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誠的試金石

文/楊家厚

1880年夏天，屠格涅夫推開眾多來訪者，安排好其他事務，停下手頭的寫作，抽身前往托爾斯泰的波良納莊園。

托爾斯泰對屠格涅夫的到來早已做了精心的安排：游泳，野炊，郊遊。他也謝絕一切來客，專門陪伴屠格涅夫。兩人甚至很少談起寫作，就像兩個貪玩的孩子，盡情地享受著一度中斷17年的友誼帶來的快樂。

一天，屠格涅夫提議外出打獵，托爾斯泰欣然做好準備。他們每人帶了一把獵槍，托爾斯泰還興緻勃勃地帶上了獵犬。

到了郊外，托爾斯泰啪啪兩槍就打下了兩隻野鴨，獵犬聞聲而動，隨即將獵物叼了回來，托爾斯泰對他的獵犬大加誇獎。

漸漸地，托爾斯泰意識到屠格涅夫的運氣不太好，他一次也沒打中獵物，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樹中藏的。托爾斯泰甚至主動和他換了槍，他還是一無所獲。

一次次的失敗讓屠格涅夫漸漸有些惱火，即便是近在咫尺的獵物他也不願意舉槍了。就在這時，一隻山鷸從他們的頭頂緩緩飛過。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屠格涅夫舉起了獵槍，而托爾斯泰站在遠處在心裡為他祈禱。

啪的一聲槍響，托爾斯泰向屠格涅夫跑去，他們等待著獵犬叼回那隻山鷸。然而，獵犬搖著尾巴跑回他們身邊，嘴裡空無一物。

「你打中了，只是沒有致命而已。」托爾斯泰安慰道。

「絕不可能！我明明看見它掉了下來！」屠格涅夫立即否定。

托爾斯泰吹響口哨，獵犬再一次前去搜尋，他們也一起跟了過去。獵犬在樹林里跑來跑去，嗅個不停；他們也搜遍了整片灌木叢，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你打中了，但也許只是受了傷。」托爾斯泰繼續安慰，「不然獵犬不會找不到。」

「不，我確定它是啪的一聲掉下來了。」屠格涅夫強調，「不是受傷，是我一槍打死了它。」

「那怎麼會找不到呢？我的獵犬沒有一次落空過呀！」

「我真的打中了它，撒謊有什麼意思呢！」

沒有爭吵，但是兩個人心理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有一個人說了假話。

晚餐時，托爾斯泰表現得很熱情，又跳又唱，使出渾身解數不讓氣氛冷清下來，因為他擔心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友誼會再次莫名夭折。

17年前，原本是好朋友的他們在一次聚會上因為一點小分歧發生了爭執。當時，他們都沒有顧及對方的感受，越吵越凶，後來竟大打出手，結果不歡而散，從此再不往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托爾斯泰意識到自己當時太魯莽，深深地為失去一位生活上的朋友和文學上的知己而痛苦。兩周前，他終於鼓起勇氣，給對方寫了一封道歉信。令他驚喜的是，屠格涅夫欣然赴約。可是沒想到發生了這樣尷尬的事情。

晚餐過後，托爾斯泰悄悄叫來孩子們，囑咐孩子們明天早早起床，一定要尋找到那隻失蹤的山鷸。

最終孩子們弄清了真相，原來那隻山鷸落下後正好卡在了一棵白楊樹的枝杈上。

多年後，他們每每談起那隻山鷸仍興奮不已。屠格涅夫總是一遍遍地描述第二天早上的情形：「你把山鷸拿給家裡的每一個人看，那鄭重的樣子像是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還一個勁兒誇我槍法准，正中山鷸的頭呢。」

「我們應該感謝那棵可愛的白楊樹，」托爾斯泰在一封給屠格涅夫的信里寫道，「它簡直就是一塊神奇的試金石，證明了我們都有足夠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