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睡姐姐：愛以人為單位

蘋果CEO蒂姆·庫克在《商業周刊》網站發表文章，坦然公開了自己的同性戀者身份。「我從未否認過我的性取向，但我也從未公開承認過，直至現在。現在讓我清楚地表達自己的立場：我很自豪成為一個同性戀者，我認為，成為一名同性戀者是上帝賜予我的最偉大的禮物。」

震驚、嘲笑、非議，如潮水般湧來。即使在價值觀多元，包容度較強的西方國家，敢於公開站出來承認自己同性戀者身份的公眾人物也為數不多。在中國，人們更習慣於對這個群體的存在裝聾作啞，你可以是，你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但你最好不要站出來講，你要將自己的這種身份視為一種羞辱和缺陷而緊縮秘密，低調做人。

在過去的歲月中，庫克也正是深深困惑於此，他向自己身邊很多的人都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對外界一直保持沉默，「我一直在努力維護最基本的隱私。我出身卑微，不希望吸引他人關注。」隱藏是出於無奈，因為這是可以降低生活阻力的捷徑，但這違背他的內心，而且終將讓他認識到，「我保護個人隱私的渴望已經阻止了我去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這些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當他看到是之前那些已經勇敢站出來的公眾人物正在逐漸改變人們對於同性戀的看法，整個社會的文化正日趨包容，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從別人的犧牲中受益匪淺。」所以他覺得自己也有責任和義務站到那些人的行列之中，「如果聽說蘋果CEO是一名同性戀者能夠撫慰其他一些同性戀者，或者讓飽受孤獨的任何人感到一絲安慰，或者是能激勵某人堅持他們的平等觀念，犧牲我個人一點隱私也是值得的。」

這是一個蘋果浪潮席捲全球的年代，庫克任職於一個偉大的有創造力的公司，「這家公司熱衷於創造和創新，能夠接受人們之間的差異。」同樣，庫克勇敢公開自己同性戀者身份的行為，也證明了他是一個偉大的男人。社會需要進步，而所有的進步背後都有一些人的犧牲，文明的車輪所碾壓的，並不只有舊時代的迂腐，還有先行者的身軀和鮮血。

17年前，在中國，香港，紅磡體育觀，同樣有一個偉大的男人，在自己的演唱會上，公開向自己的同性摯友表達謝意，將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獻給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母親和他。

他就是張國榮。

那是一個偉大的晚上。他穿著成套的黑色禮服，白色襯衣，頭髮剪得恰恰好，微微捲曲著，打著整齊的領結，漂亮得不像話。

他是如此晚熟，40歲才進入男人一生最華彩的時候。他站在那裡，講出他對愛人最感謝的話：「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他可以借幾個月的人工給我，幫助我度過難關。」

謝母親，是因為母親給了我們生命；謝愛人，是因為愛人給了我們在塵世中的另一段新生。母親讓我們由一個孩子變成大人，愛人讓我們由大人變成孩子。那都是十分需要感恩的事情。

公開這段感情，對於他至愛的事業可能是個巨大的打擊——不是可能，而是事實，當時有為數不少的影迷和歌迷都離開了他。1997年的香港，不是2014年的美國，他並無庫克那樣幸運，在此之前，從上世紀80年代後期開始，傳他是同性戀的消息就甚囂塵上，他已經逃避太久，他和媒體之間，關於自己的感情，就像一場心知肚明的追逐與反追逐：誰都知道他不會承認，可還是要問；他也知道媒體想要知道的是什麼，可就是不能承認。在此以後，他始終承擔著無休無止的非議和責難，人們用獵奇的眼光來偷窺、咀嚼他的私生活，把他看成是「異類」，用他的性取向來抹殺他的藝術成就，流言洶洶，直到他生命終局之後依然沒有停止。

這個社會能夠容下破綻百出的謊言，卻容不下真心實意的表白。絕大多數人都披著皇帝的新裝，不希望由一個勇敢的孩子來揭穿真相。

在塵世間敢於挑戰流言蜚語，那並不亞於在戰場上面對炮火。「這不是一個經過深思熟慮就可以做出的決定，它需要一個童話世界中的熱性與執著，而這些是我們早就失去了的。」與張國榮患共難多年陳淑芬說：「他是個心地很善良的人，他不希望他喜歡的人受傷害、受委屈，所以公開表達了自己的愛。」

「上帝造人是公平的，不分男女，不分種族，不分黑人、白人，有些人喜歡貓，有些人喜歡狗，有些人喜歡一些特別的人，這樣他們才會開心，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成全他們... ...只要他們開心，其他人無權過問！」在2000年香港熱情演唱會張國榮對著觀眾說出這段話，台下觀眾回答他：「成全你！」

要成全，不是成全某個人的心愿，而是成全整個社會的文明、開放與包容。社會要進步，直到進步到再也不「僅僅依靠性取向、種族或性別來評判一個人。」

英國著名演員伊恩·邁凱倫當年曾經憤而出櫃，原因是他在參加文化廣播節目的時候被主持人用賓格他們（them）來稱呼同性戀而激怒，他當場說：「好吧，我們還是不要在抽象界里談論這件事了，也不要去談論『他們』，讓我們談談我！」消息震驚了倫敦，成為全城文化娛樂新聞的頭條。

但令人意外的是，這並沒有毀掉他的演藝生涯，相反還有更多人為了看他的莎士比亞獨角戲而湧入戲院，1991年新年，他又獲得了女王騎士冊封的年度人物之一。這真是振奮人心的消息，有人說通過這件事，人們會認為他們不是真的那麼反對同性戀。而演員安東尼謝爾則回應：「這是歷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我們每個人都有生活得誠實而體面的權利。」

誠實而體面，應該是所有文明人生活的目標和準則。同性戀沒有什麼可恥的，異性戀也不必有什麼優越感，只要是真誠的愛著，承擔著責任，忠誠的相守，就都應該得到尊重。

香港編劇林紀陶說張國榮最後想拍一部戲，講的是，「他想做一個不是演藝人的人，並且全世界所有人都以為這男人是基的，是一個同性戀者，但故事的結局告訴大家，這個觀念是錯的，愛是以人為單位的。」他說這個故事只有張國榮才適合演，只有他才能講出那種深度，「愛不是一個標籤，不是說誰是同性戀或誰是異性戀，愛是以人來做單位的。所以一個人如果他喜歡一個人，無論他是男還是女，甚至是野獸或是物件，只要是愛得徹底的時候，是沒有分別的。」

每個人都是一個孤島，是愛的存在讓一個個孤島連起來。「愛是好偉大的，無論不是什麼類型的愛，愛總是美好的一件事。」愛是抗拒一切無常和骯髒的手段，專註於愛，比專註性別更有意義。我們都應該突破狹窄的愛情形式上的局限，而真正抵達愛的核心，愛最深的層次。

現在很多同性戀選擇隱藏、撒謊、欺騙，以為這樣會讓自己的人生變得容易些。但這意味著你都不願意麵對真正的自己，你還能指望別人可以理解你，接受你嗎？

你可以逃避全世界，只是逃不開自己的內心。

出櫃不容易，異性戀的傳統和隊伍太強大，任何異端都是要備受質疑的。不過拒絕面對，這會讓同性戀的生存環境更加的艱難。

我們需要有像張國榮、庫克、邁凱倫那麼勇敢的人，堂堂正正的站出來，說出自己的身份。愛沒有錯，如果偏巧愛上的是同性，那也不是錯。

正是勇敢的人帶著我們前行，走出狹隘，走出偏見的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