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紀人:擦邊球也是球——本屆諾貝爾文學獎之我見

按照乒乓球比賽的規則,即使落球點擦邊一點點也算對的球。如果落點在桌邊的下檐,那就是失球。通常擦邊球都是碰巧,球員不會故意去打,因為不可能計算並運力如此精準。但在人事的運作上,卻是可能的。竊以為諾獎評委把票投給流行歌曲大王迪倫,是打出了一個巧妙的擦邊球,改變了運動的方向,出人意料以至讓人驚呆了,卻又在規則之中。


擦邊球也是球——2016年諾貝爾文學獎之我見 

文/王紀人  鮑勃·迪倫是美國上世紀60年代具有世界意義的文化先鋒,同時又使美國民謠的傳統得到了詩意的表達。這是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最根本的原因所在。而諾獎評委繼去年把文學獎授予白俄羅斯記者,今年又授予美國的民謠和搖滾歌手,確實傳遞了順應文學創作趨勢、擴大文學邊界的信息。這兩個連續性動作,不是行為藝術,而是「觀念藝術」。通過兩次有意為之的擦邊球,推動文學作一次跨界的旅行,也許外面有更多的詩意和風景  在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揭曉以前,評論界、媒體界乃至博彩界眾說紛紜,可謂「答案在風中飄蕩」。10月13日19時,答案終於給出,一切塵埃落定,相關的熱門人選和高賠率者全部落馬,最慘的仍是村上春樹。新科狀元的桂冠授予美國流行歌手、今年75歲的鮑勃·迪倫。一時輿論嘩然。

  我個人對於評獎結果不作臧否,因為一,我從不參加諾獎的博彩;二,對諾獎早有基本的判斷:不乏慧眼,也沒少誤判。推而廣之,任何獎項莫不如此,再推而廣之,任何依賴識別力的判斷,包括康德所說的審美判斷,大抵也如此。畢竟都是凡人,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引起爭議的重點在於這位得主到底是歌手還是詩人。或者說,他的主要成就在詞曲創作還是在詩歌創作。前者著眼的是身份認同,後者著眼的是創作的文學定位。恰巧在這個關節點上,很有點模稜兩可。在一般人眼裡,鮑勃·迪倫顯然是一位歌手,而且是風靡全球的流行歌手——從民謠到搖滾再回到民謠。有評論認為,在整個上世紀60、70年代,世界樂壇是屬於他的,迄今寶刀未老,去年還發行了全新專輯。他代表了美國搖滾和民謠音樂的最高成就,是全球流行音樂的旗幟性人物。這個評價夠高的,而且有迪倫已獲得相關高級別的所有音樂獎為證。雖然在視聽感覺方面,我個人覺得英國的「披頭士」列儂和美國的「貓王」更受用,可惜他們在40歲上下都往生去了。與他們相比,迪倫不僅長壽,還是位多才多藝的大咖,因為他同時是有相當知名度的詩人、回憶錄《像一塊滾石》和超現實主義小說《狼蛛》的作者以及畫家和評論家。正因為他在美國是有影響的詩人,所以與他同時代卻比他年長資深的美國詩人艾倫·金斯伯格提出:「作為美國20世紀最重要的詩人、歌手,迪倫用他的創作影響了幾代人。這種強大的普世的文字力量足以讓他躋身諾貝爾獎獲得者的行列。」金斯伯格並非諾獎獲得者,他並無直接的推薦權,但他在1997年與英國作家鮑爾迪成立了「提名迪倫小組」。同年,戈登·鮑爾代表競選委員會為迪倫作出的推薦詞也十分給力:「雖然他作為一個音樂家而聞名,但如果忽略了他在文學上非凡的成就,那麼將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事實上,音樂和詩是聯繫著的,迪倫先生的作品異常重要地幫助我們恢復了這至關重要的聯繫。」他們的努力都促使諾獎評委會把迪倫作為文學獎的「備胎」,且多次讓他獲得提名,他的網頁20年來也一直掛在博彩公司的諾獎博彩網上。可見,迪倫並非橫空出世的一匹黑馬,也非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鮑勃唯一的自傳體出版物《編年史第一卷》

  首先,他是歌手、詩人集於一身的人,這就使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具有更充足的理由。事實上凡是原創歌手,他們已具備了成為詩人的可能。「披頭士」組合之一的列儂就是歌手兼詩人。當然,與他們在音樂方面的巨大成就和名聲相比,詩歌領域的成就可能有所不逮,或者被忽略和覆蓋。畢竟,人們主要把他們作為歌手和音樂人看待。在這種「燈下黑」情況下,詩人的身份甚至成為一種匿名而消失。多少有詩歌天分的歌手也在演唱的盛名和誘惑之下,埋沒了另一種更多依賴語言的才能。尤其在商業社會中,寫詩可能終生潦倒窮困,演出可以帶來巨大的名利。迪倫擁有的豪宅名車以及名貴的吉他,均來自他的商演,而非詩作或曲作。儘管如此,迪倫似乎更珍視他作為詩人的身份:「我覺得自己首先是個詩人,然後才是個音樂家。我活著像個音樂家,死後還是個詩人。」說此話是在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前,而非之後。

  顯然,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授獎給歌手迪倫,是因為他同時還是一位詩人,也就是說授給了有文學托底的一位音樂人。但即使他擁有詩人的氣質,人們還是理所當然或固執地認為,真正打動他們的是音樂,也就是說,主要是旋律,而不是語言。正如《紐約客》刊文稱,「鮑勃·迪倫是偉大的聲樂家和歌手,這些是他身上不可剝離的部分,而且是超越他的語言。」以致美國人嘆息,「諾獎頒給音樂家,這無疑在給作家傷口上撒鹽」,因為事實上這次提名中包括了兩位美國作家,作家想不通為什麼要頒給文學邊界以外之人。

  我無法推知投票評委的內心活動。但有一點似乎可以邏輯推演:美國自1993年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獲獎後,已有23年無緣諾貝爾文學獎。不給有點說不過去,但給提名榜上的兩位,似覺有所不足。最終投給迪倫,是一個出人意料卻合乎情理的兩難選擇的結果。按照乒乓球比賽的規則,即使落球點擦邊一點點也算對的球。如果落點在桌邊的下檐,那就是失球。通常擦邊球都是碰巧,球員不會故意去打,因為不可能計算並運力如此精準。但在人事的運作上,卻是可能的。竊以為諾獎評委把票投給流行歌曲大王迪倫,是打出了一個巧妙的擦邊球,改變了運動的方向,出人意料以至讓人驚呆了,卻又在規則之中。

  就算迪倫在民謠和搖滾以外,沒有再寫過別的詩歌,但歌謠難道不是詩歌的一種嗎?有人雖然承認它是詩歌,但仍有意無意地將它降低一二等,那也是不折不扣的偏見。在中國,《詩經》里的風雅頌都是配曲歌唱的,所以孔子曾一一弦歌之。樂府是漢以來的民間音樂,可以歌唱,有樂譜也有歌詞,其中包括了大量的民間詩歌。事實上中國的詩、歌、樂三位一體,即使文人的詩詞也大多可以吟唱。許多大詩人還是精通音律的音樂家。外國的情況雖然有所不同,但歌詩相通則是一律的,正如前面引述的戈登·鮑爾的推薦意見。且看他的《答案在風中飄蕩》和《暴雨將至》等歌謠集,它們深廣的內涵和充分的詩意表達,即使插入偉大詩人的詩集里,也不會有違和感或遜色感。

  鮑勃·迪倫是美國上世紀60年代具有世界意義的文化先鋒,同時又使美國民謠的傳統得到了詩意的表達。我認為,這是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最根本的原因所在。而諾獎評委繼去年把文學獎授予白俄羅斯記者,今年又授予美國的民謠和搖滾歌手,確實傳遞了順應文學創作趨勢、擴大文學邊界的信息。這兩個連續性動作,不是行為藝術,而是「觀念藝術」。通過兩次有意為之的擦邊球,推動文學作一次跨界的旅行,也許外面有更多的詩意和風景。

(本文刊於2016年10月20日解放日報朝花周刊·評論版,作者為上海作家協會原副主席、上海師範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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