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賞析——古詩十九首《庭中有奇樹》《凜凜歲雲暮》《明月何皎皎》
【《古詩十九首》簡介】組詩名,五言詩。是樂府古詩文人化的顯著標志。處處表現了道家與儒家的哲學意境。《古詩十九首》是中國古代文人五言詩選輯,由南朝蕭統從傳世無名氏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文選》而成。這十九首詩習慣上以句首標題,依次為:《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青青陵上柏》、《今日良宴會》、《西北有高樓》、《涉江采芙蓉》、《明月皎夜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樹》、《迢迢牽牛星》、《回車駕言邁》、《東城高且長》、《驅車上東門》、《去者日以疏》、《生年不滿百》、《凜凜歲雲暮》、《孟冬寒氣至》、《客從遠方來》和《明月何皎皎》。
漢代詩壇,出現了兩種五言詩,一是五言樂府敘事詩,一是五言抒情古詩,兩株仙葩代表了漢代詩歌的最高成就。《古詩十九首》是樂府古詩文人化的顯著標志,代表了五言抒情古詩的最高成就,深刻地再現了文人在漢末社會思想大轉變時期,追求的幻滅與沉淪、心靈的覺醒與痛苦,抒發了人生最基本、最普遍的幾種情感和思緒。全詩語言樸素自然,描寫生動真切,具有天然渾成的藝術風格,處處表現了道家與儒家的哲學意境,被劉勰稱為「五言之冠冕」(《文心雕龍》)。鍾嶸的《詩品》讚頌它「驚心動魄,一字千金」。
庭中有奇樹
【兩漢】·古詩十九首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譯文】
庭院里一株佳美的樹,滿樹綠葉襯托著茂密的花朵,顯得格外春意盎然。
我攀著樹枝,摘下了最好看的一串花朵,想把它贈送給日夜思念的親人。
花香充滿了我的衣服襟袖之間,可是天遙地遠,沒人能送到親人的手中。
並不是此花有什麼珍貴,只是別離太久,想借著花兒表達懷念之情罷了。
【注釋】
⑴奇樹:猶「嘉木」,佳美的樹木。⑵發華(huā)滋:花開繁盛。華,同「花」。滋,繁盛。⑶榮:猶「花」。古代稱草本植物的花為「華」,稱木本植物的花為「榮」。⑷遺(wèi):贈送,贈與。⑸馨(xīn)香:香氣。盈:充盈,充積。⑹致:送到。⑺貴:珍貴。一作「貢」。⑻感:感受,感動。別經時:離別之後所經歷的時光。
【鑒賞】
這首詩寫一個婦女對遠行的丈夫的深切懷念之情。由樹及葉,由葉及花,由花及采,由采及送,由送及思。全詩八句,可分作兩個層次,每四句為一個層次。
前兩句詩「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描繪了這樣一幅圖景:在春天的庭院里,有一株嘉美的樹,在滿樹綠葉的襯托下,開出了茂密的花朵,顯得格外生氣勃勃。這是環境描寫,寫出了春意盎然的景象。但首句中的「庭中」就暗示了這裡的景色不是大自然中的,而是深閨中的,是一首表現思婦的閨怨詩。
於是,思婦就出場了:「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思婦面對這繁花似錦的景象,忍不住攀著枝條,折下了最好看的一束花,要把它贈送給日夜思念的親人。以花寄情,揭示了詩歌的主旨——對遠行人的思念。
古詩中寫女子的相思之情,常常從季節的轉換來發端。因為古代女子受到封建禮教的嚴重束縛,生活的圈子很狹小,不像許多男子那樣,環境的變遷,旅途的艱辛,都可能引起感情的波瀾;這些婦女被鎖在閨門之內,周圍的一切永遠是那樣沉悶而缺少變化,使人感到麻木。唯有氣候的變化,季節的轉換,是她們最敏感的,因為這標誌著她們寶貴的青春正在不斷地逝去,而懷念遠方親人的綿綿思緒,卻仍然沒有頭。
詩的開頭四句寫得很樸素,其中展現的正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可以見到的一種場面。但是把這種場面和思婦懷遠的特定主題相結合,卻形成了一種深沉含蘊的意境,引發讀者許多聯想:這位婦女在孤獨中思念丈夫,已經有了很久的日子吧。也許,在整個寒冬,她每天都在等待春天的來臨,因為那充滿生機的春光,總會給人們帶來歡樂和希望。那時候,日夜思念的人兒或許就會回來,春日融融,他們將重新團聚在花樹之下,執手相望,傾訴衷腸。可是,如今眼前已經枝葉扶疏,繁花滿樹了,而站在樹下的她仍然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不禁教人感到無限惆悵。再說,如果她只是偶爾地見了這棵樹,或許會頓然引起一番驚訝和感慨:時光過得真快,轉眼又是一年了!然而這樹就生在她的庭院里,她是眼看著葉兒一片片地長,從鵝黃到翠綠,漸漸地鋪滿了樹冠;她是眼見著花兒一朵朵地開,星星點點漸漸地就變成了絢爛的一片。她心裡的煩惱也跟著一分一分地堆積起來,這種與日聚增的痛苦,更令人難以忍受。此時此刻,她自然會情不自禁地折下一枝花來,想把它贈送給遠方的親人。因為這花凝聚著她的哀怨和希望,寄託著她深深的愛情。也許,她指待這花兒能夠帶走一部分相思的苦楚,使那思潮起伏的心能夠得到暫時的平靜;也許,她希望這故園親人手中的花枝,能夠打動遠方遊子的心,催促他早日歸來。總之,在這簡短的四句詩中,蘊含著許多詩人沒有寫明的內容。
自第五句發生轉折,進入第二個層次。「馨香盈懷袖」一句緊承上面「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兩句,同時描繪出花的珍貴和人物的神情。這花是「奇樹」的花,它的香氣特別濃郁芬芳,不同於一般的雜花野卉,可見用它來表達純潔的愛情,寄託深切的思念,是再合適不過的。至於人物的神情,詩人雖沒有明寫,但一個「盈」字,卻暗示著:主人公手執花枝,站立了很久。本來,她「攀條折其榮」,是因為思緒久積,情不自禁;可待到折下花來,才猛然想到:天遙地遠,這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送到親人的手中。古時交通不便,通信都很困難,更不用說這是一枝容易凋零的鮮花。此時的她,只是痴痴地手執著花兒,久久地站在樹下,聽任香氣充滿懷袖而無可奈何。她似乎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對著花深深地沉入冥想之中。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兩句簡簡單單的十個字,描繪了一幅清晰生動的畫面;並引發讀者進一步想像:這位婦女正在想些什麼呢?她是否在回憶往日的幸福?因為這奇樹生在他們的庭院之中,往日夫妻雙雙或許曾在花樹下,消磨過許許多多歡樂的時光。在那葉茂花盛的時候,她所愛的人兒,是不是曾經把那美麗的花朵插在她鬢髮之間呢?而如今,她時時思念的丈夫正在哪兒?可曾遭遇到什麼?她自己所感受的痛苦,遠方的人兒也同樣感受到了嗎?不管她想到了什麼,有一點她總是不能擺脫的,那就是對青春年華在寂寞孤苦之中流逝的無比惋惜。古代婦女的生活,本來就那麼狹窄單調,唯有真誠的愛情,能夠給她們帶來一點人生的樂趣。當這點樂趣也不能保有的時候,生活是多麼暗淡無光啊!花開花落,寶貴的青春是經不住幾番風雨的。
再回顧這首詩對於庭中奇樹的描寫,就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到,詩人始終暗用比興的手法,以花來襯託人物,寫出人物的內心世界。一方面,花事的興盛,顯示了人物的孤獨和痛苦;另一方面,還隱藏著更深的一層意思,那就是:花事雖盛,可是風吹雨打,很快就會落,那正是主人公一生遭遇的象徵。在《古詩十九首》的另一篇《冉冉孤生竹》裡面,有這樣一段話:「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用蕙蘭花一到秋天便凋謝了,比喻女主人公的青春不長,紅顏易老。這是中國古詩中常用的一種比喻。但是在《庭中有奇樹》這一篇中,這一層意思卻並不是明白說出,而是留給讀者去體會。
詩的最後兩句「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是主人公無可奈何而說出的自我寬慰的話,同時也點明了全詩的主題。人生苦短,女人也如手中的鮮花,經不起時間的等待,更經受不起風吹雨打。這樣的情感意緒,也許就如溫庭筠在《望江南》中寫的:「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一個個希望,一個個失望,到頭來也許「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白居易《後宮詞》),也許「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紅樓夢·葬花吟》)。
從前面六句來看,詩人對於花的珍奇美麗,本來是極力讚揚的。可是寫到最後,突然又說「此物何足貴」,未免使人有點驚疑。其實,對花落下先抑的一筆,正是為了後揚「但感別經時」這一相思懷念的主題。無論說花的可貴還是不足稀奇,都是為了表達同樣的思想感情。但這一抑一揚,詩的感情增強了,最後結句也顯得格外突出。
詩寫到這裡,算結束了。然而題外之意,仍然耐人尋味:主人公折花,原是為了解脫相思的痛苦,從中得到一點慰藉;而偏偏所思在天涯,花兒無法寄達,平白又添了一層苦惱;相思懷念
凜凜歲雲暮
【兩漢】·古詩十九首
凜凜歲雲暮,螻蛄夕鳴悲,
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
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
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
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
願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
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
亮無展風翼,焉能凌風飛?
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睎。
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注釋】
凜凜:言寒氣之甚。凜,寒也。云:語助詞,「將」的意思。螻(lóu)蛄(gū):害蟲,夜喜就燈光飛鳴,聲如蚯蚓。夕:一作」多」。鳴悲:一作「悲鳴」。率:大概的意思。一說都的意思。厲:猛烈。錦衾(qīn):錦緞的被子。同袍:猶「同衾」。古用於夫妻間的互稱。累:積累,增加。容輝:猶言容顏。指下句的「良人」。良人:古代婦女對丈夫的尊稱。惟古歡:猶言念舊情。惟,思也。古,故也。歡,指歡愛的情感。枉駕:是說不惜委曲自己駕車而來。枉,屈也。惠:賜予的意思。綏:挽人上車的繩索。結婚時,丈夫駕著車去迎接妻子,把緩授給她,引她上去。常:一作「長」。巧笑:是婦女美的一種姿態,出自《詩經·衛風·碩人》。這裡是對丈夫親昵的表示。來:指」良人「的入夢。不須臾:沒有一會兒。須臾,指極短的時間。重闈(wéi):猶言深閨。闈,閨門。亮:信也。晨風:一作「鷐風」,即鸇鳥,飛得最為迅疾,最初見於《毛詩》,而《古詩十九首》亦屢見。焉:怎麼。眄(miǎn)睞(lài):斜視,斜睨。適意:猶言遺懷。適,寬慰的意思。引領:伸著頸子,凝神遠望的形象。睎(xī):遠望,眺望。徙倚:徘徊,來回地走。沾:濡濕。扉(fēi):門扇。
【譯文】
寒冷的歲末,百蟲非死即藏,那螻蛄徹夜鳴叫而悲聲不斷。冷風皆已吹得凜冽刺人,遙想那遊子居旅外地而無寒衣。結婚定情後不久,良人便經商求仕遠離家鄉。獨宿於長夜漫漫,夢想見到親愛夫君的容顏。夢中的夫君還是殷殷眷戀著往日的歡愛,夢中見到他依稀還是初來迎娶的樣子。但願此後長遠過著歡樂的日子,生生世世攜手共度此生。夢中良人歸來沒有停留多久,更未在深閨同自己親熱一番,一剎那便失其所在。只恨自己沒有鷙鳥一樣的雙翼,因此不能凌風飛去,飛到良人的身邊。在無可奈何的心情中,只有伸長著頸子遠望寄意,聊以自遺。只有倚門而倚立,低徊而無所見,內心感傷,不禁淚流滿面。
【創作背景】
這是一首思婦冬夜懷夫的憂思之作,是《古詩十九首》之一。關於《古詩十九首》的時代背景有多種說法。宇文所安認為中國早期詩歌是一個複製系統,找不到「古詩」早於建安時期的確鑿證據。木齋提出《古詩十九首》及建安詩歌的重要組成大部分詩作是曹植之作。李善注《昭明文選·雜詩上》題下注曾釋之甚明:「並雲古詩,蓋不知作者。」並認為作於東漢時期,這也是二十世紀以來的主流觀點。今人綜合考察這十九首詩所表現的情感傾向、所折射的社會生活情狀及其純熟的藝術技巧,一般認為並不是一時一人之作,其所產生的年代應當在東漢獻帝建安之前的幾十年間。至於《凜凜歲雲暮》的具體創作時間,則難以考證。
【鑒賞】
《凜凜歲雲暮》是產生於漢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詩,是《古詩十九首》之一。此詩通過對寒冬深夜裡夢境的描寫,抒發了主人公因相思而墜入迷離恍惚中的惆悵心情。全詩借夢抒情,情感深厚,質樸自然,毫無矯飾,層次分明,音韻和諧。此詩凡二十句,支、微韻通押,一韻到底。詩分五節,每節四句,層次分明。
第一層的四句從時序寫起。歲既雲暮,百蟲非死即藏,故螻蛄夜鳴而悲。涼風已厲,思婦以己度人,想到了遠在他鄉的遊子(丈夫)無禦寒之衣。這四句完全是寫實,一無虛筆。涼風之厲,螻蛄之鳴,皆眼前所聞見之景,而言「率」者,到處皆然也。這兒天冷了,遠在他鄉的遊子也該感到要過冬了,這是由此及彼。在寫作上,詩人通過視覺、觸覺和聽覺,不但突出了寒冷的到來,而且也由此想到遠在他鄉的漂泊不歸的遊子(丈夫)。
然後第二節乃從遊子聯想到初婚之時,則由今及昔也。「錦衾遺洛浦」是活用洛水宓妃典故,指男女定情結婚;「同袍」出於《詩經·秦風·無衣》,原指同僚,舊說亦指夫婦。「錦衾」二句是說結婚定情後不久,良人便離家遠去。這是「思」的起因。至於良人何以遠別,詩中雖未明言,但從「遊子寒無衣」一句已可略窺端倪。在東漢末葉,不是求仕便是經商,乃一般遊子之所以離鄉北井之主因。可見良人之棄家遠遊亦自有其苦衷。朱筠《古詩十九首說》云:「至於同袍違我,累夜過宿,誰之過歟?」意謂這並非良人本意,他也不願離家遠行。惟遊子之遠行並非詩人所要表白的風客。
自「獨宿」以下乃入相思本題。正因為自己「獨宿」而累經長夜,以見相別之久而相愛之深也(她一心惦記著他在外「寒無衣」,就是愛之深切的表現),故寄希望於「夢想見容輝」矣。這一句只是寫主人公的主觀願望,到下一節才正式寫夢境。
第三節專寫夢境。「惟」,思也;「古」,故也。故歡,舊日歡好。夢中的丈夫也還是殷殷眷戀著往日的歡愛,她在夢中見到他依稀仍是初來迎娶的樣子。《禮記·婚義》:「降,出御歸車,而婿授綏,御輪三周。」又《郊特性》:「婿親御授綏,親之也。」「綏」是挽以登車的索子,「惠前綏」,指男子迎娶時把車綏親處遞到女子手裡。「願得」兩句有點倒裝的意思,「長巧笑」者,女為悅己者容的另一說法,意謂被丈夫迎娶攜手同車而歸,但願此後長遠過著快樂的日子,而這種快樂的日子乃是以女方取悅於良人贏得的。這是夢中景,卻有現實生活為基礎,蓋新婚的經歷對青年男女來說,長存於記憶中者總是十分美好的。可惜時至今日,已成為使人流連的夢境了。
第四節語氣接得突兀,有急轉直下的味道,而所寫卻是主人公乍從夢境中醒來那種恍恍惚惚的感受,半嗔半詫,似寤不迷。意思說好夢不長,良人歸來既沒有停留多久(「不須臾」者,猶現代漢語之「沒有多久」、「不一會兒」),更未在深閨中(所謂「重闈」)同自己親昵一番,一剎那便失其所在。這時才憬然驚察,原是一夢,於是以無可奈何的語氣慨嘆道:「只恨自己沒有晨風一樣的雙翼,因此不能凌風飛去,追尋良人的蹤跡。」這是百無聊賴之辭,殆從《詩經·邶風·柏舟》「靜言思之,不能奮飛」語意化出,妙在近於說夢話,實為神來之筆,而不得以通常之比興語視之也。
這是否一首怨詩,歷來有所爭議。若論詩中的思婦對「良人」的態度,與其說是「怨」,寧說因「思」極而成「夢」,更多的是「感傷」之情。當然,怨與傷相去不過一間,傷極亦即成怨。但漢代文人詩已接受「詩都」熏陶,此詩尤得溫柔敦厚之旨,故此詩意雖憂傷之至而終不及於怨。這在《古詩十九首》中確是出類拔萃之作。
前人對最末一節的前兩句略有爭議。據胡克家《文選考異》云:「六臣本校云:『善(指李善注本)無此二句。』此或尤本校添。但依文義,恐不當有。」這兩句不惟應當有,而且有承上啟下之妙用,正自缺少不得。「適意」亦有二解,一種是適己之意。如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云:「眄睞以適意,猶言遠望可以當歸,無聊之極思也。」另一種是指適良人之意,如五臣呂延濟及吳淇《選詩定論》之說大抵旨謂後者。此承上文「長巧笑」意,指夢中初見良俚的顧盼眼神,亦屬總結上文之語。蓋夢中既見良人,當然從眼波中流露了無限情思,希望使良人歡悅適意;不料稍留即逝,夢醒人杳,在自己神智漸漸恢復之後,只好「引領遙相睎」,大有「落月滿屋樑,猶疑照顏色」(杜甫《夢李白》)的意思,寫女子之由思極而夢,由暫夢而驟醒,不惟神情可掬,抑且層次分明。最終乃點出結局,只有「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了,而全詩至此亦搖曳而止,情韻不匱。這後四句實際是從眼神作文章,始而「眄睞」,繼而「遙睎」,終於「垂涕」,短短四句,主人公感情的變化便躍然紙上,卻又寫得質樸自然,毫無矯飾。
明月何皎皎
【兩漢】·古詩十九首
明月何皎皎⑴,照我羅床幃⑵。
憂愁不能寐⑶,攬衣起徘徊⑷。
客行雖雲樂⑸,不如早旋歸⑹。
出戶獨彷徨⑺,愁思當告誰⑻?
引領還入房⑼,淚下沾裳衣⑽。
【注釋】
⑴皎:本義是潔白明亮。此處用引申義,為光照耀的意思。⑵羅床幃:指用羅製成的床帳。⑶寐:入睡。⑷攬衣:猶言「披衣」,「穿衣」。攬,取。⑸客:這裡指詩人自己。⑹旋歸;回歸,歸家。旋,轉。⑺彷徨:徘徊的意思。⑻告:把話說給別人聽。⑼引領:伸著脖子遠望。⑽裳(cháng)衣:一作「衣裳」。裳,下衣,指古人穿的遮蔽下體的衣裙,男女都穿。
【譯文】
明月為何這般皎潔光亮,照亮了我羅制的床幃。
夜裡憂愁得無法入睡,披衣而起在空屋內徘徊。
客居在外雖然有趣,但是怎比得上早日回家呢。
一個人出門憂愁彷徨,滿心愁苦應該告訴誰呢?
伸頸遠望還是只能回到房間,眼淚沾濕了衣裳。
【創作背景】
這是反映遊子思婦的相思之詩,是《古詩十九首》之一。《明月何皎皎》是產生於漢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詩。此詩通過皎皎明月抒發主人公的愁思。其主題有兩種解讀:一說塑造了一個久客異鄉、愁思輾轉、夜不能寐的遊子形象;一說刻畫了一個獨守空閨、愁思難寐、徘徊輾轉的閨中女子形象。全詩充分運用動作描寫和心理描寫,主人公豐富複雜的情感是通過人物的自我意識活動以及由意識而誘發的行動來表現的,具有文學的形象性,而且更把人物的心理和感情揉合在一起,富有抒情詩的特質。
【賞析】
對這首詩的主題主要有兩種解讀:一說此詩刻畫了一個久客異鄉、愁思輾轉、夜不能寐的遊子形象。一說此詩塑造了一個獨守空閨、愁思難寐、徘徊輾轉的閨中女子形象。
按第一種說法,此詩為遊子思鄉之作。遊子的鄉愁是由皎皎明月引起的。更深人靜,那千里與共的明月,最易勾引起羈旅人的思緒。謝庄《月賦》曰:「隔千里兮共明月。」李白《靜夜思》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對於這首無名氏古詩中的主人公來說,同樣是這種情緒。「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當他開始看到明月如此皎潔時,也許是興奮的讚賞的。銀色的清輝透過輕薄透光的羅帳,照著這位擁衾而卧的人。可是,夜已深沉,他輾轉反側,尚未入眠。不是過於耀眼的月光打擾他的睡眠,而是「憂愁不能寐」。他怎麼也睡不著,便索性「攬衣」而「起」,在室內「徘徊」起來。遊子「看月」「失眠」「攬衣」「起床」「徘徊」這一連串的動作,說明他醒著的時間長,實在無法入睡;同時說明他心中憂愁很深。尤其是那起徘徊」的情態,深刻地揭示了他內心痛苦的劇烈。
詩寫到這裡,寫出了「憂愁不能寐」的種種情狀,接著寫「憂愁」的原因。「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這是全詩的關鍵語,畫龍點睛,點明主題。這兩句雖是直說緣由,但語有餘意,耐人尋味。「客行」既有「樂」,為何又說「不如早旋歸」呢?實際上他鄉作客,何樂而言。正如漢樂府相如歌辭《飲馬長城窟行》所說:「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與相為言。」而異鄉遊子欲歸不歸的情狀和他們所處的客觀現實是密切聯繫著的。即如此詩的作者,大概是東漢時一個無名文人,在他那個時代,往往為營求功名而旅食京師,卻又仕途阻滯,進退兩難。這兩句詩正刻划出他想歸而不得歸無可奈何的心情,是十分真切的。
作者點出這種欲歸不得的處境後,下面四句又像開頭四句那樣,通過主人公的動作進一步表現他心靈最深層的痛苦。前面寫到「攬衣起徘徊」,尚是在室內走走,但感到還是無法排遣心中的煩悶,於是他走出戶外了。然而,「出戶彷徨」,半夜三更,他像夢遊似的,獨自在月下彷徨,更有一陣孤獨感襲上心頭。「愁思當告誰?」正是這種「獨」、這種「彷徨」的具體感受了。古樂府《悲歌》云:「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於是詩人情不自禁地向千里之外的故鄉雲樹引領而望,可是又不能獲得「可以當歸」的效果,反而引起了更大的失望。他實在受不了這種感情上的折磨了,他又回到室內去。從「出戶」到「入房」,這一出一入,把遊子心中翻騰的愁情推向頂點,以至再也禁不住「淚下沾裳衣」了。全詩共十句,除了「客行」二句外,所描寫的都是極其具體的行動,而這些行動是一個緊接著一個,是一層深似一層,細緻地刻畫了遊子欲歸不得的心理狀態,手法是很高明的。
按第二種說法,此詩抒發女子閨中望夫之慨。閨中女子的愁思由明月引起。這裡的「羅床幃」指閨房。夜深人靜,孤寂難耐的時候,月光皎潔照耀著床帳。原本「憂愁不能寐」,月光的照臨更勾起若許的情思,只好披衣而起,徘徊於閨室。開頭兩聯,就形象生動地把一個輾轉徘徊的孤閨女子亮相於明月清輝之中。「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是女子心頭對「客行」在外遊子的勸說,有抱怨,也有期許。這一聯是對全詩主題的揭示。但說歸說,怨歸怨,在此時此刻他不能聽見,也不能回來。這滿腹的愁思無人可以告訴。無可奈何,只好孤獨地到院子里去流連彷徨,去對月傾訴。但月亮照我影,卻難慰我情,抬頭仰望愈久,而「憂愁」愈添,不得不回到房屋裡去,止不住的淚水打濕了衣裳。這裡詩人以淚寫愁,以淚寫苦,以淚寫思念,「淚下沾裳衣」不但說淚多,而且把情感推向高峰。後兩聯如泣如訴,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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