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和溥儀走向共和中的皇帝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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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儀袁世凱
民國初期,袁世凱會見外賓。
1961年9月30日國宴上,被孫中山稱為「首義第一槍」的熊秉坤(右)與清朝「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交談。
南都首席記者韓福東
溥儀登基的時候不滿3周歲,而袁世凱此時已到了「知天命」之年。
這是1908年12月2日。《紐約時報》在當天發自北京的電文中說:「這次登基典禮與我們所能看到的西方世界類似場面真是截然不同。它包括向已過世的皇帝、皇太后靈牌行頓首禮,然後向這位幼兒皇帝行匍匐跪拜禮……一首樂曲也沒有演奏,原因是朝廷正在為已故皇帝服喪……儀式做完之後,這位小皇帝再從龍椅上走下來,重新穿上他的那套小喪服。」
在紫禁城太和殿的龍椅上,溥儀「接受朝堂上所有王子和高官對他行的叩頭禮……出席官員都經過精心挑選,並且是帝國最高層的人物……軍人們在整個典禮過程中扮演的角色並不引人矚目。」《紐約時報》的電文並沒有特別提及,下面三跪九叩的文武百官中,有一個袁世凱———當時權傾一時的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
這大概是袁世凱第一次見到溥儀,只是溥儀對此並無記憶。他年紀太小,也不了解登基於他的意義,掙扎著在龍椅上放聲大哭。曾任翰林院侍講的光緒近臣惲毓鼎在宣統登基大典當日日記中云:「上啼哭索母,聲甚厲……」約三年後宣統遜位,其日記又云:「憶戊申十二月(按:當為十一月),皇上即位,升太和殿受賀,大聲痛哭,不肯升座,頻言我不願居此,我欲回家。監國強抑之,竟未安坐……拜跪未畢,侍閹即負之而去,且云:『完了,回去罷。』毓鼎即覺其不詳〔祥〕。今日果應『完了』、『回家』之語。」(《惲毓鼎澄齋日記》)
一語成讖。溥儀在半個世紀後亦曾回顧自己登基時的「不祥之兆」(當是後來聽他人轉述),特別提到當時清朝面臨的困窘:革命黨起事越來越頻繁,「後來起用了袁世凱,在一部分人心裡更增加一重憂慮,認為外有革命黨,內有袁世凱,歷史上所出現過的不吉之兆,都集中呈現在宣統一朝來了。」
對袁世凱的態度,顯示出清朝內部的虛弱。在革命黨起義的風暴中,朝廷不得不在解職後又再度迎請袁世凱出山。在溥儀登基3年多之後,袁世凱終於成功讓宣統皇帝溥儀退位。袁世凱的精明和算計,留給後人很深的印象,但他其實和溥儀都不能忘情帝制。又過了3年多,袁世凱成為新的皇帝,年號洪憲。但他很快就死去了,而溥儀在清亡後還活了50多年,在自我改造與庶民狂歡的革命浪潮中撒手人寰。
帝制永遠成為歷史名詞。
袁世凱「使用著慈禧賦予他的權力」
在溥儀登基之前約8個月,袁世凱第一次正式接受了外國記者的採訪。
《紐約時報》記者托馬斯·F·米拉德不吝用最具讚美性的言辭來讚揚袁世凱:「他也確實在這些趨向進步的高層官員中被推認為第一。雖然他步入政界已經超過30年,但只是在過去的10年里,他才成為這個國家的要員,並且在過去的3到4年里提升了自己的國際聲望……他參加了這場對清國人來說可謂是損失慘重的戰爭(中日甲午之戰),然而他的聲譽和威望並未受到多大損傷。這表明袁是一個具有異常才智的人……袁明智地勇往直前,直到大清國里除了慈禧太后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與他爭鋒。袁在帝國上下正形成越來越大的勢力和影響。」
這篇報道提到,袁世凱「使用著慈禧太后賦予他的權力」,還寫了這樣一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她(慈禧太后)曾依靠他(袁世凱)逃脫1898年的宮廷陰謀」。這句話關涉的是晚清一樁重要公案,即對戊戌變法何以失敗的評價。曾任上海《人文月刊》主編的白蕉在《袁世凱與中華民國》一書緒論中所言:「當戊戌政變,維新失敗,世所謂六君子駢戮,德宗(光緒皇帝)被囚,其間實以(袁)世凱為樞紐。」他記述,光緒皇帝依康有為、梁啟超之言計劃新政,唯恐慈禧太后和守舊者反抗,於是私下與袁世凱密約,「欲用彼部下精兵八千人以自固,(袁)世凱始許而終叛之」,向慈禧太后告了密。
儘管袁世凱日後公布了自己的《戊戌日記》和《自書戊戌紀略後》,也無法完全洗刷他在戊戌政變中的責任。
雖然袁世凱向榮祿告密,在政變中立了功,但他的處境依然微妙。「經過戊戌政變,西太后(慈禧)對袁世凱是十分重視的,幾年工夫把他由直隸按察使一直提到兵部尚書(此處溥儀錶述有誤,袁世凱未任改職,總督加兵部尚書為虛銜),又授了軍機大臣,恩遇之隆,漢族大臣中過去只有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鴻章)才數得上。另一方面,西太后出於本能,對這個統帥著號稱精銳的北洋新軍且以投機出名的漢族大臣,並不放心。當她聽說袁世凱把大把銀子往貪財如命的慶親王那裡送,她就更要用心想像這個複雜問題了。」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如是說。
在溥儀登基前一年,袁世凱從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任上調任外務部尚書,同時入直軍機。這被溥儀看做是慈禧太后試圖解除袁世凱兵權的舉動。《紐約時報》記者也提及,在此之前,清朝中樞的高官們就對新軍領袖袁世凱極不信任,密謀著要破壞他的前程,並及時說服慈禧太后和樞密院:除非奪去袁世凱手中的權力,否則,他對朝廷必將構成威脅。袁世凱交出新軍指揮權,即是這種宮廷政治的後果。但對於袁世凱的這次調職,該報的揣測是:「袁是這樣強大的一個人,他不可能一直被埋沒下去。時值中國的國際處境越來越趨向危急,滿族皇室需要他的足智多謀去抵抗日本和沙俄的侵略。所以,袁被調任為軍機大臣,並被任命為外務部尚書。」
袁世凱難獲信任,但清朝宮廷又不得不重用他。《紐約時報》在這一點上是正確的:袁世凱的確足夠「強大」。這便是攻訐他的人所說的,袁氏不但掌握北洋六鎮,心腹爪牙遍布京內外,「狼亢朝列,虎步京師」。
皇位懸疑,袁世凱有無參與「陰謀」?
溥儀出世真不是時候。(南方都市報 www.nddaily.com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南都網)
1908年10月,病中的慈禧太后決定,溥儀為皇位繼承人,他的父親載灃被授為攝政王。此時,光緒皇帝尚被囚於瀛台。沒有人知道他將很快駕崩。
「因為皇帝沒有孩子,所以繼位者只能從他的侄子中挑選。光緒皇帝有幾位兄弟,其中年紀最長的就是1901年前往德國就德駐華大使被殺一事道歉的醇親王(載灃)。他從德國回來不久,太后為他做媒迎取了榮祿的女兒,並允諾他,他們的兒子會繼承皇位。」溥儀的英文老師庄士敦的這段描述,可能並不十分準確,因為按照溥儀的說法,慈禧立嗣的決定,是1908年10月突然宣布的。
庄士敦認為,慈禧太后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任命醇親王為攝政王,因為他太沒有能力。「她(慈禧)可以避開所有的親王,設立一個攝政委員會,由才華橫溢、思想開明的人組成……假如袁世凱也是攝政委員會的成員,他的私慾就會得到滿足,從而保護了皇位,而維護皇上福利、振興王朝,也會激發他們對小皇帝的忠誠。」
這種想法是否過於一廂情願,很難判斷,畢竟歷史很難假設。可以參考的是溥儀的說法:在慈禧生病之時突然聽到一個驚人消息———袁世凱準備廢掉光緒,推戴慶親王奕劻的兒子載振為皇帝。如果這個傳言屬實,那袁世凱的私慾恐怕不是一個攝政委員會成員就可以滿足的了。
以袁世凱在新軍的實力,他似乎有能力發動一場軍事政變。無論慈禧獲悉的這個消息是否準確,總之她要採取行動。載灃在1908年10月20日的日記中,在自己被授攝政王,攜溥儀入宮的消息前,提及「慶王到京」,前一天的日記顯示,他於10月19日「致慶邸急函一件」。「慶王」與「慶邸」指的均是權傾一時的慶親王奕劻。溥儀說,慈禧太后斷然做出決定,把奕劻調到東陵查看工程,然後將袁世凱嫡系段祺瑞第六鎮全部調出北京,再把鐵良自己的親信部隊第一鎮兵調進北京。這一切安排好了,才把奕劻叫回來,讓他與載灃一同在儀鸞殿面承召見,在宣布溥儀繼承皇位、載灃任攝政王的同時,也給奕劻親王世襲罔替的恩寵,以作籠絡。
慈禧安排這些後不及一個月,38歲的光緒突然駕崩。現代科技對光緒髮辮、遺骨等的檢測,已經印證了一個流傳很久的說法:他是砒霜中毒而死。關於兇手,又以慈禧太后臨死前下毒手的說法最為流行。溥儀認為,慈禧下毒「也是可能的」,但他更相信的一點是:慈禧在宣布溥儀為嗣皇帝的那天,還不相信自己這一場病會死的。在光緒皇帝死後兩小時,她還叫攝政王載灃「所有軍國政事悉秉承予之訓示裁度施行」,到次日,才又說:「現予病勢危篤,恐將不起,嗣後軍國政事均由攝政王裁定……」
在溥儀內心深處,更相信下毒者為袁世凱。他聽一個叫李長安的老太監說過,光緒皇帝在死前一天還是好好的,只是因為用了一服藥就壞了,後來才知道這服藥是袁世凱使人送來的。來自內務府的消息也顯示,光緒「病重」之前一天,還有人看見他站在屋裡說話,像正常人一樣,御醫所開都是針對普通感冒的藥方。
「如果太監李長安的說法確實的話,那就更印證了袁、慶確曾有過一個陰謀,而且是相當周密的陰謀。」和庄士敦的判斷相反,溥儀說,慈禧會認為她選定載灃做攝政王非常正確,因為他是光緒的親兄弟,「按常理說,在皇室之內,只有這樣的人才是對於袁世凱最富警惕性的。」客觀地說,國亂立長君,才能肆應局面。如果慈禧不是立溥儀,用載灃(此人昏庸有餘、智謀不足)監國,而是用親貴中較有聲望的小恭王溥偉,又不逐走袁世凱,用漢大員去對付立憲派、革命黨,情況將大不一樣。
慈禧在病逝前,或許成功阻止了一次軍事政變。溥儀安全地登上了皇位。而1898年的「告密」舊案,開始成為袁世凱揮之不去的夢魘。少不更事的溥儀登基了,真正掌握實權的監國攝政王載灃,要怎樣對付袁世凱呢?
對革命黨且戰且和,袁世凱的算計
溥儀當上皇帝不及一個月,1909年1月,袁世凱因莫須有的「足疾」辭官回到了河南。這就是攝政王為兄長光緒皇帝報仇的最終結果。
陶菊隱在《袁世凱真相》一書中稱,戊戌變法後,光緒帝把袁世凱恨得
有三年的時間,在河南安陽披蓑垂釣的袁世凱貌似不關政局什麼事了。但實際上他的政治資源一直在維繫,社會關係並未中斷。溥儀也在一天天長大。他習慣皇室獨家佔有的黃色,以及臣僕面對他時跪地磕頭的姿態。排場是日常生活,他無論走到哪裡,身後總跟著一群人,吃飯(進膳)更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在養心殿的案几上,一個景泰藍的小罐中永遠有36根一寸長的乾草棍,這是康熙皇帝留下的象徵之物———「寸草為標」,意味著宮中之物連一根草都不容丟失。宣統三年(1911年)7月18日,6歲的溥儀開始到毓慶宮讀書了。
然而辛亥革命的爆發打碎了他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傳統帝王思維。對於袁世凱,這卻是一個莫大的機會。
「醇親王(攝政王載灃)在他短短的一生中犯下了很多錯誤。他現在將犯一個致命錯誤。他被說服,決定召回一個人,這個人曾是朝廷最危險的敵人,三年前被他革職。這個人就是袁世凱。」庄士敦說。
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的清王朝,因指揮不動北洋新軍,再度重新起用袁世凱。這些決策都和溥儀無關,他太小了,雖貴為皇帝,但其實連參與的資格都沒有。
袁世凱賣了個關子,他說自己三年前的「足疾」還沒好,推辭再三,因為朝廷內的親信早已泄露相關情報給他,所以他能掌握好分寸。終於袁世凱獲得內閣總理大臣的任命,掌握了政、兵、財大權。
袁世凱很快獲得對革命軍的部分勝利,以新軍實力,當可繼續攻破武漢三鎮,但他緩下了腳步,轉而開始南北和談。攻陷漢口、漢陽之後,清軍前敵總司令馮國璋急於揮軍過江。袁世凱告訴他,王朝像一棵大樹,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拔起來的,要先搖動他的根柢。什麼意思,一聽就明白。不過對袁世凱何以如此運作,不同人有不同解讀。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馬勇就認為,「其目的只是要利用這個外力去推動他們那一代人孜孜不倦的君主立憲追求。這一點真的不必懷疑。」而在庄士敦看來,「顯而易見,袁世凱在打自己的主意,他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出於對皇室的忠誠。這一點,大家很快就弄清了。」
總而言之。袁世凱在且戰且和的算計中,達成的結果是:帝制改為共和,溥儀皇帝退位,而袁世凱出任大總統。
在這個過程中,袁世凱到紫禁城內,跟溥儀見了一面。
「一個善於流淚的粗而胖的老頭子」
袁世凱給溥儀留下的最初印象,是一個「善於流淚」的「粗而胖的老頭子」。
那是在紫禁城養心殿的東暖閣。隆裕太后(光緒的皇后)坐在靠南窗的炕上,她面前地上紅氈墊上跪著袁世凱。兩個人都哭了,隆裕太后用手絹擦眼,袁世凱也滿臉淚痕。現場唯一的旁觀者是年幼的溥儀,再無他人。「安靜得很,甚至胖老頭子抽鼻子的聲音我都聽見了。他邊抽縮鼻子邊說話,說的什麼我全不懂。後來我才知道,這個胖老頭就是袁世凱。這是我看見袁世凱唯一的一次,也是袁世凱最後一次見太后。」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回憶。
時間指向1912年1月16日(農曆辛亥年十一月二十八)。武昌起義爆發已逾3月,優柔寡斷的載灃在西方勢力和慶親王奕劻等的壓力下,辭去他的攝政王職位。各省風起雲湧的獨立浪潮,讓朝廷心煩意亂,也讓袁世凱的重要性更加凸顯。南北議和開始,袁世凱的北方和談代表唐紹儀,是袁任清政府駐朝大臣時的助手,但他在和談中甚至從一開始就支持改君主立憲為共和。袁世凱的另一親信段祺瑞,則派人與革命黨黃興的代表密談,達成「確定共和政體」在內的五條密約。
孫中山已經在南京宣布就任臨時大總統。但在與袁世凱的私下密電中,南方黎元洪、黃興、伍廷芳、張謇等人早已承諾,一旦溥儀皇帝退位,大總統職位非袁莫屬。袁世凱並未將私下溝通的任何信息知會皇室。就在1月16日覲見隆裕太后當天,袁世凱遞交的密奏中,提出清帝退位的訴請。
對於袁世凱這段時日的表現,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員馬勇試圖推翻公論,他認為,袁世凱非常真誠,他堅持君主立憲,只是迫於形勢與外力,而最終被迫做了妥協。而更主流的看法,則如唐德剛在《袁氏當國》中所說:「袁在清末幾遭攝政王載灃毒手,如今東山再起,絕無意再保大清。他的基本策略,實為養寇自重,然後再挾清壓孫,伺適當時機,通吃兩家,唯我獨尊。袁當時也確有此實力,亦有此時機,故有恃無恐也。」
唐德剛的解讀,更符合我們對那一段歷史的理解:在軍事上處於絕對上風的袁世凱何以步步向南方革命黨退讓,而他的心腹又為何背叛清室拱其出任大總統。包括袁世凱當時最親近的心腹之一趙秉鈞後來亦說,「項城(袁世凱)本具雄心,又善利用時機。但雖重兵在握,卻力避曹孟德(曹操)欺人之名,故一面挾北方勢力與南方接洽,一面挾南方勢力,以挾制北方……如國民黨大會成立,將終為其挾持,不能擺脫。乃決計專以清室著手,首先脅迫親貴王公,進而脅迫清帝,又進而恫嚇太后,並忖度其心理,誘餌之以優待條件,達到自行頒退位,以全權組織臨時政府。」
很多年以後,溥儀在回顧這段歷史時說,彼時的袁世凱掌握了軍政大權,洋人方面有人對他也有了興趣,朝中既有徐世昌這位身居內閣協辦大臣的心腹之交提供情報,而革命黨內也有朋友(主要是謀刺攝政王未遂的汪精衛,與袁世凱長子袁克定結拜兄弟),「他就成了多方面行情最清楚的人了」。
在退位訴請提出當天,袁世凱在東華門遭遇革命黨刺殺,僥倖生還。但這也給了他不再進宮的理由,從此與皇室的接觸均派親信趙秉鈞、梁士詒等人出面。
而皇室已經陷入恐慌中。很多人開始指責袁世凱是曹操,御前會議充滿對袁世凱的痛斥之聲,慶親王奕劻和貝子溥倫除外,這兩人贊成退位的主張,遭到其他王公大臣的抨擊。但這些反對退位的人,又拿不出一個萬全之策。原本隆裕太后希望將退位與否問題交給即將成立的國會,但袁世凱派趙秉鈞帶來的話語是:「這個事兒放在國會上去,有沒有優待條件可就說不準了。」
溥儀在《我的前半生》中對這段惶惑歲月的描寫,顯示出一個朝代難掩的末日氣息。朝廷的確缺乏有力的決策者,忠臣們又都欠缺軍事能力,換句話說,站在朝廷的角度,他們的確是所用非人。接下來,袁世凱的親信段祺瑞等人聯合發表要求溥儀退位的電報,而保皇的宗社黨領袖良弼被革命黨人炸死。
1912年2月12日(農曆辛亥年十二月二十五),清室頒布溥儀的退位詔。袁世凱由大清帝國總理大臣,搖身變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而溥儀,則依據清室優待條件,繼續暫居宮禁,失去了所有的公共權力。退位詔書中授權組織臨時政府,但此舉遭到南方臨時參議院的抗議。後來,北京臨時大總統的職位,是由南方臨時參議院於1912年4月1日選出的,南方黨人獲得了一種安慰,這便是孫下袁上得孫中山「讓位」問題。
袁世凱恢復帝制,溥儀產生錯覺
袁世凱臨時大總統的辦公室位於中南海內的居仁堂,與溥儀所在的紫禁城相鄰。皇室此時對他已構不成任何掣肘,他要面對孫中山等人的挑戰。(南方都市報 www.nddaily.com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南都網)
原本主張總統制的孫中山,在確定袁世凱將要攫得此一職位後,改為支持限制總統權力的內閣制。在定都北京和南京問題上,袁孫也有較量。袁世凱任命北方談判代表唐紹儀組閣,孫中山等人卻吸收唐紹儀為同盟會員,此舉當然不為袁氏所樂見,對唐增加了戒心,這就註定了唐內閣的短命結果。黨爭甚為激烈,短短一年時間裡,內閣總理已從唐紹儀易為陸征祥,再易而成趙秉鈞。
對於倒袁的「二次革命」爆發,郭廷以在《近代中國史綱》中說:「社會人心對袁尚未完全絕望,認為他有經驗能力,國民黨跡近於好亂,反袁為一黨之私。」英國駐華公使館代辦艾斯敦在一份報告中說,「(倒袁)運動似乎仍然沒有得到中國任何重要人物的支持。群眾的態度依舊是冷淡的……我冒昧地認為,這樣說並不過分:全國強烈地贊成恢復安定的統治,相信這種統治只有在袁世凱的指導下才可能實現。」
「二次革命」很快失敗,而袁藉此勢力較此前大為擴張。相對於國民黨,袁世凱似乎更得民眾和外國勢力支持。
甚至於已經退位的皇室,都對袁世凱充滿期望。「說起來滑稽,卻是個事實:紫禁城的希望是放在取代大清而統治天下的新貴們的身上的。第一個被寄託上這樣幻想的人,正是引起紫禁城憤憤之聲的袁世凱。」溥儀說,「照我的理解,這種幻想是從袁世凱為隆裕治喪開始的。」
隆裕太后在「二次革命」前夕死去。袁世凱在袖上纏了黑紗,還派了全體國務員前來致祭。太和殿內,參議長吳景濂主祭國民哀悼大會。全國下半旗一天。
鎮壓「二次革命」後,袁世凱正式出任大總統,他給溥儀寫了一封信,內稱:「凡我五族人民皆有進於文明、躋於太平之希望。此皆仰荷大清隆裕皇太后暨皇帝天下為公,唐虞揖讓之盛軌,乃克臻此。」
一連串的舉動,讓皇室對袁世凱的觀感有了轉折。到了1914年,恢復帝制的跡象愈發明顯,袁世凱採用三卿士大夫的舊官秩名稱,恢復祭天祀孔,設立清史館,還延攬了不少前清舊臣出任官職。一系列的信號,讓清遺民產生錯覺,認為共和造成的社會混亂結果,讓袁世凱有了回歸大清帝制意願———事實是,袁世凱的確有意帝制,但絕非還權於溥儀。所以繼清遺民勞乃宣《共和正解》、《共和續解》奉勸袁世凱俟總統十年任滿返政清室後,更有宋育仁等人在京滬公開宣講復辟。頗為弔詭的一個結果是,宋育仁雖被以「邪說惑眾,紊亂國憲」罪名遞解回籍,卻在解送途中受到各地政府酒宴迎送,袁世凱本人還給予3000大洋。
接下來的事實發展脈絡就更清楚些,以楊度為首的籌安會開始運作袁世凱稱帝事宜。溥儀在養心殿的台階上,可以清楚看到袁世凱辦公的中南海內,三大殿正在進行油繕工程,而印象更深的是那裡的軍樂演奏。總管太監張謙和為此憤憤地對溥儀說,袁世凱吃飯時奏軍樂簡直是「鐘鳴鼎食」,「比皇上還神氣!」
貝子溥倫甚至開始到紫禁城,為袁世凱向太妃索要皇帝的儀仗和玉璽。但皇室無力對抗,只得表態擁護袁世凱稱帝。1915年12月13日,袁世凱宣布廢除共和政體,改國號為中華帝國,年號洪憲,自任皇帝。這一天,晴,溥儀的日記並無異常,「讀《左傳》『使各居一館』至『蒯潰』,《禮記》『子云』至『武王成之』。」但紫禁城內卻是五味雜陳,孩子們甚至會把報紙上袁世凱的眼睛摳掉,比較例外的是溥儀的母親,她說:「說來說去不怪袁世凱,就怪孫文!」
民間似乎也厭煩了共和體制下無休止的爭鬥所導致的混亂。「民國成立以來的四年間,不論內治外交,可說是每況愈下,處處是民不聊生。中國被稱為多匪多災之國,亦始於此時。」郭廷以在《近代中國史綱》中指陳,袁世凱稱帝前,「芮恩施(美國駐華公使)一再報告國務院,中國各階層人士對於變更國體極感欣慰,並無有組織的反對運動,不過革命黨不免有個人暴動。」
在「二十一條」等問題上對袁世凱施壓的日本,深度介入了反袁的行動。日本軍部派青木宣純中將駐紮上海,統籌岑春煊、梁啟超、護國軍、中華革命黨這批政見相左的烏合之眾,一起「排袁」。袁世凱北洋系內的左右手段祺瑞與馮國璋,也終與其二心。「馮欲形成以自己為中心的第三勢力,所采策略,一如辛亥年袁之對待清室與革命軍……袁自己親嘗到四年多前他給清廷的苦果。」郭廷以說。
袁世凱內外交困,稱帝終以失敗告終。1916年6月6日,58歲的袁世凱病逝。這一日,天仍然晴,溥儀「在長春(宮)寫仿及匾,溫習書及《庭訓格言》。」但袁世凱死去的消息,讓紫禁城內的太監們奔走相告,太妃們則去「護國協天大帝關聖帝君」像前燒香。「人人都像遇見了大喜事……毓慶宮無形中停了一天課。」
民間對共和體制的厭惡情緒(占國民的總體政治意向程度不詳,因為中國從來就不存在民意公測;但民主共和並未深入人心,這點是可以肯定的),和袁世凱帝制的失敗,又反而加深了清遺民們復辟清室的念想。袁世凱病逝一年甫過,張勳帶領辮子軍復辟。但他失敗得更快。日本仍然是影響中國政局最力的侵略者,若干年後,他們扶植早已成年的溥儀為偽滿洲國的皇帝。這仍是南柯一夢,帝制隨日本1945年的告敗而風流雲散,而國民黨此時也失去了他們在中國大陸的統治。(南方都市報 www.nddaily.com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南都網)
作為戰犯的溥儀,開始在新中國接受改造。他撰寫的《我的前半生》中,袁世凱仍是清末民初繞不開的主角。但在革命與共和話語主導的歷史敘述中,他們兩人註定只是配戲的丑角。
參考書目
《我的前半生(全本)》愛新覺羅·溥儀著,群眾出版社2007年1月版。
《溥儀日記全本》愛新覺羅·溥儀遺稿,李淑賢提供,王慶祥整理注釋,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1月版。
《惲毓鼎澄齋日記》江蘇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帝國的回憶———<紐約時報>晚晴觀察記》鄭曦原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5月版。
《暮色紫禁城:洋帝師眼中的溥儀與近代中國》(英)庄士敦著,耿沫譯,華文出版社2011年7月版。
《袁世凱與中華民國》白蕉撰中華書局2007年6月版。
《袁世凱真相》陶菊隱著,北京線裝書局2008年1月版。
《1911年中國大革命》馬勇著社科文獻出版社2011年5月版
《袁氏當國》唐德剛著台灣遠流出版事業有限公司2002年8月版
《外國人眼中的袁世凱》湯伏祥著廣東省出版集團、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5月版
《近代中國史綱》郭廷以著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4月版
策劃統籌:李召韓福東
學術顧問:中山大學歷史系教授李吉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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