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忠：信仰、宗教與中國（1）

內容提要

第一部分、什麼是信仰？人確信並仰望超自然的存在。

——解讀信仰關鍵詞。

第二部分、信仰的力量？信仰乃人的靈性本質與終極關懷。

——以基督教為例證。

第三部分、「天人合一」？中國錯過了全民宗教化良機。

——信仰與未來中國。

第一部分、什麼是信仰？人確信並仰望超自然的存在。

——解讀信仰關鍵詞。

當下中國，最大的危機是信仰危機，——這已成為不爭的事實。然而，什麼是信仰？卻一直是眾說紛紜，至今尚未形成一個普遍的共識。連「信仰是什麼」都沒搞清楚，從何談起「解決信仰危機」呢？

所謂「信仰」，是指「人確信而仰望超自然的存在」。

換言之，「信仰」就是「一個具體有限的人（有限者），試圖通過絕對相信，並且深情仰望，那個超越自然界的無限存在（無限者），來超越自己的有限性，而使自己的身、心、靈都得到安頓，進而度過平安、喜樂、聖潔的一生。

解讀信仰，必先理解四個關鍵詞：人、信、仰、超自然的存在。

第一個關鍵詞、「人」是指信仰的主體——獨立之人。

「人」是信仰的主體。只有具體的人，獨立之人才談得上信仰。

只有人才有信仰，動物是沒有信仰的。動物憑本能而活，豬吃飽了就睡，它不會確信而仰望什麼東西，它沒有超越本能的無限性需求。信仰是人之為人的最本質特徵，信仰是人與動物最根本的區別。

「具體的人」才談都得上信仰。黑格爾說，「所謂信仰，真正所指的是我的個人信仰，是一種完全屬於我自己的內在確定性」，信仰是個體生命的本質屬性。信仰是個人的心靈事件。信仰作為個體人的生命體驗，必定落實到一個個具體的、有限的、鮮活的個體生命，比如你我他，比如張三李四王五等等。解決信仰是個人自己的事情。人與人是有差別的，每個人解決自己信仰的方式，也是有不同的。信仰的主體，只能是具體的人，不能是抽象的概念人，也不能是寬泛的集體人，談論所謂的國民宗教，探討所謂的人民信仰等話題，不但虛幻不實，而且容易被人利用。

「獨立的人」才有真正的信仰。如果一個人只能寄生於群體中過活，沒有覺醒自我意識，呈現集體性的依附人格，那麼他不具備獨立意識，也就不配談論信仰；如果一個人只對利益感興趣，陷溺於感官享樂，被物質所奴役，沒有精神追求，那麼他就不是一個自由人，也不會有信仰。信仰有一個大的前提，那就是，這個人必須覺醒自我意識，必須具備獨立人格，必須具有精神追求。

透過這一定，我們還可以看到，中國人的信仰危機，與國人強烈的集體意識有關。（余言後敘）

第二個關鍵詞、「超自然的存在」是指信仰的對象——無限之在。

「超自然的存在」是信仰的對象，指向無限存在，稱之無限之在。

何謂「超越」？超越即突破，打破邊界、超過限制，乃是指不在界限之內，指向無界之遠。因此，這個「超自然的存在」，它超越自然界，不在現象之內，看不見摸不著，不會被經驗證實；它超越因果，不在世俗之內，不可能被佔有，不會帶來物質功利；它超越時空，不在邏輯之內，不能憑理性把握，無法用理論言說。其實質，就是「超越界」本身。

這個超越界，也是無限者。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限的，銀河系不過宇宙一隅，地球是太空塵埃，我們人則更是微乎其微，然而，我們這些寄生在地球上的有限之人，卻能夠確信並仰望「超越界」，我們所信仰的這個超越界，不受界限，指向無窮，必定是絕對的、永恆的、無限的存在，必定就是「無限者」本身。於此觀之，信仰即「有限之人追求無限之存在」，也為「有限者追求無限者」，乃是「有限追求無限」。

這個無限者，也是終極者。毋庸諱言，任何有界限的，都是非終極的，必定是還可以突破的，必定還可以超越，不斷突破，不斷超越，當超越到無所超越的時候，便抵達終極，因此可以說，這個「無限者」，必定也是「終極者」。

這個終極者，必是精神存在。我們知道，任何物質性存在，都是有形可見的，都是有界限的；只有非物質性的精神存在，才是無形無相的，才是可以抵達無限的。這就是說，這個「終極者」，必定屬於「精神」，必定指向精神存在，一定歸結於精神性的終極。

那麼，人類的「信仰對象」，這個終極的精神存在，到底有什麼特質呢？

這個「無限者」，就是絕對者、永恆者、終極者；她沒有具體形態，不含歷史的規定性，也不代表局部利益；她超越功利、超越世俗、超越自然、超越因果、超越時空；她不為人所感知、所探問、所言說。她是一切的源頭——第一因，她既是存在之來源，又是價值之根據。她是一切的歸宿——最終果，她既是個人「身心靈」的安頓家園，又是社會秩序的最終支撐。她是一切的始基，終極的實在，最後的本質。

這個「無限者」，乃是人類文明的支撐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正是憑藉對「無限者」的探究，而開啟了人類文明的歷程，才導致文明分野，才走向文明歧路。從歷史來看，若是某種文明承認有「無限者」存在，那麼，這個文明即便歷經風雨，也還有可能留存下來，甚至以自己獨有的特色而一脈至今；若是某個文明不承認有「無限者」存在，那麼，這個文明即便曾經顯赫一時，終歸逃逸不了灰飛煙滅的命運。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是否承認「無限者」，關涉人性的信仰維度，不關心終極信仰的文明，擺脫不了野獸化生存的境遇，必定會在文明進程之中，慘遭淘汰出局。

那麼，這個無限者，到底「有沒有」呢？綜觀人類的文明進程，從神話、到宗教、再到哲學，一直到現代科學，人類文明一直在這條「探究之路」上迅跑，今天依然如此。我們可以看到，不同文明體，因探究方法不同，而感悟有別，進而特色迥異。回望各個文明體所指認的「無限者」，大致如下：走神話「宗教」途徑的有：基督教的「上帝（神）」、伊斯蘭教的「真主（安拉）」、佛教的「涅槃之境（空）」等；走理性「哲學」途徑的有：中國道家的「道（無）」、西方哲學的「本體論」等；有走人文「道德」途徑的有：中國原始儒家的「天」；走「科學」探索途徑的有：宇宙大爆炸、弦論等學說。毫無疑問，到底「有沒有」這個「無限者，這個探究「有沒有」的過程，不會停頓下來，還將繼續下去。

然而，我可以毫不客氣地預見，這種探究「有不有」的過程，可以停下來了，因為不停下了，他將重蹈歷史覆轍，絕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為啥這麼說呢？因為，探究「有沒有」，無非是為了「信不信」，探究者認為，只要證明「有」那個「無限者」，你就不得不「信」那個「無限者」，比如說，我證明出來，有「上帝」存在了，你就一定會相信皈依「上帝」，真是這樣嗎？這種因見「有」而「信」，不過是探究者的一種「理性自負」。因為，探究「有不有」，無非是為了解決「信不信」，「有不有」是手段，「信不信」才是目的。這就是說，「信不信」比「有沒有」更重要。更何況，通過理性證明的「有不有」，都是以假設條件為前提，而這個假設前提本身都值得懷疑，條件一變，結果必然隨之變化，原來證明「有」，立馬變成「沒有」了，何以讓人確信呢？既然如此，何必還探究「有不有」，陷入「理性之信」而不能自拔？何不直接進入「信不信」，開啟「信仰之信」而別開生路呢？就像基督徒那樣，他們認定了「上帝」就是那個「無限者」，從來不需要「有不有」的理性證據，簡單相信，不再追問；絕不懷疑，虔誠信仰。

第三個關鍵詞、「信」是指信仰的態度——絕對之信。

「信」是指信仰的態度，乃是「絕對相信」，稱之為「絕對之信」。

信不信有個「無限者」？是否相信有「無限者」，這個信仰態度，取決於「憑什麼信」？取決於「根據」在哪裡？一般來說，人是否相信某件事情，有兩條途徑：

第一條途徑是「理性之信」。比如，「眼見為實才相信」，看到了，我才相信，沒看到，我是不會相信的，這是生活中的常識之信。再比如，如果理論證明，符合邏輯，沒有相互矛盾，我相信」。或者說，如果理論結論通過了實驗證明，重複試驗結果唯一，我相信。科學與哲學研究，便是走的這種「先證明後相信」的理性之信路徑。理性之信，不是「信仰之信」。

第二條途徑是「信仰之信」。信仰之信，就是「超理性之信」。大個比如，一個基督徒，雖然他沒有親眼見過上帝，也沒有切身體驗到上帝，但他還是不懷疑，堅信有上帝；雖然他沒有用理論推導出上帝，也沒有經過實驗證明上帝，但他還是不追問，確信有上帝。基督徒所持有的，這種不追問的簡單相信，這種不存疑的絕對相信，走的是「先相信然後再證明，即便證不證明也相信」，這條「不可言說的超理性之信路，超理性之信才是信仰之信。

可能有人難以理解，不見而信？不證明也信？這不是愚昧嗎？中國人特別容易犯這個毛病。那麼多偉大的科學家，他們以講理性為生，他們因理性思考而得諾貝爾獎？可他們依然敬虔地信仰上帝。假如你有一台只有中波段的收音機，我有一台短波段的收音機，我收到了美國之音，你說真愚昧，哪裡有什麼美國之音呀，你的判斷依據是，你的收音機沒有收到，沒有收到就沒有了嗎？如果說人是以台收音機，人格完善之人，具有身心靈三個頻道，能收到三個波段的信息，身體與感官器官，收集長波段信息，能看到了周遭萬物；心性與自由意志，收集中波段信息，能看透了萬物運轉規律；靈性與超越意識，收集到來自上帝的短波段信息，所謂超理性，就是短波信息埠，有信仰之人，開啟了這個短波段，沒有信仰者，儘管也有先天具有的短波段埠，可以被遮蔽住了，收不到短波信息了。如此看來。到底是誰愚昧呢？

信仰是個體的心靈事件。到底「信」什麼，完全取決於自身的靈性需要，都是自己的靈，與自己認定的那個無限者之間的，私人化了的聖凡關係，不容詆毀，都值得尊重。如果你認定世界只有一個「無限者」，並認定這個無限者，是外在化的人格神，那麼，你進入了「一神論「，當今世界，有三大主流宗教——基督教、伊斯蘭、佛教，都是正教信仰，其中，基督教與伊斯蘭教，都是一神論。今天伊斯蘭世界出了問題，是人的問題，是宗教被人利用的問題。

第四個關鍵詞、「仰」是信仰的姿勢——永恆之仰。

「仰」是信仰的姿勢，仰是一種永恆仰望，可稱之為「永恆之仰」。

信仰是人確信並仰望超自然的存在。是有限的人對無限存在的渴慕，是有限對無限的盼望。從基督徒信仰上帝，我們至少可以看出以下幾種信仰精神：

一是敬畏之心。信仰的姿勢是「仰望」，不能是平視，更非俯視，蘊含有信仰者對上帝的敬畏、信服、崇拜之旨趣。上帝是造物主，我們是被造物；上帝無處不在，無所不能，我們是有限之人，以戴罪之身；上帝將在未來，行末世審判，我們只有深懷敬畏之心，行戒律之善，才能得到拯救，才能得以永生。

二是自我成長。上帝在彼岸——天堂，我們在此岸——人間，我們只能仰望上帝，因為上帝與我們之間，是有限與無限之間的距離，中間永遠存在著無限遠的距離。它是彼岸的，有限的人是永遠也達不到的，所以我們可以視之為一個永恆的努力方向；上帝是絕對的最高價值，是至善完美所在，而我們有限的人永遠也追求不到的，所以我們可以視之為一個無限接近的過程，我們行走在精神不斷提升的進取之路上。上帝是無限的，我們是有限的，沒有人能夠成為上帝，所以在基督教國家，絕不可能出現造神運動，再牛逼的人，也得謙卑下來，不可能自我神化。

三是平等意識。上帝不在現實之內，上帝在彼岸的，上帝是絕對的，無限的，是永恆的，所以我們可以視之為現實生活之中，一個永恆不變的標杆，一個公正無偏的尺度。有了上帝這根無限標尺，我們便可以稱量與評判世界。不再會進行人與人的比較，不會有中國式的，追求做人上人的衝動，不會為了世俗成功而忘乎所以。官再大，以上帝無限標尺來看，多麼渺小；錢再多，地球尚且是宇宙塵埃，有什麼值得驕傲。鑒於此，真正的基督徒，看萬物的眼光是平和的，不會有低人一等之感，不會有高人一等之說。

四是超越意志。從理性邏輯來說，有限與無限之間，永遠存在著無限遠的距離，有限永遠不可能達到無限，無限也不可能進入有限。那麼，有限的人——基督徒，如何與無限的上帝之間，取得聯繫，實現溝通呢？這是一個邏輯的悖論。僅僅憑藉理性與邏輯，是永遠沒法解決這個信仰難題的。因此，信仰維度，這個超越理性維度，不可或缺，基督徒必須通過超理性之信，而進入信仰的生命。因此，耶穌是偉大的，上帝道成肉身，無限直接進入有限，行神跡，來彰顯信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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