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與文人畫隨想

縱觀歷史，能在詩、書、畫三個領域都取得足夠成就，並三絕合一，發而為文人畫，有資格被尊為「畫祖」的，確實非王維莫屬。曾有人以蘇軾為「文人畫祖」，他倒是詩、書、畫都很有成就，且是文人畫的倡導者，完全擁有資格。不過，文人畫還可以向前追溯源頭，比蘇軾早三百多年的王維雖然沒有提出文人畫的概念，但他的藝術創造，已具備文人畫的基本特徵，並成為文人畫的遺傳基因，影響後代，好比人類基因最早據說可追溯到非洲的一頭雌猩猩身上似的。蘇軾深受王維影響，並極力推崇王維，他應該是王維的富有創造性的繼承人，可稱文人畫「二祖」。這猶如中國禪的倡導者實際上是慧能，但他只能稱「六祖」，禪宗「初祖」還是達摩，因為畢竟慧能是繼承達摩傳來中國的禪學再加以創造性發展的。 也有人把「文人畫祖」推給比王維早三百多年的顧愷之，那是只對「文人畫」或「士夫畫」望文生義，把它理解成「文人士大夫畫的畫」的緣故，以此為準，顧愷之確實當之無愧，他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公認畫得最好的文人士大夫畫家。但「畫祖」不是畫得最好，而是畫得最早者，那麼比他早介入畫事的著名文人士大夫還很多。若從「文人畫」、「士夫畫」的本質來衡量，顧愷之也還不具備擔當始祖的條件，他善畫，也善書，可惜詩有未工，三絕缺一，坐不上「文人畫祖」的寶座。 王維有資格被尊為「文人畫祖」，首先是他的詩歌成就，已見上述，其次是他的書畫成就。《新唐書》本傳說「維工草隸，善畫」，「畫思入神，至山水平遠，雲勢石色，繪工以為天機所到，學者不及也」。《舊唐書》本傳也評價他「書畫特臻其妙，筆縱措思，參於造化」。 書法是中國繪畫的基礎，可以說猶如素描之於西畫。像吳道子這樣的宮廷畫家尚且善書，由進士出身的王維。書法不僅與藝術有關，其優劣還關係到仕進銓選的成敗，所以工書乃成必然。他的書法還達到相當高的成就，宋代朱長文《續書斷》分「神」、「妙」、「能」三品品評書法，王維被評為「能品」，與賀知章同列，比只被《佩文齋書畫譜》列入《書家傳》的吳道子高出一疇。只是他的書名被詩名和畫名所掩，且沒有作品遺世，不知風格如何。 王維善畫人物與山水。 王維善道釋與歷史人物，也善肖像畫。《畫鑒》評價他「畫羅漢、佛像至佳」。《圖畫見聞志》稱他的人物畫「體涉古今」。《新唐書》孟浩然傳說：「王維過郢州，畫浩然像於刺史亭，因曰浩然亭。」《唐朝名畫錄》說他「嘗寫詩人襄陽孟浩然《馬上吟詩圖》，見傳於世」。王維自己有《崔興宗寫真》詩，說「畫君年少時，如今君已老」，崔是他的內弟，關係密切，此像顯然是王維年輕時畫的。王維也曾經把自己畫入畫中。 沈括《夢溪筆談》說自己家裡藏有王維《袁安卧雪圖》。袁安是東漢名士，未遇時甚貧，大雪天以為人皆凍餓、不宜求食而閉門僵卧，因而被洛陽令看作賢才而舉為孝廉，並成為繪畫中的著名歷史題材。如果沈括家藏的這幅確屬王維所作，那麼他應是此一題材的最早作者，因為在他之前的歷代畫家，尚無人以此作畫。據沈括記敘，此畫有一特別處，畫里有「雪中芭蕉」。一般芭蕉遇雪而枯，通常雪景都不畫它。沈括家除此幅畫外，還有一幅《黃梅出山圖》，也說是王維所作。 南宋周密《雲煙過眼錄》記所見名畫有王維《漁父》、《孟浩然像》、《行道僧》，以及喬仲山所藏《維摩像》、張萬戶所藏宋高宗御題的《渡水僧》等畫。他的《志雅堂雜鈔》也有相似記載。這些散見於各種著錄的作品，多數只是傳說或附會出自王維之手，極少深入考證，很不可靠。有一些顯然是兩宋御藏流落民間的，但即使是御藏，也不是全都可靠。宣和內府的王維作品居然比吳道子多得多，教人難以置信，絕大部分當是贗品，因為《宣和畫譜》也承認王維的作品「兵火之餘，數百年間，而流落無幾」。蘇撤《題王詵都尉畫山水橫卷三首》之一稱，王維的畫「百年流落存一二，錦囊玉軸酬不貲」，同樣說明王維傳世作品極為稀少而寶貴。其實早在唐代，詩人張祜《題王右丞山水障子》詩就說過：「右丞今已沒，遺畫世間稀。」他卒於大中（宣宗年號，847～860）年間，距王維去世還不到100年，王維的作品已很少見，可知上述記載必定真少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