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是沒有被看懂的愛

我爸沉默不善言辭，我媽嘴利外向，用我爸的話說就是，「她捏著半邊嘴都說得我贏。」

關於我爸「笨」的軼事，這裡有一陳年老梗。

「他多笨啊！」是我媽的開場白。那時我媽新嫁，身體不好常病。一日，有兩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到我們村，他們拿出了某某知名醫院的工作證給村人看，說下鄉實習，可以免費給大家看病。

村裡人大喜，紛紛把醫生請進自己家。爸爸很高興，媽媽的病讓他憂心，讓大城市的醫生看一下，說不定藥到病除。

醫生掏出專業的聽診工具，診斷完畢對我爸說，阿姨是氣血太虛所致，我們醫院的一位老中醫很擅長調理，他研製的新葯正對此症。您付錢，可以把葯給您寄來。

沒有看到葯就付錢，我媽猶豫了。這個不靠譜吧？我媽拉住我爸悄悄說。爸爸點了點頭。村裡人也都在猶豫著，觀望著。沒誰掏錢，畢竟那是物質匱乏的80年代。

我爸卻在送兩個醫生去村口搭車時，把家裡賣棉花的200元錢掏給他們，認真寫下了家庭住址交給他們。他叮囑，我愛人身體不好，你們一回去就給寄來，別弄丟地址了。後來，當然是沒有後來。估計騙子上車後就扔了我爸的紙條，嘻嘻哈哈數錢......

「是啊，我太笨，我哪知道遇上騙子……」爸爸自嘲地說。

小時候，我們聽了，跟著媽媽一起笑他太笨。可是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哪裡是什麼「太笨」，分明是有了軟肋，有了弱點，才會讓騙子有機可乘。

後來，我才知道，在那個沒有鮮花、巧克力、鑽石的年代，媽媽反覆重播這個老梗的意義何在。

李家嫂子、張大爺、桂花姐……你們家的都精明，瞧我家的，笨得可以!那是帶著得意的嗔怪和不去掩飾的隔空示愛呀！

說到笨，還有一個叫小熊的小夥子。

他是我同事女兒小眉的男友，是個理工男，小熊君高大上進，但五音不全。偏偏小眉就是一隻出谷黃鶯，她和幾個朋友業餘組建了一個小樂隊，她是主唱。她身邊的朋友整樂器、亮嗓子、寫曲子都叫玩兒。

小熊和他們在一起，音樂白丁一個。他們有時候也起鬨要小熊來一曲，小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開口會要人命的。」「你多笨啊!」眉叫起來，帶著嬌嗔。

小熊和眉與這座城裡的所有情侶一樣，他們相愛，也爭吵，以至於賭氣說出了那兩個字，背向而馳。

深秋是眉的生日，小樂隊為她辦了個生日趴，看著小夥伴淺吟低唱，她不知怎麼想起了小熊，他在哪裡？是否有了新的女友？會不會想起她，會不會有一點淡淡的哀傷呢？

燈光一暗，一個男音：「用我的晚安陪你吃早餐，記得把想念存進撲滿，我望著滿天星在閃，聽牛郎對織女說要勇敢，」才幾句，調已經跑到北冰洋去了！笨蛋！眉輕罵。

「少了我的手臂當枕頭你習不習慣，你的望遠鏡望不到我北半球的孤單……」高潮破音了!笨蛋！整個一鬼哭狼嚎啊！燈光驀然一亮，天，是那隻五音不全的小熊拿著歌唱本，一臉認真地唱。

眉驚呆了。

知道嗎？就是因為你啊，我才這麼努力地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我怕有一天，我提著酒從街頭喝到尾巷，而那個穿著白棉裙的小黃鶯嫁給了別人。

小熊說我練了幾百遍，這是最後的效果，聲音還是顫，像閹割了的鴨子。

你的笑話一點不好笑。眉衝上去，抱住小熊淚如雨下。從今往後，你只負責聽歌，我來唱好嗎？

小熊是真笨，沒天賦沒治了。

這個最笨的歌手，踏上讓自己顫慄的舞台，唱最糟糕的歌曲，卻讓人在場的人都為之鼓掌。

為了愛人，你敢不敢像小熊一樣豁出去，展示令人崩潰的短板？

那麼，你不會像笑話，一定會像個傳奇！

我的讀者希子和母親相依為命多年，母女情深，直到她上大學去了南京。

那天，她接到母親的電話，「希子！希子！快告訴我你有沒有事？」

希子奇怪，那會兒她和導師剛下飛機，落地開手機。我很好，媽媽。希子說。您怎麼啦？那頭沒有說什麼，囑咐她在外小心就掛了。

很久之後，希子才知道那天發生的事。一個萬惡的詐騙電話打到了她母親的手機。

您是希子的媽媽嗎？我是希子的老師，希子在外地實習發生了車禍，在緊急搶救，您能把一筆錢打到醫院的賬戶上嗎？

母親的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她幾乎沒有任何思索，把養老錢打進了那個卡里……

然後她撥打女兒的電話，卻提示關機。她心亂如麻，抓起外套衝出家門，坐上計程車，她以最快的速度沖向機場。

一路上，她機械地撥打女兒的電話，「您好，您撥打的打電話已關機。」這聲音令她崩潰！她握著電話的手冰冷，渾身發抖，幾乎死去！

所幸最後打通了，女兒安然無恙，那是一場利用人性的弱點的老騙局。

母親哭了，又笑了。

丟了畢生省吃儉用的積蓄，卻有劫後餘生的喜悅。

希子責怪母親，「媽您好歹等一等啊，這騙局不新了。」母親訕訕的，我當時沒有想那麼多，我是怕……

轉過頭，卻看見母親晶瑩的淚。

有時候，笨只是因為愛入骨，自亂陣腳。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關心則亂，潰不成軍。

我們的父母一生中至少有十個這樣的慌亂時刻，所以你總嫌他們笨。

你有沒有一個很笨的父親，往返3400里，從洛陽到安徽只為給女兒送她想吃的粉條？

你有沒有一個很笨的男友，風雪中等了你五個小時，只為了給一個驚喜？

你有沒有一個很笨的另一半？清早起來，給你煎糊糊的雞蛋，沖牛奶打碎了你最心愛的杯子？

你有沒有一個很笨的女朋友？初雪時分送你一套粗糙的圍巾和手套，很粗糙卻最走心？

你有沒有一個很笨的小孩？一身污漬地哭著跑回來，因為他偷偷跑了五條街，買了你最愛喝的巧克力奶茶卻失手打翻？

你有沒有一個很笨的閨蜜？為了安慰傷心的你，和你煲了幾個小時的電話粥，卻幾乎燒了自己廚房？

其實，TA根本無需如此。

只是因為愛，愛的狀態是人最敏感的狀態，愛可以發揮人身上不曾有過的美好，替別人著想，心底滿是柔軟，捧出一切。

世人眼中，很多人很聰明。聰明皆是因為洞明了厲害關係、理性地計較盤算了結果、兩項相權取其輕，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選擇。能理智的看人做事罷了。

我非常愛你，「非常」、「愛」，這些華麗的詞被聰明人用濫，但它那麼空洞，沒有說服力。

相反，有的人他們只會用行動，做出你覺得不那麼漂亮、不合時宜、笨拙的事。

笨，是沒有被看懂的愛。

善待那些死心眼的笨蛋吧！

白馬追風，黑鴉乘舟。和愛的人笨拙愛著，又何嘗不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