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想像，浮躁有常

2015-10-20 04:00 | 豆瓣：每日可愛二百人

娛樂圈嘛，百花齊放，爭奇鬥豔，從來不乏美人兒。40+的女明星，保持美貌不難，保持清爽和靈氣就太難啦。當一線大姐大們一個個兒氣場全開霸氣側漏之際，首席天后王菲在幹嘛？——跟小男友戀愛呢。

「戀愛」這詞很有意思。張愛玲借范柳原之口感慨道：「那時候我們太忙著談戀愛了，哪裡還有工夫戀愛？」——太年輕，不懂戀愛；再老一些，只怕又不敢戀愛了。

且看幾多紅塵兒女情傷過後因噎廢食，為了避免再受傷害，索性緊閉心門不再輕易交付真情。再看滿城盪子怨婦，柴米油鹽，愛恨痴纏，囿於廚房與愛，歲月是積澱下來了，愛的靈動恐怕所剩無多。

去年阿菲被曝出與舊男友謝霆鋒的擁吻複合密照，舉止嬌羞，笑容明媚，宛如當年的無邪少女。就我初步觀察，罵聲最多的反而是女人，尤以中年女人居多。這才對嘛，女人才要為難女人——醜女人為難美嬌娘，老女人為難俏女郎，自古如是——我們連性生活都沒了唷，怎麼你竟還能跟小帥哥奮不顧身地戀愛！

「戀愛」，何其曼妙，盛放的少男少女才有的資格。

我之所以鐘意王菲，大概在於，這個所有人都必須要順應和妥協的大時代，她偏以一個少女的姿態活到現在，且活得率性而漂亮。

失眠時想到一現象：以王菲的江湖地位，一聲令下，林夕、黃偉文、周耀輝、張亞東、陳輝陽、C.Y.Kong……最好最熟的那撥音樂人一定會獻上最好的作品；再不行就對小粉絲們拋幾根橄欖枝，范曉萱、陳綺貞、張懸、吳青峰……文藝界也會前赴後繼地供出最走心的詞曲；還可以跟蔡依林、孫燕姿、小S之類的話題女星合唱幾首朗朗上口的時代曲，她們當然樂意，合作雙贏分分鐘攀上話題最高峰——也就是說，王菲坐擁的是眾多二線三線十八線藝人夢寐以求的資源和機會，只要她肯，輕輕招一招手，再創經典不在話下——可她呢，不急不慢地甩掉了積攢多年的逼格愣是把自個兒活成了影視歌曲天后……

這個現象也很有意思。連小學生都知道要在教師節給班主任送禮嘍，王菲卻不肯利用手邊的任何人脈。——人生最美好的階段是什麼呢？譬如童年，譬如初戀，最簡單純然的日子，風的清爽，雲的悠然，陽光的流淌，時空的旋轉，我遇見你，就很美好。我遇見你，你只是你噢，是花的搖曳、鹿的輕靈、霧的升騰，是夙世記憶的渙然蘇醒，而不是冷冰冰的人脈或世情。

剛看了王菲在台灣宣傳《浮躁》的視頻，感冒未愈的王菲鼻音濃重，可是眉眼天真，清澈而直率。那時的她大概還沒料到這張自我實現的專輯會成為音樂生涯的滑鐵盧吧，或者她早有預感，但，愛誰誰，討好自己，處世道理。

有件趣事。《寒武紀》獲得CASH另類歌曲大獎，王菲上台領獎時自嘲道：原來這歌是另類歌曲啊，我寫的時候還以為是主流呢。基本上，王菲私心偏愛的，反而都是角落裡不大被人留意到的歌兒，譬如《開到荼蘼》和《流浪的紅舞鞋》之類被人嫌怪甚至被當時的樂評人直斥難聽的作品，哪怕同為小男友謝霆鋒量身譜寫的旋律，她說，比起的《迷魂記》，我個人更喜歡《MV》，我不太喜歡過於卡拉OK的東西。

這個怪女人最怪的專輯呢，恐怕非《浮躁》莫屬。王菲的音樂之路一向是雙線並行的，幾乎每張專輯都有幾首先鋒實驗性的作品，為了安全起見同時也會安插幾首商業情歌。《浮躁》則是真正徹底的特立獨行，每一首都不是慣常意義上可堪傳唱的流行曲——欣賞的人會覺得妙不可言全身細胞都在跳，而不解的人卻翻著白眼吐槽言之無物什麼鬼。

我不震驚於這張王菲本人最為滿意的作品賣得奇爛無比，我震驚的是，這張最「王菲」的專輯，從醞釀到完工，竟然只用了短短三個月！這張足以稱得上華語樂壇九十年代最偉大之一的唱片，從頭至尾竟然只花了三個月，某些苦心孤詣憋屈多年卻始終搞不出名堂的音樂人真是要羞死嘍，人比人，氣死人！

《浮躁》是王菲完全脫離了香港和台灣的固定音樂班底、搬回老家北京跟一群志同道合的音樂人共同完成的作品。跟竇唯與張亞東的合作充斥了一股子飛速發展的京味兒，衝撞著不安的因子。而跟Cocteau Twins的合作則是不費吹灰飄渺頹唐的迷幻感。

只說三點。

一、關於竇唯。有幾首歌是竇唯編曲，自然會有竇唯的影子。但若說竇唯影響了王菲的音樂走向，恐怕不能成立。《浮躁》之後，王菲跟竇唯幾乎再無合作，何況張亞東也給王菲編過非常「張亞東」的曲子，哪個編曲人沒有明顯的個人烙印，然而，編曲人最多只是歌手的服務者，而非領導者。王菲也承認有幾首聽起來很有竇唯作品中隱隱的戾氣，但被問到跟竇唯就音樂理念發生衝突如何解決時，她回答：誰也爭不過誰，各按各的想法。

二、關於Cocteau Twins。王菲將Cocteau Twins翻唱並引入中國後，以獨特的新鮮感刺激了整個樂壇，也從此背負了「一直在模仿，從來未超越」的揶揄。模仿是有，八九十年代，全中國都在模仿，市面上幾乎有一半以上的流行歌曲都是日語翻唱。那個年代，模仿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借鑒之後，能否搞出新意思。王菲的厲害在於，吸取了諸如The Cranberries、Cocteau Twins和Bjork的精髓後，發展起了一套獨特的音樂氣質，好比《浮躁》之後的新高峰《寓言》，不同於上述幾位西歐歌手，已完全是專屬於王菲的聲音表情。（不奇怪惺惺相惜的Cocteau Twins特地寫了兩首歌給王菲，可惜心直口快的王菲並不領情，笑說：我覺得寫給我的歌沒他們自己的好。）

三、關於歌詞。《浮躁》有很多咿咿呀呀的無詞哼唱，大家便習慣性地將欣賞重點放在北京搖滾味兒、仙音氛圍感和王菲唱腔的力道、纏綿與豐富性，而忽略了王菲親自填寫的幾首詞。在我看來《浮躁》專輯裡王菲的填詞甚至好過大詞人林夕和黃偉文。林夕和黃偉文太匠氣了，王菲則完全是天然去雕飾。被文藝青年們捧上神壇的寫詞達人張懸曾說：「我非常喜歡王菲自己寫的詞，她的詞那麼直接又犀利，有多少喜歡玩文字遊戲的人一輩子也寫不出來，最重要的是她也從來不吹捧自己的創作，我非常崇拜她。」

一張在三個月內完工的劃時代專輯，時間的倉促是有的，錄音的簡陋也是有的，「但是我知道王菲就算不怎麼努力也可以超越大多數人，而且絲毫不會減損她在我心中的美感。（陳珊妮語）」——關於倉促和簡陋，王菲眨著大眼睛說：我知道北京的錄音條件可能沒有香港那麼好，但在我所能做到的範圍內，我已經儘力做到最好了。

於是，當被問起擔不擔心銷量，她可以不慌不忙地回答：「銷量問題，怎麼說呢，反正這張唱片算是我到目前為止比較滿意的一張唱片。如果銷量好的話，我覺得是錦上添花，如果不好的話，呃，我覺得也……沒辦法。因為我不可能再走回以前的路了。再讓我唱回以前，比如說《容易受傷的女人》，我已經不行了，我情願不唱。所以，怎麼說呢，很矛盾，其實我最在乎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做一張讓我自己滿意的唱片。如果做到的話，其他的也就無所謂了。」當又被問起這張奇怪少言的專輯究竟能產生怎樣的社會意義時，她能夠自然坦蕩地解釋：「我想，從我的觀點出發來說，我希望我自己是一個誠實的歌手，我的工作、我的興趣就是把我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表達出來，用音樂表達出來。我覺得這種東西，欣賞不欣賞、喜歡不喜歡，很主觀的。你說有沒有意義，也許那些喜歡我音樂的人，我的音樂會帶給他們一些什麼東西，他們會讓我知道有人喜歡我的音樂，這就是其中的一些所謂的溝通吧。如果不喜歡的話，根本談不上什麼意義不意義，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啊。」

走不回以前的路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啊。94年的王菲發唱片宣誓要「討好自己」，96年的王菲反叛道「清規戒律，沒有意義」，千禧年的王菲囈語著「不願立地成佛，寧願要走火入魔」，04年的王菲告別寄語「如果我不唱歌了，我希望所有人都忘了我」，11年的王菲在接受楊瀾採訪時扯著一口京片子笑說「我從不謙虛，哈，我是說，我從來不虛」。

僅僅是因為幸運么？有錢人多啦，有名的也多啦，但永遠保持少女的爛漫、輕盈、熾烈與坦誠，還真不是有錢有名就足夠的事兒。四十多歲依然全國熱戀的資深少女，不被歲月和人潮改變的超能力，林夕盛讚的「大智慧」，你存在所以我快樂。

PS：如果非要說《浮躁》有什麼現實意義的話，拋開音樂形態和技術層面的妙處，我想，對華語歌壇的意義在於，《浮躁》擴充了受眾對另類音樂的接受和包容度，假若沒有王菲這樣的一線歌手把非主流的音樂類型搬上檯面，恐怕如今的港台女歌手們依然得規規矩矩地唱都市情歌；對每個獨立的個人而言，《浮躁》則是麻醉性的安慰：人生難免寂寞，難免浮躁與墮落，你也曾在末日的焦慮和無常的恐慌中膠著懊惱嗎，沒關係，我也一樣，來呀來呀我陪你，來呀來呀繼續繼續——若你喜歡怪人，你正百無聊賴，我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