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山口組會消失嗎？

近藤大介

日本人經常會自負地認為自己生活在世界上最和平、最安全的環境里——在日本既沒有像中東地區那樣的戰爭，也沒有像歐洲那樣的恐怖事件和難民問題；國民可以實現「全球最長壽」，還擁有非常完善的社會基礎設施。

但事實上，如今的日本人還是會懼怕兩樣東西。

其一，地震。

4月14日，位於日本九州地區的熊本縣和大分縣發生地震，之後一周之內餘震多達700餘次。這場地震導致約50人罹難，20萬人被迫避難。大分縣是我父親的故鄉，由於房屋或是坍塌或是有坍塌的危險，所以父親的親戚們無家可歸，只能在當地的小學或公民館裡過避難生活。

其二，暴力團，也就是日本的黑社會。

去年8月，日本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山口組」發生了一件大事。反對第六代頭目司忍組長的成員自立門戶，成立了神戶山口組。就此，山口組一分為二。

之後，有1.3萬名成員的山口組和有6100名成員的神戶山口組展開了似乎永無休止的對抗，槍戰、投擲火焰瓶、襲擊事務所或者汽車……僅從今年3月到4月，就發生了近20起類似事件。普通市民對不知何時會被捲入黑社會的黨爭中而感到非常恐懼。

日本的黑社會和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青幫」很相似。

新中國成立前，中華大地上有一個由「青幫三大亨」——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所支配的黑社會，他們一手獨攬了以上海為中心向全國非法出售鴉片以及河流運輸等的「業務」。

無獨有偶，在日本，曾參加過日俄戰爭的山口春吉，於1915年在神戶成立了山口組。成立之初，山口組只是一個僅有50多人的小組織，業務內容也不過是在發展迅速的神戶港搬運船載貨物。1925年，山口登繼任為第二代組長。在神戶中央批發市場開張後，立即壟斷了全部的搬運業務。由於他們在身上刺著刺青、喜好賭博、甚至殺害無辜，因此被稱為「YAKUZA」，令人們感到非常害怕。

「YAKUZA」的詞源有兩種說法。一個是他們喜歡一個被稱為「追丁株」的賭博用的卡片，而最壞的一副牌「八」「九」「三」的日語發音是「YAKUSAN」，由這個發音變成了現在的說法；還有一個說法是由於他們當時在街頭擔任調節紛爭的職務，由此得名「役座」（YAKUZA）這個稱號。

在中國，1949年共產黨解放全國後，就將以青幫為首的黑社會一網打盡。而在日本，1945年戰敗時，山口組不但沒有解體，勢力反而迅速增長。在戰敗後的混亂時期，警察組織的機能限於癱瘓，因此不得不依靠YAKUZA這樣的組織來維持社會秩序，以至於曾有YAKUZA的人竟然當選成為國會議員。

1946年山口組第三代組長田岡一雄，將其勢力由「神戶的山口組」擴大到「日本的山口組」。到1981年田岡組長去世時，山口組已經發展到覆蓋全國35個地區，旗下擁有559個團體，成員數達到近1.2萬人。

全國的黑社會要想加盟山口組，就必須舉行「父子杯」「兄弟杯」的交換儀式。這個儀式是要接過山口組長倒滿日本酒的杯子，然後把它喝乾。這樣，加盟的會被稱為「舍弟」，並成為山口組的手下。而成為手下的「舍弟」必須要遵守山口組社會嚴格的規定，如果違反了規定，就要被處以「私刑」或者「斷指」的處罰。「私刑」是被大批的組員施以暴力，甚至有可能致死。「斷指」指的是切掉自己的小指以表示謝罪，已經切斷過小指的人，要切掉無名指和中指。還有對更加惡劣的「破規矩」的處罰，是把人裝入放有水泥的汽油桶，然後沉入大海。

山口組的傳統收入來源有很多，最有名的叫做「用心棒代」，就是在勢力範圍之內的繁華商業街里，向餐廳酒吧等每月收取一定費用。這樣，可以防止其他YAKUZA靠近。另外，當店鋪和客人之間發生衝突時，這些YAKUZA也會出現，幫助店鋪的人趕走客人。

反之，如果得不到「用心棒代」，這群YAKUZA就會作為客人出現，破壞店內的設施，在門口擺開陣勢，妨礙普通的客人進店，以及採取其他恐嚇行為。對店鋪的經營者來說，「用心棒代」就好比是「另外一種稅金」。

其他代表性的收入還有地方演出、販賣毒品、介紹賣淫、調節各種賭博和談判。

關於地方公演，直到近段時間，歌手和藝人等在地方舉行公演時，如果不去向黑社會打招呼，公演還會被騷擾以致無法進行。因此，就形成了東京的歌手如果在大阪等地舉行公演時，必須向山口組打招呼的習慣。第三代的田岡組長甚至還經營了叫做「神戶演藝會」的演藝製作單位，代表日本20世紀後半葉的歌手美空雲雀和田端義夫等就屬於這個演藝會。

1984年，竹中正久剛剛繼承山口組的第四代組長，不服他的組員們就聯合在一起成立了一和會，這也是歷時5年的「山一抗爭」的開始。1985年1月，竹中組長被一和會的成員暗殺。此後，山口組出動殲滅一和會的作戰，在全國發生了317起事件，共計560人被逮捕。

1980年代後半期，我在東京度過大學生活，夜晚在繁華街上，經常有警車出動。

但是，如果說山口組無惡不作，那倒也不是。1989年，渡邊芳則就任第五代組長。而6年後的1995年發生了死亡人數達到6434人的阪神淡路大地震，震源地就是山口組總部所在的神戶。然而比任何人都努力救助的就是山口組的YAKUZA們，他們無償提供了本部貯藏的大量水和食品，救助了廣大的受災市民。

我是個性格大大咧咧的人，在計程車的后座上丟過幾次錢包，而當中只有一次找回了。那是因為在我後面上車的乘客，看到了錢包裡面的名片後給我打了電話。我按照指定的地方去取錢包，可是到那兒才發現竟然是黑社會的事務所。一瞬間，我感到有些害怕，但還是說明了來意。之後出來了一個看起來好像頭目的YAKUZA，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以後多注意點兒」，然後把特意用毛巾包裹的錢包交給了我。

YAKUZA的本質是重視俠義，就像《水滸傳》里的梁山好漢，當普通市民遇到困難時，他們都抱有俠義之心。也正是因為在某些方面有人情味，所以就算警察要消滅他們，可是他們仍然還活著。

2005年，司忍繼任了第六代山口組的組長。這位來自名古屋的第六代組長，往好了說是進步，往壞了說是無情。相比人情，他更重視金錢。他不遵守傳統的山口組的規矩，而是重用能為神戶的山口組總部帶來大量資金的手下。因此，引發了老資格的手下們的反叛。結果，去年8月以老資格的手下為中心的組員們脫離了山口組，結成了新的神戶山口組。兩個山口組開始了沒有仁義的鬥爭……

雖然警察打著「毀滅黑社會」的口號，但是我個人認為，在今後的日本社會裡，以山口組為代表的黑社會組織是不會消失的。俗話說「水清則無魚」，社會的「沉澱物」正是由他們來承擔的。事到如今已經不用我多說，人並沒有那麼善良和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