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子彈飛》向誰致敬

　　對於《讓子彈飛》，中國影迷呈現出迥然不同的兩種觀感：要麼極愛，看完普通話版再看四川話版，獨自看完一遍再拉上朋友去影院解構一遍，對其中諸如：「步子邁得太大，容易扯著蛋」之類曖昧台詞如獲至寶；要麼極恨，說它色情，說它暴力，說它霸氣外露，說它引領中國電影走向誤區……

　　演員姜文的導演生涯已持續了17年，17年四部電影部部是話題，從緬懷少年時光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橫空出世，到《鬼子來了》康城獲獎國內封殺，再到《太陽照常升起》慘遭滑鐵盧，至《讓子彈飛》的驚世駭俗，他的導演之路不僅有跡可循而且步步驚心，可以說《讓子彈飛》是姜文多年蓄力的一次火山爆發，更是一部向所有他覺得「給力」的電影和大佬們致敬的電影。

向經典瞬間致敬

　　1997年年末，馮小剛的《甲方乙方》開創了中國賀歲電影先河，之後13年，馮小剛憑藉每年一部的賀歲影片成為中國最賣座導演，也讓中國電影的賀歲檔成為最慘烈戰場，張藝謀、陳凱歌、陳可辛……眾多大導演的賀歲大片部部贏得過億票房，卻部部跳不開古裝大片的緊箍咒，以至於觀眾對國產賀歲大片不是古裝大片就是搞笑喜劇的陳舊套路有點膩味。2010年的《讓子彈飛》開創了一個新的賀歲影片模式：西部槍戰片。

　　這種類型的電影中國不是沒有過，何平的《雙旗鎮刀客》堪稱仿美國西部片的經典，但卻被打上了「藝術電影」的烙印。喜歡在自己影片中騎馬、打槍、說粗話、追逐、放浪……姜文對西部片情有獨鍾，「我一直想拍北洋時期。北洋可以做一個大的舞台，像美國人拍西部片那樣。」姜文不止一次說過，「北洋時期很有意思，那種華洋混雜、思想解放，包括剛脫離了封建統治時人的那種瘋狂興奮狀態。所以五四運動是那個時期出來的，魯迅也是。」《讓子彈飛》的劇本創作階段，姜文工作室里堆滿大量北洋時期圖片、資料，包括對四川袍哥、土匪的研究材料。

　　在《讓子彈飛》的很多電影畫面里，我們都可以看到西部片的經典瞬間再現，從《荒野大鏢客》到《太陽浴血記》再到《七武士》……

　　白禮帽、白西裝、黑墨鏡的張麻子乍看很像《教父》里的馬龍·白蘭度；張麻子和他的土匪兄弟們每次聲勢浩大的出場，和姜文最喜歡的電影《美國往事》里的場面幾乎一模一樣，「其實鏡頭感還是很不同的，但如果觀眾看出了這些致敬元素，那麼我很高興，說明我僅憑几個鏡頭就能具有《教父》的氣質。」姜文認為，「觀眾說我的電影有他們的影子，我很樂意接受。」

　　張麻子在地下室與義子「老劉」暢談莫扎特，希望送他去留學的戲，如同《教父》中的馬龍·白蘭度和阿爾·帕西諾的經典一幕，「你要成為這樣的人……」

　　張麻子、黃四郎和湯師爺出城打匪誓師的場面戲謔地複製了《巴頓將軍》的經典場景，背後是殷殷的血紅。

　　黃四郎與胡千借喻「草船借箭」的情節，胡千脫口而出的「這不就是赤壁嗎？」似乎在影射吳宇森與周潤發關於拍攝電影《赤壁》的前塵往事。

　　張麻子城外歸來，守著空城布陣，一地金銀財寶、一地刀槍武器，這種濃烈色彩拼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黑澤明的《蛛網宮堡》。有人還從赤膊民眾穿過破門闖入黃四郎家的畫面感受到了當年姜文在張藝謀電影《紅高粱》里赤膊上陣、衝出高粱地的豪情。

　　當然，《讓子彈飛》的結尾更是典型的西部片結尾，當一切塵埃落定，「英雄」迎著夕陽落寞離去。

向偶像致敬

　　《讓子彈飛》的影片宣傳中出現過三個和姜文「臭味相投」的好萊塢影人的「給力」推薦：

　　斯蒂文·索德伯格誇姜文是「中國最具才華的導演！」昆汀·塔倫蒂諾毫不掩飾地說：「他的電影讓人上癮！」；而曾在北京和姜文一起登長城游故宮品美酒的羅伯特·德尼羅則認為《讓子彈飛》「驚險、幽默、傳奇，一部傑作！」

　　其實，在這部影片中姜文有意致敬的何止上述三位？

　　給予姜文創作靈感的《美國往事》的導演塞爾吉奧·萊奧內是姜文的電影「教父」；馬丁·斯科塞斯的《教父》里的鏡頭語言與《讓子彈飛》一脈相承：血腥的暴力場面、簡短刺激的對白與科恩兄弟的電影語言如出一轍；而帶著麻將面具的麻匪出場都讓人想起特里·吉列姆的很多電影人物的荒誕塑造。

　　致敬的對象不僅有電影大人物，也有其他行業的俊傑：

　　當湯師爺最後被炸成兩截時，觀眾都忍不住聯想起了文學大師伊塔洛·卡爾維諾的代表作《一個分成兩半的子爵》。友情客串假張麻子的胡軍，在片中貼的這層「麻子臉皮」用的是金·凱瑞主演的《變相怪傑》中誕生的化妝技術。

　　《讓子彈飛》既有對大師們的忘情注目，也有對實力派偶像們的務實關注。這是一部男人為主的電影（純爺們電影），一群土匪個性各異，三個主角獨當一面——黃四郎的霸氣、張麻子的匪氣，還有湯師爺的邪氣，可以說將周潤發、姜文和葛優三大演技派男星角色定位得分毫不差。當演員找到最合適的角色，電影的張力自然生成，片中「鴻門宴」的場面就是最好的註解。

向自己致敬

　　如果觀眾經過電影放映廳，聽到《讓子彈飛》的開頭和結尾，傳出的音樂居然是日本作曲家久石讓為《太陽照常升起》寫的主題配樂，可見姜文對《太陽照常升起》的偏愛，更可見姜文對《太陽照常升起》上映時知音寥寥的耿耿於懷。

　　「這些電影都是姜文的，是可以不割裂的。」曾經有人說姜文的《太陽照常升起》是「喪心病狂的改編」，他喜歡這樣的形容，將這種喪心病狂直接演變成了《讓子彈飛》向自己前作《太陽照常升起》的深情緬懷。

　　「太陽總是有空出來伴隨著我，陽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這是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片頭的旁白，更是姜文電影里永恆的「太陽」主題、陽剛之氣。

　　《太陽照常升起》最後一個鏡頭是火車，《讓子彈飛》開場也是火車疾馳；在《太陽照常升起》里有個「五」的手勢雕塑，《讓子彈飛》中乾脆變成了「六」；《太陽照常升起》里黃秋生扮演的角色選擇上吊而死，《讓子彈飛》里乾脆讓邵兵重演了「上吊」的戲碼。

　　太陽、火車、駿馬、刀槍……這些姜文電影的元素在《讓子彈飛》里都發揮到了極致，「馬拉火車」製造了超現實的夢幻感，據說還隱含了「馬列主義」的深長意味。馬在跑，子彈在飛，「槍在手，跟我走」，英雄感覺很過癮，更過癮的是半夜麻匪們用子彈在黃四郎家的鐵門上打出的問號和驚嘆號。如果你看《太陽照常升起》時心中都是問號，那麼，在《讓子彈飛》這部土匪遭遇惡霸的電影里看到的一定就是驚嘆號。

　　很多觀眾對《讓子彈飛》的故事邏輯提出質疑，更多觀眾對影片里無處不在的冷嘲熱諷熱烈討論：老六墳墓是個「六」字，縣長太太墳墓是個鑽石狀的「二」字——這是不是表示「第六代導演都很二？」湯師爺臨死告訴張麻子還有兩個秘密未告知，是不是葛優想告訴姜文他瞞著他去拍了另外兩個導演的賀歲片：陳凱歌的《趙氏孤兒》和馮小剛的《非誠勿擾2》；湯師爺死前讓張麻子拿出委任狀仔細再讀一遍，張麻子才發現委任狀上寫的是到康城而不是鵝城上任，誰不知道康城電影節是世界上最著名電影節？誰不知道葛優憑藉《活著》當過康城的影帝，姜文的《鬼子來了》得過康城電影節評審大獎？……姜文的康城情結真是刻骨銘心啊。

　　姜文曾把電影比作酒：「《太陽照常升起》可能是度數更高的酒，不是一般超市裡能買到的。」《讓子彈飛》的熱映也直接帶動了很多中國影院重映《太陽照常升起》，雖然觀眾依舊對其中的情節雲里霧裡，但是對於姜文也算是一種另類補償，了卻他對前作不被理解的糾結之情。

　　中國電影的賀歲片「馮小剛當道」終結了，群雄逐鹿的時代開始了，感覺很像姜文嚮往的「北洋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