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幫父親放鼻胃管?安寧醫師:父親自己答了這題

【早安健康/朱為民醫師(家庭醫學科主治醫師)】2017年初,我開始了「人生最後期末考」大學院校巡迴演講,一年下來完成當初設定的十所大學公益演講。每次演講,我都會用父親的故事開頭:

「2013年,我的父親81歲。一天清晨,他在家裡運動的時候,不小心跌倒撞到頭,然後就倒地不起,不省人事了……」從父親的故事,再帶入 預立醫療決定和「人生最後期末考」這個主題。

巡迴演講很成功,我收到了大學生們很多正面的回饋。但那時我還不知道,2017年末,父親真的走進考場----他的「人生最後期末考」。

安寧照護,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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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13年父親跌倒撞到頭,腦出血,到他出院後出現失智的症狀,雙腳無法正常行走,我們全家人開始了一段,對我們來說很不尋常,但對台灣200萬人的照顧者來說,卻又再尋常不過的旅程。

看著父親,從輕度失智,早上做的事,過幾天就忘記了;到中度失智,剛剛說的話,馬上就忘記了;到重度失智,走路、穿衣服、上廁所都需要別人幫忙……不過就是幾年之間的事。

我跟媽媽替他請了一個外籍看護妮亞,借了電動床,買了化痰機,準備好一切。到後期,他開始出現一點點小的褥瘡,我也馬上就去借到了氣墊床、脂肪墊。細心照顧之下,褥瘡也痊癒了。

父親生病以來,我們盡可能地為父親創造一個好的照顧環境。我跟媽最開心的,莫過於這4年間,他只有一次因為尿道炎短暫住院過,短暫地被插了導尿管,後來也順利拔除。

更不用提鼻胃管或是更侵入性的治療。父親都在家裡接受照顧,每到吃飯時間,自己開心地自己拿碗,用嘴巴吃飯、吃麵,吃水果。

他總是問我:「兒子阿,吃飯了沒有阿?」

也因此,當2017年12月,父親因為肺炎而住院的時候,我跟媽都覺得:應該打打抗生素,一二周後就可以出院了吧!

殊不知,那是父親最後一次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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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初,父親在復健醫院住了半年,剛回家不久,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媽就拿了二份「預立安寧緩和暨維生醫療意願書」給我,跟我說:

「我跟你爸都簽好了!」

老實說,我有點嚇一跳,趕緊問媽:「媽!怎麼突然說這個!」

「在醫院住了這麼久,看得太多了!以後我們什麼都不要!」媽堅定地回答。

我心裡想,可是爸有點失智耶,他簽的真的代表他的意思嗎?於是當天晚上,我又再問一次老爸:

「爸,如果有一天你身體不好了,醫生要幫你電擊、插管,你想要嗎?」

父親的眼神有點空洞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他才搖搖頭:「不要啦!人要是不能動,不中用了,活著沒意思!」

這個「不能動就是不中用」的理論,我記得我小的時候,爸就跟我說過了,如今他又重複一次。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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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父親因為肺炎住院。住院時,血液培養出了細菌,是菌血症的現象。似乎比之前那次住院嚴重,但那時的我沒多想,「繼續打抗生素就會好轉了吧!」我心想。

發燒是停止了,但爸的雙腳卻愈來愈不聽使喚,原本還可以讓妮亞扶著爬上四樓的醫院宿舍,現在連走路都成困難;原本還可以自己拿著碗吃飯,現在漸漸吞不下去,甚至懷疑有嗆咳的現象。

母親把食物都打成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餵,讓爸比較好吞,但這一刻還是來臨了:

「有沒有考慮,讓父親插鼻胃管?」神經科醫師很謹慎地問我。

我跟媽沒有馬上決定,即便我是一個安寧醫師,我還是陷入了苦思。

「這一題,要怎麼答?」

沒想到,父親自己回答了這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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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耶誕前夕。我跟媽回台中準備爸即將要出院的各項事情,讓妮亞在嘉義照顧父親。

媽的電話響起,她講了幾句,眉頭一皺,突然「啊!」了一聲,把話筒交給我。

是值班護理師,在電話那一頭有點緊張:「朱醫師,您的父親早上樣子不太對,我們幫他接心電圖,心跳剩下二十幾下,你們要不要過來……」

我心裡想著「怎麼可能?搞錯了吧!」但依然故作鎮定說:「好的,我們馬上趕過去,麻煩您請值班醫師看一下我爸爸。」掛掉電話,我用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跟媽媽一起開車飛奔嘉義。

剛上交流道,電話又響。話筒另一頭,是值班醫師的聲音,小心而堅定。

「朱醫師,您的父親早上樣子不太對,剛剛發現的時候就沒有自主呼吸了,心跳剩下二十幾下,很微弱。我們幫他接上了心電圖,心跳愈來愈慢。」

「…………」我沒有說話,腦中千百個念頭飛過。

值班醫師繼續說:「我知道您的父親有簽署不急救的同意書,……,有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我短暫地閉上眼睛,心裡很明白,這是爸的終點了。於是慢慢地說:「不用了,讓他舒服一點就好,謝謝你。」

一轉頭,母親淚如雨下。我緊握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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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病房的門,窗簾是拉上的,空間有點暗,妮亞靜靜地坐在角落掉眼淚。好安靜,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父親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像是睡著了。床旁邊擺著一台心電圖機,波形成一直線。

我跟媽,花了很多時間在爸的旁邊,跟他說話,跟他告別。衛生紙一張一張的抽,卻仍然止不住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我走到外面對著護理人員說:「我們好了,麻煩你們。」她點點頭,進來幫父親整理身體,拔掉手上的點滴、和我們一起將身體擦拭乾淨。

這時我才意識到,父親的最後一刻,身上只有點滴,沒有導尿管、鼻胃管、氣管內管,也沒有傷口。簡簡單單,乾乾淨淨。

父親的人生最後期末考,這是他的考卷。

父親從來沒有聽過我演講,也沒有看過我的書、我的影片。但我很清楚知道,我一直是他的驕傲。

而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我想跟爸說:「爸,謝謝你,我愛你,你是我的驕傲。」

作者簡介:朱為民醫師,家庭醫學科主治醫師。專長:家庭醫學、安寧緩和療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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