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一下豬八戒的故事，感覺西遊記里水太深

06-14

導讀：在西遊記故事的民間演化中，豬八戒是取經團隊里最晚成型的人物。豬當得起中國小說史上第一個完全立體化的主角，八戒一出，中國古典小說徹底面貌煥然。老豬是取經團隊里最象妖怪最能唬人的一個，但他的藝術造型卻如此親切，說明八戒在群眾的口耳相傳里是個討人愛的角色，而這也僅僅因為,孫悟空是我們心中的英雄,而豬八戒,就是我們自己。

作者：聆雨子

來源：知乎日報

編輯：wing

在西遊記故事的民間演化中，豬八戒是取經團隊里最晚成型的人物。唐僧是個原型，起初便有。宋代《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中出現了化身白衣秀士的「花果山紫雲洞銅頭鐵臂獼猴王」。元人劇作中出現了「深沙神」即沙和尚的雛形。惟獨老豬直到明初才在楊景賢的雜劇中被建構起來，此時距嘉靖年間《西遊記》的成書近在咫尺，是以老豬甫一登場就是成熟的文人創作成果，甚至可說是專屬於吳承恩的，避免了民間文學長期流變中為照顧底層閱讀口味而臉譜化類型化的紕漏，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豐滿。

豬始終是難登大雅卻又最為草根階層所熟知的動物，正如釘耙始終只是農具而非兵器，這些奇特的元素拼湊出一個被戲噱的可親的帶著土地泥渣味的神話，並終於彪炳千秋逡巡史冊。所以我一直以為，老豬當得起中國小說史上第一個完全立體化的主角，第一個不避諱缺點的正面形象，第一個傳統社會小農人和小市民一切特點與性情的大集合典型。八戒一出，中國古典小說徹底面貌煥然。

八戒的真實容貌未必便如電視劇里那麼可愛，書中對他的官方描寫多次提到獠牙這個特徵，顯是推斷出他並非家豬而是野豬，當為性情兇猛的物種。第二十回寫師徒投訴農莊，小老兒見了悟空只道是個瘦弱的癆病鬼，見了八戒就立即嚇倒，可見老豬是取經團隊里最象妖怪最能唬人的一個。至於他的藝術造型為何如此親切，只能說明八戒在群眾的口耳相傳里是個討人愛的角色，沒人想把他弄得猙獰。而這也僅僅因為,孫悟空是我們心中的英雄,而豬八戒,就是我們自己.

八戒胸無大志屢屢思凡，自然與其經歷相關。老豬貴為天蓬元帥，節制天河水軍八萬，位高權重，在天界也屬於享過福的那一撥大人物。這自然比不得孫猴子慣乎餐風飲露唐玄奘自幼青燈古佛，即便是遭貶前的沙僧，雖有大將之名，但從「捲簾」二字，便可看出其不過是個下級侍從官，差老豬不是一級二級。毛主席他老人家教育我們，大凡富貴者，都會有動搖性和不徹底性，八戒是懂得塵世快樂也受過聲色犬馬的妙處的，有些資產階級式的顧慮，情有可原。八戒好色這一點，很少有人注意到一個細節，第八回八戒始登場，向奔赴長安尋訪取經人的觀音講起自己下凡經歷時說：「……此山叫做福陵山。山中有一洞，叫做雲棧洞。洞里原有個卵二姐，他見我有些武藝，招我做了家長，又喚做倒插門。不上一年，他死了，將一洞的家當，盡歸我受用。」這是《西遊記》里非常容易被人忽略的一個段落，我不太清楚卵二姐是個什麼貨色，但從中可清楚地知道八戒是有過女人有過性生活的，故而才明白男女之歡的可受用，也就格外地眷念異性。所以和另三位比，八戒之修佛，有其先天不足之處，用唐僧的話是「壞了真陽」，說白了就是上手便不是個處男。

八戒遭貶，罪名是調戲嫦娥。這一案件從頭到尾弱智得很，一來嫦娥並非有夫之婦在天庭只是個文藝界人士，二是天蓬元帥並未有什麼實質行為只是酒後亂性有些輕薄無禮，老豬的軍職僅次托塔李天王，是個軍委副主席級別，怎麼說都不會配不上嫦娥。這時假如玉帝是個出色的領導者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順水推舟把二人給指婚了，既籠絡了將領之心又保全了婦人名節(假如是劉備或者宋江，一定會這麼做)。即便要施以薄懲，也絕對沒到要為了個生活作風問題就把自己的海軍總司令趕去當豬的地步，狠辣得過頭了些。是以用一點遊戲心態綜合分析，這本身是一次天宮的權力鬥爭行為，也即天界軍事領導層重新洗牌的舉措!

在八戒遭貶前剛剛發生了天界圍剿孫悟空的大規模戰爭，因為猴子厲害，天庭動用了幾乎所有可動用的力量，除了李天王的十萬天兵，連帶著調動了雷公電母的化學部隊，河漢眾星宿的預備役部隊，還有聽調不聽宣屬於編外人士的小聖二郎真君，甚至太上老君那樣的文職官員都參戰了。但是自始至尾沒提過一句天蓬元帥和他的八萬水軍。以玉帝彼時的病急亂投醫，放著這麼大一支有生力量不用，只會有三種可能：一是徹底不信任這支軍隊的忠誠度，二是徹底不信任這支軍隊的戰鬥力，三是天河水軍其實參戰了但是根本出工不出力只停留在走個過場。無論哪種可能成立，都對老豬極端不利。而與其說是玉帝不喜歡他，更大的可能是他與李天王之間的軍權衝突讓他在天界的地位萬分微妙，李靖坐擁周天之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必只有這個天蓬元帥具備與之抗衡的實力，其為難老豬的心思當不在一日。對孫悟空作戰李天王盡心儘力無功也有勞，更兼他長子侍奉如來次子跟隨觀音，在西天佛界都是有人能說得上話的，其三子哪吒又是天庭少數幾個拿得出手的戰將，玉帝如何能不賣他這個面子替他清除異己?這樣方才有了調戲嫦娥一說。好比我們今日屢屢能在高層的政局洗牌後發現一二位領導人物以腐敗的名義踉蹌落馬。

其實以常理揣測，玉帝應當也不希望李靖擁兵自重造成個尾大不掉的局面，那為何不用天蓬元帥來制衡李天王呢?可見玉帝終歸不是個出色的領導。

八戒下凡，卻是塞翁失馬，莫名其妙入了佛門。凈壇使者基本上只是個主管採辦供銷和後勤的司長級幹部，和當年的手握重兵不可同日而語。但佛界畢竟是遠高於神界的，故而八戒是真真地成了正果。人生大起大落，我們的老豬同志也就學會了一種大徹大悟的姿態，心甘情願地遊戲人生，滿足於游轉四方消受供奉，偶爾再做一二回春夢。所以八戒更多成分上像是個隱者。

在對待八戒的態度上，可看出佛界比天界的用人機制要靈活和合理得多。悟空玉帝不敢用，八戒玉帝不肯用，沙僧玉帝不屑用，卻統統歸附我佛鞍前馬後，各個盡其所長，這就是為什麼在《西遊記》里天宮一派腐朽的官僚氣而西天卻人才濟濟欣欣向榮的原因。這裡除卻如來的個人魅力遠勝玉帝，也離不開他有觀音菩薩這樣一位能幹的總理。

取經路上遇了厲害妖怪，要上天庭搬個救兵，出面的多是悟空。這現象頗有意思，猴子和天宮本有敵對關係，便是講了和，也不免心存芥蒂。八戒卻與諸神都是同事關係，為何不動用老關係去跑跑呢?這更能說明八戒在天界曾是個恃才傲物的主兒，人際關係搞得相當不好。這就是為什麼八戒在西行路上開始自覺自愿地享受一個丑角，一個「獃子」的定位。人太能幹了，往往比不上笨拙些，反倒讓人喜歡。《西遊記》里的世故人情，真地是現實到了骨子裡邊。

有網友曾論《西遊記》之戰力最強者，道是東邪二郎神，西毒大鵬鳥，南帝牛魔王，北丐孫行者。老豬的武藝比不上這四大高手，但也不是等閑之輩，在天宮應僅次於二郎真君和哪吒三太子，算是准一流了，更兼還有變身技，絕不至於像取經路上那麼不堪，弄得八九合就脆敗於黃袍怪。(真正搏命時的八戒還是頗強的，高老莊與猴子戰到六十合方才力怯)。這隻能進一步說明老豬在人生經驗上的成熟，他已經學會了隱藏實力並且更加穩妥地扮演一個悟空的副手。平庸而討巧的人，能讓所有人感到安全和滿足。是以唐僧寵他，沙僧敬他，悟空雖時時捉弄卻也挺喜歡和照顧他，甚至如來都有點向著他(給了這麼個肥缺)。比之行者身經百戰力擋群魔，唐三藏幾次三番嚇掉魂魄，沙和尚挑擔辛苦，白龍馬默默承載，八戒是以一種最經濟的方式成了正果。

豬八戒的故事告訴我們，身邊那些尊稱我們為「猴哥」的，屢屢為我們取笑成「獃子」的，肥頭大耳本事平庸的，好吃懶做貪慕女色的，種種蠢笨的小人物，往往是生活里真正的大徹大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