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之人怎樣汲取叔本華《關於獨處》中的養分

06-14

文 / 海無涯無涯鏡讀書匯

之所以要以庸俗之人的視角來讀叔本華的《關於獨處》，不是故作清高，也非妄自菲薄，而是因為叔本華老先生在該文中有一句很傷人的話，叫做「要麼是孤獨，要麼就是庸俗」。

好傢夥，這句話像根柱子一般往這裡一杵，立馬就讓我們自慚形穢、自感庸俗。因為我們自問是害怕獨處、逃避獨處、難以獨處的，我們就像叔本華老先生說的那樣，「在孤獨中人們無法忍受自己。他們內心的厭煩和空虛驅使他們熱衷於與人交往和到外地旅行、觀光。他們的精神思想欠缺一種彈力，無法自己活動起來；因此，他們就試圖通過喝酒提升精神，不少人就是由此途徑變成了酒鬼。出於同樣的原因，這些人需要得到來自外在的、持續不斷的刺激——或者，更準確地說，通過與其同一類的人的接觸，他們才能獲取最強烈的刺激。一旦缺少了這種刺激，他們的精神思想就會在重負之下沉淪，最終陷進一種悲慘的渾噩之中。」

叔本華是大哲學家，有著俯視眾生、藐視群氓的資格。他也是得理不讓人，一點兒也不給我們這些庸俗之人留面子。比如他一針見血地說道，「一個人逃避、忍受抑或喜愛獨處是和這一個人自身具備的價值恰成比例。因為在獨處的時候，一個可憐蟲就會感受到自己的全部可憐之處，而一個具有豐富思想的人只會感覺到自己豐富的思想。」這話真夠尖刻，也確實深刻，就如一面照妖鏡，讓我們這些庸俗之人現出了原形。

叔本華老先生關於獨處引發的論述，當然不是一味地用大話砸人，而是有著科學理論和科學論證的支撐。他認為，「大自然在人與人之間的道德和智力方面定下了巨大差別，但社會對這些差別視而不見，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更有甚者，社會地位和等級所造成的人為的差別取代了大自然定下的差別，前者通常和後者背道而馳。受到大自然薄待的人受益於社會生活的這種安排而獲得了良好的位置，而為數不多得到了大自然青睞的人，位置卻被貶低了。因此，後一種人總是逃避社交聚會。而每個社交聚會一旦變得人多勢眾，平庸就會把持統治的地位。」這段話也說的夠清楚、夠透徹了，完全符合生活的真實。

叔本華還為平庸之人的群聚傾向起了個形象的名字，叫做「精神取暖」。他說，「人的群居生活可被視為人與人相互之間的精神取暖, 這類似於人們在寒冷的天氣擁擠在一起以身體取暖。不過，自身具有非凡的思想熱力的人是不需要與別人擁擠在一塊的。」毫無疑問，他老人家肯定屬於「具有非凡的思想熱力的人是不需要與別人擁擠在一塊的」。

說到這裡，我們這些平庸之人似乎只能認命了，只能接受因無法獨處而自甘平庸的現狀了，或是安於因天生平庸而無法獨處的宿命了。不過被人指斥為平庸，總是心有不甘的。我們也許應該對著叔本華的這套高論連呸三下，為自己可憐可鄙的平庸找回點兒自尊。說實話，呸他三下也不為過，誰讓他把道理描述得那般清晰、刻畫得那樣生動呢？讓我們想以平庸的名義假裝聽不懂都難。

且慢！且不要張嘴就呸！叔本華老先生還有一段論述，似乎是在替我們這些平庸之人開脫。他說，「對獨處的熱愛並不是一種原初的傾向，而是在經歷經驗和考慮以後的產物；並且，對獨處的喜愛隨著我們精神能力的進展和與此同時歲數的增加而形成。所以，一般而言，一個人對社會交往的渴望程度與他的年齡大小成反比。年幼的小孩獨自呆上一會兒的時間就會驚恐和痛苦地哭喊。要一個男孩單獨一人則是對他的嚴厲懲罰。青年人很容易就會湊在一塊，只有那些氣質高貴的青年人才會有時候試圖孤獨一人，但如果單獨呆上一天的時間，則仍然是困難的。但成年人卻可以輕而易舉做到這一點，他們已經可以獨處比較長的時間了；並且，年紀越大，他就越能夠獨處。最後，到達古稀之年的老者，對生活中的快感娛樂要麼不再需要，要麼已經完全淡漠，同輩的人都已一一逝去，對於這種老者來說，獨處正好適合他們的需要。」

讀了上面這段話，我們心裡好受了許多。原來叔本華老先生還是講理的，原來他也認為「對獨處的熱愛並不是一種原初的傾向，而是在經歷經驗和考慮以後的產物」。也就是說，獨處可以是一種隨著年輪增加而逐漸修成的修養，庸俗之人經過這個逐漸的過程也可以變得不那麼庸俗。

獨處和群居，就像陰和陽的關係一樣，是人的生存狀態中不可或缺的兩個方面。這兩個方面互為調節、互為補充，誰都離不開誰。正確的答案也許很簡單，就是盡量把握好分寸、掌握好平衡。

我們這些平庸之人，也許應該牢牢記住叔本華下面這段話。

「我們可以把社會人群比喻為一堆火，明智的人在取暖的時候懂得與火保持一段距離，而不會像傻瓜那樣太過靠近火堆；後者在灼傷自己以後，就一頭扎進寒冷的孤獨之中，大聲地抱怨那灼人的火苗。」

我們還可以想想中國的一句古話，「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至少我們要明白一個道理，一味地往人堆里湊，解決不了存在感、尊嚴感、價值感的問題。一味地在人堆里尋求精神取暖，往往或落個被灼傷的下場。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必須修好獨處這門人生的必修課。獨處或許很難耐，但那也許是因為我們並未真正邁進獨處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