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建偉：量子力學和佛學屬於不同範疇

隨著全球首顆量子通信科學衛星「墨子號」的升空與國家量子保密通信「京滬幹線」的貫通，中國在量子通信上領跑世界，由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授潘建偉帶領的科研團隊也成為了科學界的明星。

10月28日，在未來論壇年會上，潘建偉和來自北京、天津的中小學生對話，解答了他們關於量子物理的疑問，並分享了個人在物理研究上的經歷。本欄輯錄潘建偉在論壇上與現場和網路觀眾的部分對話，與讀者共享。

留戀多瑙河邊的薺菜

錯過一個實驗

網路提問：尊敬的潘老師您好，我是一名小學生，從小對科學知識很感興趣，長大我想當一名科學家。我要向你學習，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科學工作者，你現在的工作是什麼樣的？你現在開心嗎？

潘建偉：非常高興有小朋友將來也願意學物理。我是浙江的，浙江把物理作為一門備選的課，大多數人不選擇物理作為高考科目，這是很大的問題。有人喜歡物理，我很高興。學物理本質上是教會你處理事情的一種建模能力，我特別希望能夠把物理恢復起來。

我現在有點忙，但是總體上來講，我還是很開心的。我今天上午在中國科協開了一個會，討論怎麼宣揚科學家的形象，是不是科學家的形象就是整天非常苦惱、蓬頭垢面，給人感覺好像特別累、特別辛苦？我覺得這樣可能就沒有人願意來干物理了。

我是比較喜歡過相對來說不要有太大壓力、比較悠閑的日子，當然人還是要負責任的。2003年的時候，本來我想儘早去德國海德堡，發展量子存儲的技術。但因為我特別喜歡吃維也納多瑙河邊的薺菜，就特別留戀，覺得自己走了就再也采不到薺菜了，所以我就拖拖拉拉，拖了好幾個月，本來應該3月份去德國，結果到7月份春季的薺菜采完之後才走，當然後來也耽誤了一個實驗。

我有時候10天下來什麼進展也沒有，會拚命到實驗室做試驗，然後忽然有一天把實驗做完了，非常好，任務完成了，一看天氣不錯，我就趕緊把實驗機器關了，跑到多瑙河邊散散步，躺下來曬太陽，唱歌，很開心。這樣回來之後做工作可能更加有效。所以我覺得，大家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疲勞。

做事情一定要比較開心地去做，工作也一樣，這樣，寫出來的文章也是比較開心的，不會讓人覺得文章看起來非常苦惱。我小的時候做作業，就常常帶到山上去做。所以我要跟小朋友說，其實做科學還是很有意思的。比如我們現在還在興隆做相關的實驗，夜晚量子衛星過來的時候，拍的照片非常漂亮。這其實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的觀點是：人如果一點都不會休息的話，做出來的科學大概也不是特別有意思。

別老是把量子力學

跟其他的問題聯繫在一起

現場提問：楊振寧教授說過，物理學發展到極致就是哲學，哲學發展到極致就是宗教，牛頓以及其他一些科學家最後也信宗教，不知道您是否認同這個體系？

潘建偉：我不記得楊先生講過這樣的話，他當著我的面是這麼講的，我這個版本可能比較精確一點。楊先生說，科學往前進一步，宗教往後退一步，科學再進一步，神學又往後退一步，但是科學解決了有限問題，宗教最後總是無限，它可以一直往後退，但後面還是無限的。我有很多朋友，比如牛津大學副校長，也是做量子方面的研究，他是非常虔誠的基督教徒。我問他《聖經》裡面的問題，真的相信上帝創世紀，真的相信人死了能上天堂嗎？他覺得可以討論。只要可以討論，就又回到科學裡面來了。

很多人說愛因斯坦最後信神了，我看過《愛因斯坦文集》，我覺得他不是，他講得很清楚：他小時候是信宗教的，因為人總是害怕，生出來之後，將來怎麼樣，會很怕死。小時候我母親抱著我，看完電影回家，路上很黑，我說：有鬼來怎麼辦？我母親說：不要怕啊，哪怕死了，可以重新投胎。我覺得這很好，很安定了，可以轉世，是永恆的，然後就不怕了。人活著走向宗教，是為了讓心靈上得到一種安全感，或者一種安寧，或者一種解放。愛因斯坦也是特別希望能夠找到這種感覺，所以他小時候在10歲之前是非常信教的，但是他到十來歲，學了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現代科學技術之後，說宗教里天堂都是用很好的語言偽裝起來騙人的。別人問他到底信不信上帝，他說不信人格化的上帝，但是他覺得有造物主的存在。有些人把他的話曲解了。牛心目當中的上帝可能跟牛長得差不多，教堂裡面的上帝跟我們人長得差不多。我看過一個片子，說神都是人造出來的，不信宗教不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嗎？不是的，我們的造物主是多麼好啊，讓我們餓了可以吃，冷了有棉花做的衣服可以穿，吃飽了有音樂可以欣賞，這些東西背後沒有規律是不可能的。如果把這種東西當作是上帝的話，我覺得也沒有什麼關係，自然界是有規律的。

人們常常把量子力學跟其他問題聯繫在一起，這使我經常有一些困擾。朱清時校長關於量子力學的描述，都是無可辯駁的，是正確的。但他再解釋說量子力學爬到山頂的時候，佛學已經在山頂等我們了，這點我不是特別認可。我覺得量子力學可以用來算東西，可以算到小數點後面十幾位都是正確的，佛學當然也是非常好的，但你能通過佛學算一下氫原子能譜是什麼嗎？算不了，這不是它能解決的事情。所以說，佛學和量子力學兩者有聯繫，但是屬於不同範疇的東西。宗教是無限的，科學只能解決有限的問題，所以，科學不清楚的問題，就讓宗教暫時先解決一下，等到將來科學進步了，再往前解決。

本文節選自觀察者網，原文標題為《潘建偉對話青少年：別老是把量子力學跟哲學、宗教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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