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有人」才能辦事 | 博談網

前幾天打電話回老家,聽說我表妹花了12萬在一個小村裡當上小學教師了,一個月工資3000元。

我媽告訴我的時候很高興,並且聽說家裡所有人都挺高興。沒有人執著於那12萬塊錢花出去並且花在哪,當我問起,我媽說找人幫忙,花人情錢了唄,她說哪有辦事不花錢的呢。

表妹是我老姨的大女兒,在省城的師範大專畢業,外語系,大專畢業後在哈爾濱一些民辦的補習學校當了兩年代課教師,每個月一兩千塊錢,除了房租和吃飯,幾乎不剩下什麼。我當初曾經企圖建議她遠走他鄉,到南方隨便什麼地方的學校,可以找校長要求試講,如果通過或許就有可能留下來,哪怕在城市的某些公司里打工,慢慢的也會積累一些收入。未必需要把我老姨和姨父一生辛苦賺的錢用在買一個工作上面。

我的老姨和姨父很勤勞,他們不僅種下了自己家本有的一公頃地,還另外租了三公頃地來種,是毫無虛假的披星戴月,每次我回老家要去看望,我媽都說,天沒黑透,他們一定還在地里忙呢。他家裡每年都養好幾頭豬好多雞鴨鵝,頂著星星回到家裡來,還要給禽畜們熬食拌料,外屋裡只有一個大鍋,要把禽畜的一切食料燒熱熬好了,再洗了鍋重新燒飯,每每吃完飯,已經很晚。他家有一台很小的電視機,除了有客人去,幾乎從來沒有見到他們看過,還有一個洗衣機,為了省電沒有被使用幾次,最後成了裝衣服的儲物箱。記得08年回家,聽我姐姐說,我老姨一向捨不得給自己買衣服,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時穿的還是當初姐姐結婚時送她的那件衣服,鞋子是有一年我給媽媽買小了一碼轉送給她穿的。而她平常勞動時,穿的是十幾年前我和我姐不要的衣服。我姨和姨父每年很辛苦,可是從來捨不得花錢,全部存起來,而且是那種非定期儲蓄,定期的他們也不太懂,所以也沒有賺利息。他們辛苦的存錢並不為養老,而是要留給兩個女兒上學和工作用。

然而我的兩個表妹讀書並不是非常出挑,但這也不是她們的過錯。在農村的初中先要考上市區的重點高中,上大學才有未來的一點點保證。我當初是全村裡第一個考上重點高中,也是全村第一個讀大學的。然而這樣的所謂「神話」我所在的鄉村裡是無法複製的。我大學畢業後好多年,姑姑家有一個表妹才考上市區重點,可是因為差了兩分是自費生,要交四千塊錢,她家裡掏不出,她性格倔強,像瘋子一樣不肯休息,足足替人插了一季的稻子,瘦得不成樣子,但終於沒能存夠錢去上學。我最後一次見她也是好多年前了,她剛剛訂婚,身體不好生病到我家來瞧病,那小夥子是隔壁村的,長得不錯,看不出表妹歡喜還是失落,總之人瘦得皮包骨頭,還像所有趕時髦的鄉下妹一樣紋了兩道黑黑的眼線,顯得愣愣的。她抓住我的手,說二姐,我可想像你一樣考大學,誰讓我家沒有錢呢,我瞪著她那兩道黑黑的眼線,感覺她的眼光有點格外的灼人,我有一種自己犯了錯一樣的罪感,格外的心酸。

這種罪感,每每看到一些與我相同出身卻命運不很順暢的人,就會心中一凜,感覺十分對不起人。我當時相對幸運些吧,我爸爸是新中國第一代赤腳醫生,曾師從當地有名的一個老中醫,醫術精湛,方圓幾十里十分聞名,德高望重,受人尊敬,供我讀書雖然有些吃力,但終究是挪東補西也還供得起。因為上小學書讀得好,一直被村人叫做「大學生」,後來也算不負眾望。我的同齡人,當時相當有些比我聰明好學的,但因為家庭條件所限,終於阻斷了他們讀書的路。隨著後來大學擴大招生,教育水準越來越濫,2000年後也有些村裡的孩子考上了大學,卻因為讀的都是一些不很有含金量的大學,無法畢業後找份像樣的工作。因大學濫招起來,就業單位就開始向211,985鎖定目標了。

因此我老姨家的這個表妹,雖然順順噹噹的讀了個大學,卻最後回到家裡呆了兩年,一邊帶孩子,一邊給村裡的小孩子補習英語,賺點外快。老家相對偏僻,離最近的柏油路也有五市裡,全是泥土路,一下雨就泥濘不堪,我當初就是推著自行車在這樣的泥路上,每五到十步用手指把車圈裡的泥摳出來,再走幾步,再摳。到學校時已經全身透濕,基本會遲到半小時左右,待上完三節課,貼在身上的濕衣服才慢慢變干一些,那時無論夏天的暴雨,還是秋天的雨加雪,大家都窮得沒有雨衣穿,有的同學不怕丑頭上頂著化肥口袋,或是身上裹上塑料,但也總是全身濕透,奇異的是,那時居然都從不感冒。所以,在這樣偏的地方,讓我單純的表妹--一個從未離開家的女孩子背井離鄉,出去闖蕩的話,確實有點強人所難,所以好多上了專科院校的孩子最終還是回鄉,或是務農,或是做點第三產業了。家鄉因為偏僻,鄉人也就在一個固定的區域內溝通和生活。

能夠最終走出家門的,總是少之又少。大家都聚集在出生之地,能夠享有的資源越發有限。

正因為如此,東北的熟人網路永遠顛撲不破,固若金湯,任你怎樣抵抗也是無效。無論辦什麼事,都依靠熟人。總之要有人,孩子上學要有人、買大件需要有人、找工作需要有人、開個店也要有人罩著,總之,除了一日三餐睡覺玩牌看電視不需要有人之外,很多事需要有人。有一年回家,我爸要買一個電瓶車,居然也要找熟人,打電話東問西問,看看身邊有沒有熟人認識賣家,以便優惠。因此,在家人的眼中,只有有人,才是方便和安全的生活環境,他們無法想像我在一個沒有「有人」的環境中,是如何生存的,想必是苦極。因此,對於外在飄蕩的孩子,鄉人們總是另眼相看,像有三頭六臂一般。

每每看到同學或是鄉親沒在干副業,而是在一個公辦單位,哪怕是鄉或縣的環衛工作,甚至是某個小區的保安,我就知道,那絕對是有人,而且十幾萬已經不足以得到這份職業。十幾年前,我叔叔曾經花了好多錢做了鄉里某單位的保安,因為有人;我一個同學得以在松花江大橋上打著手電筒巡視,因為有人;現在,我表妹做了某個小村的小學老師,還不是公辦,因為有人;有人,才能得到一個工作,但一定要花錢,名為「上炮」,只有「上炮」,熟人才能得代為轉寰,得以成事。正因為好多事要有人,所以每一個位子都顯得高貴,艱難,反覆求之不得,而又反過來更顯得「有人」的重要性。

表妹在家賦閑了兩年,老姨和姨父相當的焦慮,他們的問題是有錢而無熟人,如今,之所以親戚們歡欣滿足,乃是終於因為「有人」,而得以找了一個工作,大家誰者不在意去給人「上炮」。這幾年,因為計劃生育問題,小學生少了,農村的小學取締合併,幾十個村的小學合併成幾個,好多民辦教師失業,孩子背著小書包步行去學校的風景已成昨日黃花。於是,家人到處找「熟人」,準備好五千或一萬,以備讓侄子入學。

總之,那個「有人」的「人」之謂者,也僅僅幫助他的熟人,因為安全,意其不會舉報其受賄,而且或有長久利益的希冀,但對陌生人就嚴守規定,絕不通融。因此,東北的熟人網路已經成為大家公認的處事準則,鐵板一塊,而「上炮「也是其潛在法則,人人視之為自然。一個人假如相熟的人多,就註定是一個成功和受人愛戴的人,而反之,而是太木,註定一生失敗。

因此,我能明白,當年我從公路上下車,總有人免費載我一程送我回家,我的東西可以隨便寄存在任何一個路邊的農家,他們熱情好客,待我如親人,端茶捧飯,噓寒問暖,原來是因為他們都認識我爸。我曾一直以為家鄉民風純樸,都無私友愛,並一直以為這種友愛是面對所有人的,我自小沐浴其中,不受欺,不受苦。

然而在2000年以後,穿梭中國的南北,各處受欺,回鄉受欺最為內心沉痛。在火車站擦個皮鞋就訛我十五塊,吃碗米飯要我二十塊,出去旅行常常看到的是勢利甚至是敲詐,卻東北尤甚,我才明白,皆因為我不再是他們的鄉親,也不再在熟人網路里生存,又十分忘本,鄉音已改,我變成一個有錢可詐的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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