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 | 黃金定價權大洗牌 中國能決定黃金定價嗎？|界面新聞

對全球每一位黃金迷來說，最大的疑問不再是中國將把其黃金儲備的秘密保守到多久，而是中國如何把全球黃金定價機制由固有的倫敦、紐約兩分天下格局，扭轉為倫敦、紐約、中國三足鼎立的體例。

前一個問題，中國人民銀行在8月14日給出了答案。當日該行公布了其黃金持有量：在黃金觸及5年來的最低價位時，中國購買了19噸黃金。這使中國的黃金持有量截至7月底已達1677噸（5393萬盎司），比6月增加了1%。比6年前的1054噸增加了623噸，增幅高達59.1%。

後一個問題的答案呼之欲出。自2015年3月底，倫敦金銀市場協會（LBMA）開通新的電子系統，取代倫敦黃金定盤價以來，中國用一種積極的姿態，治癒了其在黃金定價權方面的「失語症」。至於音量大小，仍待時間檢驗。

1.倫敦黃金定盤價走向終結

黃金是目前唯一獨立於信用資產的實體金融資產。澳新銀行（ANZ）6月份公布的研究報告顯示，中國2014年是全球最大的黃金生產國，佔全球黃金總生產量的60%。世界黃金協會數據顯示，中國去年的黃金供應量佔據全球總量的14%，位居世界第一。

此外，中國還是僅次於印度的全球第二大黃金消費國，已查明的黃金資源儲量居全球第二。同時，作為中國人民銀行設立的唯一合法的黃金現貨交易市場，上海黃金交易所連續8年蟬聯全球最大的黃金現貨場內交易市場。

然而，由於資本管制、以及進入國際市場交易席位的限制，中國參與黃金期貨交易量相對較少，中國投資者之前在國際上參與黃金期貨買賣量也不多，導致中國對黃金定價「失語」已久。

對黃金懷有特殊購買熱情的中國大媽們也許並不知道，她們時常琢磨的金價，是由五家銀行代表在大洋彼岸的辦公室敲定的，傳到她們耳中，已是價格信息的最後一環。

自1919年開始，由倫敦黃金市場定價公司每天發布兩次的倫敦黃金定盤價，一直是被廣泛使用的金價標準。倫敦黃金定盤價由巴克萊（Barclays）、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加拿大豐業（Bank of Nova Scotia）、滙豐（HSBC）、法興銀行（Société Générale）這五家銀行定價。五家銀行的代表和一些挑選出來的客戶每天通過電話會議，根據各自買賣盤價格，分別報出買入價和賣出價，據此確定每日的黃金價格。

其定價流程是，佔據主席席位的銀行提出一個介於倫敦黃金市場最新購入、賣出價的中間價格，其他四大銀行回應是否願意以該價格購入、賣出黃金，並相應調高或降低該黃金價格，以達到買賣雙方數量平衡。平衡點被找到時，黃金價格就此確定。

其價格傳遞的途徑是，從五家銀行議事的會議場所，傳遞至五家銀行的客戶，再公之於眾。因「距離價格最近」而帶來的時間差，五家銀行的黃金衍生品交易利潤豐厚，也由此讓倫敦黃金定盤價在幾十年里備受爭議。

2013年12月，德國聯邦金融監管局曾表示，就倫敦金銀定盤價涉嫌操縱一事展開調查，並曾就此事向德意志銀行索要過相關文件。德意志銀行遂在2014年1月初宣布將退出定盤價席位。

2014年3月，一名美國黃金投資者Kevin Maher在紐約曼哈頓聯邦法院對五家銀行提起訴訟，指控它們操縱倫敦黃金定盤價，引起全球監管機構對黃金操縱案展開調查。

因為操縱黃金價格，巴克萊銀行於2014年5月30日收到了英國金融監管機構開出的2600萬英鎊罰單。英國監管機構指出，在每天高達20億美元規模的倫敦黃金市場中，巴克萊銀行既有自身利益，也有實現利益的價格操縱能力。同月，德意志銀行正式退出定盤價席位。

國際黃金市場呼喚更加公正、透明定價體系的呼聲越來越高。2015年3月，倫敦黃金定盤價終於被LBMA黃金價格取代。

2.LBMA黃金價格走到台前

倫敦洲際交易所（ICE）基準管理機構成為新機制的管理人。與之前少數銀行通過電話定價方式不同，新機制是一個基於電子化、可交易的拍賣過程。不過和倫敦定盤價的發布頻率一樣，新機制仍在上午和下午各發布一次。

根據公開資料，LBMA成立於1987年，是全球最大的現貨黃金場外市場和全球現貨黃金的定價中心，也是全球黃金市場最具影響力的自律性組織。LBMA制定的黃金可供交割規格標準，已被全世界貴金屬市場和參與者視作通用標準。

界面記者查詢到，2015年6月，倫敦金銀市場協會每日影響著價值195億美元的交易，涉及1650萬盎司黃金。

湯森路透黃金礦業服務公司（GFMS）高級貴金屬分析員李岡峰告訴界面新聞記者，LBMA新機制有更高的透明度，更多參與者能參與到定價過程。

然而，全球黃金定價有其特殊之處。倫敦、紐約兩大市場都是以美元定價，定價單位是盎司；國際黃金期貨定價中心在紐約，現貨定價中心在倫敦。現貨和期貨的價格受供需等各種因素的制約和干擾，變化大，而且價格確定機制十分複雜。

全球黃金市場是24小時變動的。世元金行高級研究員肖磊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倫敦黃金市場定盤價影響亞洲市場開盤，亞洲市場在晚上開盤時候又受到紐約期貨市場影響，「這兩個市場循環影響，黃金價格概括地說就是由英國和美國主導。」

美國在黃金定價方面又領先一步，華東師範大學金融與統計學院副教授周潔卿說，黃金價格本來是英國主導，但現在已經名存實亡。「期貨是應該以現貨為基礎，但現在是期貨交易價格主導了現貨交易價格。『911』事件之後，全球的黃金價格都是美國期貨價格起作用。」

事實上，影響黃金價格的因素複雜且多，黃金存量、黃金開採成本、供求關係、央行的拋售行為以及一些國家或地區重大政治經濟或軍事動蕩等，都會影響到金價。

3.中國能獲得黃金定價權嗎？

中國的黃金市場則因為比較封閉，在價格傳導鏈條上顯得「獃滯」。根據香港金銀業貿易場理事長陳尚智的觀察，中國黃金市場價格只是倫敦、紐約市場的「影子」價格，無法將中國黃金市場的供求關係真實地傳遞到國際市場，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中國黃金市場作用的充分發揮。

「中國市場的價格形成基本就是簡單用匯率換算，投資者看國際市場來換算，然後掛牌，有人買就賣。」肖磊說。

肖磊認為，就在中國黃金市場消費、進口，以及交易的數據持續上行的最近幾年，國際金價仍然持續下跌，可見中國黃金市場消費和需求的數據被封閉在了國內，並沒有實時反饋至國際市場。

在經歷了長達10年的黃金高價期後，從2011年8月開始，黃金價格由每盎司1890美元持續下跌，到今年7月31日，跌到每盎司1085美元，跌幅為43%。7月份黃金價格快速下跌，刷新2011年見頂以來的價格低點，7月份的月度跌幅也創出2013年6月後的新紀錄。

近期金價下跌主要是因為美聯儲加息預期和美元升值。陳尚智說，「黃金作為一種零利率的商品存在於市場中，美元的利率上調必然導致美元在國際市場中得到買盤的支持，更多的人因為能得到利息而買入美元，黃金隨著美國利率的上調而遭到拋售，導致金價下跌。」

很多分析師都預計黃金價格會進一步承壓。據《南華早報》的報道，花旗金屬與策略主管David Wilson稱，在市場預期美聯儲9月份加息的前2個月里，會看到更多阻止金價上行的壓力，所以金價在未來2個月內將會很容易跌破1000美元。

但出人意料的是，8月11日，因中國央行引導人民幣兌美元大幅貶值，引發全球市場連鎖反應，金價因避險情緒的提振而逆勢上漲。

這波由人民幣貶值引起的黃金漲勢，可能源於各國投資者視黃金為規避風險、平衡資產的工具，是市場對匯率波動的正常反應。肖磊說，「投資者看到人民幣貶值了，便換成黃金資產，反而引起需求量上漲。」

即便如此，金價走勢並沒有太多推動因素。負責黃金市場分析的中國銀行廣東省分行王剛認為，在市場對美聯儲加息預期關注熱情有所降溫的情況下，金價相對來說少了很多下行壓力。

王剛表示，儘管人民幣貶值似乎暫時告一段落，但是其潛在影響仍在，對於美聯儲方面到底有多大影響還是未知。

2015年人民幣對美元的大幅貶值，與中國人民銀行自2009年4月以來第二次增持黃金，是前後腳的事，這讓更多市場分析人士關注到一個背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今年要完成是否將人民幣納入到特別提款權貨幣籃子的談判。

人民幣納入到特別提款權貨幣籃子將有助於中國為人民幣贏得和美元、歐元、日元以及英鎊一樣的儲備貨幣地位。如果向美元儲備貨幣說「再見」，恐怕中國更需依賴「真實」儲備貨幣，即黃金。

觀察者們對中資銀行參與LBMA黃金定價一事有不同的視角。

2015年6月16日，LBMA宣布中國銀行成為首家參與黃金定價的中資銀行，中銀將參與到每日兩次的黃金議價過程。

倫敦市場的黃金產品比較成熟，倫敦為了保持全球中心地位，希望與中國合作。中國銀行國際金融研究所一名不願具名的研究員告訴界面新聞記者，「人民幣在大宗商品、期貨市場發揮越來越大作用，倫敦如果缺席的話，會有比較大的壓迫感，倫敦非常歡迎我們在倫敦拓展業務。」他還強調，「中國銀行首次參與倫敦金銀市場協會定價過程，主要的考慮還是在於人民幣國際化。」

在中國黃金儲備成本核算領域頗有研究的周潔卿分析稱，黃金儲備對貨幣的價值有重要作用，增加黃金儲備對於人民幣國際化來說更是起「支柱」作用。「美國都注意到了中國在奪取國際黃金定價權，中國如果沒有定價權會很被動。」

截至今年6月22日，直接參与LBMA黃金價格制定的機構已由原有的4家增加至10家，還包括摩根大通、豐業銀行、滙豐銀行、法興銀行、瑞銀、巴克萊，以及高盛等。

隨後，交通銀行在今年7月9日宣布成功加入LBMA，並被該協會正式授予普通會員資格，成為國內第四家成功加入該協會的中資銀行，其餘三家會員包括建設銀行、工商銀行和中國銀行。

交通銀行貴金屬業務相關負責人表示，成為LBMA會員對該行加快貴金屬業務的國際化具有重要意義，可為中國黃金市場的國際化進程繼續做出積極貢獻。

李岡峰說，中國一直尋求在全球黃金市場施加影響力，以及為未來的人民幣國際化做準備。為實現這些目標，需要參與到全球期貨市場買賣。但在美國的期貨市場施加影響會很困難，所以在倫敦參與到LMBA定價過程是更好的選擇。

中國銀行成為倫敦黃金市場的直接定價會員，將能夠集中體現中國黃金市場的供求關係。陳尚智認為，中國銀行可以將國內投資者的黃金需求直接傳達到倫敦黃金市場上，為國內市場打開了一條真正與倫敦黃金市場聯通的橋樑，這代表中國正融入國際黃金市場，並且在國際黃金市場中具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話語權。

「今後倫敦黃金市場上的中國聲音將逐漸增強，不可或缺。」陳尚智說。

要在黃金定價權上有更大的音量，除了積極「走出去」到倫敦參與定價過程，中國的上海黃金交易所去也在不斷做出開放的姿態。

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上海黃金交易所成交總額同比增長139%，黃金成交量17520噸，同比增長166%。

2014年9月18日，上海黃金交易所在上海自貿區啟動國際板（下稱黃金國際板），這是上海黃金交易所在上海自貿區註冊的國際交易平台，首次允許登記註冊的外國投資者直接在上海金交所現有平台上，進行以人民幣計價的黃金合約交易，並啟動黃金期權交易試點。今年上半年，國際板已累計成交黃金4764噸。

作為上海自貿區內金融創新的重要內容，自貿區內註冊的機構和境外投資者均可投資中國的黃金市場，包括中資商業銀行、資產管理公司、外資銀行、外資黃金投資類公司，以及國內外從事黃金生產、加工和銷售環節的企業。

滙豐、渣打等全球各大黃金精鍊企業及其他貴金屬投資機構已成為金交所首批40家國際會員，花旗、法國興業等近30家國際知名機構將成為交易所第二批國際會員。這些會員可使用離岸資金，對以人民幣報價在國際板掛牌的iAu99.5、iAu99.99、iAu100g等3個黃金現貨品種，以及金交所主板除Au50g以外的黃金品種，進行競價交易。

但肖磊認為，黃金國際板主要是人民幣國際化的一部分，還不是黃金市場的國際化。他解釋稱，人民幣國際化首先要有人民幣定價的資產，這塊目前很缺乏，等到中國的黃金市場越來越國際化後，國際市場才會更願意儲備人民幣。

在國際板之後，上海黃金交易所擴大開放的步伐沒有停下。2015年7月10日，上海黃金交易所與香港金銀業貿易場聯手，宣布「黃金滬港通」開通，這是上海黃金交易所首次引進境外交易市場開展合作，香港金銀業貿易場作為第一家交易所類機構特殊會員。

「黃金滬港通」開通以後，內地和香港兩大黃金市場實現了互聯互通，香港黃金市場的投資者將無需再前往上海自貿區開立賬戶，即可直接參与內地黃金現貨交易。此舉不僅大大降低交易成本，也有望提升中國黃金市場的全球競爭力和影響力，配合即將推出的人民幣黃金定盤，有助於中國爭取黃金定價話語權。

作為中國黃金市場對外開放的前瞻性設計，「黃金滬港通」的推出對中國爭取黃金定價權的影響不可小覷。陳尚智告訴界面記者，這些舉措確實表明，中國的黃金市場正在一步一步走向開放。

據陳尚智介紹，香港金銀業貿易場擁有171家會員，背後更代表了香港乃至東南亞相當規模的產業資本和現貨交易的成熟運作體系。「黃金滬港通啟動後，香港將努力吸引國際投資者和離岸人民幣資金參與上海國際板的交易，加大黃金市場、利率市場和匯率市場的聯動，增加黃金交易的流動性及效率。」

黃金滬港通啟動首日，香港12家行員共做了2噸現貨黃金交易，總價值達4.6億元人民幣。陳尚智認為，初步預計，香港一年內可為上海黃金交易所帶來超過100噸的交易量。

另據《中國證券報》報道，上海黃金交易所還將研究推出人民幣計價黃金定盤價，定價基準源自上海黃金交易所即將推出的1千克合約，並將對外國銀行和交易員開放。

「我們將在恰當的時候推出人民幣黃金定盤價，希望在年底前推出。」上海黃金交易所副總經理沈剛6月25日在上海一個行業會議上表示。不過，該計劃目前尚未公布，具體時間仍待中國人民銀行批準確定。

此時推出人民幣黃金定盤價，陳尚智並不感到意外。他說，在黃金滬港通之後，適時推出人民幣定價盤，將是對倫敦和紐約以美元定價黃金的一種補充，可慢慢削弱倫敦定盤價在中國的影響力。「人民幣黃金定盤價還將給全球黃金的現貨交易和各種黃金衍生品交易提供一個人民幣的基準價，進而促進人民幣的國際化。」

但多位分析師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中國爭奪黃金定價權之路仍漫長，現在只是起步階段。

中國市場在爭取對黃金的定價權方面，還需要其他領域更多的改革配套措施，肖磊表示，人民幣匯率改革、資本賬戶改革、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以及中國經濟增長的持續性等方面，都需要同步推進。

「目前黃金總的定價權還在美國手上，中國短期內很難將黃金定價權拿過來，但爭奪黃金定價權卻是人民幣國際化的必經之路，總體而言會比較坎坷。」長江期貨貴金屬研究員王琎青說，「國內金融改革滯後的局面現在很難從根源上扭轉，中國在黃金市場方面目前很難和紐約和倫敦競爭。」

美國嘉盛集團（Gain Capital Group）外匯分析師克里斯·泰德（Chris Tedder）接受界面新聞記者電話採訪時也指出，從近年中國黃金外匯市場的表現來看，中國必然會在爭奪定價權積極進取，但中國黃金市場仍然需要做好在信息等必要的流通因素，「外界更了解中國黃金市場，這樣才能吸引更多的國際投資者。」

陳尚智則認為，因為中國嚴格控制資本流動和外匯市場，中國的黃金市場和國際市場接軌方面還存在障礙，但如果黃金市場上的所有其他限制得以解除，中國人民銀行對貨幣和資本流動、以及對匯率運作和貨幣政策的控制將被完全削弱。

「期望立即完全開放黃金市場不切實際，中國黃金爭奪定價權應該是逐步推進，逐步深化的。」 陳尚智說。

（文/李啟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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