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妙感悟：鋪滿月光的小路

06-14

　在這世上，我已走過無數的路。這些路，有我能選擇和不能選擇的，有我喜歡和不喜歡的;但不論如何，它們總會給我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象。然而，就印象而言，我最喜歡的，乃是那些鋪滿月光的小路。

　　我常常覺得自己在白天里顯得很枯燥，只有到了夜晚，特別是在有月亮的夜晚，自己才變得溫潤一些。如果在那樣的時候，能走在一條月光鋪滿的小路上，那感覺便好極了。

　　第一次獲得這種感受的是在故鄉。記得那是初秋，我一個人在龍眼林里看護果實。有天晚上月亮出來時，我正在林中孤獨地漫步。一霎間，幽暗的樹林就被從枝葉問篩落的月光照亮了。從樹縫向上看，天是暗藍的，依稀可窺見幾粒閃爍的星星;從樹榦四周看，到處都瀰漫著碎銀般柔和清澈的月色，這時，腳下的那條林中小路，便顯出一種格外耀眼的白。其間，隱隱有晶光閃射，如同河面輕漾的水紋。向前看去，彎曲的小路恍若銀蛇蜿蜒在迷濛的樹林深處。已在林中走了一個來回的我，頓覺腳下的小路有一種令人心動的景象，且袒露著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它緊緊地吸引我、誘惑我沿著它繼續邁步。令人驚訝的是，我從自己的腳步聲中聽出自己內心的激動，甚至還有幾分期待。可這激動和期待的到底是什麼呢?是激動上蒼最偉大的發明就是創造了月亮，還是激動月亮灑落的光芒蘊含著最偉大的母性?如果是這樣，我的期待又是什麼呢?是期待月光以最溫柔的手撫慰我羽翼未滿的翅膀，還是期待在月光鋪滿的小路的前方，撿到那曾掛在我搖籃邊的一支俚歌，那曾抄在我作業簿背後的一首唐詩，那曾在村巷裡互相投以深情一瞥的姑娘……我走著，讓靈魂在月光下的林中飛行，讓渴望在林中的月色里袒露。踩著月光，我心中燦爛著一簇無法熄滅的火花。陣陣的欣喜，撥動著心弦，耳里似乎傳來聖者唇間的福音，鼻孔也聞得到細草的芳馥，即便是定神的時候，依然清晰地感覺腳下的月光，如同羽毛那麼輕柔地正在撩撥著我，使我全身都湧出難以言喻的舒泰、怡然和飄飄欲飛的快樂……

　　第二次獲得這種感受的是在異鄉。那是在武夷山的一個冬夜裡，我推開旅館的窗子，發現空中斜掛的下弦月，正傾潑著水一般明凈的月光，石岩、山坡、草地、樹枝，全都蒙上一片無涯的潔白的輕紗薄綃。我匆匆披上衣服，就在一座疏影橫斜、暗香浮動的小園外面輕輕地漫步著。天氣有點冷，地上似敷著一層薄霜，這使明凈的月光愈發佼俏動人。小路靜悄悄的，鋪著瑩瑩月色，看上去有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安寧。路的兩邊，是完全寂靜的樹叢，穿行其間，偶爾也能聽得見樹籬中小鳥撲動的微響。不知為何，踩著那軟綿的月光，感覺身子如被溫水沖洗一般，所有的倦意都逃得無影無蹤。月光下，流雲低低懸垂，小路上，暗影輕輕浮動。清冽又鮮澄的空氣，滲透著月光絕妙的色澤，使夜行的人，從靈魂深處體味到一種安全的感情。當然，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人與小路、大地、山巒之間互相嵌合融合的親切。這種空前的體驗，使我的心神激越，靈感飛動。忽然想到一位詩人的詩句「遙遙是你的花期/匆匆是我的行旅/早該叩問你的消息/只是時光已去多矣/梅也說遲/我也說遲……」奇怪，像這樣一首多少含有揮之不去的惆悵的詩，怎麼在月下的小路上想起，不但沒有傷感，反有一種安然和瀟洒之感。

　　在我看來，漫步在月光下的小路，是人生一種難得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