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不放棄當醫生？

導讀：辭職的醫生似乎越來越多了，但仍有人選擇堅守，我是其中之一。

作者：馬海龍（武警新疆總隊醫院普外科醫生）

來源：「醫學界雜誌」微信號　

　　辭職的醫生似乎越來越多了，但仍有人選擇堅守，我是其中之一。下面這個例子或許能夠解釋我為什麼願意留下來。

　　那是我剛碩士研究生畢業之時，對於手術的狂熱及對臨床工作的敬業程度，想必大多同行都有同感。

　　有一天，消化內科同學說腸鏡發現一個結腸癌患者，問我想不想做；其實那時我還沒有單獨做過結腸癌根治性手術，也沒有上級醫師帶我，但大膽的我滿口應了下來。

　　病人轉過來了，是一位60歲的阿姨，通過了解病情，我知道患者本人還不知道病情，家人不想告訴她，尤其是老伴單獨找到我說：醫生，我家老伴特別要強，我們倆一起打拚到現在，給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每人都分了一份實體事業，這一切都是我老伴功勞，她太辛苦了，但她一旦知道自己是癌症，就不會治了，無論什麼情況我們都要儘力讓她治，而且讓她快樂的治療。

　　看著老爺子痛楚的表情和幾十年來相守的情感表達，我答應了，告訴阿姨她得了結腸息肉，需要切除而已。老爺子也在床旁笑著說：你看，我一直告訴你說是個小息肉，切了就沒事了。阿姨也愉快的接受了手術建議，可老爺子一出門眼淚無法控制的流出來了。

　　手術按期進行，當天老爺子都沒敢在手術室門口等，他對我說：他害怕，阿姨進手術室時表情非常平靜，一定要做好呀。

　　雖然我術前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甚至備用了研究生外科指導老師隨時救場，手術很順利的結束了，然而術後補液出了問題。患者術後炎性腸梗阻長時間無法緩解，術後第6天引流管及切口流出膽汁樣液，當時我頭就炸了，腸瘺了。

　　接下大家都知道了，首先我選擇了向患者及家屬實話實說，腸瘺了，處理方案是先行換藥讓腹腔內積液局限化，切口盡量縮小，如小漏有保守成功可能，否則需6月後再次手術。

　　之後是每天無數次的換藥，那時正值夏天，病房裡悶熱、難聞氣味可想而知，每次換藥前都要和病人、家屬先溝通，換完葯我汗流浹背，家屬雖然有一點焦燥情緒，但看到我的模樣後也選擇了沉默。

　　但時間不長，病人煩燥和家屬的不滿很快爆發了，術後2周後的凌晨2點鐘，我睡夢中被電話鈴聲驚醒，（其實，那時的每一天，我都在惶恐中度過，也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值班醫生說：切口滲的很厲害，他按往常一樣去換藥，可家屬嚴辭拒絕了，要求我必須親自來病房換藥並解釋為什麼。同事還說：他家來了很多人，氣氛不對，讓我還是小心一點，不行向醫院報告。

　　我想了一下，決定只身前往，因為我覺得從始之終我沒有向家屬隱瞞過什麼，照實說應該沒問題，愛人也說：千萬別發火，小心他們動手。

　　到了病房，氣氛和想像的一樣，家屬們怒目而視，我說：先把傷口處理一下，讓病人先舒服一些。他們默許了。我一換完葯，女婿一把把我拉到病房走廊一頭，情緒激動地質問我：到底是咋回事，手術前好好的，術後人不能吃，不能下地，切口天天流臭水，你今天給我解釋清楚。

　　我這個人從不對任何人示弱，我骨子裡的那種清高讓我不能低頭，我要保持醫生的那份尊嚴，我從容不迫，平靜地說：這樣，請把您家裡所有人都叫來，我一起向你們解釋。他同意了，後來，就在那個過道頭，我從患者原發疾病，手術前如何充分準備，手術後可能併發症，以及一直以來我每天在病房中的堅守及態度，如果家屬不信任我的技術，我可以介紹更好的醫生會診或轉院治療，加上表達了對老爺子對阿姨的那份真愛的崇敬之情，家屬終於平靜了，他們接受了我繼續治療的建議，不轉院，但可以請專家會診。

　　再後來，專家會診同意我的治療意見。這樣的治療、換藥堅持了2個月，我將一個切口敞開，腸液外流的吻合口唇樣漏換成皮膚上0.5cm大小漏口，滲液每天都不濕透一塊紗布，阿姨要求出院回家休養，6個月後來院行腸瘺切除術，痊癒了。還進行了正規化療，化療期間，我和家屬一起對患者說，息肉可能複發，打打針可預防，阿姨相信了，堅持完了化療。

　　本想故事就結束了，但之後的事情出乎我意料，老人及子女們經常和我聯繫，路過醫院還不忘給我女兒買些零食，我們成了朋友。

　　在術後的第三年，阿姨有一天突然給我打電話說：馬醫生，求您件事，我老伴患肺癌晚期，其他醫院都不想讓住院了，我想到您那住一下可以嗎？我就信任你，我還想讓你幫我個忙，不要告訴我老伴得的是肺癌，他苦了一輩子了，膽小，我想讓他快樂的過最後的時間……

　　當時我懵了，為什麼上天會折磨這樣一對老人，他們彼此那麼相愛，都不忍對方受任何的傷害，不惜去善意的欺騙，他們為了讓對方能開心地接受治療，堅持活下去的勇氣，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欺騙對方，可雙方都是那麼的信任對方，我有拒絕的理由嗎！

　　我通過私人關係，向同學講了這個故事，同學毅然將這位即將步入人生倒計時的大爺收進了呼吸科自己的床上。我去看他時，阿姨還一再叮囑我不要告訴他真情，他現在不知道，很積極接受治療呢！

　　雖然不久以後大爺就去世了，阿姨和子女們對我說：謝謝你，馬醫生，老爺子最後走的很安靜。

　　之後，我和這一家人成了好朋友。雖然多少年來，我也遇到了不少醫患之間的糾紛，每次我都會想起這對老夫婦的故事，他們的那份感情堅守，那份彼此間的信任，那份對醫者的尊敬和信任，讓我相信絕大多數患者和家屬都是和他們一樣的，更多的不和諧不排除我們之間的交流還缺乏真誠，還缺少信任，還缺少愛！正是這樣一群患者的支持和信任，讓我在當下被人看來布滿荊棘的從醫道路上一路堅守。

（本文為「醫學界雜誌」原創文章，轉載需經授權並標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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