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爾式大躍進:組織創新的陷阱
如果有人說,只要學習世界上最先進的足球理論,採用最先進的足球理念和打法,中國足球就可以打入世界盃的話,你一定會認為此人瘋了。當一家中國企業期望採用同樣的套路來成為世界一流企業的話,你認為它的勝算幾何?一、誘人的網路化組織——豐滿的理想遭遇現實的骨感最近的一個大風口,就是海爾基於互聯網思維的組織模式創新——構建無中心、無邊界的網路化組織。張瑞敏的大名外加一群管理大師的推波助瀾,描繪出一幅傳統企業組織變革的美好藍圖。事實果真如此?還是互聯網焦慮症之下的又一次虛火上身?網路化組織作為組織發展的未來方向並不新鮮,二十多年前凱文.凱利在《失控》中已洞見,加里.哈默更是在《管理大未來》中給出了幾家公司的具體實踐。國外的谷歌和國內騰訊已經成為這個方向取得階段成效的帶頭大哥。即便如此,依然無法與海爾的激進方案相媲美,海爾模式一旦成功,無疑是一場跨越式勝利,可以讓我們再次體驗到當年「趕英超美」的快感。 中國企業界最不缺的就是新概念。拉里.博西迪「執行力」被炒作十年,企業執行力如故;錢.金「藍海戰略」轟轟烈烈,倒頭來依然紅海泛濫;近幾年對稻盛和夫「阿米巴經營」的熱捧,更為海爾的組織創新做了很好的鋪墊。這一回,備受尊重的張瑞敏先生也步入了大師的行列,高頻率的文章、論壇直讓人看得眼花繚亂。道理不必深究,只要比較一下中國改革開放後第一代企業「三劍客」——海爾、聯想、華為中其他二家的發展成就,便可理解張先生這種深深的焦慮感。縱觀國內外組織創新,敗因主要歸結為二個:一是概念超前,但無法形成具體實施方案。海爾慣于思想領先,這次提出的「自主經營體」也不例外,只是實施風險巨大。國內企業近些年在推行國際上已經證明可行的「矩陣式管理」和「阿米巴組織」時的慘痛教訓就足以說明問題。二是漠視管理理論與管理實踐之間巨大的鴻溝,希望一步縱身跨越,結果卻墜入深淵。谷歌無疑是「無中心」組織的先行者,但其中心依舊在,只是從傳統的上令下行,發展為上下互動的創新和小團隊作戰,與海爾的「人單合一」相差甚遠。GE早在韋爾奇時代就已經大力提倡「無邊界」文化並身體力行。國內企業中,騰訊算走在最前沿,無論是基於小團隊的業務拓展和考核激勵,還是聯邦制的組織變革嘗試,效果都值得大家期待。但即便如此,企業邊界猶在,只是將過去「馬奇諾防線」的混凝土物理結構,演變為今天「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契約結構而已。企業家們經常會問:「為什麼我們組織變革的初衷很好,但結果卻十分悲慘?改革滿三年,回到了解放前。」約翰.科特的變革理論和大量企業成功變革的實踐早已證明:組織變革最大的動力是「人」,最大的阻力也是「人」。在從傳統組織向網路化組織變革的過程中,關鍵問題不是組織結構本身,而是解決與組織匹配的人的問題。只有蘿蔔與坑,也就是人與組織模式共同發展,才能讓組織變革取得成功。由此可見,與西方相比中國企業的組織變革尤其艱難,找准根源並對症下藥才是問題的正解。二、組織創新的路徑選擇——人與組織的雙螺旋中國企業組織變革面臨二大文化挑戰,其一就是幾千年的「科層」觀念——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中心」在管理層和普通員工心中根深蒂固,在傳統企業中去若想打破這堵「心牆」,更需要巨大的毅力和耐心,張瑞敏不是在顛覆組織架構,而是在顛覆自己親手締造的組織信仰。華為從1998年開始,用了十餘年去打破自上而下的科層文化,建立客戶導向的流程文化,效果顯著但步履維艱,絕大多數傳統企業至今還沒有找到感覺。試想一下,海爾作為一家過去更加強調集中控制+標準化的傳統製造型企業,改變不會比華為來得容易,在員工職業化素質與網路型組織對人的要求嚴重不匹配的情況下,與其採取「霸王硬上弓」式的激進方案,不如另闢蹊徑。現實的快速方案有二個:一是建立獨立的公司並招募全新的人才,按照互聯網企業模式去另起爐灶,寺廟與和尚一起換,小米和一加都是先例;二是收購一家相對接近網路化組織模式的公司。否則路徑依賴導致的時間成本無法省略,激進的結果就是重蹈1958年大躍進的覆轍,形式大於內容,讓企業在一場概念創新,轟轟烈烈的運動中大傷元氣,借用近期最火網路語言就是「不作不死——No zuo no die」。其二就是如王石所言的中國缺乏「契約精神」。當企業從「中心控制型」向「自我約束型」轉變時,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個人信用。從理論上講,中心型組織的確不如網路式靈活和具有創造性,但之所以在中國長期存在,是因為在員工職業化素養普遍不高的情況下,這種結構具備快速決策、高效執行的比較優勢。谷歌的成功實踐告訴我們,當員工具有高度職業化素養的情況下,只要事先定好規矩,小團隊依然具備契約精神——既信守團隊內部之間的承諾,也同時信守本團隊與其他團隊之間的承諾。中國環境則截然不同,企業作為法人,有法律對它的強制約束,可以基本遵守與外部合作者的契約,否則將面臨違法。但企業內部的小團隊或個人之間只有制度契約,違約成本極低,唯有依靠高度職業化的人才,才能在不大幅抬高制度成本的前提下,信守彼此之間的承諾。否則,信仰缺失下雞鳴狗盜之徒的「下三路」手段就會大行其道,張瑞敏所講的只要讓客戶說了算,依靠市場的力量就可以實現自主性合作型組織,純粹是一廂情願的美好願望。這方面,張瑞敏又是在與中國的社會大環境作戰。當然,契約精神的建立也有現實可行的解決方案,就是持續提升企業員工的職業化素養,如華為、聯想、萬科等企業都進行了巨大而長期的持續投入,騰訊則是從華為大量獵挖成熟人才來縮短時間。事實表明:員工職業化程度越高的企業,劃小核算單位的管理模式就越容易實現。在員工職業化程度不夠的企業中硬性推行莫說是「人單合一」的激進模式,就是推行責任大幅下移的「阿米巴組織」的話,也必然會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就是諸侯割據、山頭林立,回到了包產到戶的個體經營年代。觀念問題之後,接下來才是人的能力問題,組織責任下移,對人的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責任與能力不匹配的,巨大的責任就將面臨無法履行的風險。海爾試點現行的模式固然可取,但可以預見:海爾規模化推行的話,會出現一個讓張瑞敏二難的局面,人員淘汰比例過低不解決問題,淘汰比例過高的話,則會引發嚴重的人事糾紛,甚至導致無法承受的社會風險。切記,谷歌和蘋果在人才管理上均採取「精英」策略,也就是只錄用一流人才,再創造良好的環境,充分發揮他們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不僅海爾,華為、聯想也都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代價。因此,中國企業中責任下移直至最終理想化的「人單合一」,需要從人才選拔和培育的基礎建設入手,切莫著急上火,否則必然再次落入「一抓就死,一放就亂」的傳統企業組織變革的死循環。三、紅軍不怕遠征難——笑到最後才是真正的強者可以得出二個基本結論:其一,中國的「准」網路化組織,將率先在變革中人的阻力相對較小的新一代互聯網企業中誕生。如同美國顛覆式創新的領導者是谷歌、臉譜、特斯拉一樣。因為這類企業從創業團隊開始,就已經具備了網路化組織的基因,中國80、90後創業家們未來十年的作為最值得期待。其二:傳統企業也不必妄自菲薄。GE、IBM這些百年老店告訴我們,即使經歷過矽片顛覆傳統電子技術、計算機帶來信息革命的大變革時代後依然能夠生存和發展。當然,每次重大變革都會橫屍遍野,如何才能成為剩者?前提就是先知道自己是誰?再按照「先人後事」的基本法則,推行也許不快但與組織能力匹配的組織變革。短時期落後並不可怕,只要順應市場環境的組織變革取得實效,則終有機會可以笑到最後。當年嘲笑過IBM的王安、太陽二大計算機公司,如今早已不知葬身何處?切記不要犯下二個大錯:一是東施效顰。寶馬未來會不會死我們不知道,但如果它想按照特斯拉的方式變革必然會死。小米再兇猛,華為也絕對不會跟著小米的屁股後頭轉。二是急功近利。半個多世紀已經過去,但大躍進的陰魂依然久久不散。不按客觀規律辦事,一味求新求快,失敗將是必然。世界盃剛過,回顧一下中國足球可以悟出同樣的道理:我們不是不知道國際足球發展的大趨勢,也並非不正視自己的巨大差距。但即便如此,也沒有立竿見影的靈丹妙藥,只能先打好基礎,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接踵而至的大躍進式發展思路,與中國企業界的浮躁與膚淺高度關聯。說白了,大師們都鍾情於概念,但解決問題的能力卻極其有限。佈道者甚眾,切實可行的方案寥寥。組織變革的目的是支撐企業戰略與業務轉型的成功,但組織變革的起點是對組織所處的環境治理,識別並解決阻礙組織變革的環境問題才是關鍵。上來就從組織架構上開膛破肚,卻無視羸弱的身體條件,結局將非常地難看。我們在欽佩張瑞敏先生「死而後生」勇氣的同時,也必須澆上一盆冰冷的水,期待眾多企業能夠從焦慮症中走出來。記得張瑞敏早年就曾經說過:只要找對路,就不怕路遠。作者E-mail:wjg@builast.com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虎嗅網立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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