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丁書奇《長城》：保衛長城，還是保衛自由

-張藝謀談《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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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了，張藝謀已經享譽全球，卻依然保持著關中後生的本色。他的故鄉距離我的故鄉兩百公里，他就像我的鄉黨們一樣親切淳樸，還是喜歡嘶吼的秦腔、熱鬧的場面，還有，講述祖輩流傳下來的故事。這一回稍微變了花樣，新酒裝在舊皮袋裡。

在電影《英雄》里，梁朝偉所扮演的殘劍，在荒漠寫下「天下」二字，這是自由的武士墮落為奴僕的第一步，自此「天下」成為中國人揮之不去的意識形態。李連杰扮演的無名和殘劍似乎心有靈犀一點通，他在殿上與秦王嬴政狹路相逢的那一刻，泄露了古老帝制所有的奧秘——為社稷蒼生永享太平，必須有一位至高者收拾殘局。問題是，自由的武士放下刀兵，皇帝不會繞你不死，而黎民百姓苟活性命，亦難逃被皇帝奴役的命運。因為沒有一個義人，皇帝概莫能外。

武士受哲學家影響，在道德情懷的熏陶下，甘願捨生取義，妄想解放全人類，這是最天真最悲傷的滑稽戲。當武士們被萬箭穿心，脊樑打斷，結果就是皇帝登上寶座，萬膝都匍匐下拜，自甘臣服。這樣，歷史開始進入詭異的循壞，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坐穩奴隸的時代和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成為整個華夏歷史的主要大戲。

（《長城》劇照）

所以，在電影《長城》里，景甜作為帝制時代的將軍，無法明白歐洲僱傭兵粗糙野蠻的戰爭理論——什麼？你為自己的生存而戰鬥？可以給這個伯爵賣命，也可以為那個諸侯出征，那麼，你到底屬於誰呢？你戰鬥的意義何在呢？

張藝謀無愧於「國師」的名號，在電影里他通過景甜的口，溫柔而尖銳地啟蒙了一把「外夷」，三言兩句就讓這位逐利的商人，自由的騎士服服帖帖，膜拜在天朝的家國情懷裡，甚至忘記了自己千里迢迢東來的目的，心甘情願在遙遠的東方完成了一場生死大冒險。

僱傭兵是歐洲封建秩序的產物，他們是自私的，但卻是自由而尊貴的，甚至見到東方的皇帝也不懂屈膝；而皇帝手下的將軍，雖然被捧為忠君愛國，黎民百姓的護衛者，但皇帝看他們根本如草芥一般，他們是卑賤而屈辱的奴才。

（《長城》劇照）

在電影《長城》里，最大的笑柄就是長城，饕餮[tāo tiè]怪獸們挖地道這齣戲，堪稱一絕。皇帝可以用意識形態馴服萬民，但怎麼能馴服比他更貪婪殘暴的饕餮呢？睥睨天下的獸王和皇帝正好是一對孿生兄弟，他們都不顧一切維護自己的至高權威，用一種神秘的力量操控著自己忠勇的奴僕。古往今來，這片土地上的饕餮，並不少見。

景甜帶領的女子軍團從空而降，近地襲擊饕餮的那一刻，我驚呆了，皇帝對她們的控制，絲毫不亞於獸王至於饕餮。每死去一個姑娘，就有一個血淋淋的鐵環，好多個帶血的鐵環放在一起，我能說什麼呢，這是血染的風采嗎？噢，不，長城上發生的這一幕讓我心驚膽寒，不忍細看，我想說，姑娘們啊，你們到底在保衛誰？到底為何而戰呢？

如果我們為之赴死的理由，無法保衛我們的自由，無法保衛我們子子孫孫的自由，那麼這個理由是否值得掂量一下？景甜和將士們不顧生命危險，搭乘最新發明的熱氣球飛到了首都，懦弱的皇帝竟然趴在龍椅後面朝他們怒吼，那一刻，你根本分不清到底宮裡的皇帝是獸王，還是宮外的獸王是皇帝。被奴役的饕餮和被奴役的人類，展開生死決鬥，獸王與皇帝坐享其成，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莫過於此。

（《長城》劇照）

為皇帝而戰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是為獸王而戰的饕餮依然漫山遍野，他們兇惡殘暴，吃人不吐骨頭。他們是可憎可惡，可憐可悲的，他們被意識形態死死的控制著，自上而下構成一個等級森嚴的利益鏈。在霧霾之下，我看見以獸王為中心的饕餮盛宴，沒日沒夜在狂歡，在揮霍，大吃大喝。這個民族的人性和自由被他們死死轄制，好像是受到了詛咒。為自由而戰，還是為獸王而戰？這是一個問題。

說到自由，這又是容易引發誤會的字眼，什麼是自由呢，當然不是現代人理解的隨心隨遇，按照人的意思行事。潘恩（William Penn）說，人若不願受上帝的統治，必會自取其禍，受暴君的奴役。奴役的反義詞就是自由，人們為什麼會被暴君奴役呢？因為人心若不受上帝的統治，這個世界必然會失去道德秩序，隨著而來就是失去社會秩序，陷入混亂。直到血流成河，筋疲力盡，人心思安，這時候就需要一位至高者威懾天下，恢復秩序，皇帝隨之誕生。

（《長城》劇照）

自由對人類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奧秘，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你無法撇開上帝得到自由，也無法撇開罪惡談論自由。在約翰福音中，耶穌對猶太人說， 你們必曉得真理，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僕。奴僕不能永遠住在家裡，兒子是永遠住在家裡。所以天父的兒子若叫你們自由，你們就真自由了。在路加福音里，耶穌在自己的家鄉拿撒勒的會堂里說，主的靈在我身上，因為他用膏膏我，叫我傳福音給貧窮的人；差遣我報告：被擄的得釋放，瞎眼的得看見，叫那受壓制的得自由，報告神悅納人的禧年。

所以，什麼是自由呢？就是曉得真理，且不犯罪，不要做罪的奴僕，就是因著聖靈感動，信那位神所差來的耶穌基督。是的，你如果不願意被獸王控制，你唯有信福音，因為有形無形的獸王無處不在，電影里的獸王象徵貪婪，生活中獸王的變種何其多，人心中裝滿了各樣不義、邪惡、貪婪、惡毒；滿心是嫉妒、兇殺、爭競、詭詐、毒恨；又是讒毀的、背後說人的、怨恨神的、侮慢人的、狂傲的、自誇的、捏造惡事的、違背父母的、無知的、背約的、無親情的、不憐憫人的，這些都是獸王。（羅馬書）

（《長城》劇照）

唐人王昌齡《出塞》詩有云：「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我說，推倒長城吧！如果城裡佔山為王，饕餮遍地，誰又能堵住城外的饕餮呢？秦時明月漢時關，長城是對自由的恐懼，長城是對罪惡的包庇，長城裡面養獸王為患。

我還要說，把長城推倒吧！讓城裡城外的獸王原形畢露，讓普天之下的饕餮恍然大悟。萬里長徵人未還，多少人為這一面虛掩的牆，白骨露於野。長城是對自由的轄制，長城是對生命的踐踏，長城裡面人人是饕餮，相咬相吞，內亂遠勝外敵。

我在要說，把長城推倒吧！讓長城內外的空氣自由流通，讓天下萬民徹底絕望，呼喊救命。但使龍城飛將在，這給多少人帶去了虛假的盼望，當自由的武士成為奴僕，還有誰的靈魂能自由呢？這樣的死有何意義，若是看到子子孫孫受奴役無窮匱，就知道輕於鴻毛。

請讓我在說，把長城推倒吧！若是胡馬不度陰山，城裡的人還都以為自己是義人，是天朝子民，這樣的白日夢做到幾時算了？城裡城外沒有區別，又何必阻礙別人進來，阻礙人民出去？到底在恐懼什麼。

張藝謀說，長城是什麼？長城是中國精神的象徵，我希望，這支部隊里，中國人都是不怕死的，這種保家衛國的情懷，也恰巧符合宋代家國情懷強烈的歷史，這種精神寫照是血肉長城，這是最重要的。

長城作為中國精神的象徵，只是近代的事情，歷代提到長城都是戍邊屯軍，狼煙四起的不祥之兆，或者乾脆讓我這麼說，長城就是獸王對內殘暴，對外羸弱的明證。張藝謀不愧為「國師」，他對長城的解讀高過歷代的皇帝，他應該回到古代，在皇帝身邊做個宦官或宰相。但是，就當下來說，他對長城的解讀又很膚淺，接近於中國主流人群，和初中生差不多。兩相對比，只能說要麼老謀子生不逢時，要麼是趕上了好時代。無論如何，我不願意站在「國師」的對立面，瓦解某種政治正確的家國情懷。我只想說，皇帝已經沒有了，保衛長城真的不重要，如今，最緊要的恐怕是保衛我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