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山水之境

山水之境

大自然是人類生命存在的故鄉,它的山水芳草、露珠夕陽是人類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園。莊子《知北游》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處於天地之間的人,稟有了一種親近自然、以自然為依歸的林泉之心。這種生命情調與宇宙意識是從大自然中領悟到的。因此,在山水之中,不僅有自然之美,而且有山水與人之間的「比德」之美,以及山水與現代人生存之間的「雅俗」之美。自古至今,人們總是把自然與人的生存緊密聯繫在一起:軒轅黃帝親手種植柏樹於西北喬山山脈子午嶺,說:「樹木神聖,乃衣食之根本。」大禹治水,定鼎九州,並且頒布了「禹禁」:「春三月,山林不登斧斤,以成草木之長」,以此使自然成為人棲居之所。《詩經·小雅·採薇》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楊柳雨雪,是我行旅的見證。《詩經·衛風·竹竿》有「駕言出遊,以寫我憂」之句,借泛舟水上,排遣心中的憂悶。老子《道德經》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將自然看成一種最高的存在,當然,這裡所講的「自然」是一切非人為的存在。孔子在《論語·雍也》中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強調了人對山水的欣賞所體現出的人格襟抱。同樣,莊子指出:「天地以萬物為體,而萬物必以自然為正」,並記載了自己與惠子一同遊覽於濠梁之上,看到「鰷魚出遊從容」,引起「知魚之樂」的辯論。漢代的司馬遷二十而南遊江、淮,這次遊歷幾遍及全國,收集了大量的民間傳說,考察了諸多名山大川、古迹廢墟,為他撰寫《史記》準備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山河遊歷,壯其識,壯其心,更壯其文。曹操《觀滄海》有:「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的宏辭瑰篇,通過對自然景物的描述,表達對自然、對人生、對宇宙的思考。晉代「山中宰相」陶宏景也有「山水之美,古來共談」之語,強調華夏民族對山水之美的欣賞是源遠流長的。《晉書》記載王羲之有:「窮諸名山,泛滄海」的豪舉。其徜徉于山水之間,陶冶了自己一腔純真的藝術氣質,在「曲水流觴」之中寫下了《蘭亭序》和《蘭亭詩》:「仰望碧天際,俯磐綠水濱。寥朗無涯觀,寓目理自陳。大矣造化工,萬殊莫不均。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晉代大畫家顧愷之稱道會稽山之美:「千岩競秀,萬壑爭流,草林蒙蘢其上,若雲興霞蔚。」《世說新語》載簡文帝入林園,顧謂左右說:「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陶淵明《飲酒》也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之句。魏晉人往往由對宇宙意識和生命情調的強調,將山水與道緊密聯繫,觀賞山水由實境的身之遊歷,而進入超驗的心之遊歷,從而得到一種哲學的徹悟,發現身處其間的這個世界的純真意義。於是,六朝劉勰就有「觀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於海」之說,有所謂「山沓水雜,樹雜雲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之嘆。北魏酈道元遍歷北方,寫長江三峽,聲情並茂,歷歷之景如在目前:「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絕多生怪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頗讓人有林泉三峽之想。唐代最善描寫啟然山水的當數詩人王維和孟浩然。王維詩中有畫,不論是幽靜清麗的景緻,還是雄渾壯闊的氣象,都極富神韻。他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寫來超塵絕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而「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日落江湖啟,潮來天地青」,則大氣磅礴,豪邁剛健。孟浩然一首:「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雖只短短20 字,卻自然精警,成為千古絕唱。宋代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說:「君子所以愛夫山水者?丘園素養,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長樂也;漁樵隱逸,所長適也;猿鶴長鳴,所長親也。」將山水做為自己頤養天性的一塊溫潤之地,使自己的心靈與精神徜徉其間而得到自由舒展。明代徐霞客從22 歲開始,歷盡艱難,考察北至燕、晉、南達雲,貴,共三十餘年,寫成《徐霞客遊記》,不僅為山水留影,也為山水留魂,其文筆之瑰麗,注入情感之豐沛,令人嘆為觀止。總之,從古至今,中國人一直保持著與自然相知相和的生命情調,一種仰觀俯察宇宙的生命意識,一種處于山川之中的審美襟懷,即林泉之心。但是,我們仍然要問,山水與人究意有什麼樣的關係呢?為什麼「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呢?面對這些問題,我們就進入山水審美哲學的更深一個層面了。孔子所說的「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強調的是人的精神氣質與自然山水精神上的感應和共鳴,注重的是自然與人的道德襟懷之間的內在的「同形同構」或「異質同構」。智者為什麼樂水呢,是因為水川流不息,具有一種動的特點,而智者恰好是在處事應對方面十分敏捷和機警,也具有動的特點。所以,這種川流不息、生生不已、後浪推前浪的動的特點正好是智者人格性情的寫照。他們不斷地揚棄過去的舊我,不斷地思考新的問題,不斷地追問宇宙之心和世界之靈,追問世界的本體,所以智者與水的「動」形成一種異質同構,具有內在的擬人化的人格一致性。同樣,仁者之所以樂山,是因為仁者不憂,仁者是寬厚穩健、充滿愛心的人,具有一種博大的胸懷、深沉的眼光,和一種平靜安詳、波瀾不驚的靜的特點。那麼,生長萬物負載生靈的大山,恰好具有這種寬厚博大、巋然不動、滋養萬物的「靜」的特點。可以說,中國哲人從人的倫理道德觀點和心性價值的角度,去看自然現象,就可以把自然之物看成是人的某種精神品質的表徵和象徵;反過來,具有某方面心性的人,也可以在外在事物上找到自己心靈的內在對應。《尚書大傳》記孔子答子張問:「夫山,草木生焉,鳥獸畜焉,財用殖焉。出雲雨以通乎天地之間,陰陽和合。雨露之澤,萬物以成,百姓以飧,此仁者之樂于山者也。」在這裡,就將草木不斷生髮、鳥獸不斷繁殖、雲雨生乎其間的山,看成是一種生養萬物、樂和中庸、具有一種寧靜高遠的大氣,可以與仁者的精神品格相提並論,達到內在的一致性。漢代劉向《說苑》中記孔子答子貢問又有:「夫水者,君子比德也。遍予而無私,似德;所以及者生,是仁;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似義;淺者流行,生者不深,似智;其赴百仞之谷不疑,似勇;綿弱而微達,似察;受惡不讓,似包;蒙不清以入,鮮潔以出,似善化;至量似平,似正;盈求不概,似度;其萬折必東,似意;是以君子見大水必觀焉爾。」這裡把水中所含的德、仁、禮、義、智、察、包、善化、正、度、意等美德與智者的德性相比照。在《荀子》中也有類似的說法。因此,在儒家看來,對山水自然的審美,並不僅僅是欣賞山水自身,而是通過山水折射出人格自身的美,欣賞自己人格的高尚和完美。人在對自然的本質和意蘊加以把握時,人就把握了自己的本質,人在欣賞自然的高潔及其無盡變化時,也是欣賞人本質的高潔和超越。於是,萬物都打上了人格意蘊的色彩,自然是理想人格的象徵,是通過對自然的欣賞達到對人的生命價值的確證。這就是在中國山水欣賞中著名的「比德」說的美學品格。宗白華先生對中國山水之美有切身的體會,他尤其推重晉人對自然山水的欣賞。在他看來,「晉宋人欣賞山水,由實入虛,即實即虛,超入玄境。??他們藝術境界造詣的高,不僅是基於他們的意趣超越、深入玄境、尊重個性、生機活潑,更主要的還是他們的『一往情深』!」這種深情不僅對宇宙人生體會到至深的無名的感情,而且可以達到一種深入肺腑、驚心動魄的深情和真樂。因此,「晉人向外表現了自然,向內發現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虛靈化了,也情致化了。」可以說,「晉人對山水的美感和藝術感是富於簡淡玄遠的意味,從而奠定了1500 年來中國美感——尤以表現山水畫、山水詩的基本趨向。」我以為,宗先生的看法是相當精闢的。那麼,中國人對山水的欣賞,究竟是怎樣使中國的山水畫成為世界上一個獨立的體系的?在我看來,關鍵是通過洗滌自己心靈和身體上的塵埃,在自然當中進入一種人格凈化,即絕俗、免俗、去俗趨雅的過程。比如,王子猷對於自己住宅周圍的蔥蘢翠竹深為看重,認為「何可一日無此君」,與孔子「浴乎沂,風乎舞零,詠而歸」的理想境界異曲同工。南朝宗炳認為,山水是「澄懷觀道,卧以游之」,「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不妨說,山水將宇宙中最幽深、最玄遠而又牢籠萬物的生命本體展示了出來,可以使我們遷想妙得那深遠的生命之道。因此,我們在山水中游時的自由境界,所展示的不就是一種大音的和諧嗎?我們在山川中所進入的難道不是一種中國哲學的人文精神境界嗎?我們可以看到,進入現代文明以後,由於工業文明的發展,個體心靈處於一種焦灼狀態,人類文明越發達,人生的情趣意味就越來越淡薄,外在世界越來越不是一個可游、可卧、可賞、可犧的世界,而僅是一個供人們不斷榨求資源的外在之物。於是,山川水泊,本來是一種生氣的、完滿的世界的呈現,本來是與人合為一體的人生世界的「另一個我」,而現在卻變成了一個通過技術對自然加以控制,加以數字化和抽象化攫取的對象,自然和人終於隔離分裂了。於是,今天許多人是以功利化、目的化、概念化的眼光看待萬物,這種做法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人類正在以一種驚人的、功利化的目的破壞著自己的家園,也破壞著自己的精神棲居之所和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從而使外在世界日益惡化,人生存的家園變得越來越缺乏詩意。人只有與自然重歸於好,從而去發現自然之美,感知山水詩意和人類心性的家園,才有可能使自己的心靈受到自然的滋養、撫愛和慰藉,也同樣使自己葆有一顆清純的愛心,以眷眷的愛心去呵護其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園。

推薦閱讀:

唯有家山不厭看——明清文人實景山水作品
家庭一進門應看到什麼畫?這幾款吉祥山水畫良心推薦
明 蕭雲從畫選 設色山水
客廳掛畫有講究?看完後我都不敢再掛山水畫了
掛在辦公室的字畫?山水畫裝飾辦公室景色更舒適!

TAG:山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