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代文論層面看毛澤東詩詞

從古代文論層面看毛澤東詩詞  來源:韶山毛澤東圖書館 時間:2013年10月16日 作者:王健鄒衛韶  編輯:毛桂 字體:【大 中 小】[摘 要] 毛澤東沒有系統、專門的詩詞創作理論論著,其理論觀點大都散見於書信、談話、評點、批註以及具體創作之中。本文試從中國古代文論的「詩言志」、「六義說」和「意境說」三個理論層面來對毛澤東的詩詞進行探析。「詩言志」是毛澤東詩詞創作的情感淵源主軸線;「六義說」是情感宣洩的媒載;「意境說」帶來的則是情感的噴發。[關鍵詞] 毛澤東;詩言志;六義說;意境說毛澤東沒有系統、專門的詩詞創作理論論著,其理論觀點大都散見於書信、談話、評點、批註以及具體創作之中。以往研究大多從現代詩詞理論、創作角度對毛澤東詩詞進行解讀,而從中國古代文論的角度對毛澤東的詩詞進行分析的則不多。所以,本文試圖從中國古代文論的「詩言志」、「六義說」和「意境說」三個理論層面來對毛澤東詩詞進行探討。一、主軸:情感淵源——詩言志 中國的文學批評始於論詩,「詩言志」這一提法最早出現在《尚書·堯典》中:「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隨後觀之於《莊子》、《荀子》等人的著作,從而開啟了中國文學批評史先河。詩人朱自清稱之為中國詩論「開山的綱領」。關於「詩言志」中「志」的解釋,歷代學者都曾作過探究。漢代趙歧注為:「心所念慮」。鄭玄注為:「心意所趣向」。荀子認為,文學既是言志的,又是明道的。他說:「《詩》,言其志也。」認為作為文藝手段的「詩」抒寫人的心態,在滿足人們的審美心理愉悅和情感宣洩的同時,能將此種心理需求導入儒家正統觀念的倫理道德之中,創立了「明道說」。這些解釋把「志」統統理解為作詩的人內心情感世界所要抒發的東西,遂成為「志」的一些最基本、最原始的釋義。隨著社會政治經濟的發展,「詩言志」的內涵不斷得以擴充,「志」涵蓋的範圍也越來越廣。《毛詩序》認為,《詩經》「吟詠性情」,「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較早把「情」引入「詩言志」的範圍中。同時,班固在詮釋「詩言志」時指出,「書曰:詩言志,歌詠言。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這就由原來比較狹窄的人倫、政治懷抱,演變為整個的情感和心理世界。到了後來,陸機的《文賦》提出『詩緣情而綺靡』,劉勰和鍾嶸強調『感物言志』,『詩言志』便由專註於人倫,政事轉向個人的窮通出處,從而凸現出詩歌強烈地抒情性特徵。」[1]8毛澤東在《講堂錄》的聽課筆記中也寫到:「文以理勝,詩以情勝」,「有感而後有情,有情而後著之於詩,始美且雅。」[2]582 毛澤東作為一代大詩人,對「志」的理解則在前人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在他看來,「志」不僅僅是「志向」、「意志」,也不僅僅是對某事、某物、某人簡單的感嘆,其中有喜、有怒、有哀、有樂,超越了客觀對象的具體實在,而成為創作者意志得以盡情宣洩的一種表達方式。他認為,詩言志,沒有理想,沒有磨難,沒有對不合理現實的真切感受,便沒有真情大志的佳作。因此,「詩言志」由最初抒發個人的內心情感,到人倫、政事的範圍,再到「緣情」,走的正是一條「情感」路線,言「志」自始至終都是與「緣情」環抱而生的。儘管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其在為政治、倫理、道德服務的表現形式上各有差異,但在本質上都揭示了人與客觀世界的審美關係,使主體和客體都能產生一種審美心理上的愉悅。因此,「詩言志」不僅成為貫穿中國古代文論的一條主線,而且成為毛澤東詩歌理論中的一個基礎性命題。在毛澤東的詩詞中,關於「詩言志」主題的表達有許多好例子。其中,既有氣勢磅礴的激昂之志,如: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九。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七律·長征》) 「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七律·到韶山》)又有欣欣向榮的歡悅之志,如:「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菩薩蠻·大柏地》)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還有吊懷舊昔的悲沉之志,如: 「早已森然壁壘,更加眾志成城。」 (《西江月·井岡山》) 「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 (《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 「萬木霜天紅爛漫,天兵怒氣沖霄漢。」 (《漁家傲·反第一次圍剿》) 由此可知,在毛澤東看來,詩歌是一種表達作者意志的表現方式。「詩言志,椒山先生有此志,乃有此詩,才是中國格律詩中的精晶。唐人詩曰:邑有流亡愧俸錢。這寥寥七個字,寫出古代清官的胸懷,也寫出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高尚情操。寫詩,就是要寫出自己的胸懷和情操。」[3]288此外,他還明顯贊同司馬遷的說法,用「心裡沒有氣,他寫詩?」來發揮司馬氏的「發憤說」。這些都是毛澤東對「詩言志」這一命題的運用和發展。 二、媒載:情感宣洩——六義說 「六義」也是中國古代文論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六義」來源於上古時代的先秦。《周禮·春官·大師》一文首倡「六詩說」,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毛詩序》則明確提出「六義」概念: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六義」在中國古代詩詞創作中得到廣泛運用,其賦、比、興三種表現手法更是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可以這樣解釋:賦、比、興雖然是《詩經》中的三種基本藝術手法,但也是一切文藝創作的基本手法。「賦直而興微,比顯而興隱。」賦重在直接表現詩篇的內容;比、興則必須通過形象化的手段反映詩篇內容,因而比、興手法的成功運用直接深化了形象思維創作的主題,大大增添了含蓄、形象的藝術美。所以,從《詩經》開始,比、興手法成了中國詩歌史上重要的藝術傳統。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前人對賦、比、興等藝術手法的運用,不僅體現在純粹的藝術領域,其政治功能的使用,作為維護封建統治的一種工具,即所謂「文以載道」同樣產生了深遠影響。毛澤東自幼熟讀《四書》、《五經》,傳統文化對其影響至深。統觀其詩,比、興手法的使用尤為突出。但在對待傳統的藝術手法上,毛澤東不囿於前代固有的觀念,在吸收傳統藝術手法的基礎上,融入了某些現代的東西和廣闊的時代背景,賦予它們以新的內容,以反映整個社會和人生。他認為,詩歌「要用形象性思維方法」反映整個社會和人生,「又詩要用形象思維……,所以比、興手法是不能不用的,……宋人多數不懂得詩是用形象思維的,一反唐人規律,所以味同嚼蠟。」[4]571-572而詩歌的一個顯著特點便是通過對具體形象外狀的描摹,融入創作主體的內沖性的情感,進而達到一種「神與物游」的高度融合,而使創作主體和客體合而為一,以達到影響整個主、客觀世界的目的。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之所以膾灸人口,影響深遠,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即在藝術表現手法的高超上。 詞的上闕著墨處儘是冰、雪、長城、大河等具體、形象的自然景觀,給人可望而不可及,但又刻意捕捉的,深遽而幽美的意境。這些自然景觀的描寫本質上都屬於「興」,冀希以此詠出下闕的「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等揭示詞主題的句子。下闕「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等詞句,一一例舉了歷史上五位著名君主,其實質是「敷陳其事」的「賦」。另外,上闕中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通過把飛雪比喻成逶迤的銀蛇,把秦晉高原比喻成馳奔的蠟象,顯然用到「比」的藝術手法。當然,毛澤東運用賦、比、興,目的不只是為了豐富藝術的表現手法,更是為了歌頌祖國的壯麗河山和勞動人民的偉大力量。從這一層面上說,毛澤東對賦、比、興的運用和理解更進了一步。類似的用法,在《沁園春·長沙》、《憶秦娥·婁山關》等詩詞中也同樣遇到。所以,在具體的詩歌創作上,毛澤東把「賦、比、興」三種藝術手法綜合運用,通過對具體的景的描寫反映自己的真情實感,由景遷移到情,深化了古代文論中「賦、比、興」等「元範疇」概念的內涵,發揮了文藝的服務功能,也更進一步繼承和發展了中國古代文論中的基本命題,擴大了它的內涵。 三、突破:情感噴發——意境說「情」與「景」歷來是相輔相成的孿生姊妹,真情因美景而生,佳景因真情而更加嫵媚。創作主體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抒發某種情感,他必須在受到外物的感性刺激下才會產生創作衝動,從而產生良好的審美感受。這就自然而然地引申出「意境」的概念。關於意境,近人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寫到: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在《人間詞話刪稿》中他還寫到:詞之為體,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氣質、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隨之矣。王國維把對「意境」的理解提到把握詩詞藝術特性的核心地位,將其作為評價詩詞的重要標準,對其美學內涵進行了新的獨到的理解和闡釋,「使得其成為20世紀影響最大、最具民族特色的文學理論範疇。」[1]8在《人間詞話》第六、七則中還指出:境非獨謂景物電。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雲破月來花弄影」,著—「弄」字而境界出矣。他認為,具體的文學作品只有做到「神秀」和「不隔」才是有境界。文學的意境出於能「觀」,「出於觀我者,意於余境;而出於觀物者,境多於意。」這實質也體現了作家在處理心物交融時的兩種不同創作方法,也是對中國傳統詩學的「情景」論的新理解。 毛澤東是傲然一代的豪放派詩人,其詩歌氣勢宏大,場景壯觀,給人一種恢弘博大的壯麗美。其詩不多,但首首動人。就意境而言,他把中國古典詩歌(舊體詩)和中國的歷史革命進程緊密聯繫,通過與史的結合,透射出一種深邃無窮的意韻,使人流連忘返。毛澤東本人認為詩歌的意境十分重要,很難達到,「詩難,不易寫,經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5]516其詩中類似「鬧」、「弄」等的詞眼有很多,如: 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 (《菩薩蠻·黃鶴樓》) 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念奴嬌·崑崙》) 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水調歌頭·游泳》) 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岩上杭。 (《清平樂·蔣桂戰爭》) 頭上高山,風卷紅旗過大關。 (《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 一鉤殘月向西流,時此不拋眼淚也無由。 (《虞美人·枕上》)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 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 (《七律·冬天》)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卜運算元·詠梅》) 清光不令青山失,清溪卻向青灘泄。 (《歸國謠·話別》)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憶秦娥·婁山關》)這裡以《憶秦娥·婁山關》一詞為例加以說明。此詞氣勢博大,意境蒼涼沉鬱。毛澤東在1958年回憶作此詩的心情時說:「萬里長征千迴百折,順利少於困難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鬱的。」所以,在上片讀者聽到的只是「西風」、「雁叫」、「蹄聲」、「喇叭聲」,隻字不見寫人的感覺和視野。在西風蕭瑟中,詩人頭上有的只是雁叫和月照,腳下踏著晨霜;耳邊傳來雜碎的馬嘶聲,空曠的田野上還隱隱約約聽得到若斷若續的軍號聲。這自然景觀與進軍途中的聲響都塗上了悲壯和凝重的色彩,反映出征途的險惡、戰前的緊張與進軍的急迫。下片一開篇,氣勢便陡然一轉,讓人從凝重和沉鬱的氣氛中感受到勝利時的豪邁之情,以及對未來的展望,在現實和未來之間大抒慨嘆。結句用「如海」的蒼山和「如血」的殘陽暗示著在以後的征程中:既會有血色的黃昏,也會有布滿霞光的黎明;不僅會有艱苦的戰鬥與流血犧牲,而且會有勝利的歡樂。這正符合司空圖所說的「韻外之致」和「味外之味」,讓人在感受情感悲壯的同時,也能體會到黎明的曙光,油然而生史詩美和壯麗美,餘韻無窮。而引發讀者這種情感的原載體,在此詩中恰恰正是烈、長、叫、碎、咽、蒼、殘等字詞。 本文從三個層次對毛澤東詩詞所進行的論述是階梯式的,其詩詞由「言志」、「緣情」等內在本質的特徵出發,通過賦、比、興等一系列形象思維的手法,塑造鮮明、生動的藝術形象,同時錘鍊精確的字詞,造成「詩意」、「詩境」,以達到深遠悠長的美感效果,使毛澤東的詩詞創作具備了豐富的理論色彩,也為後世提供了一份取之不盡的思想財富。[參考文獻][1]賴力行.中國古代文論史[M].長沙:嶽麓書社,2000.[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湖南省委《毛澤東早期文稿》編輯組.毛澤東早期文稿[M].長沙:湖南出版社,1990. [3]陳晉.毛澤東與文藝傳統[M].北京: 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書信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八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凡本網註明「來源:XXX(非天下韶山網)」的作品,均轉載自其它媒體,轉載目的在於傳遞更多信息,並不代表本網贊同其觀點和對其真實性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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