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燃燒著書籍的柴火

晚上九點多，冬夜裡很冷的北京和更冷的蘭州，有兩個心裡燃燒著書籍柴火的姑娘，還在移動互聯網上討論著悲劇和人生。

她給我留言說：看完了《紅樓夢評論》。之前看過叔本華，讀起來也不費力。只是，覺得他在寶玉身上套用叔本華的那套悲劇理論多少有點生硬。又看他最後投水自盡，他自己也沒有找到合理的存在方式吶。

我一邊給孩子洗漱，一邊抽空回她：他的理論自成體系，已是難得看得通透的人。我倒是認同得多。

早已經過了有什麼想法都狂熱地執著於一家之言的年紀，如今的我習慣在觀點之後後綴一句：這本也是見仁見智的事，都是一種感受一個解法那也就沒什麼意思了。言外之意：想自己所想就好。學術跟愛情跟世間百態一樣，百家爭鳴才是常態。書中王國維沿襲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里的觀點，我恰恰在二十歲時看過這本書，也恰恰如今還十分認同他的言之有理：「一切欲求皆出自需要，出自匱乏，因而也就是出自痛苦。」王國維反覆論證，鄭重揭示：「既償一欲，則此欲以終；然欲之被償者一而不償者什佰，一欲既終，他欲隨之，故究竟之慰藉終不可得也。」由此演繹到《紅樓夢》這本巨著上，他認為賈寶玉最終明白了：「始知此不幸之生活，由自己之所欲」，小說中的「還玉」一說，其實就是還欲，去除生活之欲。

擺脫生活的七情六慾，四大皆空，也就徹底解脫了。只是，我等掙扎愚鈍的小民，有幾個能真正的領悟，看透，放下，出世，解脫？我們跨越日復一日千山萬水的匆忙與迷惑，還惟恐陷得不夠深，人生不夠用力，結局不夠圓滿。王國維是公認的具有世界視角的大學問家，他遍參文學、哲學、美學、史學的精髓，窮究人生的真相，為什麼他的作品中仍有那麼多哀傷的氣息，「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為什麼活到知天命的年紀了，仍是只求一死？我等凡夫俗子更加不解了。

也許他是真的看透了，也許，他參透了如常，仍有著難以抵達的困惑。

宇宙悠悠，人生飄忽，悲歡無據，反過來，就是與天地同在，情暖人生，知足常樂。

女夫子以為，一切都在於自己如何去感受和消釋，然後選擇一種可以支撐的生活態度。

並非出於粉絲的盲目崇拜，我是真心欣賞曹雪芹的為人姿態，都知道他半生潦倒，批閱十載寫紅樓，「雖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繩床，其晨夕風露，階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懷筆墨者。」這樣的胸襟和境界，有著海納百川的渾然。

再用最近的一個熱門話題來引申一下。

今天早上一打開網頁，跳出一條「國民老公」王思聰臭批《一步之遙》的新聞，挺逗的，王罵曰：「電影拍得跟***一樣還不讓人說了？我都懶得去評價你這電影了，趕緊下映別侮辱觀眾了。（節選）」

後來搜電影選題的資料，無獨有偶，又看到豆瓣電影上一個影評人寫《一步之遙》，讚譽姜文不是男神是酒神：「這麼一個人，有什麼特別，值得我們去觀看他的故事呢？有，那就是他那健壯旺盛的生命力，不屈服於悲觀主義的向生的力量。而這也是姜文的電影魅力所在，姜文的所有電影都是在強調這樣健壯旺盛的生命力，這股子向生的力量，它不僅僅是男性荷爾蒙，而是一種生命的活力。」

對於《一步之遙》難道要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戲謔，我沒什麼鮮明的好惡，每天旁觀得很歡樂。有爭議是好事。李銀河說假如她的戀愛事件可以推動國人更多去認識性別文化，她願意推波助瀾。而姜文的影片能夠引起國人對電影藝術本身有消費娛樂之上的更多思考，不也是一件幸事嗎？相對於一部影片的青史留名，給一個民族已經退化的思考能力加入點星星之火，彷彿意義更大一些。

不同的經驗認知看到的是同一部影片不同的側面，解讀人物，反觀自身，娛樂並非只有娛樂至死的命門，彷彿也有了錘擊眾生精神境界的光明意義。

是安分守己地順從市場的召喚，還是鮮明地表達自己，姜文是個絕頂聰明的男人，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最難得就是堅定地表達自己。我還沒看這部片子，所能說的就是這一句了。

影評人恰巧也說到了悲觀、樂觀的命題。他引用的是尼採的哲學觀：

「總之，問題全在於生命力： 你健康，你就熱愛生命，嚮往人生的歡樂；你羸弱，你就念念不忘死亡，就悲觀厭世。一個要在人世間有所建樹的人最忌悲觀主義：看破紅塵——這是巨大的疲勞和一切創造者的末日。」（《尼采全集》，第12卷，第251頁。）

接受叔本華的觀念影響由來已久，但尼採的說法未嘗不是破解的辦法。給我留言的茶茶繼續說：看這類書都是一樣的。每天減弱自己的慾望，慢慢改變。我在努力地做。

我心裡回答：我也是。盡量地控制慾望，活得簡單一些。那些可以不背負的，斷舍離就好。那些必須負累的，不必以膚淺的樂觀主義去迴避，亦不必用宿命的悲觀主義來定義。

「生活的反面會是死去，還是這般生存。」如果答案不中庸，好像就很難平穩地站立。那麼是生活還是生存，悲觀還是樂觀，自己的命題只能由自己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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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生存以上生活以下》

為愛而出生之後/生命要怎麼揮霍/直到我化成煙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