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月:長篇小說應以一定長度和密度為尊嚴|文學家|北京文藝網

作者:何晶 祁斯韻

王十月,1972年生。著有長篇小說《無碑》、《米島》等,小說集《國家訂單》、《成長的儀式》、《安魂曲》、《開沖床的人》等。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人民文學獎等。文學作品被譯成英、俄、西班牙等文字。美術作品及美術評論見於《美術報》、《中華畫刊》等。

採訪者:記者

受訪者:王十月

  他曾是從湖北來廣東謀生的打工仔,卻走上了寫作的道路。從自由投稿到憑藉中篇小說《國家訂單》獲2010年第五屆魯迅文學獎,他的寫作歷程聽起來頗有幾分傳奇色彩。

  王十月,本名王世孝,湖北石首人,繼《國家訂單》之後,他歷時四年寫出了新作,長篇小說《米島》。這回他寫的不是打工生活,而是故鄉。或許跟小說題材有關,他說新作受到了老鄉的熱捧,家鄉的企業老闆幾十上百地買下這本書送人,並為身為作家的王十月感到驕傲。

  我寫作

  經常反反覆復地折騰

  羊城晚報:長篇小說《米島》的寫作過程似乎不那麼順利?

  王十月:這本書寫到半路拐了個彎。因為找到敘事的腔調很重要,前面寫了幾個開頭不滿意,寫到兩三萬字就廢掉了。終於找到一個開頭覺得不錯,寫到十五萬字之後,才出現《米島》開篇的那棵樹,我一下覺得這棵樹是非常好的敘事者。於是把前面的全部推翻,從頭再寫,後面寫得比較順一點。

  羊城晚報:廢掉那麼多會覺得可惜嗎?

  王十月:不會,這些東西遲早會在你別的作品中以另外的方式呈現出來。一次成功的寫作,肯定會有失敗的嘗試作鋪墊。比如四萬字中篇《尋根團》,事實上我寫出來至少有19萬字,我可能在寫到五六萬字之後,又刪成一萬字。我的寫作經常這樣,反反覆復地折騰。

  羊城晚報:你對故鄉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王十月:我到了城裡,但從不覺得自己是城裡人,跟城裡的生活還是有點格格不入。可事實上我熱愛城市,我跟很多認為「鄉村美,城市惡」的作家不一樣,否則我不會到城市來。城市確實給人生長的空間更大,農村有很多東西不是我們理想中的狀態,可那畢竟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可我回不去,我在那又沒戶口,又沒有土地。

  小說為什麼叫《米島》?米是中國人的主糧,農耕文明的象徵。在走向工業化的過程中,我們可能會反思工業化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它是不可逆、不可阻擋的潮流,一直懷念過去沒用。甚至寫到環境污染時,我也不是一味批判。現在很多高污染的行業為什麼存在?因為有存在的必要。手機上的塑料、晶元都是通過會污染環境的冶煉技術生產,現有條件下,如果要做到不污染環境,成本會非常高,大家都用不起。人類只要攫取資源,一定會對地球造成毀壞,但只要人類不想回到原始社會,這種污染就是不可逆的。

  對「打工作家」這個標籤不介意不擁抱

  羊城晚報:你還介意「打工文學」這個標籤嗎?

  王十月:從頭到尾我對這個標籤不介意也不擁抱。我曾經打過一個比喻,「打工作家」這四個字就是我的胎記。這塊胎記長在我身上,不能把它洗掉,那就是你的精神烙印。但也用不著一天到晚告訴別人說我這有塊胎記,所以我出去介紹從不會說我是「打工作家」,別人介紹我是「打工作家」時,我也不會反駁。但那與我的寫作無關,我按自己的計劃寫作就行了。

  羊城晚報:你對現在的生活有危機感嗎?

  王十月:所謂不真實就是有危機感,我永遠都有危機感,所以我說自己是飄在空中的人。危機感還來自於,現在連回家都回不去了,土地都沒有了,我在城裡生活,現在能寫,版稅能養活一家人,突然有一天不能寫了呢?怎麼辦?而且到時候我年紀也大了,也失去了吃苦的能力,工廠也進不去,我還能幹嗎?

  羊城晚報:最近你新出了畫冊,對國畫興趣很濃,這是不是一個轉型?

  王十月:我現在畫畫的興緻還是很濃,但畫畫不可能成為主業。我的畫也能賣,但還是想在文學上更努力,還有很多想法。哪天我覺得自己的寫作到頭了,沒有提升的空間,也沒有可寫的題材了,那才可能認真地畫,現在就是鬧著玩的,心思還是在寫作上。

  羊城晚報:你以前學過畫?

  王十月:是,我十六歲跟老師學,出來打工的企業是畫布的,在絲綢上畫手繪,牡丹、蘭草、荷花這些,流水線生產。這一陣畫荷花,我就拎著紅顏色專門畫荷花,畫杆子的就專門畫杆子。那時我們的老闆是畫家傅澤南,85新潮的領軍人物,他對我很好,他自己畫畫的時候我在旁邊當助手,他教我一些東西。但我1993年離開那家公司後就沒有機會畫畫了,一直到作協安定下來,才重新開始畫。

  長篇小說應以一定長度和密度為尊嚴

  羊城晚報:之前你寫故鄉有煙村系列、困獸系列、野獸系列。這部《米島》也寫故鄉,不同在哪裡?

  王十月:「煙村系列」是我對故鄉的美好想像,寫了以後有人說,哎呀我想去那玩,寫得這麼美。我那時的想法有點像沈從文說的,創造一種優美的生存方式,但事實上那種生存狀態是我想像中的、渴望的方式,在我家鄉是不存在的。

  後來寫的「野獸」系列中間有部長篇叫《活物》,那個小說想像力很豐富,寫到楚文化、巫鬼文化的東西,它是個大的預言。但那個小說我不滿意的是,它太天馬行空,跟我們的生活對接得不太緊密,離現實有點遠。《米島》是在這基礎上的調整,保留想像力的同時,力圖紮根真實生活,相對來說,在我的小說中我比較滿意這點。

  羊城晚報:算是你寫故鄉的作品中最滿意的一部?

  王十月:對,我的想法在這部書里貫穿了。但本來計劃要寫50萬字,寫到後來受到各種因素影響,我為了把它寫完,請了兩個月假,時間有限,編輯催書又催得緊,身體也吃不消,所以在原計划上略打了折扣,現在看是個遺憾。不過,一部書寫到50萬字,對讀者也是巨大的考驗。

  羊城晚報:計劃寫這麼長的篇幅是這個題材決定的嗎?

  王十月:對,我從開始就擺出這個姿態,從1949年土改開始寫,要展現這麼宏觀而龐雜的60年歷史,一定得有這樣的篇幅。我的長篇一般都比較長,我喜歡寫很長的歷史,《無碑》接近40萬字,內容跨越三十多年。長篇小說應該有這樣的尊嚴,應該有一定的長度和密度。現在很多長篇小說寫得比較薄,結構比較簡單,那不是我理想中的長篇,覺得不過癮。

  我想做的是所謂「宏大敘事」

  羊城晚報:你非常關注現實問題,但有的作家不是。

  王十月:對。有的作家說:「我的寫作為我的靈魂負責。」我說那是扯的,你的靈魂寫出來放在電腦里,就是為自己負責,幹嗎要拿出來給別人看?拿出來給別人看就不僅要對你的靈魂負責,還要對你的讀者負責。如果你的靈魂是一地雞毛、雞零狗碎呢?也值得別人去尊崇嗎?我實際上看不上那些玩花招的。卡爾維諾偉大嗎?我覺得偉大。博爾赫斯優秀嗎?我覺得優秀。但在我的心中,卡爾維諾、博爾赫斯這些人統統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托爾斯泰。

  要我寫那種小情小調的東西,根本不可能,我也不欣賞。不管寫得好還是不好,我想做的是所謂的宏大敘事,雖然宏大敘事經常不被人看好,特別是我們70後這代作家,基本上沒什麼人這麼寫。這是賈平凹、余華他們那代乾的活,他們那代作家關注的問題跟70後不一樣,但我是老古董,關注點比較像他們,喜歡浩大的東西。

  羊城晚報:謝有順給你的評價是現實主義者,但又非常理想主義。

  王十月:我覺得這個評價很準確,現實主義者是因為我從現實中來,我的經歷決定了我逃不開,必須直面這些東西。但作為作者,我的寫作肯定帶有理想主義色彩。像《米島》、《無碑》,都有理想主義色彩在。

  (實習編輯:李萬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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