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詞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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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霖鈴·寒蟬凄切賞析及其他
1:35 雨霖鈴_柳永 來自吉林省語言文字
寒蟬凄切⑴,對長亭晚,驟雨初歇⑵。
都門帳飲無緒⑶,留戀處,蘭舟催發⑷。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⑸。
念去去千里煙波⑹,暮靄沉沉楚天闊⑺。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⑻。
此去經年⑼,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⑽,更與何人說。
注釋
⑴「寒蟬」是蟬的一種,亦名寒蜩、寒螿。《禮記·月令》:「孟秋之月,寒蟬鳴。」據說它可以叫到深秋。凄切:凄涼急促。
⑵「長亭」,館驛,古代送別的地方。驟雨:急猛的陣雨。
⑶都門:指汴京。帳飲:設帳置酒宴送行。無緒:沒有情緒。「帳飲無緒」,喝餞行的酒,沒有心緒。「帳飲」,古作「張(音同帳,竹亮反)飲」,見《漢書·高帝紀》及《疏廣傳》;《文選·別賦》李善注引《漢書》兩條,並作「帳」;是兩字通用。又《高帝紀》注引張晏曰:「張帷帳也。」《疏廣傳》:「供張東都門外」,原指長安之東門。這裡當借指北宋之汴京。葉廷珪《海錄碎事》卷六酒門:「野次無宮室,故曰帳飲。」
⑷蘭舟:魯班曾刻木蘭樹為舟,後用坐船的美稱。
⑸凝噎:喉嚨哽塞,欲語不出的樣子。
⑹去去:重複言之,表路途之遠。孟浩然《送吳悅游韶陽》:「去去日千里,茫茫天一隅。」
⑺暮靄:傍晚的雲氣。沈沈:即「沉沉」。杜牧《題揚州禪智寺》:「暮靄生深樹。」
⑻今宵:今夜。這兩句情中帶景,為上文「傷離別」的較具體的描寫,自來傳誦,當時人認為宜於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來歌唱,見俞文豹《吹劍續錄》。韓琮《露》:「曉風殘月正潸然」,魏承班《漁歌子》:「窗外曉鶯殘月」,字句俱相似。柳詞後出,而措語實佳,雖似過艷,在柳詞中猶為近雅音者。
⑼經年:經過一年又一年。
⑽縱:即使。風情:男女相愛之情,深情蜜意。
作品鑒賞
柳永(987年-1053年),字耆卿,本名三變,字景庄,後改名永,排行第七,又稱柳七。福建崇安(今福建省武夷山市)人,北宋著名詞人,婉約派創始人物。景祐元年(1034)進士,官屯田員外郎;排行第七,世稱柳七,或柳屯田。[1]他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以畢生精力作詞,並以「白衣卿相」自詡。其詞多描繪城市風光和歌妓生活,尤長於抒寫羈旅行役之情,創作慢詞獨多。鋪敘刻畫,情景交融,語言通俗,音律諧婉,在當時流傳極其廣泛,人稱「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對宋詞的發展有重大影響。主要代表作有《雨霖鈴》、《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少年游》、《望海潮》、《八聲甘州》、《定風波》等。
《雨霖鈴·寒蟬凄切》是宋代詞人柳永的作品,是柳詞和婉約詞的代表作。此詞上片細膩刻畫了情人訣別的場景,抒發離情別緒;下片著重摹寫想像中別後的凄楚情狀。全詞遣詞造句不著痕迹,繪景直白自然,場面栩栩如生,起承轉合優雅從容,情景交融,蘊藉深沉,將情人惜別時的真情實感表達得纏綿悱惻,凄婉動人,堪稱抒寫別情的千古名篇。
詞牌來源
馬嵬兵變後,楊貴妃縊死,在平定叛亂之後,玄宗北還,一路細雨瀝瀝,風雨吹打在皇鑾的金鈴上,玄宗因悼念楊貴妃而作此曲。《碧雞漫志》卷五引《明皇雜錄》及《楊妃外傳》云:「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霖雨彌旬,於棧道雨中聞鈴,音與山相應。上既悼念貴妃,采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焉。時梨園弟子惟張野狐一人,善篳篥,因吹之,遂傳於世。」這也就是詞牌《雨霖鈴》的由來。
文學賞析
此詞當為詞人從汴京南下時與一位戀人的惜別之作。柳永因作詞忤仁宗,遂「失意無俚,流連坊曲」,為歌伶樂伎撰寫曲子詞。由於得到藝人們的密切合作,他能變舊聲為新聲,在唐五代小令的基礎上,創製了大量的慢詞,使宋詞開始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這首詞調名《雨霖鈴》,蓋取唐時舊曲翻制。據《明皇雜錄》雲,安史之亂時,唐玄宗避地蜀中,於棧道雨中聞鈴音,起悼念楊貴妃之思,「采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焉」。王灼《碧雞漫志》卷五云:「今雙調《雨霖鈴慢》,頗極哀怨,真本曲遺聲。」
在詞史上,雙調慢詞《雨霖鈴》最早的作品,當推此首。柳永充分利用這一詞調聲情哀怨、篇幅較長的特點,寫委婉凄側的離情,可謂盡情盡致,讀之令人於悒。
詞的上片寫一對戀人餞行時難分難捨的別情。起首三句寫別時之景,點明了地點和節序。《禮記·月令》云:「孟秋之月,寒蟬鳴。」可見時間大約在農曆七月。然而詞人並沒有純客觀地鋪敘自然景物,而是通過景物的描寫,氛圍的渲染,融情入景,暗寓別意。時當秋季,景已蕭瑟;且值天晚,暮色陰沉;而驟雨滂沱之後,繼之以寒蟬凄切:詞人所見所聞,無處不凄涼。加之當中「對長亭晚」一句,句法結構是一、二、一,極頓挫吞咽之致,更準確地傳達了這種凄涼況味。
前三句通過景色的鋪寫,也為後兩句的「無緒」和「催發」設下伏筆。「都門帳飲」,語本江淹《別賦》:「帳飲東都,送客金谷。」他的戀人在都門外長亭擺下酒筵給他送別,然而面對美酒佳肴,詞人毫無興緻。可見他的思緒正專註於戀人,所以詞中接下去說:「留戀處、蘭舟催發」。這七個字完全是寫實,然卻以精鍊之筆刻畫了典型環境與典型心理:一邊是留戀情濃,一邊是蘭舟催發,這樣的矛盾衝突何其尖銳!林逋《相思令》云:「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欲平。」僅是暗示船將啟碇,情人難捨。劉克莊《長相思》云:「煙迢迢,水迢迢,準擬江邊駐畫撓,舟人頻報潮。」雖較明顯,但仍未脫出林詞窠臼。可是這裡的「蘭舟催發」,卻以直筆寫離別之緊迫,雖沒有他們含蘊纏綿,但卻直而能纖,更能促使感情的深化。於是後面便迸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二句。語言通俗而感情深摯,形象逼真,如在眼前。寥寥十一字,真是力敵千鈞!後來傳奇戲曲中常有「流淚眼看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的唱詞,然卻不如柳詞凝鍊有力。那麼詞人凝噎在喉的是什麼話呢?「念去去」二句便是他的內心獨白。詞是一種依附於音樂的抒情詩體,必須講究每一個字的平仄陰陽,而去聲字尤居關鍵地位。這裡的去聲「念」字用得特別好。清人萬樹《詞律發凡》云:「名詞轉折跌蕩處,多用去聲,何也?三聲之中,上、入二者可以作平,去則獨異。……當用去者,非去則激不起。」此詞以去聲「念」字作為領格,上承「凝噎」而自然一轉,下啟「千里」以下而一氣流貫。「念」字後「去去」二字連用,則愈益顯示出激越的聲情,讀時一字一頓,遂覺去路茫茫,道里修遠。「千里」以下,聲調和諧,景色如繪。既日「煙波」,又日「暮靄」,更曰「沉沉」,著色可謂濃矣;既曰「千里」,又曰「闊」,空間可謂廣矣。在如此廣闊遼遠的空間里,充滿了如此濃密深沉的煙靄,其離愁之深,令人可以想見。
上片正面話別,到此結束;下片則宕開一筆,先作泛論,從個別說到一般,得出一條人生哲理:「多情自古傷離別」。意謂傷離惜別,並不自我始,自古皆然。接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一句,則為層層加碼,極言時當冷落凄涼的秋季,離情更甚於常時。「清秋節」一辭,映射起首三句,前後照應,針線極為綿密;而冠以「更那堪」三個虛字,則加強了感情色彩,比起首三句的以景寓情更為明顯、深刻。「今宵」三句蟬聯上句而來,是全篇之警策,後來竟成為蘇軾相與爭勝的對象。據俞文豹《吹劍錄》云:「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日:『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這三句本是想像今宵旅途中的況味:一舟臨岸,詞人酒醒夢回,只見習習曉風吹拂蕭蕭疏柳,一彎殘月高掛楊柳梢頭。整個畫面充滿了凄清的氣氛,客情之冷落,風景之清幽,離愁之綿邈,完全凝聚在這畫面之中。比之上片結尾二句,雖同樣是寫景,寫離愁,但前者彷彿是潑墨山水,一片蒼茫;這裡卻似工筆小幀,無比清麗。詞人描繪這清麗小幀,主要採用了畫家所常用的點染筆法。清人劉熙載在《藝概》中說:「『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上二句點出離別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點染之間,不得有他語相隔,隔則警句亦成死灰矣。」也就是說,這四句密不可分,相互烘托,相互陪襯,中間若插上另外一句,就破壞了意境的完整性,形象的統一性,而後面這兩個警句,就將失去光彩。
「此去經年」四句,構成另一種情境。因為上面是用景語,此處則改用情語。他們相聚之日,每逢良辰好景,總感到歡娛;可是別後非止一日,年復一年,縱有良辰好景,也引不起欣賞的興緻,只能徒增帳觸而已。「此去」二字,遙應上片「念去去」;「經年」二字,近應「今宵」,在時間與思緒上均是環環相扣,步步推進,可見結構之嚴密。「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益見鍾情之殷,離愁之深。而歸納全詞,猶如奔馬收韁,有住而不住之勢;又如眾流歸海,有盡而未盡之致。其以問句作結,更留有無窮意味,耐人尋繹。
耆卿詞長於鋪敘,有些作品失之於平直淺俗,然而此詞卻能做到「曲處能直,密處能疏,鼻處能平,狀難狀之景,達難達之情,而出之以自然」(馮煦《六十一家詞選例言》論柳永詞)。像「蘭舟催發」一語,可謂兀傲排鼻,但其前後兩句,卻於沉鬱之中自饒和婉。「今宵」三句,寄情於景,可稱曲筆,然其前後諸句,卻似直抒胸臆。前片自第四句起,寫情至為縝密,換頭卻用提空之筆,從遠處寫來,便顯得疏朗清遠。詞人在章法上不拘一格,變化多端,因而全詞起伏跌宕,聲情雙繪,付之歌喉,亦能奕奕動人。
作品簡析
這是首詠別情的名篇。柳永的代表作。開頭三句寫離別環境。都門設帳,「留戀」依依,船老大又催促開船,幾個曲折,將別情逐漸推向極致。「念去去」頓作轉騰。替行者設想,虛處落筆,自見真情。「更那堪」作一遞進,強調惟眼下清秋時節的離別最令人感傷。「楊柳岸、曉風殘月」是歷來為人稱道的佳句。至此意還未足,「此去經年」一句,可見這一對依依難捨的情侶的痴情與真情。情景相生,別意纏綿;寫景造境,虛實相生。
名家點評
李攀龍《草堂詩餘雋》:「千里煙波」,惜別之情已騁;「千種風情」,相期之願又賒。真所謂善傳神者。
賀裳《皺水軒詞筌》:柳屯田「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自是古今俊句。
周濟《宋四家詞選》:清真詞多從耆卿奪胎,思力沉摯處,往往出藍。然耆卿秀淡幽艷,是不可及。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寫別情,盡情展衍,備足無餘,渾厚綿密,兼而有之。宋於庭謂柳詞多「精金粹玉」,殆謂此類。詞末余恨無窮,餘味不盡。
《歷代詩餘》卷一百十五引俞文豹《吹劍錄》: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為之絕倒。
劉熙載《藝概·詞概》:詞有點,有染。柳耆卿《雨霖鈴》云:「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人物生平
柳永其生卒年未見史籍明載,據今人唐圭璋《柳永事迹新證》,約生於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卒於宋仁宗皇祐五年(1053)。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北宋詞人,婉約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代表作《雨霖鈴》《八聲甘州》。原名三變,字景庄。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早年常出入於歌樓舞館,應科舉屢試不中,直至仁宗景祐元年(1034)才中進士。柳永通曉音律,多為教坊樂工、歌妓填寫歌詞,其詞在當時流傳甚廣。
人物籍貫
祖籍河東(今屬山西),後移居崇安(今屬福建)。現今武夷山市上梅鄉白水村人。
柳永故里
柳永於雍熙四年(987)生於京東西路濟州任城縣,淳化元年(990)至淳化三年(992),柳永父柳宜通判全州,按照宋代官制,不許攜帶家眷前往。柳宜無奈將妻子與兒子柳永帶回福建崇安老家,請其繼母也就是柳永的繼祖母虞氏代養,直到至道元年(995)才又回到汴京。所以四至九歲時的柳永是在故里崇安度過其童年時代的,此後柳永終身再也沒有機會回到崇安。《建寧府志》中錄的那首寫在崇安中峰寺的《中峰寺》詩,就出於童年柳永之手,也可稱之為神童了。
柳永系崇安五夫里(今福建南平武夷山市上梅鄉茶景村)人,那裡興植荷花,他家前是一片偌大的白蕖之象,鍾靈毓秀之山水,養育汲乃更塑造了柳永洒脫飄溢的人生情懷和浮世苦短,何來雲歸的經世之觀,故柳永一出家門,便沒再回來,那個美麗的家鄉,那蕖白荷只能留在他心於四方的純粹思念中。
仕途坎坷
柳永由於仕途坎坷、生活潦倒,由追求功名轉而厭倦官場,沉溺於旖旎繁華的都市生活,在「倚紅偎翠」、「淺斟低唱」中尋找寄託。作為北宋第一個專心作詞的詞人,柳永是北宋一大詞家,在詞史上有重要地位。他擴大了詞境,佳作極多,不僅開拓了詞的題材內容,而且寫作了大量的慢詞,發展了鋪敘手法,促進了詞的通俗化、口語化,在詞史上產生了較大的影響。他是景祐進士,官屯田員外郎。為人放蕩不羈,終身潦倒。死時靠歌妓捐錢安葬。其詞多描繪城市風光和歌妓生活,尤長於抒寫羈旅行役之情。
許多篇章用凄切的曲調唱出了盛世中部分落魄文人的痛苦,真實感人。他是北宋前期最有成就的詞家,著有《樂章集》。柳永的父親(柳宜)、叔叔(柳宣)、哥哥(三接、三複)、兒子(柳涚)、侄子(劉淇)都是進士。柳永本人卻仕途坎坷,景祐元年(1034年),才賜進士出身,是時已是年近半百。詞作極佳,流傳甚廣。其作品僅《樂章集》一卷流傳至今。描寫羈旅窮愁的,如《雨霖鈴》、《八聲甘州》,以嚴肅的態度,唱出不忍的離別,難收的歸思,極富感染力。
功名
表面上看,柳永對功名利祿不無鄙視,很有點叛逆精神。其實這只是失望之後的牢騷話,骨子裡還是忘不了功名,他在《如魚水》中一方面說「浮名利,擬拚休。是非莫掛心頭。」另一方面卻又自我安慰說「富貴豈由人,時會高志須酬」。因此,他在科場初次失利後不久,就重整旗鼓,再戰科場。
仁宗初年的再試,考試成績本已過關,但由於《鶴衝天》詞傳到禁中,上達宸聽。等到臨軒放榜時,仁宗以《鶴衝天》詞為口實,說柳永政治上不合格,就把他給黜落了,並批示:「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六)。再度的失敗,柳永真的有些憤怒了,他乾脆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從此無所顧忌地縱游妓館酒樓之間,致力於民間新聲和詞的藝術創作。官場上的不幸,反倒成全了才子詞人柳永,使他的藝術天賦在詞的創作領域得到充分的發揮。當時教坊樂工和歌姬每得新腔新調,都請求柳永為之填詞,然後才能傳世,得到聽眾的認同。柳永創作的新聲曲子詞,有很多是跟教坊樂工、歌妓合作的結果。柳永為教坊樂工和歌妓填詞,供她們在酒肆歌樓里演唱,常常會得到她們的經濟資助,柳永也因此可以流連於坊曲,不至於有太多的衣食之虞。南宋羅燁《醉翁談錄》丙集卷二就說「耆卿居京華,暇日遍游妓館。所至,妓者多以金物資給之。」柳永憑藉通俗文藝的創作而獲得一定的經濟收入,表明宋代文學的商品化開始萌芽,為後來「職業」地從事通俗文藝創作的書會才人開了先河。
然而在他的這段人生中,他並沒有真正放下心中的功名之欲。他還是想要功名的,他還是希望走上一條通達於仕途的道路。於是他或是去漫遊,或是輾轉於改官的途中。漫長的道路,漫長的希望與寂寞中,柳永寫下了大量的羈旅行役之詞。這類作品向來是受歷代學者稱讚的。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一六載:晁無咎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云:『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真唐人語,不減唐人高處矣。」 《八聲甘州》就是一首羈旅行役之詞。清人陳廷焯《詞壇叢話》也曾說:「秦寫山川之景,柳寫羈旅之情,俱臻絕頂,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柳永的羈旅行詞約為60首,佔全詞的近四分之一。羈旅題材常用於表現文士追求功名不果後的心情與思緒,因而柳永的羈旅行役詞也透著濃厚的文人氣質,這種氣質多表現為或用羈旅詞書法懷古之志,如《雙聲子》(晚天蕭索),或用羈旅詞表現追求功名的封建士大夫的失志之悲和飄零的孤獨,如《歸朝歡》(別岸扁舟)和《輪檯子》(一枕青宵)。然細細品讀柳永的羈旅詞,卻會發現這類詞中仍有相當一部分夾著世俗的尾巴,即一方面高唱文人格調,一方面剪不斷與歌妓的相思和纏綿的回憶。試看《雪梅香》一詞:「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動悲秋情緒,當時宋玉應同。漁市孤煙裊寒碧,水村殘葉舞愁紅。楚天闊,浪浸斜陽,千里溶溶。 臨風,想佳麗,別後愁顏,鎮斂眉峰。可惜當年,頓乖雨跡雲蹤。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流水忽西東。無憀恨,相思意,盡分付征鴻。」詞一開篇就寫蕭瑟的秋景引發了自己的悲秋情緒,而這種情緒,和當時的宋玉應是相同的。以開創悲秋情結的鼻祖宋玉來寫這種悲,更體現出滿腔才華的人走向衰老時對年華已逝無可挽回而自己的志願還沒有完成時的那種悲涼和悲痛。柳永科舉屢次失敗,到頭來雖做得一個小官,並沒有開拓出能夠實現自己夢想的舞台,加上改官曲折,升遷無望,柳永內心充滿了對人生和生命的感嘆。「危樓」、「孤煙」、「殘葉」、「楚天」和「斜陽」等景物更深刻展現出當時景色的蕭索。而這景色卻是和作者內心的感情相吻合的。
正如葉嘉瑩女士在《唐宋詞十七講》中所說,柳永的這類詞成功的將詞境「從春女善懷過渡到秋士易感」,真正寫出了一個讀書人的悲哀。詞的下片即轉向了思念。「臨風想佳麗,別後愁顏,鎮斂眉峰。」柳永在風中思念著他愛的人,同時也想像著對方對自己的思念,她應是愁容滿面,眉頭深鎖。這樣的思念寫得很真切和誠摯。然而下句立刻就轉到了「雨跡雲蹤」,自宋玉《高唐賦》開創了以「雲雨」這個意象隱喻男女的歡愛之後,「雲雨」一詞也就成了男女之歡的代名詞。此處「雲雨」即是此意。柳永一思念佳人,就想起當年歡愛的場景,這幾乎成了柳永詞中的一個通病。
另一些羈旅詞中,柳永雖未提及雲雨,卻提起了同樣讓文人雅士不恥的秦樓楚館等煙花之地,提起了貌美如花的歌妓。究其原因,主要是在京師的時候,柳永生活的大部分都是和歌妓一起度過的,並且那些歌妓給了他無數歡快的,讓他感到自我價值得以實現的美麗回憶。日後懷想起的事和人總是生命里讓自己難忘的,給自己安慰的,在落魄時給自己救助的。柳永也如此,在征途中,他唯一能憶起的,便是那些在他不如意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煙花女子。一個作家的經歷決定了他創作的格調,正是當時的社會條件給了柳永那樣坎坷經歷,讓他不得不以煙花場所為港灣,因此我們便不能苛求柳永寫出如「大江東去」那樣具有雄心抱負的句子。他能想起和描繪的,只能是年少時嫣紅的記憶和記憶中的人,如《鵲橋仙》(屆征途)
出身儒宦家庭,卻擁有著一身與之不兼容的浪漫氣息和音樂才華的柳永,一生就在這二者之間奔波忙碌。他迷戀情場,卻又念念不忘仕途。一部《樂章集》就是他周旋於二者間的不懈追求、失志之悲與兒女柔情的結合。他想做一個文人雅士,卻永遠擺脫不掉對俗世生活和情愛的眷戀和依賴;而醉里眠花柳的時候,他卻又在時時挂念自己的功名。柳永是矛盾的,他的矛盾既源於他本人,又源於他所生活的社會。他是人生、仕途的失意者、落魄者,他無暇去關注人的永恆普遍的生命憂患,而是側重於對自我命運、生存苦悶的深思、體驗和對真正愛情的嚮往與追求,執著於對功名利祿、官能享受的渴望與追求,抒發自己懷才不遇,命運艱舛的痛苦。因此他只能做著拖著一條世俗尾巴的自封的「白衣卿相」。
柳永不僅從音樂體制上改變和發展了詞的聲腔體式,而且從創作方向上改變了詞的審美內涵和審美趣味,即變「雅」為「俗」,著意運用通俗化的語言表現世俗化的市民生活情調。
柳永擴大了詞境,佳作極多,許多篇章用凄切的曲調唱出了盛世中部分落魄文人的痛苦,真實感人。他還描繪了都市的繁華景象及四時景物風光,另有遊仙、詠史、詠物等題材。柳永發展了詞體,留存二百多首詞,所用詞調竟有一百五十個之多,並大部分為前所未見的、以舊腔改造或自製的新調,又十之七八為長調慢詞,對詞的解放與進步作出了巨大貢獻。柳永還豐富了詞的表現手法,他的詞講究章法結構,詞風真率明朗,語言自然流暢,有鮮明的個性特色。他上承敦煌曲,用民間口語寫作大量「俚詞」,下開金元曲。柳詞又多用新腔、美腔,旖旎近情,富於音樂美。他的詞不僅在當時流播極廣,對後世影響也十分深巨。
人物評價
天性風流,才性高妙,由於父親柳宜身為降臣,所以科場失意,眾紅裙爭相親近;他不屑與達官貴人相往來,只嗜好出入市井,看遍青樓,寄情風月,醉卧花叢,憐香惜玉,直把群妓當倩娘……他是最風流卻又最坎坷的一代詞壇高手。
後人評價
評語
1.屯田(柳永官屯田員外郎,故稱)北宋專家,其高渾處不減清真,長調尤能以沉雄之魄,清勁之氣,寫奇麗之情,做揮綽之聲」——鄭文火卓
2.「掩眾制而盡其妙,好之者以為無以復加」 ——胡寅
3. 「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 —— 葉夢得
4. 「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久成。」 ——李清照
5.「予觀柳氏文章,喜其能道嘉佑中太平氣象,如觀杜甫詩,典雅文華,無所不有。是時予方為兒,猶想見其俗,歡聲和氣,洋溢道路之間,動植咸若。令人歌柳詞,聞其聲,聽其詞,如丁斯時,使人慨然有感。嗚呼,太平氣象,柳能一寫於樂章,所謂詞人盛事之黼藻,其可廢耶?」 ——黃裳
6."其詞格固不高,而音律諧婉,語意妥貼,承平氣象,形容曲盡。" ——陳振孫
7.「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三句,「不減唐人高處」。 ——蘇軾
詞風
柳永開始大量作長調,作品多慢詞,以長調的形式和手法為主,使北宋詞至此而一變,由小令時期進入慢詞時期。柳永精於音律,詞調多自創,作品音律諧婉,詞意妥貼,宜於歌唱。
柳詞風格婉約,細緻含蓄,纏綿悱惻,表現深刻,情感真摯,意境秀麗,情景交融。柳詞長於鋪敘,曲盡形容,善於白描,多用口語,語言通俗顯淺,普遍使用方言俗語。
題材內容上,柳永開拓和擴闊詞的內容,鋪敘城市風物,觸及城市生活較廣的一面,寫妓女的不幸而寄予同情,沉溺都市繁榮生活的男女心理及男女之情,柳永也寫羈旅愁思,離情別緒,山川勝景以及懷古喟嘆。
柳詞可分俚、雅兩派。蘇軾稱「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之『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語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 秦觀深受其影響,蘇軾為此還批評秦觀「不意別後,公卻學柳七作詞。」秦觀答以「某雖不學,亦不如是。」東坡指出:「『銷魂當此際",非柳七語乎?」。張先譏誚他的早行詞「語意顛倒」。
柳詞影響
開創意義
1.慢詞的發展與詞調的豐富
整個唐五代時期,詞的體式以小令為主,慢詞總共不過十多首。到了宋初,詞人擅長和慣用的仍是小令。與柳永同時而略晚的張先、晏殊和歐陽修,僅分別嘗試寫了17首、3首和13首慢詞,慢詞占其詞作總數的比例很小,而柳永一人就創作了慢詞87首調125首。柳永大力創作慢詞,從根本上改變了唐五代以來詞壇上小令一統天下的格局,使慢詞與小令兩種體式平分秋色,齊頭並進。
小令的體制短小,一首多則五六十字,少則二三十字,容量有限。而慢詞的篇幅較大,一調少則八九十字,多則一二百字。柳永最長的慢詞《戚氏》長達212字。慢詞篇幅體制的擴大,相應地擴充了詞的內容涵量,也提高了詞的表現能力。
在兩宋詞壇上,柳永是創用詞調最多的詞人。他現存213首詞,用了133種詞調。而在宋代所用八百八十多個詞調中,有一百多調是柳永首創或首次使用。詞至柳永,體制始備。令、引、近、慢、單調、雙調、三疊、四疊等長調短令,日益豐富。形式體制的完備,為宋詞的發展和後繼者在內容上的開拓提供了前提條件。如果沒有柳永對慢詞的探索創造,後來許多詞人或許只能在小令世界裡左衝右突,而難以創造出像《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念奴嬌·赤壁懷古》、《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那樣輝煌的慢詞篇章。
2.市民情調的表現與俚俗語言的運用
羈旅行役之感與抒情的自我化
柳永不僅從音樂體制上改變和發展了詞的聲腔體式,而且從創作方向上改變了詞的審美內涵和審美趣味,即變「雅」為「俗」,著意運用通俗化的語言表現世俗化的市民生活情調。北宋陳師道說柳詞「骫骳從俗,天下詠之」(《後山詩話》),王灼也認為柳詞「淺近卑俗,自成一體,不知書者尤好之」(《碧雞漫志》卷二),都揭示出柳詞面向市民大眾的特點。
唐五代敦煌民間詞,原本是歌唱普通民眾的心聲,表現他們的喜怒哀樂的。到了文人手中,詞的內容日益離開市俗大眾的生活,而集中表現文人士大夫的審美情趣。柳永由於仕途失意,一度流落為都市中的浪子,經常混跡於歌樓妓館,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歌妓和市民大眾的生活、心態相當了解,他又經常應歌妓的約請作詞,供歌妓在茶坊酒館、勾欄瓦肆里為市民大眾演唱。因此,他一改文人詞的創作路數,而迎合、滿足市民大眾的審美需求,用他們容易理解的語言、易於接受的表現方式,著力表現他們所熟悉的人物、所關注的情事。
首先是表現了世俗女性大膽而潑辣的愛情意識。在其他文人詞的同類題材作品中,愛情缺失的深閨女性一般只是自怨自艾,逆來順受,內心的願望含而不露。而柳永詞中的世俗女子,則是大膽而主動地追求愛情,無所顧忌地坦陳心中對平等自由的愛情的渴望。試比較: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水長闊知何處。(晏殊《鵲踏枝》)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卧。暖酥消,膩雲嚲。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柳永《定風波》)
這兩首詞都是寫女主人公因愛人外出未歸而憂愁苦悶。然而晏詞含蓄,柳詞坦率。柳永此詞因直接表現世俗女子的生活願望,與傳統的禮教不相容,而受到宰相晏殊的責難。柳永另一首《錦堂春》(墜髻慵梳)所寫的市民女子,更是對負約不歸的郎君既埋怨,又數落,並且設想等他回來時該如何軟硬兼施地懲治他,以使他今後,不敢再造次。這種潑辣爽直的性格,直抒其情的寫法,正符合市民大眾的審美趣味。
其次是表現了被遺棄的或失戀的平民女子的痛苦心聲。在詞史上,柳永也許是第一次筆端伸向平民婦女的內心世界,為她們訴說心中的苦悶憂怨。且看其《滿江紅》:
萬恨千愁,將年少、衷腸牽繫。殘夢斷、酒醒孤館,夜長無味。可惜許枕前多少意,到如今兩總無始終。獨自個、贏得不成眠,成憔悴。 添傷感,將何計。空只恁,厭厭地。無人處思量,幾度垂淚。不會得都來些子事,甚恁底死難拚棄。待到頭、終久問伊看,如何是。
詞以女主人公自敘的口吻,訴說失戀的痛苦和難以割捨的思念。另一首《慢卷》(閑窗燭暗)寫女主人公與情人分離後的追悔和對歡樂往事的追憶,也同樣傳神生動。這類表現普通女性心聲的詞作,配合著哀婉動人的新聲曲調演唱,自然容易引起大眾情感的共鳴,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徐度《卻掃編》)。
再次是表現下層妓女的不幸和她們從良的願望。柳永長期流連坊曲,與歌妓交往頻繁。他雖然有時也不免狎戲玩弄歌妓,但更多的是平等的身份和相知的態度對等她們,認為她們「心性溫柔,品流詳雅,不稱在風塵」(《少年游》);欣賞她們「豐肌清骨,容態盡天真」(《少年游》)的天然風韻;讚美她們「自小能歌舞」、「唱出新聲群艷伏」(《木蘭花》)的高超技藝;關心同情她們的不幸和痛苦;「一生贏得是凄涼。追前事、暗心傷。」(《少年游》)也常常替她們表白獨立自尊的人格和脫離娼籍的願望:「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迷仙引》)柳永這類詞作,與晚唐五代以來的同類相比,不僅有內容風格的不同,更體現也一格觀念的變化。而作為當時一個特殊社會群體的歌妓,與市民的生活內容、消費方式密不可分,因而,柳永詞真切地表現她們的命運,也非常貼近市民大眾的日常生活和欣賞趣味。不過其中也有些低級趣味的色情描寫,這也是他常常受到宋代文人指責的原因之一。
另外,柳永詞還多方面展現了北宋繁華富裕的都市生活和豐富多彩的市井風情。柳永長期生活在都市裡,對都市生活有著豐富的體驗,「列華燈、千門萬戶。遍九陌、羅綺香風微度。十里然絳樹。鰲山聳、喧天簫鼓」(《迎新春》)的(《瑞鷓鴣》)的蘇州,也使他讚嘆不已。他用彩筆一一描繪過當時汴京、洛陽、益州、揚州、會稽、金陵、杭州等城市的繁榮景象和市民的遊樂情景。這方面的代表作,首推《望海潮》,詞從自然形勝和經濟繁華兩個角度真實地交錯描繪出杭州的美景和民眾的樂事。這都市風情畫,前所未有地展現出當時社會的太平氣象,而為文人士大夫所激賞。柳記不僅創造和發展了詞調、詞法,並在詞的審美趣味方面朝著通俗化的方向變化,在題材取向上朝著自我化的方向發展。晚唐五代詞,除韋莊、李煜後期詞作以外,大多是表現離愁別恨、男歡女愛等類型化情感,柳永詞則注意表現自我獨特的人生體驗和心態。他早年進士考試落榜後寫的《鶴衝天》,就預示了這一創作方向: 此詞盡情地抒發了他名落孫山後的憤懣不平,也展現了他的叛逆反抗精神和狂放不羈的個性。
柳永在幾度進士考試失利後,為了生計,不得不到處宦遊干謁,以期能謀取一官半職。南宋陳振孫所說柳永「尤工於羈旅行役」(《直齋書錄解題》卷二一),正是基於他一生宦遊沉浮、浪跡江湖的切身感受。由於「未名未祿」,必須去 「奔名競利」,於是「遊宦成羈旅」,「諳盡宦遊滋味」(《安公子》)。而長期在外宦遊,又「因此傷行役。思念多媚多嬌,咫尺千山隔。都為深情密愛,不忍輕離拆」(《六么令》)。但「利名牽役」,又不得不與佳人離別:「走舟車向此,人人奔名競利。念盪子、終日驅驅,爭覺鄉關轉迢遞。」(《定風波》)《樂章集》中六十多首羈旅行役詞,比較全面地展現出柳永一生中的追求、挫折、矛盾、苦悶、辛酸、失意等複雜心態。稍後的蘇軾即是沿著這種抒情自我化的方向而進一步開拓深化。
3.詞的表現方法的改變
柳永在詞的語言表達方式上,也進行了大膽的革新。他不像晚唐五代以來的文人詞那樣只是從書面的語彙中提練高雅綺麗的語言,而是充分運用現實生活中的日常口語和俚語。諸如副詞「恁」「怎」「爭」等,代詞「我」「你」 「伊」、「自家」「伊家」、「阿誰」等,動詞「看承」「都來」「抵死」 「消得」等,柳永詞都反覆使用。用富有表現力的口語入詞,不僅生動活潑,而且像是直接與人對話、訴說,使讀者和聽眾既感到親切有味,又易於理解接受。當時「凡有井水飲處,能歌柳詞」(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下),與柳詞語言的通俗化不無關係。嚴有翼《藝苑雌黃》即說柳詞「所以傳名者,直以言多近俗,俗子易悅故也」(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引)。
詞的體式和內容的變化,要求表現方法也要作相應的變革。柳永為適應慢詞長調體式的需要和市民大眾欣賞趣味的需求,創造性地運用了鋪敘和白描的手法。
小令由於篇幅短小,只適宜於用傳統的比興手法,通過象徵性的意象群來烘托、傳達抒情主人公的情思意緒。而慢詞則可以盡情地鋪敘衍展,故柳永將「敷陳其事而直言之」的賦法移植於詞,或直接層層刻畫抒情主人公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如上舉《定風波》、《滿江紅》詞);或鋪陳描繪情事發生、發展的場面和過程,以展現不同時空場景中人物情感心態的變化。試比較兩篇名作:
歐陽修《踏沙行》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柳永《雨霖鈴》
兩首詞都是寫別情。歐陽修詞用的是意象烘托傳情法;則柳永詞則是用鋪敘衍情法,整個送別的場景、過程,別前、別時、別後的環境氛圍以及人物的動作、情態、心緒,都有細緻的描繪和具體的刻畫。歐詞是借景言情,情由景生;柳詞則是即事言情,情由事生,抒情中含有敘事情和隱約的情節性。這也是柳永大部分詞作的共同特點。
同時,他善於巧妙利用時空的轉換來敘事、布景、言情,而自創出獨特的結構方式。詞的一般結構方式,是由過去和現在或加上將來的二重或三重時空構成的單線結構;柳永則擴展為從現在回想過去而念及現在,又設想將來再回到現在,即體現為迴環往複式的多重時間結構,如《駐馬聽》(鳳枕鸞帷)、《浪淘沙漫》(夢覺)和《慢卷》(閑窗燭暗)等。後來周邦彥和吳文英都借鑒了這種結構方式而加以發展變化。在空間結構方式上,柳永也將一般的人我雙方互寫的雙重結構發展為從自我思念對方又設想對方思念自我的多重空間結構,如「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八聲甘州》);「算得伊家,也應隨分,煩惱心兒里」(《慢卷》)。
與鋪敘相配合,柳永還大量使用白描手法,寫景狀物,不用假借替代;言情敘事,不需烘托渲染,而直抒胸臆。如《憶帝京》不加任何藻飾,卻生動地刻畫出主人公曲折的心理過程。
後世影響
作為第一位對宋詞進行全面革新的大詞人,柳永對後來詞人影響甚大。南北宋之交的王灼即說「今少年」「十有八九不學柳耆卿,則學曹元寵(組)」;又說沈唐、李甲、孔夷、孔榘、晁端禮、万俟詠等六人「皆在佳句」,「源流從柳氏來」(《碧雞漫志》卷二)。即使是蘇軾、黃庭堅、秦觀、周邦彥等著名詞人,也無不受惠於柳永。柳詞在詞調的創用、章法的鋪敘、景物的描寫、意象的組合和題材的開拓上都給蘇軾以啟示,故蘇軾作詞,一方面力求在「柳七郎風味」之外自成一家;另一方面,又充分吸取了柳詞的表現方法和革新精神,從而開創出詞的一代新風。黃庭堅和秦觀的俗詞與柳詞更是一脈相承。秦觀的雅詞長調,其鋪敘點染之法,也是從柳詞變化而出,只是因吸取了小令的含蓄蘊藉而情韻更雋永深厚。周邦彥慢詞的章法結構,同樣是從柳詞脫胎,近人夏敬觀早已指出: 「耆卿多平鋪直敘,清真特變其法,迴環往複,一唱三嘆,故慢詞始盛於耆卿,大成於清真。」北宋中後期,蘇軾和周邦彥各開一派,而追根溯源,都是從柳詞分化而出,猶如一水中分,分流並進。
軼事典故
少年柳永混跡於煙花巷陌中。51歲時,柳永終於及第,去過福建,留有《煮海歌》,對當時煮鹽為生的民眾給予了深切的同情。短短兩年仕途,他的名姓就載入了《海內名宦錄》中,足可見其在經綸事物上的天賦。可惜由於性格原因,他屢遭排貶,因此進入四處漂泊的「浮生」,養成了一種對蕭索景物,秋傷風景的偏好。柳永常以宋玉自比,對此,不予置評。柳永晚年窮愁潦倒,死時一貧如洗,謝玉英、陳師師一班名妓念他的才學和痴情,湊錢替其安葬。出殯時,東京滿城名妓都來了,半城縞素,一片哀聲。謝玉英為他披麻戴重孝,兩月後因痛思柳永而去世。死後亦無親族祭奠,每年清明節,歌妓都相約赴其墳地祭掃,並相沿成習,稱之「吊柳七」或「吊柳會」,亦稱為「群妓合金葬柳七」。
柳家世代做官。柳永少年時在家鄉勤學苦讀,希望能傳承家業,官至公卿。學成之後,他就到汴京應試,準備大展宏圖,在政治上一試身手。不料,一到光怪陸離的京城,骨子裡浪漫風流的年輕才子柳永,就被青樓歌館裡的歌妓吸引,把那政治理想完全拋在了腦後,一天到晚在風月場里瀟洒,與青樓歌妓打得火熱,而且還把他的風流生活寫進詞里:「近日來,陡把狂心牽繫。羅綺叢中,笙歌筵上,有個人人可意。」「知幾度、密約秦樓盡醉。仍攜手,眷戀香衾綉被。」(《長壽樂》)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此行考中進士的目標,只是他「自負風流才調」,自信「藝足才高」,「多才多藝善詞賦」(《擊梧桐》),沒把考試當回事,以為考中進士、做個狀元是唾手可得的事。他曾經向可以的心上人誇口說,即使是皇帝臨軒親試,也「定然魁甲登高第」(《長壽樂》)。不料事與願違,放榜時名落孫山。他沮喪憤激之餘,寫下了傳誦一時的名作《鶴衝天》(黃金榜上),宣稱「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你皇帝老兒不讓我進士及第去做官,我不做官,又奈我何!在詞壇上叱吒風雲,難道不是一樣的輝煌?正是「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奉旨填詞柳三變
柳永中了科舉,不曾想到他作的《鶴衝天》中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一句惹了皇帝,丟了官職。眾所周知,進士是要皇帝御筆批准的,然而這詞一日傳到了宋仁宗耳朵里,宋仁宗很生氣,便把柳永的名字從中榜名單中抹去,笑罵:「此人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落榜後,柳永自稱:「奉旨填詞。」奉旨填詞,何等瀟洒!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據說完顏亮讀罷柳永的《望海潮》一詞,稱讚杭州之美:「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立馬吳山之志」,隔年以六十萬大軍南下攻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一)
但這只是小說家言,未免強差人意。實則是為南宋朝廷的偏安一隅以及光復中原無望尋找借口。
凡有井水處,既能歌柳詞
宋葉夢得《避暑錄話》記載:「柳永為舉子時,多游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余仕丹徒,嘗見一西夏歸朝官云:『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 並且柳詞可分俚、雅兩派。
感情之事
北宋仁宗時,有位名妓謝玉英,色佳才秀,最愛唱柳永的詞。柳永才高氣傲,惱了仁宗,不得重用,中科舉而只得個餘杭縣宰。途經江州,照例流浪妓家,結識謝玉英,見其書房有一冊「柳七新詞」,都是她用蠅頭小楷抄錄的。因而與她一讀而知心,才情相配。臨別時,柳永寫新詞表示永不變心,謝玉英則發誓從此閉門謝客以待柳郎。
柳永在餘杭任上三年,又結識了許多江浙名妓,但未忘謝玉英。任滿回京,到江州與她相會。不想玉英又接新客,陪人喝酒去了。柳永十分惆悵,在花牆上賦詞一首,述三年前恩愛光景,又表今日失約之不快。最後道:「見說蘭台宋玉,多才多藝善賦,試問朝朝暮暮,行云何處去?」
謝玉英回來見到柳永詞,嘆他果然是多情才子,自愧未守前盟,就賣掉家私趕往東京尋柳永。幾經周折,謝玉英在東京名妓陳師師家找到了柳永。久別重逢,種種情懷難以訴說,兩人再修前好。謝玉英就在陳師師東院住下,與柳永如夫妻一般生活。
後來柳永出言不遜,得罪朝官,仁宗罷了他屯田員外郎,聖諭道:「任作白衣卿相,風前月下填詞。」從此,專出入名妓花樓,衣食都由名妓們供給,都求他賜一詞以抬高身價。他也樂得漫遊名妓之家以填詞為業,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
名字由來
白衣卿相柳永,(約987年—約1053年),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北宋詞人,婉約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代表作《雨霖鈴》。原名三變,字景庄。他出生於官宦世家,兄弟三人的名中都有「三」字。分別為三複、三接、三變。少年時,他與兩位兄長在武夷山鵝仔峰下讀書,由於他們均擅長詩文,所以當地人便稱他們為「柳氏三絕」。後因宋仁宗知道他的名字,不讓他中舉,故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
柳永《鶴衝天》中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句,北宋仁宗曾批評他:「此人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將名字抹去。於是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以畢生精力作詞,並以「白衣卿相」自許。
紀念場館
柳永紀念館位於武夷山風景名勝區武夷宮古街中段,一曲溪北岸,是一座三層樓閣式仿宋民間建築,佔地300米,坐南朝北,有展廳及辦公室、儲藏室、茶室等設施。風格樸實素雅,極富鄉土氣息。
柳永紀念館館名由原中顧委委員、中央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李銳題寫。大門前草坪矗立著柳永全身站立銅像,花崗岩四方基座高1.34米,基座正面鐫刻柳永簡介。
柳永後史
眾說紛紜
由於官方正史《宋史》中沒有柳永的傳記,當時文人學士的詩文集里也沒有關於柳永的記載,所以連柳永的生卒年限都沒有定論。而現在所有關於他卒葬地的說法都來自宋人和清人的筆記,且是零星記載,傳聞各異,要下一個定論,就更難了。這也是詞人的悲哀!但換一種想法:這也是詞人的一種榮幸,讓更多地方的人記住他、關心他!幸與不幸竟在一念之間!
據明萬曆《鎮江府志》卷三六附記,直到王安禮知潤州時,才將柳永安葬在北固山下。但查了一下資料歷來文學史家均語焉不詳。宋代以後各家記載,也是眾說紛紜,各執一詞。歸納起來,其說有四:
一、卒葬湖北襄陽說
宋祝穆持此說,祝在《方輿勝覽》中記載:柳永卒於襄陽,死之日,家無餘財,群妓合資葬於南門外。每春日上冢,謂之「吊柳七」,也叫「上風流冢」。後人有詩題柳永墓云:樂游原上妓如雲,盡上風流柳七墳。可笑紛紛縉紳輩,憐才不及眾紅裙。
二、葬湖北棗陽花山說
宋曾達臣(敏行)、元陳元靚持此說。曾在《獨醒雜誌》中記載:「耆卿墓在棗陽縣花山,每歲清明詞人集其下,為吊柳」。《棗陽縣誌》記載:「宋詞人柳耆卿(即柳永)墓在興隆鎮花山」。據說柳永晚年遊歷到棗陽,與教坊樂工和歌妓為伴,靠作曲填詞度日,後來死在棗陽興隆一帶,還是歌妓們湊錢將他安葬在興隆鎮西北3公里外的花山上。
三、葬銀山說
宋葉夢得(少蘊)持此說。葉在《避暑錄話》中記載:柳永「終屯田員外郎,死旅,殯潤州僧寺,王和甫為守時,求其後不得,乃為出錢葬之。」王和甫究竟葬柳永於何處?
明代正德《丹徒縣誌》有「屯田郎柳永墓在(丹徒)土山下」,萬曆《鎮江府志》不但有同樣記載,而且記載了在土山下發現的柳永墓志銘殘碑的部分內容。清代考據家葉名灃在《橋西雜誌》中也支持葬鎮江說。柳永的故鄉是福建崇安也支持葬鎮江說。。
四、葬儀征說
王士禎在《分甘余話》中卻提到了:「相傳柳耆卿卒於京口,王和甫葬之,今儀征西地名仙人掌有柳墓,則是葬於真州,非潤州也」。儀征古名真州,柳墓在儀征仙人掌。
王士禎在《真州絕句》中還又一次提到:「江鄉春事最堪憐,寒食清明欲禁煙。殘月曉風仙掌路,何人為吊柳屯田」。詩文相互印證,當不致有誤。但有一點存疑,儀征四郊無仙人掌這個地方,不知王士禎以柳墓在仙人掌何據?
明《隆慶儀真縣誌·免談考》載:「柳耆卿墓在縣西七里近胥浦」。清《嘉慶揚州府志·冢墓》亦載:「屯田員外郎柳耆卿墓在儀征縣西七里近胥浦」。據此,柳永墓在儀征胥浦較為可信。
其他詞作品
鶴衝天
閑窗漏永,月冷霜華墮。
悄悄下簾幕,殘燈火。
再三追往事,離魂亂,愁腸鎖。
無語沉吟坐。好天好景,未省展眉則個。
從前早是多成破。
何況經歲月,相拋嚲。
假使重相見,還得似、舊時麽。
悔恨無計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
彩雲歸
蘅皋向晚艤輕航。卸雲帆、水驛魚鄉。
當暮天、霽色如晴畫,江練靜、皎月飛光。
那堪聽、遠村羌管,引離人斷腸。
此際浪萍風梗,度歲茫茫。
堪傷。朝歡暮宴,被多情、賦與凄涼。
別來最苦,襟袖依約,尚有餘香。
算得伊,鴛衾鳳枕,夜永爭不思量。
牽情處,惟有臨歧,一句難忘。
古傾杯
凍水消痕,曉風生暖,春滿東郊道。
遲遲淑景,煙和露潤,偏繞長堤芳草。
斷鴻隱隱歸飛,江天杳杳。
遙山變色,妝眉淡掃。
目極千里,閑倚危檣迥眺。
動幾許、傷春懷抱。念何處、韶陽偏早。
想帝里看看,名園芳樹,爛漫鶯花好。
追思往昔年少。
繼日恁、把酒聽歌,量金買笑。
別後暗負,光陰多少。
玉蝴蝶
望處雨收雲斷,憑闌悄悄,目送秋光。
晚景蕭疏,堪動宋玉悲涼。
水風輕,蘋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
遣情傷。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難忘。文期酒會,幾孤風月,屢變星霜。
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
念雙燕,難憑遠信;指暮天,空識歸航。
黯相望,斷鴻聲里,立盡斜陽。
鳳棲梧
蜀錦地衣絲步障。屈曲迴廊,靜夜閑尋訪。
玉砌雕闌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爐溫斗帳。玉樹瓊枝,迤邐相偎傍。
酒力漸濃春思盪,鴛鴦綉被翻紅浪。
憶帝京
薄衾小枕天氣,乍覺別離滋味。
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
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征轡。
又爭奈,已成行計。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憑寂寞厭厭地。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定風波
佇立長堤,淡盪晚風起。
驟雨歇、極目蕭疏,塞柳萬株,掩映箭波千里。
走舟車向此,人人奔名競利。
念盪子、終日驅驅,覺鄉關轉迢遞。
何意。繡閣輕拋,錦字難逢,等閑度歲。
奈泛泛旅跡,厭厭病緒,邇來諳盡,宦遊滋味。
此情懷、縱寫香箋,憑誰與寄。
算孟光、爭得知我,繼日添憔悴。
戚氏
晚秋天。一霎微雨灑庭軒。
檻菊蕭疏,井梧零亂惹殘煙。
凄然。望江關。飛雲黯淡夕陽間。
當時宋玉悲感,向此臨水與登山。
遠道迢遞,行人凄楚,倦聽隴水潺湲。
正蟬吟敗葉,蛩響衰草,相應喧喧。
孤館度日如年。風露漸變,悄悄至更闌。
長天凈,絳河清淺,皓月嬋娟。
思綿綿。夜永對景,那堪屈指,暗想從前。
未名未祿,綺陌紅樓,往往經歲遷延。
帝里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
況有狂朋怪侶,遇當歌、對酒競留連。
別來迅景如梭,舊遊似夢,煙水程何限。
念利名、憔悴長縈絆。追往事、空慘愁顏。
漏箭移、稍覺輕寒。漸鳴咽、畫角數聲殘。
對閑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
採蓮令
月華收, 雲淡霜天曙。
西征客、此時情苦。
翠娥執手送臨歧, 軋軋開朱戶。
千嬌面、盈盈佇立,無言有淚, 斷腸爭忍回顧?
一葉蘭舟, 便恁急漿凌波去。
貪行色、豈知離緒,萬般方寸,但飲恨,脈脈同誰語?
更回首、重城不見,寒江天外, 隱隱兩三煙樹。
鷓鴣天
吹破殘煙入夜風,一軒明月上簾憂。
因驚路遠人懷遠,縱得心同寢未同。
情脈脈,意忡忡。碧雲歸去人無蹤。
只應曾向前生里,愛把鴛鴦兩處籠。
女冠子
斷雲殘雨。灑微涼、生軒戶。
動清籟、蕭蕭庭樹。
銀河濃淡,華星明滅,輕雲時度。
莎階寂靜無睹。幽蛩切切秋吟苦。
疏篁一徑,流螢幾點,飛來又去。
對月臨風,空恁無眠耿耿,暗想舊日牽情處。
綺羅叢里,有人人、那回飲散,略曾諧鴛侶。
因循忍便睽阻。相思不得長相聚。
好天良夜,無端惹起,千愁萬緒。
玉女搖仙佩(佳人)
飛瓊伴侶,偶別珠宮,未返神仙行綴。
取次梳妝,尋常言語,有得幾多姝麗。
擬把名花比。
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
細思算,奇葩艷卉,惟是深紅淺白而已。
爭如這多情,佔得人間,千嬌百媚。
須信畫堂繡閣,皓月清風,忍把光陰輕棄。
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當年雙美。
且恁相偎倚。
未消得,憐我多才多藝。
願奶奶、蘭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
為盟誓。
今生斷不孤鴛被。
甘草子·秋暮
秋暮,亂灑衰荷,顆顆真珠雨。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
池上憑闌愁無侶,奈此個、單棲情緒!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
炎光謝。過暮雨、芳塵輕灑。乍露冷風清庭戶爽,天如水、玉鉤遙掛。應是星娥嗟久阻,敘舊約、飈輪欲駕極目處、微雲暗度,耿耿銀河高瀉。
閑雅。須知此景,古今無價。運巧思穿針樓上女,抬粉面、雲鬟相亞。鈿合金釵私語處,算誰、迴廊影下。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
詩作
煮海歌
煮海之民何所營,婦無蠶織夫無耕。
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輪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島嶼。
風乾日曝鹹味加,始灌潮波塯成鹵。
鹵濃鹼淡未得閑,采樵深入無窮山。
豹蹤虎跡不敢避,朝陽山去夕陽還。
船載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熱。
晨燒暮爍堆積高,才得波濤變成雪。
自從瀦鹵至飛霜,無非假貸充餱糧。
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緡往往十緡償。
周而復始無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驅妻逐子課工程,雖作人形俱菜色。
鬻海之民何苦門,安得母富子不貧。
本朝一物不失所,願廣皇仁到海濱。
甲兵凈洗征輪輟,君有餘財罷鹽鐵。
太平相業爾惟鹽,化作夏商周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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