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劍：被理想摧毀的男神

文：行之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東西。有形的東西也好，無形的東西也好。世界萬物生靈相互關聯，善惡，愛恨交織，利益相互壓制，慾望相互碰撞，再好的東西都有可能滋生出副作用的病毒。包括理想在內。理想，這個詞基本的解釋是：對未來事物的美好想像和希望，或對某事物臻於最完善境界的觀念。有人說，一個人如果沒有理想，是可悲的。這話大體沒錯。但其實擁有理想是件很容易的事，只需要給自己一個說法就可以了。理想是當一個企業家，藝術家，科學家，理想是當一個工程師，攝影師，設計師。基本往「家」和「師」上說，十有八九都說得過去。稍微直接點的，理想當個明星，做個有錢人之類的，過分不到哪裡去。再不濟也可以籠統的說只想簡簡單單的生活，做個幸福的人。

這些都是理想。理想本身沒有高低之分，有人說的漂亮一點，把金錢說成事業，把女人說成愛情。有人說的直接一點，直接把錢，權，名甩在桌面上。理想，一半是功名利祿，一半是自我成全。實現理想很難，但誰敢說擁有理想很難？一個人沒有理想固然是可悲的，但如果一個人擁有一個與自身完全不匹配的理想，那就更可悲了。刻薄點說，那還不如沒有理想。一個歌手的理想是當一個歌星，即便他想超過劉德華，也起碼人和理想之間是相互匹配的。一個演員的理想是當一個影星，即便他想超過梁朝偉，你也沒資格笑話他。匹配的理想是可以往大的說，往高的看，有明確指向性的。但怕就怕一個歌手的理想是當風水大師，一個演員的理想是想當中央領導。

當然，並不是說一個歌手就不能有理想當風水大師，一個演員就不能有理想當中央領導。這世上有很多優秀的人能同時實現幾個理想。譬如韓寒既是作家，也是賽車手，後來還當了導演。郭敬明既是作家，也是商人，後來也當了導演。馮唐是作家，但以前也是公司老總。古代有的是文武雙全的人才，能寫詩，也能打仗。就更別說諸葛亮這種超級全能的天才。一個人可以同時追求幾個理想，就算是相互之間八竿子打不著的理想，都無可厚非。但前提是，這個人必須要有實現這個理想的潛質。如果沒有，理想非但不能成全這個人，更可能反噬其主，將其摧毀。

在金庸的《天龍八部》里就有一個典型被理想所摧毀的人。能有多典型？這麼說吧，如果是一個屌絲被理想所摧毀，他可能受制於很多條件，比如房子買不起，壓力大。妹子泡不到，壓力大。走哪別人都嫌丑，工作找不到，壓力大。等等。他這時候，哪怕理想只是卡里能有一萬塊的存款，實現起來都相當困難，各種歧視壓迫著他的理想，最終理想可能促使他走向不正規的道路，最後被現實和社會摧毀。但是如果換成是一個男神呢？要家產有家產，要聲望有聲望，要妹子有妹子，還文武雙全，玉樹臨風，堪稱人中龍鳳。這種人，理想能摧毀他？是的，即便是這種人，要是擁有了一個與自身並不匹配的理想，照樣被理想反啃得體無完膚。在《天龍》里，就有這樣一個被理想摧毀的男神。他叫做慕容復。

不妨先來捋一捋慕容復的資料。首先，論身份，他出身於武林世家姑蘇慕容。是於五胡十六國時期入侵中原，並建立多個「燕國」的鮮卑族貴族慕容氏余脈，是個沒落的天潢貴胄。簡單點說，就是皇族宗室的後代。雖然燕國是亡了，但單從身份上說，怎麼也是高人一等。再說他的聲望，他是當時江湖中最出名的青年之一，年少有為，與蕭峰合稱「北喬峰，南慕容」，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天下聞名的武學大家。論相貌，他面如冠玉，瀟洒閑雅，是典型的翩翩公子。拿現在的話來說就是顏值爆表。論才華，他文武雙全，機警多智。文能琴棋書畫，武能貫通百家，還身懷家傳的「斗轉星移」絕技，威震四海。再論他的生活環境，出門就是四大家臣左擁又戴，家裡邊燒飯縫衣的都是傾國傾城的江南美女。身邊還有個王語嫣這等超級女神級別的少女對他愛得死去活來。

要說真是沒天理，這樣一個人從哪方面來說，都超人一等，怎麼看怎麼都是男神。整個《天龍》里，乃至金庸的所有小說里，他的綜合條件都是數一數二。但就是這樣一個卓爾不群的人偏偏在整個《天龍》里最狼狽，最像小丑，最一無所有。其實慕容復的本性並不壞，但走哪兒都成反派角色來襯托正派的英武。本來是挺英俊瀟洒的一個人，但總是看起來有些惺惺作態，有失風度。這到底是為什麼？答，因為他有一個超級理想。超級得有些過頭了。

慕容復之所以叫慕容復，因為他老爸慕容博在生他的時候就指望著他未來複國稱帝。不光指望，還要用名字來時刻提醒他。要知道，慕容復從小就生活在一個超級家族裡頭，他的幾個祖宗都是一國之君，他的老爸是江湖名宿。他遺傳了最高等的基因，註定就不能當個凡人。他的武功練到和蕭峰其名，在他老爸的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他文武雙全，身邊美女如雲，在他老爸眼裡也都是小兒科。他要是搖著摺扇，鮮衣怒馬去郊遊，在他老爸眼裡簡直是玩物喪志。他的老爸對他的期望是讓他復國當皇帝。而他呢，也覺得這個當皇帝的理想夠高大上，只有它配得上自己。然後他就徹底成了「理想控」。

在整個《天龍》里，慕容復的出現都是圍繞著他要復國當皇帝展開的。當其他人打破頭要搶少林寺的易筋經，大理國的六脈神劍圖譜這些武林秘籍，要當什麼幫主，掌門，泡什麼美女，拜什麼把子的時候，他都不屑一顧。在他眼裡，他就是要當皇帝，其他的，都看不上眼。但是慕容復有沒有一個當皇帝的潛質？從書中看，基本是半點都沒有。他除了有皇族的血統之外，沒半點當皇帝的素質，在權謀上可謂是一塌糊塗。書裡面他走到哪兒都想著結交有識之士，好日後助他完成大業。結果是走哪都得罪人。和他齊名的丐幫幫主蕭峰被他得罪了，身為大理國王子的段譽被他得罪了，身為逍遙派掌門、靈鷲宮的宮主虛竹也被他得罪了。江湖上最有前途的三個青年被他得罪得淋漓盡致。因為太冷血，把身邊的女神王語嫣也給得罪了，結果女神跟人家段譽跑了。為了巴結段延慶這樣的惡人及外人，還親手幹掉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家臣，搞得眾叛親離。

光從這些地方就可以看得出來，慕容復就不是個懂權謀的人。哪個干大事的人先傻叉似的把市面上的有為青年先得罪一遍乾淨，然後氣跑自己身後的女神，搞垮自己的忠心團隊。這還創個毛線業。但他倒好，拼了老命去娶西夏國公主，想藉助駙馬的身份復國，這種靠老婆發家的三流路子他倒是很上心，結果老婆沒娶著，份跌了不少。每次江湖英雄聚集的時候，他都想去代表廣大的英雄說幾句漂亮話，好籠絡人心，結果硬是跟蕭峰、段譽、虛竹三兄弟杠上，你說能有什麼好下場，弄死哪個其他兩個還不得弄死他。光取悅些小啰啰兵，得罪的都是大咖，還想搞團隊創業，這就好比整體就知道和小攤小販的個體戶親近，看見別的企業老總就干架，你說這樣的人能創什麼大業。

慕容復是典型的不會交朋友。就連虛竹這樣的有些木訥呆板的小和尚都和蕭峰，段譽稱兄道弟。慕容復空有一身才華，到哪兒都沒交到朋友。要說男神不會交朋友，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是人中龍鳳，一般人沒有什麼共同語言。那就安靜地作一個美男子吧。但慕容復就不，因為他心中有一個偉大的理想，當皇帝啊。他實現這個理想的慾望極其強烈，可謂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為了實現這個理想，女神可以不要，鈔票可以不要，甚至江湖的地位都可以不要。如果他的理想僅僅是當一個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高手之類的，儘管有一定難度，但起碼對他來說是匹配的。他有足夠好的資源和資質來練好武功，他家的武學秘籍多的是，他自己的功夫底子又牢得很，身邊還有個王語嫣這樣的武學百事通。如果他只是想通過武學稱霸江湖，並不是沒有可能。

但他的理想卻是要當一個皇帝。讓一個男神去搞政治，就算他再有才華，也不一定搞得來。這個道理很簡單，但是他的老爸不服，他自己也不服，憑什麼我就不能當皇帝？我可是皇室的後代，我有的是資格。對，他是有資格，但是有這個潛質么。朱元璋當皇帝，他出身就是屌絲，所以幹什麼都能拉得下臉，反正我是要飯的，我還顧什麼顏面？但是慕容復呢，又要維護男神的形象，又要籠絡人心，哪有那麼好的事。男神高冷，神秘，一旦跑去搞政治，就要拉下臉，該賠不是就賠不是，該裝孫子就裝孫子，該謙虛就謙虛。搞政治可不管你有多高的顏值，你有多能打，不懂權謀之術，硬搞只會把原有的關係越搞越糟。

好端端的一個男神非要當皇帝。理想本身沒有錯。但錯在這個理想與他本身太不匹配。他駕馭不了這個理想，再念念不忘，也不會有響。這樣的理想，有還不如沒有。如果他只是簡簡單單做個江湖公子哥，隨便努把力也是個人傑，自己組個團隊，開發個門派並不是什麼難事。但非得朝著功名的金字塔頂沖，結果空耗了自己。那麼看慕容復追逐理想最後的結果呢，他是徹底的瘋了。說白了，是被理想給逼瘋的，他成就不了大業，最後精神崩潰，在小樹林當「皇帝」，用糖果分封一些調皮的孩子。喊著：「眾愛卿平身，朕既興復大燕，身登大寶，人人皆有封賞。」一代男神，淪落成瘋癲，算是給毀了。這是典型的理想太過遠大，超過了人的承受範圍，反噬其主的例子。

一個歌手理想當一個風水大師，一個演員理想當一個中央領導，並沒有什麼絕對的不可以。但有幾個人有把好嗓子的同時還有把好眼力，有幾個人有好演技的同時還有把好權謀？上天能賜予一個人一項卓越的技能就已經是慷慨。順著這項卓越技能追求理想，無論成功與否，起碼人和理想是相互匹配的。這樣的理想，即便不能實現，也能給人生不斷加分。但是順著自己的短處來追求理想，往往不但沒有效果，這理想反而會摧毀擁有者。因為理想本身也要找一個好主人。你不是好主人，它也不會跟你玩。就算你是男神，不匹配的理想一樣會拋棄你，毀滅你。

明明沒藝術細胞非要當藝術家，明明沒有運動細胞非要當運動員，這樣的理想不值得提倡，說得再偉大都沒用，這不是單純理想的事兒，這是人和理想之間匹配的事兒。現在很多父母強行給自己的孩子施加理想。你長大得當官，得考公務員，得做醫生，得成明星。等等。這樣的規劃，真的有用么？如果你的孩子不懂事故呢，他怎麼當官？你的孩子天性不喜歡考試呢，他怎麼考公務員？你的孩子見血就暈呢，他怎麼做醫生？你的孩子上台就哆嗦，他怎麼成明星？沒有哪一項理想就一定是好的，不適合的理想就像是包袱，越大，壓得越沉。沉到一定程度，就能把人壓垮。

這世上真的存在天賦這件事兒。有些人一輩子都當不了老闆，給他多少錢，多少資源，他都當不了。我當記者的時候採訪過很多企業家，他們大多身上都有一種特質，無形的特質，你靠近他，就感覺到了，這人是當老闆的料。當我再靠近其他人的時候，就完全感覺不到這種特質。無論你說你有什麼爹，你有多厲害，我就判定你當不了企業家。有能力和有某種能力是完全的兩回事。能力是後天的，但潛質真的就是天生的。本身就沒潛力，就談不上爆發潛力。同理，這世上大多數人不具備當明星，當公眾人物的潛質，如果非要勉強為之，並不是什麼好事。廚子盡心做好菜，把菜做到極致是可行的，司機把車開好，開得毫無安全之憂，是可行的。任何事做到極致，都可以接近偉大。任何理想，做到精益求精，都能風光無限。

現在的娛樂選秀台上，一水的人喊自己的理想，怎麼厲害怎麼喊，什麼要做全國最頂級的歌手，全球最牛的雜技表演家。真的，別想了。這種沒有具體指向性的理想，概念太大，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你說你想成為劉歡這樣的歌手就可以了，你說你想進太陽馬戲團就可以了，這是有具有指向性的，從而能留出一個匹配的規格。你動不動就搞得跟慕容復一樣，一搞就要當皇帝，這不是難為自己么。如果你真有這個資質，早就不是現在這個樣了。你想不出名都難，根本不用在台上喊。人家圍棋的國手，二十歲不成國手，終身無望。這世上大多事，到了頂尖的時候，比的是悟性和天賦，這兩樣是再多努力都彌補不了的。

小時候上學，老師慫恿我們，理想要說當科學家，發明家之類的，一說這樣遠大的理想，全班就得鼓掌。那是一聽這掌聲就虛榮了，就驕傲了。覺得有個遠大的夢想，老牛逼了。現在想想就想罵娘，我他媽上了幾年學連辣條是怎麼生產出來的都還不知道，你讓我當科學家，發明家，你他么不是害人么？

你他么是想讓我做慕容復么。

2015-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