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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一所消逝66年的大學

西南聯大:一所消逝66年的大學轉發(10) 評論(30) 09月12日 01:32 這是一所已經解體消逝了66年的大學,但她始終存於很多人的心中——一部分人是曾在這所大學度過了人生最難忘的日子,如今垂垂老矣,卻念念不忘;另一部分,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這所由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聯合」起來,因抗戰被迫遷至「西南」的大學,空前絕後。在持續8年戰火紛飛的歲月中,當時中國最優秀的學者在這裡傳承中華文化,在泥牆陋室里保持知識明燈不熄。

西南聯大:一所消逝66年的大學

記者 孫強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發生時,蔣介石邀請了眾多知名人士在廬山舉行國是談話會。國立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國立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私立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都在廬山開會。

清華校長梅貽琦(圖片未署攝者,則來源於網路,下同)

北大校長蔣夢麟

南開校長張伯苓

事變的消息傳開,幾位校長都接到了學校發來的加急電報,要求他們迅速回校應變。平津告急,學校危在旦夕。

10天後,梅貽琦致電清華教務長潘光旦,「今早重要會議,當局表示堅決,並已有布置」,國民政府決定將三校遷往長沙組成國立長沙臨時大學。

當年年底,南京陷落。臨時大學被迫再遷雲南。但是有600多學生退學參戰或轉學、回家鄉,還有820名學生表示願意前往昆明。第二年4月,長沙臨時大學更名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至1946年7月。

南遷

蓬亂的頭髮,黑黢黢的皮膚,草鞋和褲腿上滿是泥巴。沒有人相信他們曾是衣冠楚楚的白面書生。

當時的中國,北大、清華和南開的遷移並不是特有現象。隨著戰火逐步蔓延到華北各地,北方和長江下游的一所所大學紛紛遷往內陸。到1941年初,戰前的114所大專院校中,已有77所遷移。

長沙臨時大學的師生分為3路,於1938年2月起程,一路到廣州,經香港乘船到越南,再到昆明;一路到廣西,再經越南到昆明;還有一路組成湘黔滇旅行團徒步,歷時68天、行程1663.6公里,橫跨3省到昆明,被譽為世界教育史上的長征。

能加入旅行團徒步到昆明的學生是經過挑選的,最終有244名體格健壯的男生被選中,11位教師參加了步行,其中有中文系教授聞一多、教育學系教授黃鈺生、生物學系教授李繼侗和化學系教授曾昭掄。

即便有湖南省主席張治中委派的中將黃師岳擔任旅行團團長,這一路也充滿了艱險:師生們在湘西遇到土匪,在貴州穿過公開售賣鴉片的集市,夜晚要麼是露宿,要麼睡在曾經弔死過女人的屋子裡……

但一路走來又是有趣的。學生們在教授指導下,社會學系的調查農村狀況,經濟學系的採集當地生產生活資料。黃鈺生聽見老鄉唱山歌就很興奮,兩個多月行程結束,他採集到2000多首民歌。而昆蟲學家毛應斗一邊走,一邊用網子抓蝴蝶做標本。吳征鎰則是採集樹葉——他是植物學家。

曾昭掄教授從不抄近路,寧願繞行著名的二十四盤。聯大教師、後來著名的植物學家吳征鎰在《長征日記》中記載,曾先生走路一絲不苟,「每上下坡必沿公路走之字折,因此大約是全團走路最多的。」而每當步行結束,不管走得多累,曾昭掄都會寫段日記。

最獨特的是學生查良錚,他帶著一本英漢字典出發,每天記幾頁單詞,然後就撕去那幾頁,到昆明時,字典已化為烏有,單詞都裝進腦子裡了。

走累了,聞一多會用英語唱一曲風行一時的美國歌《胡安妮塔》和《桑塔·露西亞》。有的學生則熱衷於打橋牌。他們匆匆趕完別人要花兩倍時間才能走完的路程,然後找一處地方打牌,等別人追上來都走遠了,就趕緊攆上去,再跑到前面去打牌……

終於走進昆明的金馬碧雞坊時,當地人看到的是一群年輕的小夥子,蓬亂的頭髮,黑黢黢的皮膚,草鞋和褲腿上滿是泥巴。沒有人相信他們曾是衣冠楚楚的白面書生。

跑警報

警報一響,師生一起跑出去,敵機飛到頭上,大家一起趴下,過後學生抬頭一看,哦,原來是某某老師啊,相視一笑,拍拍土,又回去上課了。

在昆明的日子並不太平。社會學教授費孝通後來在一篇名為《疏散》的文章中說,跑警報成了日常的課程。「經驗豐富之後,很能從容應付。」

戰火的不斷蔓延,使得警報幾乎天天有。年輕的費教授就把翻譯《人文類型》當做早課。「因為翻譯不需要有系統的思索,斷續隨意,很適合警報頻繁時期的工作。」

大家慢慢摸索出早上十點多最有可能來警報,費孝通想,一跑就得三四個鐘頭,要下午一兩點才能回來,於是一吃過早飯,他就讓「太太煮飯,警報來時,飯也快熟了,悶在鍋里,跑警報回來一熱就可以吃了。」

一路上遇到跑警報的,多是聯大的熟人,跑警報於是就成了朋友們聚談的機會。「警報幫助了不少情侶,有警報的日子天氣也必然是特別晴朗的,昆明深秋和初冬的太陽是別外的可愛,風也溫暖。在這種氣候里,誰不願意在郊外走走。」

1940年9月的一天,日軍轟炸聯大,費孝通踏著磚堆找到屋子,「整整齊齊一個院子,現在成了一座破廟,全都壓在一寸多厚的灰塵下。我房裡的窗,玻璃全碎了,刷去桌上的灰,一疊稿子還好好的,所損失的只是一個熱水瓶。」

「到廚房裡端出一鍋飯菜,飯上也有一層灰,把灰夾走,還是雪白的一鍋飯,我們就在院子里坐下來,吃了這頓飯。」

聯大的師生們都經歷了戰火洗禮。經濟學家陳岱孫回憶說,警報一響,師生一起跑出去,敵機飛到頭上,大家一起趴下,過後學生抬頭一看,哦,原來是某某老師啊,相視一笑,拍拍土,又回去上課了。

早年在清華讀書時因為踢足球意外失去一條腿的潘光旦教授,拄著拐杖跑警報,一邊跑一邊自嘲說,看,我跑警報不比你們慢吧。

那些遠去的大師

有人說聯大的學生都是天才,這不見得,他們還是一般的學生,一般人在某種條件下也能做出一番事業來,主要是聯大的學風使他們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8月下旬,昆明。記者探訪位於雲南師範大學校內的西南聯大舊址,如今已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收藏有大量文獻實物的紀念館記載,聯大當時有5個學院,26個系,2個專修科,一個先修班,最多時擁有近3000名學生,是戰時人數最多,規模最大的綜合性大學。

孫強 攝

不只是學生眾多——更多的是那些大名鼎鼎的教授。馮友蘭說,我們遭遇了與南宋同樣的命運,被異族驅逐到南方,但我們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哲人、學者,濟濟一堂。

這是聯大教授的學術豐產期。還在長沙臨時大學時,湯用彤就完成了《中國佛教史》第一卷,金岳霖的《問道》也問世了,馮友蘭著名的「新六書」之一《新理學》也殺青。

而有名的也不僅是教授們——聯大的通才教育將課程設置口徑放寬,讓學生自由選擇。文法學院學生必須選修自然科學,而中國通史、世界通史和數理化概論,每課都由兩三位教授同時開課。有一年,聞一多、游國恩和羅庸各自講授《楚辭》,學生旁聽,激發獨立思考。

陳寅恪有次講隋唐史,第一堂課就說,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我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聯大教授很少有人年復一年照本宣科,以開創聞名。

於是,學生們像追星似的去聽優生學家潘光旦的社會學講座,紅學大家劉文典關於紅樓夢的專題,錢穆的中國通史即便是在早晨六點到七點開課,仍然很受歡迎。其實,選修錢穆中國通史的不過數十人,旁聽者多達數百人,站著聽課是常事。

想想都使人興奮:聞一多講《詩經》,許維遹講《左傳》,劉文典講《莊子》,唐蘭講《史通》,羅庸講《唐詩》,浦江清講《宋詞》……老師各展所長,學生大飽耳福。

商學系教授陳岱孫後來評價說,有人說聯大的學生都是天才,這不見得,他們還是一般的學生,一般人在某種條件下也能做出一番事業來,主要是聯大的學風使他們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陳岱孫

自由的學風並不意味著散漫。由西南聯大北京校友會1996年編輯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記載,1937年至1946年,共有8000名學生通過了聯大的入學考試,最終聯大學籍畢業的本科生近2500名、專科生約200名;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學籍的本科生1280名、研究生74名——總計畢業約4000名,既是當時中國畢業生最多的高校,又可見其嚴格。

被迫的最佳選擇

因為有了聯大,使得戰爭未能打破文化傳統,教育得以延續,使學生能夠在雖然艱苦但精神仍存的環境里從事學業。

1994年《讀書》第12期刊載了學者謝泳的《西南聯大的啟示》。較之於此前有些文章只限於對聯大歷史的追憶,謝泳認為,聯大的成功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中具有特殊意義,應將其視為知識分子群體合作的典範。

從歷史表象上看,三校南遷,設立西南聯大,有一定的偶然性,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結果。但隨著1937年抗戰的全面爆發,三校南遷對當時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來說,也是唯一的最佳選擇。

因為有了聯大,使得戰爭未能打破文化傳統,教育得以延續,使學生能夠在雖然艱苦但精神仍存的環境里從事學業。這種聯合確是被迫的選擇,但也體現了某種優勢。

抗戰勝利後,西南聯大完成歷史使命,於1946年5月4日舉行結業典禮,清華、北大、南開三校複員北返,至當年7月31日宣告結束。為感謝雲南人民的支持,聯大將師範學院留在昆明,改稱國立昆明師範學院,1984年,更名為雲南師範大學。

1946年5月,梅貽琦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中最後一句感慨道「本校之存在……與抗戰相始終,而實將與國同休,永垂無極也。」

(本文寫作參考《西南聯大與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戰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聯大教授》、《聯大八年》、《中國的大學》等書)

西南聯大教授的戰時論著

「一個大學之所以為大學,全在於有沒有好教授。但是好教授,決不是一朝一夕所可羅致的。」梅貽琦先生的這句話闡釋了他的另一句名言:「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而西南聯大,可謂大師雲集。

孫強 攝

在當年極度艱苦的環境中,大師們堅持學術研究。1943年3月,英國科技史專家李約瑟訪問聯大後稱讚說,中國科學工作者在邊遠地區表現出頑強的毅力和勇氣。

8月下旬,記者在雲南西南聯大紀念館採訪時,翻閱了大量歷史資料,整理出當年西南聯大教師部分科研論著。

有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名字,使人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在那個時候,他就是知名教授了!而有些教授的姓名,又讓人很是陌生。從標題看,他們的研究論著也似乎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太遠,但只要想一想,在那樣困難的戰時環境中,這些教授延續著研究型大學的傳統,將教學與科研結合,這些研究就顯得格外難得,透著一種特有的精神氣質。

教員

院系

在西南聯大時期的研究論著

聞一多

中文系教授

《神話與詩》、《楚辭校補》、《爾雅新義》、《莊子內篇校釋》、《唐詩雜論》、《中國文學史稿》

朱自清

中文系教授

《詩言志辨》、《新詩雜話》、《中國新文學研究綱要》、《國文教學》

劉文典

中文系教授

《莊子補正》

王力

中文系教授

「語法三書」《中國現代語法》、《中國語法理論》、《現代語法摘要》,《中國語文概論》、《漢字改革》

羅常培

中文系主任、教授

《臨川音樂》、《北京俗曲百種摘韻》、《中國人與中國文》

唐蘭

中文系教授

《天壤閣甲骨文存》、《小學雜記》、《釋「井」》、《鄭庠的古韻學說》

羅庸

中文系代主任、教授

《讀杜舉偶》、《感與思》、《詩人》

游國恩

中文系教授

《中國文學史》

許維遹

中文系教授

《管子集釋》、《韓詩外傳集釋》、《國語校詩》、《尚書義征》

浦江清

中文系教授

《花蕊夫人官詞考證》

張清常

中文系教授

《中國上古音樂史論》、《字與詞》、《中國聲韻學裡面的宮商角徵羽》

余冠英

師範學院教授

《談新樂府》、《七言詩起源新論》

吳達元

外文系教授

《法國文學史》,翻譯劇本《費加羅的婚禮》、《塞維勒的理髮師》

吳宓

外文系教授

英文《世界文學史大綱》

楊業治

外文系教授

德譯《陶淵明詩》、英文《歐洲中古文學史稿》

吳晗

歷史學系教授

《明太祖》、《投下考》、《記明實錄》、《大明帝國與明教》

陳寅恪

歷史學系教授、中文系教授

《唐代政治史述論稿》、《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陶淵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係》

雷海宗

歷史學系主任、教授

《中國文化和中國的兵》、《文化形態史觀》(與林同濟合著)

錢穆

歷史學系教授

《國史大綱》

金岳霖

哲學系教授

《論道》、《知識論》

馮友蘭

文學院院長、哲學系教授

《新理學》、《新事論》、《新世訓》、《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南渡集》

王憲鈞

哲學系教授

《論蘊涵》、《語義的必然》

沈有鼎

哲學系教授

《真理的分野》、《意義的分類》

曾昭掄

化學系教授

《脂肪酸熔點的計算》、《用有機溶劑在醋酸水溶液中去水字簡報》

孫承諤

化學系教授

《原子半徑和沸點的關係》、《原子半徑與密度的關係》、《原子半徑與臨界溫度的關係》

黃子卿

化學系教授

「冰-水-水蒸氣」三相點的測定

陳楨

生物學系教授

《動物論理學》

吳薀珍

生物學系

《滇南本草》圖譜

袁復禮

地質地理氣象學系教授

《西康麻哈金礦》

馮景蘭

地質地理氣象學系教授

《西康蒙經銅礦》、《雲南地質礦產》

孫雲鑄

地質地理氣象學系教授

《雲南西郊之奧陶紀海林擒動物群》、《滇西中志留紀地層》,《中國北部寒武紀化石》(中國學者寫的第一部古生物著作)

趙九章

地質地理氣象學系教授

《大氣渦旋運動》、《理論氣象學》、《高空氣象學》、《大氣物理論》(「兩彈一星」元勛)

李憲之

地質地理氣象學系教授

《颱風預報法》、《昆明高空氣流》、《中國南部季風的問題》

伍啟元

經濟學系教授

《中日戰爭與中國經濟》、《物價統制論》、《目前的物價問題》、《憲政與經濟》

陳達

社會學系教授

《近代中國國勢普查》、《中國人口問題之研究》、《戰時國內移民運動及社會變遷》,均為英文本

潘光旦

聯大教務長、社會學系主任、教授

《優生概論》、《優生與抗戰》、《自由之路》

費孝通

社會學系教授

《祿田農村》、《內地農村》

楊式德

土木工程系教授

《空間鋼架應力分析》、《紅燒土試驗方法》

施嘉煬

工學院院長、教授

《昆明集雨之研究》、《雲南之水力開發問題》

章名濤

曹建猷

電機系教授

合著《多相交流子電動機對於增加或調整感應電動機之功率因數及速度之應用》

范崇武

電機系教授

《鐵路事業之用電》

馬大猷

唐統一

電機系教授

合著《電壓穩定法》

許寶騄

算學系教授

在中國首次系統開設數理統計課程,在統計學中多元分析數學理論處於世界研究的前沿

陳省身

算學系教授

「陳省身示性類」,建立拓撲學與微分幾何學之間的聯繫

華羅庚

算學系教授

《堆壘素數論》

鍾開來

算學系教授

概率論與數論的創新研究

周培源

物理系教授

有關相對論和湍流理論的研究,在國際上首次提出速度脈動方程在湍流理論中的研究問題

饒毓泰

物理系主任、教授

有關原子、分子結構及光譜的研究。中國近代物理學事業奠基人

吳大猷

物理系教授

《多原子分子結構及其振動光譜》

余瑞璜

物理系教授

在中國將X射線分析法第一次應用於生產,成果作為唯一中國人的貢獻載入國際X射線衍射發展史冊

王竹溪

物理系教授

指導楊振寧進行有關超點陣統計力學和數學的研究

湯佩松

農業研究所教授

與王竹溪合作《離體活細胞水分關係的熱力學論述》,首次用熱力學概念分析水分進出細胞過程的規律

羅庸

潘光旦

馮友蘭

施嘉煬

饒毓泰

陳省身

吳大猷

余瑞璜

孫雲鑄

李政道

楊振寧

黃昆

劉東生

跑過空襲警報 接受通才教育 做飛虎隊翻譯

九旬校友李良駟的聯大往事

看上去,李良駟老先生怎麼也不像年逾九旬的老人,可他樂呵呵地大聲說:「我現在91.5歲了。」熟悉他的人老遠就跟他打招呼,噓寒問暖,然後就感慨:「李老這樣的聯大老校友,可不多嘍!」

孫強 攝

「那樣困難的條件,還能照樣培養學生,真不容易。」

生於1921年除夕的李良駟先生是雲南昆明人。1941年,他從雲南省工業職業學校畢業,考入西南聯大化學系就讀,最終成為中國著名的農藥除草劑專家。

「那是很難考的,那麼多教授、精英都在昆明……」8月下旬,李良駟老人向記者回憶往事。當初讀工業學校,是想「工業救國」,可是聯大的工科很難考,「只能念了理科」。

聯大舊址如今是雲南師範大學老校區所在地,校園的一角設立起聯大紀念館,恢復了當年平房教室的樣子。教室里擺滿了椅子——右側有個比較寬的扶手,可以放本子記筆記。李良駟笑了:「你看它像不像雲南特產火腿?我們學生管它叫『火腿凳』。」

孫強 攝

「那時的教室比這個破爛多了,夏熱冬冷,一下雨,鐵皮頂被打得叮叮噹噹響,有的地方還漏雨……這樣困難的條件,還能照樣培養學生,真不容易。」李良駟記得,化學系做實驗要用蒸餾水,沒水,就接雨水處理了再用。「化學試劑買不到,用清華大學從北京帶來的,勉強做一些化學實驗。」

常常是正在上課,日軍飛機來轟炸,「空襲警報一響起來,我們就往外跑。」校園周邊都是水稻田,往哪跑?就只能鑽進稻田,臉趴在水面上。「敵機飛得很低,可以看見機身上的膏藥旗。」

「你們在聯大這幾年只是學習做人的基礎、做學問的基礎。」

李良駟同齡的初中、高中同學王希季,後來也考上聯大機械系,如今已是著名的「兩彈一星」專家。在李良駟看來,「聯大培養出這麼多人才,得益於通才教育。」他記得剛一入校,就聽到教授們說,「你們到聯大,不要希望四年出去就是專家——這幾年只是學習做人的基礎、做學問的基礎。」

雖然李良駟念的是化學系,可按照聯大的要求,他們也讀中國通史、念法學的基礎知識。「學文科的也一樣,也要念一點理科的東西。」西南聯大三位常委之一的梅貽琦先生說過,「通識之授不足,為今日大學教育之一大通病」,因此聯大特別注重通才教育。

儘管已經90多歲高齡了,李良駟老先生講起話來思路與口齒一樣清晰,還夾雜著不少英文,談起文史哲話題也說的頭頭是道。老先生回憶說,通才教育還有個包容性,「那時能在大西南的昆明把大學辦得像大學,就是學術自由,各派的觀點都可以講」。

「那時只知道悶頭讀書」

很難想像當年的困苦,李良駟笑稱他在聯大上學時為了吃飽「做過很多工種」:當過家庭教師、到報館夜班排鉛字,去電影院放無聲電影膠片,甚至到銀行兼差管過賬本。

做完工回到學校,圖書館早沒了位置,就到茶館要一杯茶,就著燈火學習。「那時學習風氣好,只知道悶著頭讀書。」聯大的三位常委,李良駟只聽過張伯苓的一次演講,算是見了一回。梅貽琦、蔣夢麟一次都沒見過。

李良駟的老師是植物生理學家湯佩松,他還念過著名化學家曾昭掄教授的有機生物化學課。曾昭掄是清人曾國藩的侄重孫,曾經獲得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化學博士。「曾先生穿一件長衫,書用一塊布包起來,夾在胳膊下,順著牆根走——不走路中間,好像鞋子壞了吧,拖著腳走,踢踏踢踏地,整個人看上去髒兮兮的。但他的課講得好,和同學們的關係也好。有一天,他突然穿著西裝、系著領帶,很乾凈的模樣,大家就鼓掌起鬨。後來聽說是曾師母從重慶來了,怪不得他換了裝。」

曾昭掄的夫人是英語教授俞大絪。《聯大八年》中記載,「俞大絪先生到昆明來了,有人看到曾先生同曾師母在翠湖堤畔文林街上挽臂而行」。可惜後來他們雙雙喪命於「文革」期間,令人唏噓。

在聯大讀書還有一件令李良駟引以為豪的事情:由於掌握出色的英文,1945年,他到美軍飛虎隊報到,做美軍翻譯。

飛虎隊是援華抗戰的美軍空運大隊,李良駟記得它的番號是「1340大隊」,他所在的是C中隊。「我在隊部,相當於文職人員,每天打字、派飛機記錄、收發公文,甚至美軍飛行員的工資也由我造冊發放。」

老校友越來越少了

從聯大畢業,李良駟又上了研究生,後來在聯大留在昆明的師範學院(現雲南師範大學)教書,也成了教授,當過化學化工學院院長、農藥研究所所長。1985年退休後,他還繼續鑽到實驗室里搞科研,直到90歲以前。

當年在聯大讀書時,李良駟練就了一年四季洗冷水澡的「功夫」,八九十歲了也照洗不誤。到了90歲生日那天晚上,他突然發起高燒,結果得了肺炎,「現在身體才恢復,開始慢慢學走路」。

李良駟是西南聯大昆明校友會的理事,「過去一共7個理事,現在剩下4個了」。就是這不多的幾位老校友,「有的都不能像我這樣接受採訪啦!」

那一代人,越來越少了。

李良駟與楊振寧是聯大校友 (李良駟提供)

西南聯大的「知名校友」

這是一串閃光的數字和事實——

獲得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楊振寧、李政道,是聯大校友。

楊振寧當年報考西南聯大的准考證

1999年,23位科學家獲得「兩彈一星」功勛獎章,其中8位是聯大校友。

自2000年起,中國設立「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每年頒發一次,每次獎勵兩位科學家。目前已有4位聯大校友獲此殊榮。

據云南師範大學西南聯大研究所統計,聯大校友,包括教師、研究生、本科生及附中學生,當選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院士合計173人。

聯大校友

就讀/畢業時間及院系

成就

鄧稼先

1945年

物理系畢業

理論物理學家、核武器專家,中國原子彈之父,「兩彈一星」元勛。組織領導第一顆原子彈、氫彈研製。與周光召合著《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理論研究總結》,是核武器理論設計開創性的基礎論著。

朱光亞

1942-1945年

物理系學生

1945-1946年

物理系助教

核物理學家、核武器專家,「兩彈一星」元勛。

郭永懷

1938-1939年

物理系

空氣動力學家、應用數學家,「兩彈一星」元勛。參與籌劃中國第一顆導彈核武器試驗。

屠守鍔

1940年

航空系畢業

火箭技術專家,「兩彈一星」元勛。領導近、中程火箭的研製,成功主持研製遠程運載火箭及其全程飛行試驗。

陳芳允

1938年

物理系畢業

無線電電子學家,「兩彈一星」元勛。參與核武器試驗檢測設備研製,衛星觀測和控制系統設計研製。

王希季

1938-1942年

機械工程系

空間返回技術專家,「兩彈一星」元勛。主持返回式衛星研究與設計,

楊嘉墀

1941-1942年

電機工程系助教

空間自動控制專家,「兩彈一星」元勛。主持研製飛行器熱應力和力載試驗裝置、核試驗用測試系統、返回型近地軌道人造衛星的姿態控制系統和衛星三軸穩定姿態控制系統。

楊振寧

1938-1942年

物理系學生

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共同提出物理學重大發現「弱相互作用下宇稱不守恆」理論,推翻宇稱守恆定律。

李政道

1945-1946年

物理系學生

黃昆

1941-1942年

物理系助教,1944年

物理系碩士

固體物理、半導體物理學家,中國半導體物理學研究開創者,獲得2001年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劉東生

1942年

地質地理氣象系畢業

第四紀地質學、古脊椎動物學、環境地質學家。中國環境地質研究創始人。獲得2003年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葉篤正

1940年

地質地理氣象系畢業

氣象學家。中國大氣物理研究奠基人、中國近代動力氣象學創始人。獲得2005年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吳征鎰

1940-1942年

理科研究所

植物學家、植物區系研究的權威學者。獲得2007年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汪曾祺

1939-1944年

中文系

聯大中文系教授沈從文弟子。著名當代文學作家、散文家、戲劇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

2012-9-11 華商報 B6 [西南聯大的力量] http://hsb.hsw.cn/2012-09/11/content_841458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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