知道了,所以,第四十三回,賈母病剛好,就決定為王熙鳳大辦生日,親自帶頭湊份子(見拙文《賈母為啥要給王熙鳳做生日?》),給她想要的,榮國府當家奶奶的榮耀和體面,這其實就是在安撫王熙鳳吶。而王熙鳳立馬投桃報李,就回報起賈母來了(見拙文《賈母給王熙鳳過生日派分子的學問》),並且更加堅定的站在了賈母一邊。

說來說去,還是賈母高呀。而賈母之所為,還是那「兩個玉兒」呀。

如此看來,賈母為賈寶玉和林黛玉,真的是「操碎了心吶」(賈母語)。

《紅樓夢》里平兒襲人的命運暗示

「尷尬人」邢夫人竟然毫不知道「尷尬」的把賈赦要納鴛鴦為妾的事情當面跟鴛鴦說了。鴛鴦為此煩悶不已,於是,出去走走,散散心,不想,遇到了和自己素日要好的襲人和平兒。於是,兩姐妹都幫著鴛鴦散心呢。結果,無意之中的一番打趣,卻透露出了關於平兒和襲人的命運暗示。請看:

鴛鴦又是氣,又是臊,又是急,因罵道:「兩個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為難的事,拿著你們當做正經人,告訴你們與我排解排解,你們倒替換著取笑兒。你們自以為都有了結果了,將來都是做姨娘的。據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們且收著些兒罷,別忒樂過了頭兒!」

確實,按照平兒和襲人的正常心理,她們的結果,其實就是將來成為賈璉和賈寶玉的妾,成為姨娘。可是,鴛鴦說了「據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這就是重大暗示,也就是說,八十回以後,平兒和襲人並沒有做成賈璉和賈寶玉的妾。

關於襲人的命運,大多數人是同意她嫁給了蔣玉菡這種說法的,爭議不大。可是,平兒就不一樣了,很多人認為,八十回以後,平兒甚至取代了王熙鳳,被賈璉扶正,成為了賈璉的正室妻子。持這種觀點的,有高鶚,還有劉心武。

關於平兒的命運,拙文《紅樓夢中平兒最終被扶正了嗎?》已經有過論述,不再贅述,只是想指出,從鴛鴦的富有暗示意味的話來看,平兒在八十回以後,很可能由於受到牽連,跟隨王熙鳳入獄了,因為王熙鳳所做的那些很機密的事,比如放印子錢,平兒也是知道的,並且參與的,而賈璉也入獄了,因此,不要說做賈璉的妻子,就是做賈璉的妾都沒有機會了。

至於李紈那些應該讓平兒取代王熙鳳的話,我已經在拙文《紅樓夢之李紈誇平兒的言外之意》中分析過,那不過是李紈因對王熙鳳取代自己的管家奶奶不滿,借平兒說事,寒磣鳳姐而已,並不意味著平兒後來真的就成為了賈璉的妻子。

退一步,如果平兒真的成為了賈璉的妻子,巧姐也就不可能終老鄉村(見拙文《《紅樓夢》中巧姐是怎樣的結局?》、《紅樓夢之巧姐的柚子與板兒的佛手》、《紅樓夢之巧姐板兒探春的命運沉浮》),成為一名村婦了。平兒,是不會坐視巧姐不管的,還有賈璉。

上述這些事實,綜合起來考慮,襲人和平兒的命運,尤其是平兒的命運,就不會顯得那麼撲朔迷離了。而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高鶚和劉心武先生,居然就這樣「中招」了,呵呵。

《紅樓夢》之鴛鴦現象

在賈府的眾丫鬟里,鴛鴦算是本事很大的一個了。而鴛鴦的本事到底有多大?終於在第四十六回見出了分曉。

鴛鴦,仗著賈母對她的依重,公然主宰了一回自己的命運,拒絕做賈赦的小妾。我們知道,賈赦是怎樣的一個人呀,那可是個魔頭,看看小說里那些狠話,實則就是一個惡霸。

那麼,鴛鴦是怎樣使得賈母如此依仗她呢?

當然,首先,是她體貼周到的服侍。這個,在之前的第三十九回里就說過:

李紈道:「大小都有個天理:比如老太太屋裡,要沒鴛鴦姑娘,如何使得?從太太起,那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他現敢駁回,偏老太太只聽他一個人的話。老太太的那些穿帶的,別人不記得,他都記得。要不是他經管著,不知叫人誑騙了多少去呢!況且他心也公道,雖然這樣,倒常替人上好話兒,還倒不倚勢欺人的。」惜春笑道:「老太太昨日還說呢,他比我們還強呢!」

其次,且看她的經營。第四十六回,鳳姐的話:「她哥哥金文翔,現是老太太那邊的買辦。她嫂子也是老太太那邊洗漿的頭兒。」

好傢夥,一語道破天機吶。鴛鴦其實已經是全家在圍著賈母「經營」了。哥哥是專門負責置辦賈母一切用度的,嫂嫂是專門負責管理賈母衣物洗滌的。這一切,難道不正是仗著鴛鴦的勢力嗎?而且,這都是肥差呀,賈府再怎麼扣減,也不敢扣減老太太的呀。

一個丫鬟,在賈府能夠如此經營,一家子包辦了賈母,靠著賈母營生,也算是一大奇觀了。

而這樣一來,鴛鴦之所以討人嫌的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關於鴛鴦的討嫌,王熙鳳有悶在心裡的評價「素習是個可惡的」,而邢夫人也說「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這說明鴛鴦這人在賈府,其實也是個爭議人物,看不慣她的人很多。

一來,當然是看不慣她的性格直爽,有什麼說什麼,不怕得罪人,有時連王熙鳳這樣的主子都不給臉;

二來,我以為最重要的,就是嫉妒。因為鴛鴦靠一己之力,盡然使得「雞犬升天」,一家子靠著賈母混日子吃飯呢。

這就是鴛鴦現象。這就是賈府的有實力的丫鬟的生存之道。其實不止鴛鴦,還有襲人呢,大家忘了,之前我曾經有文章說過的,襲人的家境改善,其實也正是仗了襲人在賈寶玉和賈府那裡的得勢的。

當然,這裡所謂的鴛鴦現象,還有別的意思呢。 那就是可以從鴛鴦現象來看到賈府的潛在的利益集團的劃分。

從鴛鴦差點被賈赦納妾這件事來看,我們知道,鴛鴦對自己的哥哥嫂子並不滿意,而她的哥哥嫂子也並不是真的為她好,不過是巴望著從鴛鴦的得勢中進一步撈到好處而已。這些,鴛鴦心裡跟明鏡兒似地。可是,鴛鴦為什麼還要用他們呢?

這就涉及到賈府或者說中國古代社會的另一條潛規則,那就是:以血緣為紐帶的利益集團。鴛鴦雖然不滿意自己的哥哥嫂子,可她知道,不用他們用誰?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呀。鴛鴦也是無奈的。

如此一來,賈府的利益集團就很容易劃分清楚了。很簡單:

1.以賈母為血緣紐帶的利益集團,核心是林黛玉、賈寶玉,然後為了保護這兩人的利益,賈母拉攏著王熙鳳,外圍則是晴雯、紫鵑。

2.以王夫人為血緣紐帶的利益集團,核心是薛姨媽、薛寶釵,賈寶玉由於愛著林黛玉,其實不是王夫人集團的,而王夫人為了維護自己的核心利益,控制著賈寶玉,外圍則是襲人、鶯兒。

這就是通過鴛鴦現象,我們大致應該看到的東西。

《紅樓夢》之賈母為啥不喜歡賈赦? 很多朋友因為賈母不喜歡賈赦,加之考據派的考據,便想當然的以為,賈赦不是賈母的親生兒子。其實,只要我們搞清楚了賈母不喜歡賈赦的原因,這樣的想法也就會煙消雲散了。

那麼,賈母為啥不喜歡賈赦呢?

第一,不務正業。

第四十六回,王熙鳳有一番話,雖然是王熙鳳說的,但其實就是轉達賈母的看法:「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作什麼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裡,沒的耽誤了人家。放著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聽這話,很喜歡老爺呢?」

我們知道,榮國府一脈的世襲之職,是長子賈赦襲的,可是賈赦卻很不成器,反而是沒有襲世爵的次子賈政靠自己的努力在支撐著榮國府。作為長子,本來是負有振興家族的重任的,可是賈赦顯然沒能起到這種作用。

第二,好色成性。

還是第四十六回,平兒的一句話:「真真這話論理不該我能說,這個大老爺也太好色了,略平頭正臉的,他就不放手了。」居然連丫鬟都是這樣看法,賈赦之好色,可見不是虛傳。作為賈母,如何看得慣呢?

第三,有辱門風。

由於賈赦的不務正業和好色成性,加之又是這把年紀了,兒孫滿堂,所以讓賈母覺得很沒面子,於是,第四十六回才對王熙鳳開玩笑說道:「你帶了(鴛鴦,筆者注)去,放在鏈兒屋裡,看你那沒臉的公公還要不要了。」一語道破天機,在賈母看來,賈赦這樣的老不正經,是很丟臉的,不僅丟他的臉,而且做母親的也很丟臉,榮國府、賈府也很丟臉,所以說他是「沒臉的」。

第四,沒有孝心。

賈赦要納鴛鴦為妾:

賈母聽了,氣的渾身打戰,口內只說:「我通共剩了這麼一個可靠的人,他們還要來算計!」因見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順,暗地裡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來要。剩了這個毛丫頭,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

這話雖是沖著王夫人去的,但所指其實就是賈赦,一則此事是賈赦欲納鴛鴦所起,二則賈母其實就是因此事而火起的。之後,在第四十七回,更有對邢夫人一番話,已經把事情說徹底了:「留下他(鴛鴦)伏侍我幾年,就和他(賈赦)日夜伏侍我盡了孝的一樣。」意思你賈赦不孝,就讓鴛鴦來代替你盡孝吧。這樣的話,已經是很大的諷刺,很嚴重了。

凡此種種,試想,賈母焉能喜歡賈赦?

但是,反過來想想,我們從賈赦居然敢於向賈母要鴛鴦,以及賈母如此尖銳的批評,都正好說明,賈母和賈赦確實就是一對親生的母子,一個仗著是親生兒子,想著向母親要個丫鬟又何不可?一個因為是親生母親,所以批評起來也是毫不留情毫不手軟。不然,如果確非親生,雙方都不至於如此「直白」了。

請看,賈赦得知賈母拒絕並批評他之後的反應吧:

「賈赦無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見賈母,只打發邢夫人和賈璉每日過去請安。」然後,便是依然故我,花八百兩銀子買了個小老婆才罷休。

這裡面,賈赦對賈母的怕和敬,以及惡習不改,都是如此真實,我覺得,這其實就是一個上了歲數的兒子對於母親的真實情感吧。

《紅樓夢》之再論賈母年齡

關於賈母的年齡,之前已經論述過,如今恰巧碰到,不妨再來說說。

小說第四十七回,賈母有這樣一段話:

「我進了這門子作重孫子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憑著大驚大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從沒經過這些事。」

如此看來,到四十七回的時候,賈母的年齡也就可以大致確定了。

如果賈母十六歲嫁進賈府,那麼賈母的年齡就七十歲了。

再加上之前,第三十九回,劉姥姥來的時候,賈母和劉姥姥的一段對話:

賈母道:「老親家,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劉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賈母向眾人道:「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健朗。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到這麼大年紀,還不知怎麼動不得呢。」

可以推斷,至第四十七回,賈母的年齡也就在七十一、二歲之間:

第一、所謂七十五歲的劉姥姥大賈母「好幾歲」,至少應該有三歲之多,否則,不能說大了好幾歲了;

第二、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由於門第觀念、擇婿慎重以及疼愛女兒等關係,有可能會稍微延後一兩年,那麼,以當時女子婚嫁的標準年齡「年方二八」也就是十六歲計算,賈母在十七八歲出嫁是比較可信的。

《紅樓夢》之柳湘蓮為啥痛打薛蟠? 相信很多朋友和我一樣,一開始實在搞不懂柳湘蓮為啥要痛打薛蟠。因為在那個時代,不僅是男女之愛,就是男風也是很盛的呀。難道,柳湘蓮和秦鐘好,和賈寶玉好,和蔣玉菡好,和賴尚榮,和馮紫英好,就不能和薛蟠好?再者,即便嫌棄薛蟠粗鄙,即便薛蟠情不自禁,也不該如此過分,痛打呀。這究竟是為啥呢?

然而,當我細細讀過第四十七回之後,卻明白了,原來,即便是男風,也是男兒當有真性情的。薛蟠呢,卻偏偏缺乏了這一點。所以,才遭到痛打。

首先,薛蟠對柳湘蓮缺乏起碼的尊重。

小說在介紹柳湘蓮的時候,就有這樣的說明:

「那柳湘蓮原繫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都誤認作優伶一類。」

也就是說,人家柳湘蓮也是正兒八經的公子,可是,卻偏偏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很容易就把他誤認作戲子。那時候,戲子的地位是很低的,把公子誤認作戲子,是一種很大的侮辱。但是,很不幸:

其次,我們的薛蟠同志就把柳湘蓮誤認作了戲子。

薛蟠對於柳湘蓮的認識,小說是這樣寫的:

「因其中有個柳湘蓮,薛蟠自上次會過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聽他最喜串戲,且都串的是生旦風月戲文,不免錯會了意,誤認他做了風月子弟,正要與他相交,恨沒有個引進,這一天可巧遇見,樂得無可不可。」

也就是說,薛蟠把柳湘蓮誤認作「風月子弟」了。什麼叫「風月子弟」呀,比戲子還不堪呢,就是面首,就是男妓呀,你說,柳湘蓮這樣的大俠,能不怒嗎?

第三,薛蟠言語之間對柳湘蓮充滿了輕佻。

這不,柳湘蓮要走,和賈寶玉才出來說了一會兒話,薛蟠就公然說道:「誰放小柳兒走了?」好一個「小柳兒」,我們知道,賈寶玉、蔣玉菡、秦鍾、馮紫英等人與柳湘蓮相交,是極為敬重的,是以兄弟相稱的。薛蟠一句「小柳兒」,已經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那就是,對柳湘蓮不是重情,而是重色。

更過分的是,當我柳湘蓮說話時,薛蟠又以「利」來「誘色」:「你一去都沒了興頭了,好歹坐一坐,就算疼我了!憑你什麼要緊的事,交給哥哥,只別忙。你有這個哥哥,你要做官發財都容易。」

這不僅是侮辱柳湘蓮世家公子的身份,而且是侮辱柳湘蓮的人格了,所以,柳湘蓮當時的感覺才是:

「柳湘蓮聽了,火星亂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復思酒後揮拳,又礙著賴尚榮的臉面,只得忍了又忍。」以及「湘蓮見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好一個「愧」字,柳湘蓮為何而「愧」?

一為自己被薛蟠誤認為「戲子」甚至「面首」,有辱家風而愧;

二為自己與薛蟠這樣的人「為伍」而愧。

這個愧字一出,已經把薛蟠對柳湘蓮的侮辱寫到了極致,也把柳湘蓮的屈辱和憤怒寫到了極致,所以,柳湘蓮當時連打死薛蟠的心都有了。

第四,而與此相對的,是賈寶玉、柳湘蓮之間以及與秦鍾之間的兄弟朋友深情。請看:

寶玉便拉了柳湘蓮到廳側書房坐下,問他:「這幾日可到秦鐘的墳上去了?」湘蓮道:「怎麼不去?前兒我們幾個放鷹去,離他墳上還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雨水勤,恐怕他墳上站不住。我背著眾人走到那裡去瞧了一瞧,略又動了一點子,回家來就便弄了幾百錢,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兩個人收拾好了。」寶玉說:「怪道呢。上月我們大觀園的池子裡頭結了蓮蓬,我摘了十個,叫焙茗出去到墳上供他去。回來我也問他可被雨沖壞了沒有?他說不但沒沖,更比上回新了些。我想著必是這幾個朋友新收拾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裡,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柳湘蓮道:「這個事也用不著你操心,外頭有我,你只心裡有了就是了。眼前十月初一日,我已經打點下上墳的花銷。你知道,我一貧如洗,家裡是沒的積聚的;縱有幾個錢來,隨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兒留下這一分,省的到了跟前扎煞手。」寶玉道:「我也正為這個,要打發焙茗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蹤浪跡,沒個一定的去處。」柳湘蓮道:「你也不用找我,這個事也不過各盡其道。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遊逛三年五載再回來。」寶玉聽了,忙問:「這是為何?」柳湘蓮冷笑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別過了。」寶玉道:「好容易會著,晚上同散,豈不好?」湘蓮道:「那令姨表兄還是那樣,再坐著未免有事,不如我迴避了倒好。」寶玉想一想,說道:「既是這麼樣,倒是迴避他為是。只是你要果真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去了。」說著,便滴下淚來。柳湘蓮說道:「自然要辭你去,你只別和別人說就是了。」說著就站起來要走;又道:「你就進去罷,不必送我。」

這一段,在這裡寫,我想,不僅僅是表現賈寶玉、秦鍾和柳湘蓮的情誼,表現柳湘蓮的去向,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反襯出薛蟠對柳湘蓮的無賴行徑,為柳湘蓮痛打薛蟠做鋪墊,給原因。

很明顯了,賈寶玉和柳湘蓮一干朋友相交,重的是情,而薛蟠與柳湘蓮相交,重的卻是色。薛蟠無異於是在調戲柳湘蓮,你說,柳湘蓮為何不打薛蟠?

《紅樓夢》之柳湘蓮為何懼禍走他鄉?

表面上看起來,第四十七回標題所言「冷郎君懼禍走他鄉」是指的柳湘蓮打了薛蟠,怕惹事,跑了。其實不是。

細心讀書的朋友都可以看出來,在痛打薛蟠之前,柳湘蓮就已經和賈寶玉說了,他要出去遊盪:

柳湘蓮道:「你也不用找我,這個事也不過各盡其道。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遊逛三年五載再回來。」寶玉聽了,忙問:「這是為何?」柳湘蓮冷笑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別過了。」

所以,柳湘蓮痛打薛蟠和柳湘蓮懼禍走他鄉是沒有什麼必然關聯的。

當然,要說關聯,也有那麼一點點,那就是一種「暗示關係」。因為柳湘蓮痛打薛蟠,客觀上講,是得罪了官家的,小說里明確寫道:「薛姨媽又是心疼,又是發恨,罵一回薛蟠,又罵一回湘蓮,意欲告訴王夫人,遣人尋拿湘蓮。」這是其一。

其二,柳湘蓮之所以痛打薛蟠,拙文《紅樓夢之柳湘蓮為啥痛打薛蟠?》已經分析過,是因為他的人格受到了薛蟠的侮辱,遭到了薛蟠的調戲,薛蟠甚至流露出想包養柳湘蓮的意思。

這兩點,我以為,對於理解柳湘蓮為何懼禍走他鄉是有著很重要的意義的。

現在,我們就來分析一下,上述柳湘蓮和賈寶玉的對話,請注意,柳湘蓮說要走,賈寶玉不舍,柳湘蓮有一個表情很奇怪,就是「冷笑道」。柳湘蓮和賈寶玉的關係是很鐵的,為何要冷笑呢?

很明顯,柳湘蓮對賈寶玉還是有所不滿的。這一方面表現為冷笑,另一方面,則表現為不告訴自己出走的原因,這裡面,是暗含著不信任賈寶玉的意思的。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們不妨把之前賈寶玉與朋友們相交的線索理一理。因為從賈寶玉和柳湘蓮的對話看,早在賈寶玉和秦鍾交好的時候,柳湘蓮也已經與秦鍾交好了,這樣一來,也就是說,柳湘蓮和賈寶玉的交往,同樣可以追溯到那個時候,只是小說里沒說而已。

而且,由此可知,儘管小說中沒寫到,但賈寶玉的朋友一般都是很相知的。好了,開始梳理:

1.第二十八回,馮紫英請喝酒,賈寶玉結識了蔣玉菡,並且一見相知,互贈汗巾;

2.第三十三回,忠順親王府長史上賈府索要蔣玉菡,暗含著這樣一個隱在的故事:忠順親王喜歡戲子蔣玉菡,欲佔為己有,蔣玉菡不從,在賈寶玉等朋友的幫助下逃走了,而且,賈寶玉雖然和蔣玉菡等朋友是情真意切,但由於自小嬌生慣養,沒見過什麼大陣仗,所以被長史和賈政一嚇,不僅嚇哭了,而且,被詐,泄露了蔣玉菡的藏身之處,也就是說,客觀上,賈寶玉是出賣了蔣玉菡的,這點,不容否認。

3.第三十四回,賈寶玉被打之後,做夢夢見「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說忠順府拿他之事」。這個細節很重要,一來證明蔣玉菡之逃走,賈寶玉是出了主意幫了忙的,二來證明蔣玉菡是被忠順親王追拿的。但至於是否被追拿住,我不同意劉心武的觀點,從小說敘述看,蔣玉菡是沒有被追拿住的,應該說是蔣玉菡僥倖逃脫,但沒了藏身之處,只能重新浪跡天涯了。

從上述分析來看,可以得出:

1.賈寶玉雖然人很好,但從他的性格看,關鍵時候是靠不住的,這其實也是他的那些朋友們的客觀看法,所以對他很了解,也很寬容,否則,早和他斷交了;

2,正因為如此,所以很多機密大事,賈寶玉的這些朋友們是不會輕易告訴賈寶玉的,因為賈寶玉知道了太多不好,不僅害了他,而且害了朋友們。

而這,就是柳湘蓮不肯告訴賈寶玉自己出走的真實原因。也就是說,賈寶玉「出賣」蔣玉菡這件事,賈寶玉的朋友們包括柳湘蓮,都是知道的。也因此,柳湘蓮的「冷笑」就很有深意了,這表明柳湘蓮出走所因之禍,很可能就與蔣玉菡被追拿與賈寶玉的「出賣」有關。

如此,再聯繫,之前蔣玉菡被忠順親王欲佔為己有的事情,其實與薛蟠欲「包養」柳湘蓮屬於「同一性質」的事件,再聯繫柳湘蓮嫉惡如仇的性格,痛打薛蟠的情節以及與蔣玉菡同樣是朋友(蔣玉菡是戲子,柳湘蓮愛串戲,且二人都與賈寶玉,而柳湘蓮又於秦鍾交好)的事實,我們很可以想見:

1.蔣玉菡反抗和逃離忠順親王的魔爪,柳湘蓮肯定是也幫了忙的;

2.被賈寶玉出賣後,幫助蔣玉菡逃脫的,肯定也有柳湘蓮;

3.正因為如此,柳湘蓮也許痛打了忠順親王府派去追拿蔣玉菡的人,所以,惹下大禍,才託詞說要外出逛個三載五載的,決定在幫助蔣玉菡逃走之後,也立即逃走,浪跡天涯,避禍去了。

我以為,這才是,冷郎君避禍走他鄉的真正原因,也才是他不肯告訴賈寶玉自己的真實意圖和去向,並且冷笑的原因。因為柳湘蓮儘管很欣賞賈寶玉,而二人感情也很好,但柳湘蓮骨子裡面還是有點看不起賈寶玉的「軟骨頭性格」的。這已經是最相知的朋友的包容和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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