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水：國民心態助長官場腐敗

中國官場腐敗背後有一連串觸目驚心的數字，那些巨貪們好像在參加體育競技比賽一樣，你追我趕、屢破紀錄，誰都不願在貪腐金額上落後於人。他們彷彿有心試探政府和國人的心理承受極限，但是政府和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遠遠超過他們的預期，或者說其承受能力是泰山壓頂亦面不改色的。中國腐敗難治的根本原因是制度上的，諸如權力缺少制約和監督、一把手大權獨攬、違法違紀成本低、下級只需對上級負責等制度性問題，使得中央整治腐敗的一次次努力儼然是隔靴撓癢，治標不治本。制度上的問題必須從制度著手加以解決，但同時我們還應看到，國民心態上的種種弊端，無形中正在助長官場腐敗之勢，這是值得我們注意和令人憂心的。 　　美國出了個受賄兩萬五千美元的市長，美國政府、輿論一片嘩然，震驚於其數額巨大，中國媒體噤聲不言或一筆帶過，民眾則亦一片嘩然：堂堂市長就弄這麼點錢，還不如我們的村官呢，丟死人了！這裡面折射出來的截然不同的兩國國民心態，無疑是腐敗程度高低的晴雨表，反過來也是腐敗源源不斷產生蔓延的催化劑。 　　中國老百姓對待腐敗常見以下幾種心態。 　　1、老祖宗傳下來的，沒什麼大不了 　　中國有兩千年封建制度，在很多朝代，其官場腐敗是常態和公開化的，比今時今日尤甚。既然古已有之，既然成語也說「約定俗成」，既然老祖宗都是這樣過來的，想必也沒什麼大不了。正是這句「沒什麼大不了」，中國民間自發的權力監督、違法違紀舉報、對腐敗的自覺抵制才難以形成氣候；正是這句「沒什麼大不了」，初入官場的清白官員才遇火即燃，毫無抵禦腐敗的能力與信念；也正是這句「沒什麼大不了」，黨和政府根除腐敗的決心和鬥志才難以堅定，以致於現在的反腐態勢是「一案歸一案，與制度無關」。老祖宗傳下來的，未必都是合理的，腐敗誤國的道理古今皆然。古代但凡國力強盛、人民富足的王朝，無不對腐敗官吏嚴加懲治，無不絞盡腦汁限制地方官員權力和預防腐敗。腐敗之誤國，主要倒不在於貪吏蠶食國庫民財，而在於損害公平正義，使老百姓為邪氣所侵，正氣蕩然無存，不再相信人間正道，以苟且之事為榮。這樣一個民心惡化、以丑為美的社會，其統治必然不會健康長久。 　　2、權力崇拜，滋生腐敗的肥沃土壤 　　權力崇拜是封建社會的惡劣遺留，但是今天的媒體非但不引導國民樹立正確的權力觀念，反而仍在不遺餘力地宣揚和強化權力崇拜，使得權力崇拜擁有強大的輿論環境和廣泛的民意基礎。無論是電視、報紙等傳統媒體，還是網路、手機等新興媒體，新聞永遠把黨和國家領導人放在首位，無論他們參與的是舉世關切的國際大事，還是無關宏旨的例行工作會議。他們的講話總是重要的、具有指導意義的，總是需要廣大黨員幹部深入學習、貫徹執行的，總是把理論上升到新高度、把實踐推向更深入的。地方上也與中央保持一致，新聞中唱主角的永遠是地方黨政一把手。媒體編織的巨大網路，深入到基層每個角落，潛移默化地灌輸、加強、維繫著權力崇拜的輿論基礎。 　　權力崇拜的惡果是國民從小便在心中埋下權力萬能的種子，久而久之便逐漸認同以權謀私的正當性。其實仔細觀察我們不難發現，中國的「官」和「民」已經被媒體有心無意地割裂為兩個階級：他們有兩套話語系統、兩種思維模式、兩種生活方式。這就促使權力崇拜形成某種更難以破除的看不見的體制，這一體制使得國人信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所以在其「得道」以後，必然尋求對自身私慾的滿足。可以毫不諱言地說，權力崇拜為官場腐敗源源不斷地輸送能量，是滋生腐敗的肥沃土壤。 　　3、中國是人情社會，清官難做 　　部分國人胸懷廣闊，他們擅長理解、原諒和寬恕，他們常拿中國是人情社會來為官場腐敗開脫。這種態度看起來倒不失為一種化解矛盾的途徑，但其實卻是一種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得過且過心態，是打著道德、修養旗號的善惡不分。中國是人情社會不假，但古時聖賢亦教導我們「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中國是人情社會不假，但是「人情」不等於「枉法」，更不表示可以假人情之名行徇私之實。與其說官員礙於人情不得不做違法之事，不如說貪腐成風、官員沒有拒絕做違法之事的理由。舉個例子：張三找他二姑夫的堂弟李四辦事兒，李四是分管科教文衛的副縣長，張三懷揣十萬塊錢求他想辦法讓自己承包一個學校的工程項目，李四若不幹，張三就要說了，人家王五去年找他當教育局副局長的表哥都承包了一個不小的項目，我這事兒不能辦，你這副縣長當的也太……所以說清官難做並非難在中國是人情社會上，而是難在腐敗成窩上——誰都甭想獨善其身，否則必得落個不講情義、不近人情的罵名。如果法制觀念深入人心，制度性防治腐敗措施到位，那結果就是清官好做，貪官難做了。國人以人情消解腐敗，在給貪官減壓的同時，也成為腐敗之風日盛的助力，甚至有些人以此作為牟取個人私利的非法手段的託詞。 　　4、分一杯羹，我也不吃虧 　　中國人情脈絡的觸角深入到每家每戶，加之現在公務員隊伍的不斷壯大，能夠通過走後門獲取額外好處的國人越來越多。這或許是中國腐敗若此但仍未社會動蕩的主要原因之一。比如上例中的張三，如果他最終得到了那個項目的承包權，他還會痛罵貪污腐敗嗎？他的遠的近的親戚朋友知道他有這層特殊關係，心裡想著沒準兒哪天還能求他辦個事兒呢，他們罵起貪污腐敗來還會那麼毅然決然、理直氣壯嗎？他們尋思的是：反正這汪污水也就這樣了，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誰還不知道誰呀！上面的吃肉喝湯咱沒辦法，但是咱還有可能分一杯羹哩，吃虧也虧不到哪裡去！中國有這種心態的人何其之多，這種人一旦為官，他們又何以體恤無權無勢的普通百姓的疾苦？他們看似在社會底層，但心態卻不在社會底層；他們遵循的是官場的邏輯思維，尋求的是向官場延伸利益靠攏；在很大程度上，他們也是貪腐肆虐的幫凶。 　　5、意淫一下就好，管不了那麼多 　　腐敗畢竟不是好事，生活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心安理得、心平氣和也是很難的。當我們對暴露出來的一個個巨貪咬牙切齒、忍無可忍的時候，當我們懷疑政府在預防、懲治腐敗方面的誠意和能力的時候，當我們對自身和子孫的生存環境感到些許擔憂的時候……別急！我們有清官戲嘛！影視劇里的貪官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等著瞧吧！於是我們在一場場虛構的影視劇中集體意淫，在獲得間歇性的滿足之後，心理上就覺得舒坦多了。平時，我們要為基本生計奔波操勞，閑暇的時候，還會因家庭瑣事而傷神，也實在沒時間沒精力去關注貪污腐敗這閑事。看看電視電影，在貪官得報、清官得償的幻覺中想像一下就完了，不然還能怎麼樣？再說，咱現在也還不至於吃不飽飯，雖然買不起房，但還沒有露宿街頭，就這樣吧，不然還能怎麼樣？中國人最善於自我寬慰，最善於踐行阿Q的樂觀主義精神。 　　中國人的國民性格並沒有錯：崇拜權力是因為相信權力能得到正確運用，從而保障公平正義；重視人情說明維繫社會平衡的是義而不是利；得過且過表明老百姓的要求並不高，對政府更是沒有過高的期望，只要政府履行職責，老百姓就會感恩戴德。錯就錯在這些國民性格與我國的政治體制極不相符：現行體制下權力本身就很少受到制約，對權力的崇拜、對人情的重視、得過且過的小民心態，更會使權力膨脹，給以權謀私以借口，讓貪污腐敗肆無忌憚。 　　以上這些心態是普通老百姓常有的，在官場上恐怕也是如此，那些事實上的小貪和自我認定為小貪的官員，正在憑藉這些心態一點點化解內心的不安，也正在藉由這些心態一步步滑向犯罪的深淵…… 　　2010.01.23　白水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