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書』日常生活的革命2

我隨便找本書一個字一個字的敲上來,沒人看就抄給自己吧。

作者:(法國)魯爾·瓦納格姆

譯者:張新木 戴秋霞 王也頻 叢書主編:張一兵

不可能的參與或作為束縛總和的權力消耗與毀滅的機制:屈辱(二)、孤獨(三)、痛苦(四)、工作(五)、減壓(六)。

屈辱

由於日常生活的經濟建立在屈辱和攻擊態度的不斷交換之上,它就掩蓋了一種消耗性技術,而這種消耗技術又與毀滅相對抗,它言不由衷地稱之為毀滅的贈與(1)。人的物品性越強,他在今日就越具有社會性(2)。非殖民化運動尚未開始(3)。非殖民化運動正在給古老的君權原則賦於新的價值(4)。1 盧棱在穿過一個居民眾多的小鎮時,受到一位粗野市民的羞辱,粗人的亢奮讓民眾興高采烈。盧棱頓時手足無措,感到非常難堪,找不到與之爭吵的話語,在一片嘲笑中逃之夭夭。當他的情緒最終平靜時,當他想好了尖刻的詞語去好好教訓那位嘲笑者時,他離事發地已經有了兩個鐘頭的路程。

最常見的日常瑣事是什麼呢?那就是盧棱這種平淡的遭遇。但這是一種變薄了的、稀釋了的和碎化了的遭遇,是一步之間、一個目光之間、一閃念之間的遭遇,其經歷就像是一次小小的碰撞,一閃而過的疼痛,是知覺幾乎感覺不到的疼痛,它在精神上只留下一個沒有聲響的憤怒,而且很難發現它的根源。污辱和反污辱就處在這種永無休止的互相撲空狀態,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烙上一種扭著腰跛著行的猥褻式節奏。郊區火車來來往往,載著一堆堆擁擠的人群,像海潮般湧來涌去,侵佔了街道、辦公室和工廠,這些運動只不過是些膽怯的退卻、突然的進攻、故意的做作和無理的抓撓。隨著被迫相遇的進行,葡萄酒在不斷品嘗中變成了酸醋。人群的無辜和好意,算了吧!瞧瞧他們那樣子,他們感到四面有威脅,全身毛髮豎起,不可一世地出現在敵方的場地上,離自己的人和地方遠遠的,遠遠的。這就是那個地方,在沒有刀子的情況下,他們學著玩弄胳膊肘和眼神。

在攻擊者和被攻擊者之間沒有停頓的時間,沒有停戰一說。一群幾乎看不見的符號潮水般湧來,撲向那個並不孤單的漫步者。說的話,做的動作,投來的目光互相混合,互相碰撞,偏離它們的奔跑方向,像流彈那樣迷失了方向,但由於它不斷地引起精神緊張,使得殺傷力更加可靠。我們只是在避開我們身上令人難堪的話題;就像這些手指(我是在一家咖啡館的露台上寫這段文字的),這些向前推小費硬幣的手指,還有服務員拿小費的手指,而我們兩個人的面孔正注視著這一切,像是要掩蓋心照不宣的無恥行為,而臉上表現出來的若無其事的表情又是何等的完美!

從束縛的角度來看,日常生活受制於經濟體制,經濟體制中侵犯性的生產與消費正在走向平衡。自由交換的理論家的古老夢想在更新了的民主道路上尋求它的完美形式,原因是左翼思想的特點就是缺乏想像力。初看起來真有點奇怪,那些進步分子熱衷於詆毀已經處於廢墟中的自由主義大廈,好像那些資本家、那些標榜的拆除者決心將自由主義國家化和計劃化似的。但實際上也不奇怪,當把注意力放在已經被事實(即資本主義通過計劃經濟而逐步得以完成,蘇聯的模式可以看作是這一模式的原始階段,似乎這種狀況還沒有完全到位,)超越了的批評上時,那就是要掩蓋一個現實,即正是在這一過時的廉價的經濟模式之上,人們正在重建人際關係。那些「社會主義」國家不是也在堅定地用資產階級方式來組織生活嗎?其堅定性真是令人擔憂。在所有地方,在家庭、婚姻、犧牲、工作、不真實之物等面前,處處都是「舉槍」致敬的行為,而一些簡化的和理性化的同態調節機制使人際關係降落到「公平」交換尊嚴和屈辱的地步。而不久後,在控制論者構建的理想民主中,每個人都能輕易感受到他的不夠格之處,他只需稍稍花點精力,按照最完善的司法條文去甄別一下就會發現這種不夠格身份。因為分配式民主那時會達到它的頂峰,幸運的老人們將會看到這一天!

從消極的意義上來看,拉瓦肖爾的炸彈,或離我們更近的卡拉凱瑪達的不凡之舉,消除了對交換關係和妥協關係的總體拒絕的混亂狀況,這種總體拒絕或多或少在各個方面都能得到證明。對此我已經感受到許多次,所以我毫不懷疑,任何人如果在受束縛關係的囚籠中度過一個鐘頭,都會對拉色內爾產生深深的同情,而且會產生犯罪的熱情。這裡我們絕對不是頌揚恐怖主義,而是從他身上看出最值得憐憫的舉動,最值得欽佩的舉動,這舉動在揭露社會機制的同時,可能會擾亂等級社會群體中的自我調節機制。兇手的邏輯是在這個社會中已經無法生活,於是他就不想顯示自己是一個贈與的空洞形式。他是一個非常想要在場而又不在場的那個人,即馬拉美所說的那種人。馬拉美在三十日訴訟中,稱呼那些無政府主義者為「純潔的天使」。

青少年時,我對逃犯們持有一種欽佩之感,而如今我的感受中就少了許多過時的浪漫情調,而更多的是覺得它揭示了許多的託辭,藉助這些託辭,社會政權不容許將自己直接作為問題的根源。等級的社會組織可以被看作一個寵大的詐騙團伙,其靈巧性正好被無政府的恐怖主義所揭穿。它的巧妙就在於能把自身置於自己挑起的暴力所危害不到的地方,在於讓每個人的活力在眾多令人懷疑的戰鬥中消耗殆盡,而自己則毫髮無損。(一個「人性化的」政權從今以後禁止使用老式的戰爭程序和種族滅絕)。關注問題的見證者並不對無政府主義者懷有多少同情心。生物學家漢斯塞利發現,「隨著特殊疾病的元兇的消失(細菌、營養不良……),越來越多的人死於所謂的疲勞病,或由於緊張引起的蛻變性病變,也就是說由衝突、衝擊、精神緊張、挫折、消沉性節奏引起的身體疲勞……」從此以後,所有人都需要提防這個詐騙團伙,對它進行調查了解。這個團伙會圍捕每個人,直到他的思想中,直到他的睡夢中。所有的細節都具有生死攸關的重要性。生氣、疲勞、傲慢、屈辱…… cui prodest?誰能從中漁利呢?誰又能從下列一陳不變的問答中得到好處呢?如「大兄弟感覺真好」在理智的外衣下,散發了多少託辭?我是否應該滿足於這種殺死我的解釋,我本該從中得到我的利益,而這一切安排得讓我徹底完蛋。

2

握手問候連接著或解除著會見的循序過程。這既是一個奇怪的動作,也是一個平庸的動作,人們稱之為交換倒也恰如其分。實際上這不正是社會契約的最為簡化的形式嗎?這些向左向右握著的手,這些偶然握在一起的手,這些大大方方的握手,這些似乎替代著明確的信任缺失的握手,它有能給人們提供多少保證呢?即使協議奏效,即使社會諒解存在,即使社會生活完美無缺,這種確立自信的需要,這種習慣性地相信某事的需要,這種通過握手的力量來證實這一點的需求,它是絕對不容許被打擾的。

這些善意之舉,目光卻視而不見,它看不到交換的存在。在交換舉動面前,人們的雙眼變得模糊不清,好像它在猜測著對面瞳孔中折射出的目光,看到對方那空空的沒有心靈的目光。一旦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便立刻避開,滑向別的地方,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的某個虛擬點相互交叉,勾畫出一個三角形,其開口處表示著他們的分歧,表示著他們從心底感受到的不和之處。有時候,心領神會得以完成,眼神相互纏綿,這是一種平行的美麗目光,是埃及雕塑中王家夫婦的那種目光,是那種無光澤的,渾然一體的,充滿色情的情人目光。那眼睛從很遠的地方就想互相合為一體。更多情況是,通過握手締結的協議很不牢靠,目光就否定了協議。那種握手言和的風尚,那種不斷重現的社會協議,而且常常借用握手的說法,表明了它的商業用途,這難道不是在意義上玩的一種花樣嗎?這是一種消磨敏銳目光的方法,一種讓目光適應表演的空無而又不反抗的方法。消費社會的情理將古老的表達式「面對現實的東西」提到了邏輯的高度:在自己面前只看到東西。

要變的和磚塊一樣沒有感覺,像磚塊一樣可以隨意揉捏,這就是社會組織親切地要將每個人引誘過去的地方。資產階級善於將欺凌行為分攤的更為均衡,使得大部分人服從它的安排,並參照一些理智的標準,符合具體和特有的緊迫需要(經濟需要,社會需要,政治需要,法律需要。。。)。這樣,社會束縛就被分成條塊,而條塊狀束縛又會將詭計和能量分成碎片,這些詭計和能量結合在一起,目的就是要共同推動或打破上述束縛。1793年的革命者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敢於摧毀上帝在人類治理中的支配地位。無產階級革命者也從他們所保衛的東西中顯示出他們的偉大之處,這是敵對的資產階級不可能給予他們的,他們只有靠自己才能保持自己的力量。

這就是整個倫理標準,它建立在商業價值,舒適有用,崇高勞動,有節制的慾望,存活等因素之上,其相反的因素就是純粹的價值,無償免費,寄生生活,本能性的粗暴,死亡等,這就是那格下流可恥的釀酒糟,人類的各種才能已經在裡面翻滾了將近兩個世紀。這就是那些肯定經過改良的配料,控制論專家們將以這種配方來改造未來的人類。我們是否能夠確信,我們還沒有達到被完美的改造成盲目生靈的地步呢?我們是否也像昆蟲那樣,在不確定和無意識中完成著各種各樣的動作呢?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有人做過一種不可見的廣告,就是電影膠片的獨立圖像之間插入一張廣告圖像,佔二十四分之一秒鐘,它對視網膜視起作用的,但停留在一種無意識感知的狀態中。從最初的口號完全可能夠預見後續內容。他們說:緩慢駕車!請去天堂!在巨大的調節機器面前,這麼一個小小的改進將意味著什麼?調節機器中的每一個齒輪,如城市化,廣告,意識形態,文化等,都有可能經受上百次同樣的改進。這就再次說明,對行將繼續的人類命運的認識,如果我們不加以注意的話,將看不出多少價值,將體驗不到這種沒落的感覺。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奧維爾的《1984》圖萊納的《軍號第五次吹響》將某種顫抖壓抑在將來之中,而只需隨便看一眼現時就能引發這種顫抖。只有現時才能使意識和拒絕的意志到達成熟的境地。就我現在被禁錮的目光來看,未來對我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屈辱的感覺實際上就是變成物的感覺。按這種理解,它就形成了一種戰鬥性的清醒,對生活的組織的批判與立即建立一個另樣生活的規劃是密不可分的。是的,只有在個體失望的基礎上,只有在超越這種失望的基礎上,才能有所構建:為掩飾這種失望,用另一種包裝操縱這種失望而做的各種努力就足已證明這一點。

那麼引誘目光的幻覺,能向目光隱藏價值的碎裂,世界的坍塌,真實性和非整體的幻覺又是什麼呢?是否就是我對我的幸福的信仰呢?這一點值得懷疑!這種信仰既不能反對分析,也不能抵抗焦慮的發作。我倒是在其中發現了對他人幸福的信仰,一個由羨慕和嫉妒聚成的永不幹枯的源泉,並通過消極性的方式使人感受存在的感覺。我羨慕,所以我存在。在他人出發時就抓住,就是抓住了他人。而這個他人就是物,而且總是這樣。人們越是選擇屈辱,就越是在「生活」,就越是在體驗由物安排的生活。這就是物化的詭異之處,這就使它得以通行,就像把砒霜放進果醬里那樣。

那種可預見的壓迫方法的表面和善,它不是沒有解釋這種阻止我大聲喊叫的倒錯狀況,就像在格林童話里那樣,每次當我的日常生活的最高權力揭示出它窮困性時,我就要大聲叫喊「國王身無寸布」。誠然,警察的粗暴還在肆虐著,那又怎麼樣!在它施行的所有地方,左翼的有識之士都在揭露它,並恰如其分地稱它為恥辱。那然後怎樣了呢?他們能激發廣大群眾武裝起來嗎?他們能引發正當的鎮壓嗎?他們能夠鼓動一場驅逐警察的運動嗎?驅趕的結果不是讓布達佩斯的樹木裝點上更多的A.V.O.的漂亮果實嗎?不能,他們只能組織和平的示威行動,他們的工會糾察隊會把任何反對他們口號的人當作挑釁者。新的警察就在那裡,它正等待著接班呢。社會心理學家們將不用槍托進行統治,甚至連停屍房都沒有。壓迫的暴力開始進行重新調整,轉換成許許多多小別針,並且分布得非常合理。那些站在偉大情感的高度揭露警察的蔑視的人們,這時卻鼓勵人們在文明的蔑視中生活。

人道主義軟化了卡夫卡在《少年教養院》中描寫的管束機器。少了許多吱吱聲,少了許多喊叫聲。流血是否讓人發狂呢?這沒什麼關係,現在生活的人都是失血的人。許諾的存活的王國將是慢慢死去的世界,人道主義者的戰鬥正是為了能慢慢地死去。再也沒有格爾尼卡,再也沒有奧斯維辛,再也沒有廣島,再也不會有塞蒂夫。好極了!然而那無法忍受的生活呢?那令人窒息的平庸呢?那熱情的缺失呢?還有那嫉妒的憤怒呢?人們怨恨自己從來不能稱為自己,而這到造成了他人的幸福。還有那種從來也沒有覺得舒服的感覺呢?誰也不要在這裡談論它的細節,不要談那些次要點。不存在微小的欺負,沒有微小的缺少。壞疽病滑進了微小的劃痕中。動搖世界的危機從本質上講,與一般衝突並沒有絕然的差別,在一般的衝突中,我的行動和我的思想與敵對勢力相抗衡,而敵對勢力卻阻止我的思想行為,把它引向歧途。(我日常生活中有價值的東西,怎麼對歷史就沒有價值了呢?而歷史從總體上講,它只有在事件點上,只有它與我個體存在相遇時,才有它的重大價值)隨著欺負行為的碎片化和數量增大,遲早有一天我們只能與無法生活的現實的原子粒子打交道,讓它突然釋放出不容置疑的原子能,因為人們已經習慣於被動和單調的屈服。能產生公共利益的東西總是可拍的東西。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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