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說歷史是一位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確實是一點兒沒錯。從二八年華情竇初開,到情花綻放大膽求愛愛得死去活來,小姑娘為了俘獲愛情,得在衣著打扮上變換花樣費去多大的心思呀。我們的歷史研究者同樣如此,從過去的「史海鉤沉」,到現如今名目繁多的翻案之風,歷史都在人們的需要之中被任意裝扮。同一個事件同一個人物,傳紀年譜者有之,探幽獵奇者有之,歌功頌德者有之,破口大罵者有之,指鹿為馬者有之,文過飾非者有之。直看得我們七葷八素雲里霧裡全然沒有方向不知道應該相信誰的。
就拿「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這句民間諺語來說,小時候學清朝歷史,教科書和老師都說是指清朝官場腐敗,並引乾隆朝大貪官和珅為證。這位和先生也確實厲害,仗著乾隆爺的恩寵,大飽私囊,搜斂財富。後來嘉慶查抄他的家,居然搜出黃金、珠寶、首飾及各種財物摺合白銀10億兩以上,超出整個國家20年財政總收入的一半。民間因此戲稱「和珅跌倒,嘉慶吃飽」。和珅如此,其他大小官員則是三年清知府做足,十萬雪花銀到手,總之是無官不貪,無官不肥。直把個大清朝貪得喪師失地,割土求和,顏面丟盡,民不聊生。結果辛亥革命一聲炮響,萬年江山轟然垮塌。
曠世巨貪和珅
曾經的和珅府後來的恭王府
曾經的和珅府後來的恭王府
曾經的和珅府後來的恭王府
那麼,大清朝果真是無官不貪貪得無厭嗎?
俺的答案是審慎懷疑。在俺看來,後人對於清朝官場腐敗的描述,難免也像妝扮小姑娘那樣,各自根據自己的需要梳妝描摹。濃墨彩繪予以黒描者,無非是要論證改朝換代的絕對正確,論證自己「城頭變幻大王旗」的絕對正統。否則就等於承認自己是亂臣賊子,是大逆不道,是非分之想。則人人厭而棄之,人人得而誅之。那還了得?!
其實不特大清皇朝,任何一個朝代的任何一任君主,都不可能容忍腐敗,更不可能放縱腐敗。道理很簡單,天下是我家的天下,我家的天下要父傳子、子傳孫,要千秋萬代生生不息,我豈能眼睜睜看著官員腐敗、眼睜睜看著江山社稷葬送在我的手裡?所以,封建帝王儘管能力和水平各有高低,但反腐敗的決心和意志是不可動搖的,也是不容懷疑的。拿明朝來說,明太祖朱元璋就對官員貪瀆制定了嚴厲的處罰措施,地方官員只要貪污白銀60兩的,斬首示眾還不算,還得「剝皮實草」。他要求在府州縣衛衙門的左邊,建一座專門剝人皮的「皮場廟」,在官府公座兩旁各懸掛一隻裝了乾草的人皮袋,好讓為官者觸目驚心,不敢貪污腐敗。因此,封建王朝儘管反腐敗的效果千差萬別各有不同,但在建立健全的反腐敗體制機制和保障運行上是認認真真毫不含糊的,決不只是停留在文山會海走過場裝樣子做給老百姓看的。任何一位封建帝王也絕不會因為腐敗積重難返而輕易妥協最後讓腐敗分子肆行無忌逍遙法外而讓反腐敗鬥爭流於形式乾打雷不下雨虎頭蛇尾打蒼蠅不打老虎有上文沒下文聽之任之不了了之的。其實和珅的最終下場就說明,無論他勢力有多大,皇帝一句話,輕輕易易就讓他把貪了的全都吐出來;無論他職位有多高,哪怕是總理、副總理一級,皇帝一個不高興,就能治你個貪贓枉法罰沒充公,也不用擔心其盤根錯節根深蒂固牽一髮動全局抓了他就會撼動國本天下改姓。說穿了,就如同古往今來的那些敗家子,沒有一個的本意和初衷是要故意把自己的家敗耗乾淨的,否則他首先是一個傻子而不是敗家子。反之,如果天下不是我家的,過得個十年八載就要走馬換將,那反腐敗干我鳥事?只要我這一任上平平安安大事不出不動搖威脅我的威嚴,何不由得他去?管他貪得無厭昏天黑地,反正敗耗的不是我家的私產,反正在我之後有別人收拾爛攤子,我樂得自在逍遙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再說了,這些個大小官員都在貪污腐化,就等於小辮子攢在我手裡,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彼此明白心照不宣,貪官們還不戰戰兢兢乖乖的山呼萬歲聽我號令唯我馬首是瞻?還有,六十年前的蔣老先生不就告誡過嗎?對於腐敗的問題,反則亡黨,不反則亡國。老先生固然有些危言聳聽,但說的也算是事實。你想想,老百姓早就對咱們看透了恨透了巴不得改朝換代,咱們的統治基礎實際上早就只剩下貪官和污吏了,再反腐敗豈不是自掘墳墓自己挖坑自己跳?所以,管他娘的亡黨也好,亡國也罷,別亡在我手裡就燒香拜佛萬事大吉了。
同樣道理,任何一個封建皇朝的官員腐敗,都不可能形成整個官僚集團的集體作惡整體墮落全面腐敗。因為任何官員的權力、地位乃至一切的一切都來自皇帝,他不能不效忠皇帝家族,它不敢不謹小慎微殫精竭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偶有腐敗,那也只能是單個官員或極少數官員勾結在一起的小集團腐敗,而不可能形成整個官僚系統的全面整體腐敗。因之,封建社會也不可能形成一個囊括了全部官僚的「腐敗鏈條」,封建官僚也不可能在腐敗的問題上搞官官相護攻守同盟欺上瞞下共同作惡。此外,封建社會的反腐敗,不僅體制內的反腐敗機制是暢通的,基本上也是切實可行的,民間反腐敗的渠道也是暢行無阻的。皇帝不僅鼓勵人民大膽揭露腐敗,大膽投身反腐敗,而且不會擔心由於引入了輿論和社會監督造成天下大亂局面失控不可收拾。因為皇帝知道,整個社會都早已認可天下就是他家的,老百姓是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的。
那麼,我們應當怎樣來看待「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這句民謠呢?
首先,從句子本身的意思來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應該是兩個上下對仗的複句。「三年」對「十萬」,「清」對「雪」,「知府」對「花銀」。清,這裡的意思只是清白,乾淨,廉潔的意思。所以,「清知府」當為「清廉的知府」之意,而並非指「清朝知府」。全句的意思,是諷刺那些號稱清廉為官者,其實三年任上已神不知鬼不覺地積攢了遠高於正常俸祿水平的十萬兩雪花花的銀子。言下之意,清廉是假,腐敗是真。今天人們多數是從吳敬梓的小說《儒林外史》中讀到「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句民謠的,但據有人考證,它其實在更早期的宋明話本中就有。
其次,「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句民謠揭露了假廉潔真腐敗的事實,但不能據此認定是對整個官場的描述。從民謠的產生來看,它可以是整個社會現實的客觀寫照,也可以是一時、一地、一人、一事的單純描繪。而根據封建時代交通不暢、信息閉塞的條件來看,民謠描繪一時、一地、一人、一事的可能性應該更大。
第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句民謠,其實揭露的只是封建官場的陳規陋習,而很難一概稱之謂腐敗。千古聞名的包拯包青天,就曾經對官場迎來送往耗費錢糧的陋習予以了揭露。他指出,地方官員為了「交結權幸,以為身計」,往往「以公用酒食及匹帛之類往來相饋遺」。而過往上司「呼索之物,仍不在數。」雖然如此,可到了他知瀛洲的時候,對於陋習同樣無能為力。他在給宋仁宗的奏摺中說:瀛洲「路當衝要,使介相望。迎勞供費之繁,因循浸久。臣方欲損一二,而議者亦已云云……臣以無狀,猥叨擢用,公家之事不敢顧避。然飾廚傳,稱過客,上下承習,為日持久,所積未及毫末,議者已駭聞聽」(見《包孝肅公奏議》卷5,《請罷天下公用回易等》,《請止絕三番取索》)。最後,包大人也不得不認輸妥協同流合污了。可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所描繪和揭露的只是一種官場陋習,是官員利用迎來送往等各種積習合法取得的浮財,這跟官員貪贓枉法損公肥私有意識的大肆貪污腐敗還是有所區別的。就像今天,官員們的職務津貼和補助,官員們節慶剪裁獲得的紅包禮金,官員們利用公款迎來送往吃吃喝喝遊山玩水出國出境,官員們用公車辦私活,用公款接招待自己親朋好友等,何曾被認為是一種腐敗?可有人因此被冠以腐敗而遭到黨紀國法的查處?
其實,就算「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描繪的是一種腐敗,但時至今日,三年「知府」下來者,正常、非正常收入何止「十萬雪花銀」?恐怕一日、一月、半年、一年即有「十萬雪花銀」者決不在少數。看看媒體披露的——未披露的還不算——腐敗案例,有多少不是動輒以百萬、千萬乃至億元計的?又有多少饕餮巨貪級別甚至還遠遠低於知府的?真應了那句「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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