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密碼——周易的基礎語言

人生是一場修行。

讀書也是。

讀散文,一茶一燈,看似平白,意蘊裊裊;讀小說,身臨其境,酸甜苦辣,彷彿換了個人生;讀詩歌,聊聊數語,有聲無聲,直入人心;讀歷史,狼煙滾滾豪情,盛世繁華散盡;讀哲學,世事起承轉合,不過隻言片語,供人自明;讀管理,模型工具方法論,都是別人家的成功經;讀國學,大幕起落,一心如鏡,方知月明月缺,順天休命。

這幾個月讀國學,先《論語》,中《老子》,後《周易》,一路讀下來,感覺這樣的順序實在是誤打誤撞中的天意安排。讀《論語》讓人心生力量,仁之於人,就是人格人性的種子,種在心裡,默默生長,學仁為仁;讀《老子》讓人豁達,不拘於偏私,順其自然,無為而無不為,讓人心生智慧;讀《周易》彷彿是一次全息人生模擬,場景鏡頭,閃回跳動,各種情景下的互動,牽一髮而動全身,精妙無比,嘆為觀止。

遇見《周易》,才遇見真正的自己。每每攤開書頁,看六爻交錯,上下應與,陰陽互動,萬物皆入局中。就像一局棋,看見開心的你,苦惱的你,坦然的你,糾結的你……每一念每一步,都在局中留下絲絲情愫。

人、物、自然、宇宙,都處於互動之中,這種互動千絲萬縷,很難一心全廓,互動必然有其內在的因果。但因為人能思考,故而充滿了選擇的不確定性即偶然性。個體的偶然性,在複雜的天人萬物的互動中,相互抵消融合,結果呈現的是歷史的必然性。《周易》之變,是偶然性,但陰陽互動,八卦相盪,從無到有,出局和入局,都無法擺脫深刻的必然性。這給我們的啟示是,必然的必然如此,偶然的偶然如此,個體的偶然與集體的必然,有關聯,但不絕對關聯。

這是《周易》的魅力之處。

上一篇,我們了解了周易中的關鍵詞,這一篇,我們從頭開始,了解一下周易基礎的語言,以及周易中一些互動關係的簡單規律。

第一 俯仰之間,天地有情

萬事萬物,都是由簡而繁,若追根溯源,世界源於何處?這是古今中外大哲人思想家苦思冥想而難得其解的終極性問題之一。《周易》當然也會遇到這個問題,我們能夠理解日月水火,雷風山澤,我們能夠感受分辨陰陽,但這些又源於何?

六七千年前,黃河流域的部落首領伏羲氏,「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有感於天文地理之靈氣,先畫陰陽兩爻,繼而陰陽互動,畫出八卦。

但陰陽和八卦代表的自然究竟源於何處?伏羲後四千年左右的孔夫子寫下「一陰一陽之謂道」,這與老子的觀點殊途同歸,可見,這兩位中華先哲,對世界誕生的終極問題,都持言謹慎,共同指向「道」這個中華文化特有的概念。那「道」是什麼?是後人說的太極?是自然法則?是人心道理?是道路?

……

老子豎起食指,輕輕放在嘴邊說「道可道,非常道。」。

何必糾結,不必糾結。話沒說出來之前,不存在意義。

道之後的一陽一陰,相比較而言,就清楚具體了許多。一男一女,一剛一柔,白天黑夜,精神物質……陰陽互動是宇宙萬物間互動關係的基礎語言。異性相吸,同氣相求。愛或者恨,悲或者喜,都是互動中的情感產品。

陰陽是世界萬物的基礎,孤陰不生,孤陽不長,陰陽和合,萬物萌生。但陰陽又非絕對,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陽能變陰,陰能生陽。互生互變,才讓世界充滿未知,但變來變去,還是陰陽,如此未知卻又在已知之中。

互動由簡而繁,陰陽相遇,生命便經由兩兩互動,而形成四種形態。

上陽下陽謂之老陽,上陽下陰謂之少陽,上陰下陰謂之老陰,上陰下陽謂之少陰。

老則易變,少則相對固定。老少陰陽一成,便形成了豐富的象徵體系。最典型的是春夏秋冬、東西南北、生長老死。

其中,少陽對應春天,屬東方,有生之力量;老陽對應夏天,屬南方,有長之力量;少陰代表秋天,屬西方,有豐收衰老之象徵;老n陰代表冬天,屬北方,有休息死亡之象徵。

寒來暑往明確天時、方向位置明確地位,生長老死明確過程。

天時流轉,方位移動,人生一世,沒有一刻不在變動中。但四時更迭,四方定位,生死之事,又皆有定數。如此,變中有不變,不變中又瞬息萬變,這些變與不變生化呈現出這個世界,人世萬物處於其中,既是個中一粒,又難窺世事全貌。於是,此說以不變應萬變,彼說以變應變,變了還在變,變來變去原來沒變。想變卻變不了,不想變卻變的面目全非。

這麼說來,難免有些意興闌珊,人生不過生死,生死無常,天時不過陰陽,陰陽消息,看破如此便想著人生虛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殊不知,人生美麗在於過程,沒有經歷過,何談虛無?因此,積極的人生態度應該是,不執著也不虛無,自強不息,厚德載物,順天休命,體悟天道,福利眾生,努力開創、促成周易中的同人卦、大有卦的大同社會境界。

第二 陰陽交錯,八卦耀世

陰陽互動深化,兩爻變三爻,謂之二生三。三條陰陽爻互動交錯,構成八種形態,即伏羲八卦。八個卦,八個模型,分別以自然形態取象,並聯想、附會了八種基本性質。伏羲分別將這八個基本的三畫卦分配到八個方位,形成了完整的先天八卦圖。並以此來模擬先天、自然之道的互動關係。

從伏羲到孔夫子的四千年間,三畫卦在最初的涵義之外,附著和聯想出極其豐富的象徵系統。這些意思在周易本經中有體現,尤其是在孔夫子作的《說卦傳》中有詳細的解讀。

三爻皆陽為乾,取天之象,在家庭中象徵父親,有剛健的品德。乾在先天八卦圖中位列正南(中國古代地圖方位都是上南下北左東右西,與現在的地圖方位正好相反),是天位,古代說「面南而治」,是皇帝治理天下的一種說法。

三爻皆陰為坤,取地之象,在家庭中象徵母親,有柔順的品德。坤在先天八卦圖中位列正北,是地位,大地柔順不言,廣生涵養萬物,但是這須聽從天時,因為只有應天時,萬物才能各自發揮出自己的生命特性。

古代有尊陽抑陰的思維習慣,這深刻地體現到周易甚至後來的許多觀念中。當然,我們現在要用開放的眼光來看待。陽中有陰,陰中有陽,男人不一定非是陽,偽男娘炮現在不多的是么?女人也不一定非是陰,女漢子女爺們也比比皆是,陰陽性質,還需要在具體的環境中判定。

地坤下爻變陽,即上中為陰下為陽,為震,取雷之象,在家庭中象徵長子,生性好動,在先天八卦圖中位列東北。一聲炸雷,大地顫動,萬物皆驚,要下雨了,趕緊動起來,回家的回家,收衣服的收衣服。雷過雨來,種子獲得雨水滋潤,吸收大地養分,準備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地坤中爻變陽,即上下為陰中為陽,為坎,取水之象,在家庭中象徵中子,有險難之意,也有資源之意。在先天八卦圖中位列正西。中國的地形西高東低,河水大多自西而來,伏羲或者因此會意,以西為坎。水是人類生活必須資源,我們的遠古文明全部都和大河有關,但水讓人喜歡親近,也常常讓人恐懼,或湍急卷人,或平靜之下潛伏著危險,讓人又愛又恨的河水,不知曾經吞噬過多少鮮活的性命。

地坤上爻變陽,即中下為陰上為陽,為艮,取大山之象,在家庭中象徵少子,有止之意。在先天八卦圖中位列西北。以伏羲當時生活的黃河流域來看,最近的大型山脈為祁連山山脈,綿延西北,直縱新疆,應該是艮山之來源。古人沒有汽車飛機,雖然常常遷徙,但遇到大山橫亘面前,往往會望而止步。止而能定,定居讓人們重新思考人和自然的關係,從採集和狩獵的生活形態中,開發出農耕和蓄養的生活,這無疑是人類文明的一次飛躍。不停下來思考、積累,如何能生出解決問題的智慧?

天乾下爻變陰,即中上為陽下為陰,為巽,取風之象,在家庭中象徵長女,生性柔順,有入之意,風的特點是無形無象而無孔不入。在先天八卦圖中位列西南。如何巽為西南而來,某也有些費解,只能穿鑿附會,沒有特別確鑿依據。黃河象是在中國古代曾經非常之多,這個考古挖掘可以證明,而河南在古代更是有「牽象之國」的美稱,故簡稱為豫。在秦漢以前,黃河流域雨水充沛,草豐林密,那時的風源是否有可能來自溫暖濕潤的印度洋呢?風是溫柔的,微風拂面,有說不出來的舒爽,而後代詩句「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之句,更是將風的特點神韻化了。

天乾中爻變陰,即上下為陽中為陰,為離,取火、日之象,在家庭中象徵中女,知書達理,有光明、文明之意。一輪紅日自東方升起。在先天八卦圖中位列正東。離火是溫暖的,不論是天上太陽,還是地上篝火,都能為人們驅散黑暗和寒冷。白天人們在陽光下勞作,晚上人們圍著篝火吃飯歌舞。但是有光就有影,我們不能因為討厭影子而拒絕光明。離火也讓我們聯想到後來佛家的明心見性,還有王陽明的致良知。我們喜歡內心光明的人,這些人客觀但溫暖,公正且宜人,是良師益友,值得做一輩子朋友。

天乾上爻變陰,即中下為陽上為陰,為兌,取澤之象,在家庭中象徵少女,美麗開朗,有悅之意。一汪湖水,一個海子,女孩子們喜歡從水中端詳自己的美麗。兌在先天八卦圖中位列東南。兌是天生的樂天派,心中喜悅,喜歡言說,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從小嬌生慣養,加上青春蓬勃,惹人喜愛,所以無憂無慮。但人總要長大,總要面對互動,面對蜂擁而來的選擇。如果一味聽任自己的情慾,是否能笑到最後,真是難說。兌也為口,說話吃飯人生之大事,節食慎言實在是養生修行的要害處。

八個三畫卦,是八個境界,八種形態,自然萬物,人世情緣,都包羅在這八個卦中了。這八個卦是八種元素,有了這樣的元素,人生即將拉開帷幕,一場涵括生命各種境況、模擬人生各種遭遇、匹配人際各種互動的終極模型,呼之欲出。

第三 六位時成,萬物紛呈

自伏羲畫八卦,到周文王的三千年歲月中,究竟有何演變,已經不得而知,只有一些古文中零星記載,除周易外,還曾經出現樂連山易和歸藏易,古人推測,連山為夏代之易,歸藏為殷商之易。但不論如何,我們看到的周文王推衍的周易六十四卦,一定有連山易、歸藏易的智慧在裡面。

殷紂王無道,周文王愛民,以至於周地方圓二倍於天下共主殷商之地。紂王害怕周文王造反,於是將周文王困厄在河南羑里七年,這七年的苦難造就了流傳至今的周易。文王在這七年中,對於伏羲八卦做了三個演進。其一,改造先天八卦為後天八卦;其二,將八個三畫卦兩兩相疊,形成六十四種情景,謂之六十四卦;其三,將六十四卦命名,並分別對每一卦,每一卦的每一爻做了文字說明。形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周易本經。

六十四卦,兩個三畫卦相疊,自然是每卦六爻,六爻之間相互關聯、互動,形成一個情景。下面我們詳細解讀一下六畫卦中的一些基礎知識。

1、上下卦。兩卦相疊,上為上卦,或者稱為外卦,下為下卦,或者稱為內卦。下卦多代表自身素質、當前自身情況、心中所想,上卦多代表外界環境、周遭情況、腳下行動。下卦主觀性多,上卦客觀性多,主觀因素遇到客觀情況,就造就了一個情景。

2、六爻。六爻順序自下而上,一般的寫法順序為初、二、三、四、五、上。初二三四五上代表時,在每個情景中,都有產生、發展的階段性,隨時不斷變化,有規律的必然,也有變化的偶然。初二三四五上還代表位,就是位置,孔夫子就曾經不止一次教導學生在其位謀其職,不在其位不謀其職,因此位也很關鍵。在周易的本經中,陽爻皆寫為九,陰爻皆寫為六,和初二三四五上搭配,就形成了每一爻的定位。比如乾卦六爻皆陽,自下而上為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而坤卦六爻皆陰,自下而上為初六、六二、六三、六四、六五、上六。這是最基礎的周易語言。

3、天地人。六爻若兩兩分,又能分為天地人三種位置。初二在下為地位,三四在中,為人位,五上在上,為天位。在地位時,或者沒有形成影響力,或者影響力小;在人位時,往往人心複雜,勾心鬥角;在天位時,高高在上,金口玉言無人敢違,以至於最後過分自我,而常常沒有好下場。研究周易的先賢,結合六十四卦,整理分析發現,每個位有很多相似性,於是總結了一句經驗:初難知,上易知,二多譽,五多功,三多凶,四多懼。結合天地人位看,人的位置,真是讓人難安。

4、爻位。在六爻中,初、三、五為陽位,奇數為陽,陽位有剛健進取的性格;二、四、上為陰位,偶數為陰,陰位有柔順包容的性格。其中二爻和五爻分別是上卦和下卦的中心,故為中位。如此,當陽爻在陽位上時,為陽居陽位,是正位,先天後天一起發力,能發揮出最大效力。但陰居陽位,就有些功力不濟,才不配位的嫌疑;當陰爻在陰位時,位陰居陰位,是正位,該柔而能柔,可以以柔克剛,但陽居陰位時,該柔順而反剛健,有很多辛苦等著去品嘗。大家都喜歡能正位,但是位置也會調整,位置變了,身段也要隨之變動。在公司頤指氣使的男領導,在家很多是妻管嚴。最理想的情況是又中又正,比如六二或者九五,但是有很多時候會出現九二和六五,比前者稍微差一些,比別的爻基本上會好一些。這是中勝於正的規律。當然,不中不正,是最可悲的,往往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5、應與和承乘。六爻的互動,首先來自於上卦和下卦各爻的互動。下卦初爻和上卦四爻天然關聯,如果是一陰一陽,則構成應,若為初九和六四則構成應與關係。異性相吸,而且素質和位置匹配,這樣的互動關係自然水到渠成,讓人心生歡喜。二爻和五爻、三爻和上爻道理同上;六爻互動第二是相臨兩爻的互動是承乘,若相鄰兩爻為同性爻,可以不考慮承乘關係,若陰下陽上,則構成承,比如六二承九三,這樣的關係是比較好的,但是若陰上陽下,則構成乘,比如六三乘九二,素質低的人騎在素質高的人身上,顯然不是很好的關係。

以上列了周易六畫卦中的一些基礎語言,也是這些內容構成了豐富多彩的六十四卦,沒有互動就沒有世界,互動是否合理,密碼就在其中。

第四 見微知著,變化無窮

上面列舉了本卦內的一些基礎的互動關係,接下來,我們稍微了解一下卦中卦外的變化。六十四卦,陰陽相錯,各不相同。

在周易中,一個卦,又有很多關聯的卦。

一個卦的上卦和下卦互換位置,構成交卦。比如上卦為地,下卦為天,地天泰,上下對調,稱為天地否。一個國泰民安,一個痞塞不通,境況截然相反;

一個卦上下一百八十度調轉,形成綜卦。比如上卦為兌,下卦為艮,澤山咸,綜卦為雷風恆。本卦和綜卦本來就是一體兩面,換個角度而已。咸為無心之感,感應了,就結婚,結婚就變成了天天在一起的恆卦。

一個卦六爻中單爻或者多爻變,形為之卦。比如乾卦六爻皆陽,九二爻變為上乾下離,變成天火同人。特殊情況是六爻全變,稱為錯卦,比如乾卦變坤卦,純陽變純陰。

一個卦中,還藏著五個卦,比如天火同人中,六爻分別是初九、六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其中初二三、二三四又能分別組成一個卦風火家人;二三四、三四五組成天風姤卦;三四五、四五上組成純陽乾卦;初二三、三四五,又構成天火同人;二三四、四五上則再次構成天風姤。這就是天火同人中的五個互卦。

可見,在一個卦中本身爻際互動就很複雜了,再加上一體兩面綜卦的觀察,上下卦交換交卦的觀察,一爻變,二爻變、多爻變的之卦,甚至六爻全變的錯卦,還有卦本身中包含的五個互卦,真可謂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

只有了悟了這些道理,才能看的更清楚、思考的更徹底。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如何過的精彩,過的快樂,在滾滾大潮中,找到最合適的過法,周易這個模型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思考和訓練的機會。

孔夫子學易,韋編三絕,並且感嘆「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孔夫子五十歲之後學習周易,並傳了很多學習心得,後來孔門弟子整理為十篇文章為十翼,和周易本經合到一起成為現在的周易。孔夫子被後世尊為聖賢,他的很多思想來源於周易,最明顯的是儒家的精神氣質,和乾卦頗為相合。

周易的難,難在變化莫測,但如若能把握住最基礎的原則,便是入了學易之門,邊翻閱,邊思考,邊踐行,定能讀出樂趣,讀出智慧,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光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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