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玄奘遇到慧能:思想大眾化 自古是王道
玄奘的學問以精微和繁複為特徵。當他努力構建自己龐大的思想體系時,不可能知道還在舂米的慧能。要是知道後來的事情,再回想自己的一生,他難免要長長地嘆一口氣吧
玄奘(小說《西遊記》中唐僧的原型)到了晚年的時候,已經是深受朝廷敬重而名滿天下的大法師。他孤身遠赴印度求法取經的事迹開始演變為神奇的故事,他所主持的佛經翻譯事業取得了超邁古人的成就。
也就是在玄奘去世前不久,有一個叫慧能的人來到湖北黃梅的東山寺,投身於禪宗五祖弘忍法師的門下。慧能原來是個樵夫,據說是不識字的。他在東山寺還沒有經過剃度,不是正式的僧人。他的主要工作是踏碓舂米,跟我們現在說的農民工也差不遠。
玄奘可以算是中國最有學問的和尚吧。他創立了法相唯識宗,稍稍熱鬧過一陣,就歸於寂寞,少為人知。
慧能在中國歷代高僧中,應該是文化程度最低的吧。他創立的代表佛教中國化最後完成的南宗禪,則是中國流行程度最高的佛教宗派。陳寅恪稱讚慧能:「特提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旨,一掃僧徒繁瑣章句之學,摧陷廓清,發聾振聵,固我國佛教史上一大事也!」連毛澤東也喜歡他的《經》,因為慧能的佛學是中國化和大眾化的,也是更簡明易懂的。毛顯然是聯想到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問題。
當弘忍在東山寺傳法的年代,禪宗已經相當興旺,寺院僧眾就有七百餘人。有一天弘忍感覺自己年老了,準備選擇一個繼承人。他要求諸弟子各做一個偈子來顯示對禪的理解,他將據此作出判斷。
大弟子中,神秀是代老師授業的「教授師」,地位最為特出,是眾望所歸之人。他題寫在牆壁上的偈子是:「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農民工」慧能聽人說了,認為這是不對的。他不識字,請人在壁上代寫了一首針鋒相對的偈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弘忍的決定是將象徵禪宗一脈相傳的袈裟傳給慧能,表明他是自己選定的繼承人。只是考慮到慧能身份、名望都很低,恐怕引起嚴重的紛爭,又讓他連夜躲避到南方去。之後有「南宗禪」的興起。
神秀與慧能兩偈的區別到底在什麼地方?
神秀偈體現出來的是一種高度警覺的狀態,它要求時時刻刻看管自己的心靈,在持續的修行努力中抵禦外來的誘惑;在這裡,「我」和「世界」存在強烈的對立。如果這樣也能成佛,那麼 「佛」的神態會顯得非常緊張。再者,神秀偈不僅表達了他對禪修的理解,同時也在向師父述說自己的精勤和可信賴;在他的眼神里,另有瞥向袈裟的餘光。
而以慧能的身份,對傳法之事恐怕想不了許多,他只是要表達自己對佛法的追求。心無掛礙,態度就坦然。他的偈子通過一連串的否定句,以一種果斷的方式,印證了《金剛經》的要義:「凡有所相,皆是虛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菩提」的梵文本義是覺悟、智慧。當慧能說「菩提本無樹」時,他是反對把智慧落實在有形的個體生命上,成為狹隘而有限的東西。而用「明鏡」譬喻心的虛靜本來也不錯,但加一個「台」字,就象徵了某種堅定而固執的姿態,所以慧能要強調「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是對應《金剛經》「應無所住」而言的,指不執著於任何事物和世間的觀念;這樣「生其心」,才是澄明博大的智慧心、慈悲心,到此境界,塵埃無從染。
《維摩經·觀眾生品》中的一個故事,可以讓我們很容易理解「何處染塵埃」的意思:維摩詰說法時,有天女散花。花飄落到眾菩薩身上,隨即墜落,不能附著;飄落在眾弟子身上,便沾附不去。「時時勤拂拭」,那是維摩弟子的水平,「何處染塵埃」,才是菩薩的境界。
要說這麼短小的偈子能夠包含多少深奧的佛學理論,那是誇張的。但它確實顯示了一種態度:要以簡單、透徹、果決的方式,拋棄一切教條和繁瑣的過程,直接把握真理。
玄奘的學問以精微和繁複為特徵。當他努力構建自己龐大的思想體系時,不可能知道還在舂米的慧能。要是知道後來的事情,再回想自己的一生,他難免要長長地嘆一口氣吧。
(駱玉明:復旦大學中文系古代文學專業教授、博導,兼任《辭海》編委、古代文學分科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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