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上海的舞步

　　　「印度手鼓的節拍，爵士樂隊的音樂，曳步而舞，身體搖擺—那就是歡樂，就是生活。」上個世紀30年代，某家外國雜誌這樣介紹著夜上海百樂門舞廳里的情景，這是當時摩登上海給全世界的最深印象之一。百樂門之於上海人，無異於一個玫瑰般的夢。那時的百樂門舞廳，形成了風靡整整一代人的「百樂門舞風 」。百樂門，綻現了上海都市風情中浪漫奢靡的一個側面。

上世紀30年代的百樂門外景，建築風格是當時國際流行的Art Deco，即「裝飾藝術」風格。海上天雅閣 提供

　　很難想像，在有「十里洋場」之稱的昔日上海，一旦缺少霓虹燈閃爍、交誼舞蹁躚、爵士樂鼓盪，以及空氣中彌散著各種曖昧香味的一家家既妖艷又浪漫的舞廳，上海是否會因此失卻許多春風蕩漾的亮色？其實舞廳既亮相著舞者的姿態，也折射著社會生活的一角，以及由這種姿態和折射所張揚開來的瘋狂熱情與暈眩感覺。當這樣的熱情和感覺被渲染開以後，許多人發現，這正是彼時上海的舞廳所需要的。於是，在1932年的上海西區，一家「百樂門大飯店舞廳」(習稱百樂門)的綜合娛樂場，便以絕對奪人眼球的姿態，高調展示它的無窮魅影！

　　這是一座三層樓的西式建築，設計獨特，陳設豪奢。街頭巷尾的人們紛紛議論，說這個場地是一位富商投資70萬兩白銀所造，真可謂是大手筆了。

　　出錢買地造樓的是一個名叫顧聯承的商人，別以為他只是出於好玩而造了這麼個娛樂場，事實上，他是經過多方考量才定下了這一投資方案。他發現，自從1929年戈登路(今江寧路)的「大華飯店」歇業後，在被譽為「貴族區」的上海城西，再沒有一個高檔、配套的娛樂場所。顧聯承獨具慧眼，認為此地娛樂業頗有前景，於是斥巨資購下這塊毗鄰靜安寺的地塊，聘請頗有名氣的建築師楊錫謬設計，然後由陸根記營造廠承建。顧聯承的營造理念便是Paramount Hall(最高的、最卓越的建築)，並取其諧音命名曰：百樂門。

　　百樂門的誕生，標誌著上海夜生活的開始，這比香港早了20年。

著名的「彈簧地板」是百樂門得以成名的法寶之一。彈簧地板位於百樂門二樓，是一個500平方米的大舞廳，地板下用汽車防震鋼板作為支撐，在跳舞時地板會出現傾斜或顫動，產生動感，故此，舞客又稱其為「彈簧舞廳」。海上天雅閣 提供

在歐美電影中，火爆熱情的爵士舞表演讓追逐潮流的上海人如醉如痴。很快，這樣熱辣的西洋舞步也在上海的跳舞場和夜總會流行開來。在光影魅惑中，熱力、挑逗、曖昧與恍惚交織在一起，屬於那個年代的浮華與奢靡，就這樣在翩翩起舞中若隱若現。海上天雅閣 提供

　　著名作家白先勇在他的小說《金大班的最後一夜》里，寫到主人公金大班發現自己是在台北的一家名為「夜巴黎」的舞廳里時，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感慨：「好個沒見過世面的赤佬，左一個夜巴黎，右一個夜巴黎，說起來有點不好聽，百樂門裡那間廁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還要寬敞些呢！」

　　金大班的感嘆，道出了百樂門的奢華。這座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的建築，底層為廚房和店面，二層為舞池和宴會廳，最大的舞池約有500餘平方米，三樓為旅館。它的樓頂設計為逐級上升的梯形結構，周圍裝飾有霓虹燈，左右兩翼又置有通貫上下的燈柱，每當夜幕降臨，繁星閃爍，人在遠處，也一眼可看到百樂門鋼塔頂上熠熠閃亮的燈光。這鋼塔、這光亮，也成了被稱為「東方第一樂府」的百樂門的一個搶眼的標誌。百樂門甫一出現，在當時可謂出盡了風頭。上海《申報》拿出4個版面出了專刊，而1934年第一期的《中國建築》雜誌也對它作了大量的圖文報道。

　　因為是最好的，所以百樂門吸引了不少追逐時髦而又有些經濟實力和地位的年輕人出入其間。

　　陸震東，這位當年百樂門每天必到的特殊顧客，是上世紀30年代著名歌星黎明暉的兒子，他的母親曾經得過百樂門舞廳的交誼舞比賽冠軍。時光荏苒，如今已近80歲的陸先生對於百樂門的記憶依然十分清晰。按說當時陸先生年齡尚小，不太可能有機會出入舞廳，但因為當時百樂門的老闆很喜歡打籃球，組織了一支籃球隊，就在百樂門的後院打籃球，晚上則住在百樂門的旅館裡，陸先生的父親是當時上海灘的籃球高手，於是不到10歲的他就跟著父親住進了百樂門。百樂門旅館和舞廳有一條通道連著，少不更事的陸先生每天都要到舞廳去轉轉。「百樂門進門一直從樓梯牆壁往上去，放的都是舞女照片，它下層是大舞廳，也就是彈簧地板。」

　　說到彈簧地板，當時百樂門的設計師楊錫謬還在雜誌上撰文，專門介紹彈簧地板的構造和原理。所謂彈簧地板，是說地板並不鋪實，而是由汽車鋼板在下面支撐。當時上海只有3個地方安裝了彈簧地板：百樂門、法國總會(今花園飯店)和揚子飯店。不同一般的彈簧地板帶給跳舞的人們不同一般的享受。舞客在彈簧地板上跳動時，便感覺如同在席夢思上一般，彷彿腳下踩了彈簧，舞步也就愈加顯得輕盈靈動。而最早擁有彈簧地板的百樂門舞廳也就擁有了更大的吸引力。

　　除了彈簧地板之外，吸引舞客們近悅遠來的，還有三樓的一塊玻璃地板(舞池)。據陸先生介紹，百樂門的玻璃舞池僅燈頭就有5萬多個，它可以翻出紅、紫、藍、黃、白5種顏色。放節奏快的音樂時，就點開紅色的燈；放舒緩的音樂時，就都開藍色或者綠色的燈。音樂奏響，燈光閃動，穿越玻璃地板的燈光看上去不再那麼刺目，反倒是多了一些朦朧。這些燈光將舞池裡的氛圍染作不同的顏色，而這光線便也隨之隨意流動，交織出一片流光溢彩的夢幻世界。客人們便在這流光溢彩的夢幻世界之中翩翩起舞，舞者與觀者如痴如醉，竟不知身處何鄉。

　　那個時候的上海，汽車已經漸漸多起來，百樂門舞廳除了彈簧地板和玻璃舞池以外，還有一樣獨一無二的絕招，那就是其光芒可以射出一里之外、與汽車有關的燈塔。陸先生說：「百樂門生意極盛的時候，客人的汽車極多，有時候從靜安寺停起，一直要停到膠州路乃至膠州路後面的常德路，路程大概有一二千米的。客人的汽車當然不可能全部停在門口，一定要按順序停。客人跳完舞出來，不需要自己出去找汽車，只要告訴服務生車牌號碼，服務生便會打電話給管理燈塔的工作人員，燈塔接到通知後就把客人的汽車牌號打出來，汽車司機就知道了要把車子開過去。」

　　百樂門既然設施一流，收費自然也不會含糊，「門票1元3跳，也就是1元錢可以跳3首曲子。而一些二流的舞廳一般是1元5跳，三流的1元7跳，不入流的還廉價一些，有1元10跳甚至15跳的。」讓陸先生記憶猶新的除了不菲的價格之外，百樂門體貼入微的服務也令人十分滿意：「當時天冷有人穿大衣進去，大衣脫下來後往衣帽間一掛，服務員給你一個牌子，你就跳舞去好了。等你跳完了，牌子還給服務員，他就把大衣交到你手上。」

　　豪華硬體加上優質服務，百樂門成了大上海的象徵，因此，如果要招待遠方來的客人，去一次百樂門，見識一下百樂門的豪華是很多人的選擇……(節選自《中華遺產》2010年第5期 撰文／陸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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