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大揭秘之十三
庚辰本第二十二回有一條批語:「鳳姐點戲,脂硯執筆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同時存在於甲戌本、庚辰本第二十六回的一條側批:「這是等芸哥看,故作款式。若果真看書,在隔紗窗子說話時已放下了。玉兄若見此批,必云:老貨,他處處不放鬆,可恨可恨。回思將余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如上兩條批語,無疑是脂硯齋的公開聲明,主動爆料他是書中的一個人物,而且他是一個女性,他在書中的地位與釵、顰齊等,但卻不是寶釵、黛玉。周汝昌先生根據脂硯齋的指引,最終鎖定史湘雲就是脂硯齋。但是筆者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先生的這一判斷,因為史湘雲身上極少脂硯齋的特徵。現在我們即詳細剖析之:
1、史湘雲不是賈寶玉喜歡的人。
由於《紅樓夢》的主人公「惟有二玉」,與「二玉」的親疏關係就是曹雪芹的感情傾向。只有與賈寶玉、林黛玉關係密切的人,才有資格批評《紅樓夢》,才有可能是脂硯齋。而史湘雲恰恰不具備這種資格。史湘雲與賈寶玉的關係,作者寫的很隱晦甚至有一些扭曲。他們二人可以玩笑,可以作樂,甚至可以不避嫌疑的表現出親親密密。但是他們不可以講道理,不可以「共事」。
第三十二回書有這麼一段文字:有人來回說:「興隆街的大爺來了,老爺叫二爺出去會。」寶玉聽了,便知是賈雨村來了,心中好不自在。襲人忙去拿衣服。寶玉一面蹬著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爺和他坐著就罷了,回回定要見我。」史湘雲一邊搖著扇子,笑道:「自然你能會賓接客,老爺才叫你出去呢。」寶玉道:「那裡是老爺,都是他自己要請我去見的。」湘雲笑道:「主雅客來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處,他才只要會你。」寶玉道:「罷,罷,我也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並不願同這些人往來。」湘雲笑道:「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願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些什麼!」寶玉聽了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污了你知經濟學問的。」襲人道:「雲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寶姑娘也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臉上過的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這裡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的臉通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到怎麼樣,哭的怎麼樣呢。提起這個話來,真真的寶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訕了一會子去了。我倒過不去,只當他惱了。誰知過後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誰知這一個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見你賭氣不理他,你得賠多少不是呢。」寶玉道:「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
這段話雖然有些長,但卻是一個緊密的整體,不可分割,因此筆者整體引用過來做一下分析。這段文字的表面意義大致有四層:第一,賈寶玉與史湘雲的志趣不同。賈雨村時常來訪賈府,而且每每要見賈寶玉,賈寶玉因而不勝其煩。史湘云為了勸諫寶玉不要疏遠膩煩賈雨村,故而使用了「主雅客來勤」一詞,想不到賈寶玉對史湘雲的「恭維」和賈雨村一併拒之,而且態度十分果決:「罷,罷,我也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並不願同這些人往來。」言下之意,你要是喜歡賈雨村這流人,我也不和你往來。第二,賈寶玉與史湘雲的價值觀不同。史湘雲看出了賈寶玉安於現狀不思進取的頹廢狀態,因而鼓勵他與賈雨村這樣為官做宰的人多相往來,「談談講講仕途經濟的學問」。賈寶玉這時候不再用「言下之意」暗示了,而是明明白白下了逐客令:「姑娘請別的姊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污了你知經濟學問的。」這種近乎撕破臉的態度,體現的是賈寶玉並不顧忌今後與史湘雲怎麼相處,表明他根本就沒有一定要與史湘雲友好相處的本願。第三,史湘雲與薛寶釵是一丘之貉。從襲人的話中我們知道,在史湘雲之前,薛寶釵已經碰過同樣的釘子,賈寶玉同樣沒有給她一點臉面。「拿起腳來走了」,有些像「割袍斷義」,而後來賈寶玉的確是「同他生分了」,即證明「斷交」的事實存在。賈寶玉不喜歡薛寶釵,也一定不喜歡與薛寶釵有同樣價值觀的史湘雲。第四,史湘雲不可與林黛玉比肩。花襲人想拿賈寶玉甘心俯就林黛玉說事,要挾賈寶玉緩和對史湘雲的態度,不要讓史湘雲、薛寶釵等人下不來台。但是賈寶玉並不吃這一套,這一次的回答更直接:「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當然賈寶玉的話仍有言下之意:你們想和我「好」,那就要你們變得像林妹妹一樣,別指望我有什麼改變。否則的話,都愛哪去那去。您看,賈寶玉與史湘雲是這等關係,曹雪芹會選擇「史湘雲」批書?「史湘雲」但凡有一點自尊心的話,她會給曹雪芹批書?
有人會對筆者的推理提出異議,史湘雲在書中與賈寶玉的關係,「好」是主流,僅有這一次齷齪,說明不了問題。但筆者認為,賈寶玉與史湘雲關於大是大非的爭論,在書中僅此一次,其他場合的冷熱親疏,恰恰掩蓋不了如上事件所代表的賈寶玉與史湘雲的真實關係。
2、史湘雲不是曹雪芹喜歡的人。
史湘雲第一次出場,是十分高調的。不知什麼人呼喊了一聲:「史大姑娘來了」,賈寶玉、薛寶釵即忙不迭往賈母這邊跑,及至見到湘雲,林黛玉已經在那裡了。此時此刻寶黛釵湘四人,您是絕分不出親密間疏的。曹雪芹在二十一回書中對此有過明確的暗示:「那天早又掌燈時分,王夫人、李紈、鳳姐、迎、探、惜等都往賈母這邊來,大家閑話了一回,各自歸寢。湘雲仍往黛玉房中安歇。」一個「仍」字,說明史湘雲現在的感情傾向和以往沒有什麼兩樣,如果實在要分出個遠近親疏的話,她與林黛玉好像要親密一些。
第三十七回書,秋爽齋偶結海棠社,史湘雲又一次來到了榮國府,準確的說是來到了大觀園。在賈探春、薛寶釵、賈寶玉、林黛玉先後用同一韻作了四首七言律詩之後,史湘雲竟然一氣呵成了兩首被批書人極力讚賞的詩: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亦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干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慾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
庚辰本在這兩首詩之後有批語:「二首真可壓卷。詩是好詩,文是奇奇怪怪之文,總令人想不到忽有二首來壓卷。」批書人誇讚史湘雲的詩,或許是因為史湘雲的詩不遜於探釵寶黛,同時他又感覺湘雲的詩與前面四首有不同有區別,而這種差異竟是「文是奇奇怪怪之文」。到底奇怪在哪裡?那就是當探釵寶黛紛紛不吝溢美之詞美化乃至仙化、神化白海棠的時候,史湘雲卻反其道而行之,把白海棠從神壇上拉了下來,而且是庸俗化了。「也宜牆角也宜盆」,這是一種什麼植物?給人感覺就像路邊的野草一樣。常識告訴我們,凡是沒有根基沒有立場、適應能力超強的植物,都是老百姓所說的「不值錢」的東西。正是「也宜牆角也宜盆」這句詩,讓聰明過人敏銳過人的薛寶釵覺察到了史湘雲耽於自保、意志薄弱,因此她不失時機,至晚「將湘雲邀往蘅蕪苑安歇去。」在第三十七回書中,史湘雲完成了一次「轉身」,然而這一次轉身並不華麗。
到第七十六回,寧榮二府,外爭內鬥,禍事連連;大觀園已是風雨飄搖,一派敗象。中秋之夜,本是大家歡聚一堂吟詩賞月的時刻,但是大觀園中僅有林黛玉影只形單,孤苦無依。出人意料的是,一向與薛寶釵親密的史湘雲卻來到了瀟湘館,給黛玉送來了些許安慰:「你是個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樣,我就不似你這樣心窄。何況你又多病,還不自己保養。可恨寶姐姐,姊妹天天說親道熱,早已說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處賞月,必要起社,大家聯句,到今日便棄了咱們,自己賞月去了。社也散了,詩也不作了。倒是他們父子叔侄縱橫起來。你可知宋太祖說的好:『卧榻之側,豈許他人酣睡。』他們不作,咱們兩個竟聯起句來,明日羞他們一羞。」要知道,史湘雲的情感轉變,歷經了四十回書,反映到史湘雲所影的那個歷史人物身上,這該是多少年啊!其中會有多少故事發生啊!
一百年前,舊紅學家即已經看出端倪,賈寶玉在書中既是康熙太子的影子,又是傳國玉璽的影子。「假寶玉」的歸屬,寓意的就是誰能夠「得登大寶」。薛寶釵和林黛玉在書中分屬於兩個不同的利益集團,史湘雲與她們的親疏關係,體現的不僅是她的感情傾向,還有她的政治立場。我們知道,曹雪芹賦予二玉的形象,大致是正統、正義的化身,曹雪芹是二玉的同情者甚至是同盟者,這是不容懷疑的。書中凡冷落、疏遠、構陷、迫害二玉的人,曹雪芹都不會看做自己的朋友,其中甚至不乏自己的敵人。而史湘雲在書中前依黛玉,後附寶釵,最終又表現出對林黛玉的同情,這種「愛不專一」、搖擺不定的「政治覺悟」,恰恰是曹雪芹所厭惡的。因此說,曹雪芹不會選擇史湘雲的原型來批註《紅樓夢》。
3、史湘雲沒有創作的條件。
史湘雲在書中是一個較為特殊而又尷尬的人物。金陵十二釵之中,僅有史湘雲沒有固定住所、沒有不動資產。她無法跟賈元春、王熙鳳、賈寶玉、秦可卿、李紈相比,不能跟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巧姐相比,甚至跟看起來同樣是客居賈府的薛寶釵、林黛玉、妙玉都不可比。其他人或是良田千頃金銀無數,或是山居水榭偏安一隅,而唯有史湘雲居無定所,不得依靠。即便是他在叔叔伯伯家裡,其處境狀況還不如眼下的「打工仔」,似乎沒有一點「自主」和自由。金陵十二釵多數人都有自己的客廳、書房,不言而喻他們都有寫作的權力,而史湘雲雖然會作詩,但是她卻只能做針黹。這是否是曹雪芹的一種手段,在《紅樓夢》文本之中已經將史湘雲排除在「脂硯齋」或曰批書人之外?筆者對此深信不疑。
4、史湘雲不是一個長壽者。
史湘雲是不是一個長壽者,直接關係到她是不是脂硯齋(批書人)的問題。雖然一百二十回本子沒有描寫史湘雲結局的文字,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曹雪芹沒有給史湘雲設定結局。對於這一問題,紅學家爭論多多歧義多多,在筆者看來卻都不過是玩笑而已。那些認定賈寶玉真正心儀的人是史湘雲的臆測、賈寶玉與史湘雲再續姻緣的猜想、曹雪芹與脂硯齋終成夫妻的附會,都與「竺香玉說」沒有什麼兩樣。紅學需要嚴謹,但是紅學家卻最不講嚴謹。據說在冷戰初期,美國的某個政治家曾經對前蘇聯領導人打過一個比方:一枚硬幣掉落在地上,它只會滾的離自己越來越遠,而不會越來越近。人類對男女關係的認識亦是如此,不過卻是反向的。自曹雪芹以後,經過二百多年的思想解放,人們將人性看得不是更高尚了而是更狹隘了。一男一女同時出現在你的視線里,下意識告訴你他們兩個將會走的越來越近,絕不是越來越遠。即便是他們已經背道而馳,你仍然會認為這是迂迴,是蒙蔽,是欺騙。「曹雪芹之所以與脂硯齋成了夫妻」,這是男人的習慣性思維在作怪,是人類的劣根性在作怪,是現代人的狹隘心理使然。
史湘雲先於曹雪芹亡故,這該是不爭的事實。不信請看史湘雲的判詞和曲子: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樂中悲])
解讀史湘雲的判詞和曲子,是一篇很大很長的文章,既牽扯史湘雲的原型,又牽扯史湘雲所影的家族,更重要的是牽扯數十年的歷史。我們今天無暇全面展開,在此僅作史湘雲不是一個長壽者的證明:「湘雲」之名,內涵兩宗事物:「湘」字可以引申為「湘江」、「湘水」,大致從「水」意;「雲」字可以引申為「彩雲」、「楚雲」,仍屬雲字本意。「湘江水逝楚雲飛」、「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兩句詩十分直白的告訴我們,「水已干」「雲已散」,如此一來史湘雲夫復何在!明明是「水逝雲散」,怎麼到了紅學家筆下竟成了史湘雲健在而她的夫婿死了呢?就因為後四十回有「女兒癆」的「敗筆」?不是不待見後四十回嗎,怎麼在這件事上卻與後四十回達成一致了呢?在最應該尊重曹雪芹原創旨意的時候,卻忽視了曹雪芹的原創文字,這豈止是紅學一家之遺憾!筆者的確沒有漢語造詣,但是自從讀了史湘雲的判詞和曲子,直覺就告訴我,《紅樓夢》成書之前,或者說曹雪芹逝世之前,史湘雲的原型已經亡故。退一萬步說,即便是「史湘雲」沒死,一個被作者判了死刑的人,他(她)會有批書的願望和熱情嗎?
另外,存在於第五回書中的信息量,是任何一回書都不可比擬的,包括全部一百二十回書。但是脂硯齋對這回書的評點工作,卻有些躲躲閃閃避重就輕。在其他文字上辛勤耕耘的脂硯齋,對判詞和曲子反而敬而遠之,尤其是對判詞和曲子所起的引領、指迷的作用避而不談,是極端的反常。筆者由此認為,《紅樓夢》在甲戌年尚未成書,所謂脂硯齋的甲戌批語,也並非全部出之甲戌年。而甲戌年前後,包括金陵十二釵在內的書中某些人物的命運結局,曾經發生了重大變故,脂硯齋有難言之隱,或者是有無法下筆的「困難」。
綜合以上信息,筆者認為,即便是脂硯齋是書中人物之一,是金陵十二釵之一,但是她也不是史湘雲的原型。究竟誰是脂硯齋,誰是畸笏叟,誰是批書人,請讀筆者的一百二十回評點文稿。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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