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的思憶

　　媽媽,我錯了……每當夜深人靜,思家之時,我總是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懺悔。　　媽媽,您可曾記得那個風凄雨厲雷電交加的夏夜?我那被病魔折騰了整整四年的父親,帶著對生命和家的無限眷戀,永遠地走了,連同那些溫馨的日子一起帶走了,只留下一串苦澀的音符,只留下我們母子三人無盡的眼淚。那年,我10歲,弟弟才3歲。我們的天空好像一下子塌了。　　歲月風乾了您眼角無聲的淚。一個晴朗的日子,您領回一個與您年紀相仿的男人。那個男人進駐了我們家(我們當地稱之為倒插門)。因為您是女人,因為您還年輕,更因為您柔弱的肩膀沒有足夠的力量挑起我和年幼的弟弟的撫養重任。因為父親治病,我們家已變得一貧如洗。　　那時候。我還讀不懂人世間的艱辛,更讀不懂您眼神深處的憂愁。由於我的無知,還有對父親那份痛徹心肺的懷念,使我根本無法接受一個素昧平生的人。　　繼父的到來,使從小溫順的我性格變得越發古怪和偏激。因為那些喜歡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總是在我耳邊吹些不痛不癢的話,說什麼您不要我了,就要跟那個男人走了,或者說您會將小弟也一起帶走,因為弟弟太小,所以會只留下我與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我心裡好難過,可是。我又不敢問您,我怕那些話會得到證實。後來,我彷彿覺得左鄰右舍的鄉親們看我的眼神都變了,變得深不可測。甚至讓我感覺陌生的路人都會向我投來怪異的目光,令人費解。從此,我的心靈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繼父正式人住我們家的那天,雙方的家人和親戚朋友相聚到我家吃了一頓飯。親人們興高采烈地談笑,給我們這個愁雲密布的家平添了一份喜慶的色彩,也給您疲憊的臉上增添了幾許久違的笑容。說實話。繼父憨厚老實傻裡傻氣的模樣,偶爾還會冒出一兩句笑話,我對他沒什麼感覺,談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可是,隨他而來的還有他的孩子,一個小我兩歲、名叫傑的男孩。也許是從小缺少母愛的緣故,傑性格很頑劣。我不喜歡他,加上平時傳進耳朵里那些令我傷心的話在我耳邊徘徊,揮之不去,我的心不由自主的就沉重起來。　　客人們走後。家裡很快安靜下來,是一種表面喜慶而實際上很沉重和無奈的氛圍。我們這個家看上去是完整了,然而。我卻怎麼也走不進去。媽,我不知道您當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我只記得您好像喝多了點酒,情緒不大穩定。有時哭,有時笑。繼父在一旁不斷地勸慰。不懂事的弟弟圍繞在他身旁。一個勁地叫著:「爸爸,爸爸。」但誰都無暇搭理他。傑此時不知瘋到哪兒去了,我也懶得去管他。獨自坐在堂屋前的門檻上,身體斜靠著木門望向戶外發獃。　　時值深秋,已是日落時分。遠處的山巒連綿起伏,夕陽躲進蒼勁的樹木叢林,染紅了西邊的天空,映照出一幅樹影婆娑的圖畫,好美。禾穀坪邊那棵古老的芙蓉樹上的樹葉變黃了,有些落到地上。樹桿上有一個鳥窩,裡面有一窩小鳥。此時,鳥媽媽正從外面飛回來。嘴裡銜著一條蟲子,惹得所有的小鳥兒都伸長脖子,探出頭來,張開嘴,嘰嘰喳喳。那是個多麼溫暖的家啊!我正看得入神,突然,一張天藍色紙折成的紙飛機緩緩地落在禾穀坪上。吸引了我的視線。　　傑跑過來。撿起地上的紙飛機在我眼前炫耀。紙飛機的顏色為何如此熟悉?我心裡咯噔一下,終於想起來了——我的筆記本!傑一定撕毀了我的筆記本。我瘋了似的跑進偏房,在書架上尋找我那心愛的筆記本,結果它真的躺在書桌上。我打開一看。果然被傑撕去了扉頁。我頓時憤怒極了,一種疼痛自心底升起。那可是父親送給我的最後一份禮物。是那次他從長沙住院回來時買的。扉頁有父親寫給我的留言。也許那時候父親已經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他寫道:女兒,在以後的歲月里,不管遇上什麼困難。你都不要哭,要學會堅強。爸爸希望你健康快樂地成長……永遠愛你的父親。　　父親去世後。我曾一次又一次捧著這本筆記本細細品味。彷彿父親猶在。可是眼下,那張珍貴的紙張卻被可惡的傑撕去做了紙飛機。我跑向仍在瘋玩的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為什麼要撕了我的筆記本?你賠我的本子!」我傷心地哭泣,一面猛烈地推搡著傑,「你走,走啊!叫你爸爸一起走吧!這裡不歡迎你們!」　　這時。您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看到傑手裡的紙飛機,已明白是怎麼回事。　　您從傑手裡奪過紙飛機,輕輕地展開來,安慰我說,芳兒,別哭了,媽幫你用米飯粘起來。您說著,很快便將本子粘好了。可是,當我看到原本色彩柔和、散發著淡淡的油墨清香且凝聚了濃濃父愛的紙頁,現在已變得皺巴巴、髒亂不堪、字跡模糊時,心痛使我對你們每一個人都憤恨起來。我對您哭鬧掐扯著,不依不饒,就是要傑父子離開我們的家,任憑您怎麼勸我,我就是聽不進去。我一直哭著,鬧著,嘴裡說著一些尖酸刻薄的話。最後,我說:「你捨不得他們走,是吧?那好,我走吧。」說完起身跑出屋外。　　此時,天早已黑了。外面沒有月光,不知何時已下起了小雨。一陣寒意襲來,我打了個冷戰,心裡有些猶豫。可我顧不得那麼多了,徑直往外衝去。我走在家門前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由於心慌,腳底下總是踢到石塊,怎麼也走不快。您從後面追了上來,像風一樣,很快就追上了我,拚命地抱住我。您懇求說:「芳兒,不要跑,跟我回家吧!」說完,您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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