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先生說書法
我是一個書法愛好者,我喜歡書法。有一個說法,說「書法沒有圍牆」,實際上是「寫字沒有圍牆」,而書法是有圍牆的。書法是寫字的藝術,而寫字不能歸為書法,這就是我對自己的一個界定,所以下面我說的這些,就是作為一個書法好者對寫字的一些體會。分幾個方面談,一個書法愛好者,怎樣才能把字寫好,使自己的字進入藝術的境界呢?
第一個條件是本身要非常喜歡書法。而這個喜歡,是沒有附加條件的,從心裡喜歡,這樣你才能寫起字來不為功力所誘惑,不三心二意,不三日打漁兩日歇網。這是一個基本條件,寫幾十年字,或者在挫折當中也能堅持,這是第一個基本條件。
第二個就是要有正確的方法,書法藝術它是門派林立,百花齊放的,從字體上來講,有正草篆隸;從門派上來講,有歐柳顏趙。學習這一切東西,學習的方法有一個正確或不正確的事,如果你有一個正確的方法,你就能很快的進入藝術的領域,如果沒有這個方法,你就永遠的徘徊在書法的大門之外。正確的方法是什麼?就是臨帖。臨帖說來是個容易的事,但實際上不容易。沒有這個臨帖的過程,你永遠也進入不了書法的門檻。有的人不臨帖,按照自己的意思寫,這就越寫越遠。歷來成功的大書法家,他們都是離不了臨帖這條道路。比方說,王鐸,大書法家,他的方法就是一日臨帖,一日創作,一生堅持不懈。再比方說何紹基,他到六十多歲以後開始臨漢碑,所有有名的漢碑他幾乎臨遍了,並且對一些著名的碑帖,象《張遷碑》、《禮器碑》,他都臨過了一百多遍。吳昌碩寫石鼓文,終生堅持,不曾鬆懈。到他六十五歲的時候,他已經寫了幾十年的石鼓文,他說過一句話,說「一天有一天的境界」。再比方象于右任,他有過這樣的一首詩,說"朝臨石門銘,暮寫二十品。辛苦集為聯,夜夜淚濕枕。"就是不懈地努力,不懈地臨帖。在李可染八十歲的時候,我還看見一個他在認真臨帖的照片。再比方說沙孟海,當他九十歲,別人給他慶祝生日的時候,他在這個會上仍然說,「基礎是越厚越好,我仍然在臨帖,在打基礎」。可見,有成就的書法家,一生都離不了臨帖這個路。臨帖不是要死臨,而是要通過臨帖來掌握帖的精神,然後把它變成自己的東西。吳昌碩曾說過一句話,說是「一鼓臨破諸藝通」,「一鼓」就是石鼓文,「臨破」就是要臨進去,再寫出來。就是要遺貌取神,而「諸藝通」,就是這個藝術你通了、寫好了,別的藝術也通了,就是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就吳昌碩本人來講,他寫的是石鼓,他的草書,他的行書都不出石鼓文的意境,他的國畫也充分的體現了石鼓文對他的影響。可見,藝術是互通的,而一門深入地追求一個東西,就能比較快地取得成果。
再說一個問題就是,一件書法作品的好壞,怎麼評價呢?這是大家現在都比較關心的事,往往一個作品拿過來以後,有的人說好,有的人說不好,而作者本身也無所適從。實際上是有標準的,真正的好的作品,第一就是要看你的出處,就是你臨的什麼帖,如果你沒臨過帖,別人找不出你的淵源來,那麼你這種字就被認為是一種「自由體」,這種字是入不了門的,不會成為真正的書法作品。第二個就是要融進去,就是要融匯,看看你能不能把幾家的東西融匯在一起,比方說吧,你寫歐體,你用歐體作為你寫字的間架,你又寫趙體,有他那種非常靈動的筆法,那麼我們就說你是「歐底趙面」,這是說你的融合能力。這一步要比第一步更難,它需要你有智慧。再比方說是于右任,他把碑和帖融到一起,是融碑帖為一爐的大書法家。說到融匯,熔鑄,需要明確強調的是,所謂熔鑄,是融化在一起以後再鑄出新體來,不是嫁接,不是拼湊。不是歐體字加了個魏碑的撇,那就是不倫不類了。如果你能熔鑄了,然後你就有可能成就自己的風格。
第三點,就是要提高鑒賞能力。我們有一個成語說「眼高手低」,好像是個貶義詞,實際上對搞藝術的來講,「眼高手低」是正常情況,「眼高」就是有眼力,有鑒別藝術的能力。搞書法的人往往有一種情況:一個好的碑帖,一開始看不明白,你認為不好,你看了一段時間以後知道好了,比如說孫過庭的書譜,是經典,一個朋友看了半天說是看不明白,我說你再看,他看了一段時間以後,入點門了,有點感覺,但是好在什麼地方覺不出來,我看他有點開竅我就拿出《書譜》,翻到第一頁,找出一個最少筆畫的字,幫助他理解什麼叫「一波三折」,什麼叫「一筆是一萬筆,一萬筆是一筆」,然後引他看別的東西。這樣就能幫他很好的理解了字帖的內涵。我在這個基礎上甚至於拿出毛澤東寫的字,仍然是那些東西,這就是說,好的書法作品,從古到今,它都具備一個相同的藝術元素,正是那樣一個藝術元素,構成了書法千變萬化這樣一個局面。這樣呢,眼力就可以得到提高,提高你的鑒賞能力。我要寫篆書的話,我喜歡寫比較規整、比較流暢的那種風格。但是,齊白石的篆書作品恰恰相反,粗看好像很隨意的那麼寫,我努力看它,從中找出很多不一樣的地方。表面看來不經意的東西,實際上它是經過認真安排的,而他的安排高明就在不露痕迹。安排而不露安排的痕迹,這就是高明的地方。通過這樣的一些分析以後,再看他的字是從哪裡寫起的,吳昌碩是怎樣影響他的,《三山公碑》是怎麼影響他的,他的風格放在我們當代應該在什麼位置上,這樣就使我的視野開闊了。所以說,學習書法的一個過程,是「練手」的過程,更是提高鑒賞能力的過程,如果你沒有眼的高,你的手就跟不上,你眼不高,你就發現不了經典作品的優點,你同時也發現不了自己作品的弱點和差在哪個地方,這樣就等於盲人騎瞎馬,你找不到路。所以鑒賞力對於搞書法的人來講尤其重要。一看作品,什麼來路,學的什麼,融合了什麼,那裡到,那裡不到,你有這樣的鑒賞能力,然後你的手才可能同時跟上。所以說,提高了鑒賞能力可以使你的手也高,從而提高作品的藝術含金量。
以上這三點也可以說是三個「足」,這三個足立起來了,這個鼎也就立起來了。就是你喜歡書法,你有正確的方法,你有較高的眼力,再加以時日,經過磨練,你的書法才可能從一個寫字的水平提高到藝術的水平,有了藝術的含量,成為真正的書法作品。這是個比較艱苦的路,許多的朋友寫了十幾年的字,結果不被別人認可,自己也不知道毛病在哪裡,大致上可以從這三個方面來看一下,多多向朋友請教,多多向經典請教,不要自以為是。啟功先生曾經說,練習書法,就是在這個正規的道上熟練,如果你是個不正規的道,越熟練,隔真正藝術的道就越遠,就是咱說的南轅北轍。
第二個問題,談一下我的「寫經」。
所謂經,就是經典。儒釋道三家都有浩如煙海的經典。這三家的經典我都寫了一點。而這三家之中,佛家的經典寫的要多一點,在佛家的經典裡面,《心經》寫的更多一些,關於《心經》,我曾經用大篆、小篆、隸書、楷書、行書、草書這六種字體寫過,而這六種字體裡面,尤以楷書字體寫的最多。我寫的那種楷書有點「四不像」,有的朋友說我是用篆書的筆法寫楷書,我聽了挺高興,但是我知道我達不到。也有的朋友說我是用減法在寫楷書,這也是個很高的標準,是我努力的方向。還有的朋友說,我寫的字裡面看不到什麼東西,我覺得這也是個比較中肯的評價,因為我寫楷書的時候,沒有追求去表現什麼,所以看這個作品的人也就不會從中看出什麼,看不出什麼,因為我沒有要表現什麼。我的想法是,在我的心非常靜的時候,寫這樣的作品,並且使這種靜保持的時間越長越好。而這時候呢,我自己的心也進入一種比較靜,比較定,那樣一種狀態,這時,時間的長短就被忽視了,覺不出時間的長短。我的想法是,通過我的作品,把握這種「靜」和「定」傳達給讀我作品的人,使他也產生這種感覺。我這種努力有十幾年的時間,現在看,我這種努力得到一些專家和朋友的認可,象搞佛教研究的兩個一流專家,一個是樓宇烈先生,一個是方立天先生,都是大學者,他們給我的經的題跋裡面,談到了可以叫人心靜,可以叫人心安,可以叫人安詳。還有一位比較權威的書法家,他也通過作品讀出了那種靜的感覺。這些人對我作品的肯定,我在高興之餘,認為是一種鼓勵。我將會繼續努力,通過我的作品將這種靜的東西傳達給朋友,在讀經的同時,接受字面意義以外的熏陶。我會努力做好這件事。
第三個問題就是談一點寫小詩的感覺。
在書法界,有一個提倡,就是提倡書法家盡量或者多寫自己的東西,這就避免有一些人一生只是抄古詩詞,抄古代散文,因為那樣只是一個寫字匠、文抄公。從來寫字是作為文人表情達意的一種宣洩或表現形式,書法是中國古代文化裡面很精粹的一個部分,這就需要寫字的人或者說書法家你要有文化,要有知識,不但從你的字,而且要從你的文章或你的詩歌裡面表現你的文化思想。
我的愛好範圍比較窄,讀讀書,寫寫字,這幾年來,為了練練腦子,也開始寫一點小詩,不是想發表,也不是想登報,用自己的話說就是哄自己玩,這也是一種自我消遣的辦法。關於寫詩歌,我想起一個比較著名的詩人肖三寫的一首詩:
「愧無七步成詩才,拙作只能慢慢來。有話即長無話短,但求俚句不成災。」
這樣的大家,他的要求就是「但求俚句不成災」,這給我們不會寫詩的人提供了一個啟示,那我們也就慢慢來。把我們有感悟的東西寫出來,可以給朋友看看,也可以自己玩玩。寫法呢,就是比較簡單,你有感悟的,你經過的事,你想到的事,都可以寫。你比方說,我寫了幾十年的字,從青年時開始寫,到現在頭髮都白了,有點感觸,怎樣表達這種感觸呢?我想到了這麼幾句話,「不知池墨費多少,染出滿頭白髮來」,黑墨染出了白髮,這是說歲月的流遷,這就有點意境了,抓住了這兩句,我再隨便添上兩句,一首有意境的詩就出來了。「意境」這個詞是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話》裡面提出的一個概念,「意境」這個東西,說是有哲理也好,它就是從生活中來,給人一種觸動,使人悟到更多的東西,所謂一切的物景都是情景,都是帶著感情來抒發的。比方說春天吧,本來是鳥語花香,但是杜甫就說,「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你看,他聽到的鳥聲他感到驚心,他看到有露水的花他覺得是在掉淚。所以說,外部的環境描寫是他心裡的狀態的反應。比方說秋天樹葉落了,有人悲秋,是一種比較悲涼的心態,而我自己覺得春夏秋冬,它這個循環,是自然規律,可以寄託悲觀,也可以表達坦然,於是我就想到了這樣四句話:
「秋風一來臨,蕭瑟如傾盆。黃葉紛紛落,早有歸根心。」
這就是說,落葉歸根,用不著悲傷。
再比方說我看到棉花,我突然想到了「慈母手中線」這句詩,我寫了這樣的詩句:
「眼前朵朵花,幻成縷縷細。慈母待此線,去縫遊子衣。」
這樣,一片棉花,通過你的想像,豐富你的感覺,有一定的意境。只要有感覺的東西,你都可以寫寫看。比方說到河沿遛達,看到柳樹、松樹,同樣是這兩種樹,你可以用它來表現不同的感覺。
一棵老柳樹,裡面已經朽爛了,我寫了《古柳》一首詩:
「路旁一古柳,年久心輪朽。年年濃蔭在,清涼為人留。」
「無心行善,善莫大焉」,我把這種精神,想借一棵老柳樹表達出來。
再比方說松樹,它的特點是冬天不落葉,我們都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我這樣寫松樹:
「試看嶺上松,綠意常蔥蔥。心中無炎涼,冬夏不改容。」
就是說松樹不但是不怕冷,熱也不怕,這是一種不為環境所左右的品德,如果人能「心中無炎涼」,不是就活得更自在些了么?
這是一些短詩,詩句表達一個意境。如果需要長的話,也可以多寫幾句。比方說在王懿榮發現甲骨文一百周年的時候,我寫過一個《百年感懷》,王懿榮享年五十六歲,我就寫了五十六句詩,得到專家的肯定。
這就是說,當我們玩的東西,如果認真玩,也可以玩出一個比較好的水平來。有什麼作用呢,就是提高我們的文化素養。跟書法聯繫起來,如果能用你的字寫你自己的詩或者你自己的文章,這就比總是去抄宋詞啊、唐詩啊、某某人的文章要好。就是少為別人做嫁衣裳,寫你自己的東西,你可以跟朋友交流,你可以跟自己交流。這就是我們時下提倡的寫自己的東西,當然不一定都是詩歌。
以上就說了這麼三個方面的事。這三個方面,是我幾十年來一個狀態,總起來說就是以書為伴,與筆墨作朋友,有感寫一點小詩,逗自己玩。這些都是業餘愛好者的心得體會,只能供大家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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