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我們時代的性與愛

時間:2014年12月7日地點:愛琴海購物中心單向空間演講人:李銀河社會學家性學專家史航編劇劇評人和書評人

美劇《性愛大師》傳播已久,同名中文版圖書出版

本次講座中,李銀河、史航暢談閱讀感受

他們的研究,對婦女解放有著開創性的、革命性的貢獻史航:看見有這麼多聽眾來,我在想有多少人是為了「性愛」兩個字來的?又有多少人為「大師」兩個字來?不用舉手,因為一定言不由衷。問題要的不是答案,看的是在你舉手之間那些惶惑糾結,這是好玩的,具有觀賞性的。

這樣一本書裡頭,讓我們看到一種對性的態度,怎樣能夠做到坦然,這讓我想到我特別喜歡的一個演員張國榮。他早年也拍過像《烈火青春》有一些暴露的戲。他是非常照顧女性的男士,跟女性拍戲,導演一喊停,他馬上衝過去把毛巾蓋到女演員身上。幾次之後被導演呵斥了,我覺得呵斥是對的。本來女的躺一會兒大家就習慣了,每次蓋她是在強調她光著身子,貌似蓋上衣服,其實是重新強調她的裸露。

多年之後,張國榮自己主演一部電影,爾東升導演的《色情男女》,現場怎麼拍?攝影師、場記、打板的都不穿衣服,這樣兩個演員不穿衣服就很正常。其實看《性愛大師》這樣的美劇或這樣的書,可以多發現我們之間的平等。平等能讓這個世界整體放鬆,而不是此起彼伏的、造反式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單向放鬆,是雙向放鬆。這就是我基本的讀後感。

李銀河:我覺得這兩位研究者,不管他們開始有沒有女權的動機,研究的結果對於女權,是一個開創性的、革命性的貢獻。50年代前的美國是很輕佻的,男女雙重標準。中國更明顯,加上東方的傳統,在性上頭就認為男人可以喜歡,女人不可以喜歡。男人喜歡性,是比較自然的,而且給正面評價;女人喜歡性,就全是負面評價。

在男女雙重標準之下,女人的性權利是非常受壓抑的。他們的研究有一個非常著名的性反應四段論,開始是初期,然後攀升期,再然後有一個平台期,最後有一個消退期,這四段論的周期男人和女人是一樣的,這就無形中用一種科學的發現和語言來為女人的性慾證明了。就是說你是正當的,爭取這個快樂是你正當的權利,這個我覺得真的是貢獻太大了。

其實仔細分析社會的政治資源、經濟資源、文化資源各個方面,還是男性佔優勢,因為他們佔領這個領地已經幾千年了,女人到公共領域勞動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所以女人是一個後來者,對所有資源都是一個後來者。而現在不但女人沒覺得自己比原來進步了,還有很強的倒退力量。比如全國現在雨後春筍般出現女德館,講三從四德,講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整個就是倒退。

再一個,在各個領域裡,參政領域女人權利是差的。基層村委會,主任、書記基本上是男的,女的就一個婦女主任,管計劃生育。

兩個如此不相尊重、如此懦弱的人,居然開始如此偉大的冒險史航:我在網上看到「綠茶婊」這個詞,我就想這個詞到底是男性發明的還是女性發明的?某一個女性微博後面圍攻她的男性多還是女性多?或者一個男性說了非常男權的觀點,為什麼那麼多女性點贊?我覺得有點像我看的一些武俠小說。比如《天龍八部》里的王語嫣,你一抬手我就知道你是哪招哪式,但是你打我一下我只能哎喲一聲,為什麼?我是書獃子。

這個時代有太多的人,擁有很多知識,包括男女平權的知識,但是一旦遇到具體事情反應的時候,所有的知識都幫不上,他依然用特別粗蠢的小時候的男權社會的觀點,用他7歲以前的知識水平回答這一切。我在網上看到大量這樣的情況,這才是真正悲哀的事情。人類的文明是偽進化的,我們不過是生存,沒有進化;我們不過是閱讀,但從來沒有相信。

所以其實我們共同在想的是:為什麼不走心?為什麼不長點心?我在想這兩個人,馬斯特斯,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跟一個女孩求愛,獻了玫瑰花,讓那個護士轉過去。護士可能沒有轉達他就覺得那女孩可能不愛他,就溜了。

女的,約翰遜什麼樣呢?結婚的時候,人家說要不要找個攝影師拍照片?她下意識地不想找,因為這個人不是我想嫁的人,但是又得嫁,那兩個人什麼都不留才好呢。

這兩個如此不相尊重、如此懦弱的人,居然開始偉大的冒險,所以馬斯特斯說還好我很快就謝頂了,沒有壓迫感了。包括後來他們倆發生關係了,他們開始給自己身上插電線,說自己是為了醫學這麼做,可是他們倆去旅館身上沒有插任何電線,他們就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科學。他們就是人,不過是人。

我們越來越了解他們不過是人的時候,看整個故事才有那種悲傷。約翰遜的加入是劃時代的,她有很重要的東西。當一個女性要進行一些生理實驗的時候,實驗之前約翰遜說等一下,然後她到另外一個房間幾分鐘,回來的時候手裡拿的是一條熱毛巾,這些溫存的細節都是讓我們樂觀的原因。

但更多的時候事情如水,歲月如潮,大量的隔絕、惡意、冷漠、隔閡,把這些細節的善意衝掉,我們最後看到的是他們倆的關係是那個樣子。所以說白了,科學真的不是那個基礎物理學、基礎化學改變的,是傳播、是影響,最後那麼多人,愛迪生這樣的發明家,包括《花花公子》的休夫納,是他們改變了世界。

我想問李老師,我特別悲觀,我得對科學研究的價值進行大量地消解和否定。這些研究對人類的幫助您是怎麼看的?

真理當前,我們聽大媽還是聽科學家的?李銀河:我覺得我評價還是挺高的,大概咱倆身份不同,我就是搞科研的嗎,當然得為自己。像馬斯特斯和約翰遜他們做的研究,居然用一種非常直截了當的辦法就把整個社會風氣改變了,這還不叫偉大嗎?我覺得馬斯特斯有一點非常有意思,他自己就是一個大夫,他就是自然科學。有的時候社會科學做不到的他們自然科學能做到,他就直接告訴你不是那麼回事,或者是怎麼回事,然後所有的謬論就不攻而破。

比如說關於自慰到底是不是有害。現在石家莊有一幫反色情大媽,她們攻擊我,說這個人在宣揚自慰無害。自慰無害是人家科學家通過儀器測出來的,發現是這麼回事。如果非說自慰有害,他有這個觀念的話,會造成很多心理疾病。有好多小孩,他在這麼做的時候心理就特別內疚,好像幹壞事了一樣,不定有什麼後果呢。

史航:沒病死,嚇死了李銀河:由於這種壓抑反而造成好多終身的心理疾病。有一個特別具體的例子:小波的一個男同學,從小人家老嚇唬他這個不對。於是他每次勃起的時候就去拿涼水澆,他就覺得自己犯錯誤了,這個事不好,是壞事,是自己有毛病了。結果到他結婚的時候他根本就不能做,自己把自己已經搞殘了。你說這是多大的壓抑啊。

所以科學家的一些研究結果,是用科學的語言告訴大家,我覺得對每個人都是一個幫助。

史航:我剛剛想起,因為這裡面講了每個人的成長,剛剛李銀河老師也說了,美國的50年代也是很保守的。我後來想起我們88年到北京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很高興到北京可以看錄像帶。我記得當時有一個錄像帶名字非常土,但我們如獲至寶,好像是很社會學的一個名字,我們當然沒有當成社會學來看。

有錄像帶,沒有錄像機。後來我一個同學,找到他很熟悉的一個女孩家,因為是北京人,家裡有錄像機,去那兒看。不知道怎麼搞的,沒看幾分鐘,突然就卡那了。研究了各種辦法,也沒辦法拿出來,後來人家爸爸按播放鍵就播放了。這個後果當然是非常悲慘的。比如你是異性,不是你看這個帶子,是我拿著這個帶子去你那兒看你同意了,就完成了社會學的很多求證,你願意跟我看這個帶子基本上跟牽手差不多了。

時代畢竟進步了,在性的方面我們不是孤兒和逃兵史航:我就想,可能對於很多國家來說,卡在錄像機里的那盤錄像帶就是永恆的象徵,現在也不用錄像帶,也不用碟了,上網看。我們的網路突然變得越來越乾淨的時候,就像整個網路、家裡每台電腦都變成卡帶子的錄像機一樣,這時是我們現在這個時代跟從前一樣悲催了嗎?我後來推導了半天不一樣了,我們那個時候是不懂又看不著,干著急,現在我們是對性的知識懂了很多,很多帶子、電影我們看不著,不著急,周圍還有人,還可以直接人面對人。

所以我想說,時代的進步是螺旋形的,貌似回到原地,其實是螺旋形上升。當我們還活在壁壘里,由於知識已經普及,就不是干著急的事情了,只要你不是傻子總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不一定是李銀河老師說的自慰,可以用別的方式了。所以我想說的就是,活在這個時代裡頭,有這樣的書,在性的方面我們就不是孤兒和逃兵了,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李銀河:你說卡帶子那個事我突然想起北朝鮮。北朝鮮不是掃黃嗎?他們掃黃的時候有一個辦法。北朝鮮人家裡還是錄像機呢。他們用突然停電的辦法,突然停電,帶子卡在裡面,然後就挨家敲開門,挨家查,誰家在看黃帶子,這就是朝鮮的辦法。我覺得中國現在好像比這個進化了一點。

陝西黃碟案就是一對夫婦,他們新婚當夜在家裡看黃帶子,還不是故事片,是新婚要看的紀錄片,好像新婚指南那個意思。然後鄰居舉報了,警察衝過去。

史航:鄰居一直在聽,後來聽到是紀錄片的聲音,非常不滿。

李銀河:警察進去把這倆人抓了,機器沒收帶走。這事在全國引起大討論,就是涉及成年人有沒有在家裡看的權利?雖然我們有《淫穢品法》,不能傳播、不能賣、不能買。結果法律界認為應該有這個權利,因為是隱私的場所,不以盈利為目的,而且不造成什麼社會傷害。據說這個案子最後是公安局把帶子、錄像機還給人家,還道歉了,還賠了3萬塊錢,因為那個男的被嚇得有點病了。

史航:說到這兒我想起,我有一次買一本舊書,那時候發行應該是幾十萬、上百萬的《新婚必讀》,封面是兩朵大牡丹花的那個。我當時好奇的是,那個《新婚必讀》可能1塊錢、幾毛錢,薄薄的一本,封面是「致青年人的一封信」,獨特的是附錄有兩首歌,一首叫《年輕的朋友》,一首叫《金梭和銀梭》,好像發生什麼事這兩首歌可以幫助你還是怎麼樣,非常滑稽。我們的文藝變成這個樣子,弄得以後平時大家在那兒坐著,突然唱起《金梭和銀梭》,大家什麼反應?很尷尬。其實每一種外力的擠壓形成的扭曲,都形成那個時代的典故,那個典故現在看都只是黑色幽默的東西。

現場提問提問一:我是北大的學生,現在還在學校裡面,有件事想問一下老師,是關於性教育的。北大有一門通選課叫「人類的生育與健康」,我們叫它三保課。這個課最後會要求學生分組做一個小研究,可以自己選題。我是2011年入學的,這幾年看他們做的題目,感覺學弟學妹們受到的性教育比我們高了不止一個檔次,所以想問一下關於現在性教育的問題。

李銀河:第一個,性教育的事。1988年我從美國回來在北大社會學系做費孝通的博士後,當時我想開一門性社會學,開不來,上面不批准,北大居然就不批准,你說當時禁錮到什麼程度。現在肯定是越來越開放了,也有性教育了。

性教育的狀況現在是這樣,教育部發了紅頭文件,全國的教育工作者要不要搞性教育這上頭已經沒問題了,大家都認同。這個得來也很不容易。1958年開始周總理就講要搞性教育,吳階平後來也一直在呼籲搞性教育,但是一直就不行,因為整個這幾十年特別的反性教育。現在終於大家得到了一個共識,性教育是要搞的。那現在處於什麼階段呢?性教育具體怎麼做?比如我們是引進西方的課本,還是我們編課本,還有好多具體的怎麼進校園,什麼課時、師資、教材,已經進展到這個程度了。

但是這個領域阻力還是挺大,比如前不久北師大一個老師,編了一個性教育教材叫《成長的腳步》,裡面畫了好多卡通性交的場面,結果鬧起軒然大波,就叫停了,說這怎麼行啊?說這畫怎麼能出來呢?反正現在還處於一種阻力重重的情況,但是已經在推進了。

提問二:剛剛咱們談到的有關性的問題比較多,今天講的是性與愛的問題,我想請問老師你們對愛的理解?

李銀河:我還真做了一個研究,叫《中國女性的感情與性》,一般學術書賣幾千本,這個賣了十幾萬。

在那個調查裡頭我也問了愛與性的關係,基本上分成兩派:一派認為,有性必須有愛,沒有愛就不能有性;另外一種觀點是愛和性完全可以分開。兩種觀點,這裡邊有男女差別,女人可能更看中感情一些,但是實際上和愛分開的性是大量存在的,甚至我覺得包括那些沒有感情的夫妻,愛和性也是分開的。

史航: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會做很多錯事,甚至會犯很多罪過,愛是唯一可以用來補足這一切的。

提問三:我的問題是,古今中外對性都是進行壓抑和管制,在過去我還能理解,尤其在當下中國,咱們國家社會管理者為什麼要對性進行嚴格管控?剛才史航老師說是飢餓療法,我覺得確實是一種諷刺,背後的深刻原因是什麼?

李銀河:比如說為什麼一定要反性?其實尼采覺得基督教就特別壓抑、特別反性。他做了一個解釋,人到一定歲數都會有這個衝動,有這個衝動以後如果把它說成是壞的,就是你這個衝動是壞的,你就是一個罪人,你就有了原罪,就需要懺悔。每個人都要去檢討自己的錯誤,人好像就為了提升人的那種道德。尼采當然特別反對了,說性實際上是全世界所有的事情裡頭唯一很少見的雙贏的事。別的事,不管你是在戰場上打拚,在政治上跟人爭奪權位,或者在經濟上跟人家競爭,都是那種零和的,我多了你就少、你少了我就多。唯獨性這個事是你好我也好。但基督教就非得把這個東西打成一個壞的。基督教反性是非常有傳統的,我記得聖奧古斯都也是一個聖徒,他就說,我真希望當初上帝造人的時候有另外的途徑,而不是通過性。人類要繁衍,性沒法避免,而且他們說即使夫妻之間的性也是一樁罪惡,他們會這麼說,這麼嚴厲的對待。其實為什麼是罪惡呢?沒有道理。

錄音整理/桑青供圖/桑青

推薦閱讀:

如果生活太苦我們就有可能為「甜」發愁
杜甫一首贈別詩竟讓李白淚如雨下,詩人的世界我們真懂嗎?
幸福離我們很近,只是我們常常忘了靠近...
《摔跤吧!爸爸》以最深刻的方式告訴我們:一個好父親勝過一百個好老師!

TAG:時代 | 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