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期古遠清：讀好書，分享博大生命

台灣書店有顏色隔海觀書，不可不讀余光中

「愛上層樓」讀書會真人圖書館第26期

記者余曉春 實習生許馨尹 陳思君 徐雅麗

古遠清題字。 記者張寧 攝

激昂的詩情，博學的才華，幽趣的講述……上周六，著名學者、中南財大台港文學研究所所長古遠清教授做客本報「愛上層樓」讀書會，以「假如我有九條命」為題，在該校文泰樓與百餘位書友「隔海觀書」，分享名篇，贈書賦詩，品讀人生。

以下為古遠清講述實錄：

人生苦短，大家到我這個年齡，70多歲，牙齒掉光了，就成了「無齒之徒」……所以只能在有限的生命中盡量多讀書。西方諺語講貓有九條命，余光中也講他有九條命。我想假如我有九條命，我就一條命用來買書，一條命用來讀書，一條命用來教書，一條命用來著書, 一條命用來評書，一條命用來編書，一條命用來交友，一條命用來旅遊，還有一條命幹嘛呢？用來與余秋雨打官司。呵呵！

佛朗西斯·培根說過：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聰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倫理學使人有修養,邏輯修辭使人善辯。凡有學者，皆成性格。高爾基也曾說過：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是年輕人不可分離的伴侶和導師。讀書越多，精神越健壯和勇敢，理智要比心靈更高，思想要比感情可靠。

我的本職工作離不開讀書。對我來說，一本書，一杯茶，這是我的最高級享受。本人從小學初中高中本科到博士，在校正式學習累計28年，但深感讀書遠遠不夠。文化是民族的血脈，讀書是人們的精神家園。大學擔負著建設精神文化的重要使命，高校理應發揮引導學生讀好書的作用。應該給大學生推薦怎樣的書，我一時還很難回答。但我最喜歡文學書。在這個人人都講賺錢的時代，我要明確的告訴大家，讀書不一定自有黃金屋，我們能做的是培養有文化、高素質、能力強，注重精神生活的讀書人。

北大著名教授吳組緗有一次給學生上課時就問同學們：一個判斷是「吳組緗是人」，另一個判斷是「吳組緗是狗」，你們贊成哪個判斷？大家都是研究生誰敢罵老師是狗呀！結果吳教授說：「吳組緗是人，那是廢話，說了等於沒說；第二個判斷儘管錯誤，但它逼你去想，吳組緗是狗嗎？是誰罵他是狗？為什麼只罵他不罵別人呢？這一想可能就會產生很多可能性。哪怕是錯誤的判斷，但它能給你新的可能性，它也就是有創造性的。」

後來吳組緗學生裡面的錢理群也成了有名的教授，一直以思想解放著稱，前幾年險遭封殺，有人甚至罵他是「乏走狗」。錢理群聽後暗喜，覺得自己不隨波逐流，未跟著運動起舞，不愧是吳組緗老師的入室弟子。

余秋雨先生曾罵我是「咬余專業戶」，全國這麼多大學有很多罵他的。記者採訪我的時候，我說他的說法是文革語言。其實這個當然不是我的專業，我的專業是隔海觀書，是研究台海文化，是讀書寫書編書。我的客廳是我的書房，我的工作間也擺滿了書，我的車庫（我沒有汽車，只有一輛自行車），放著很多舊書。我的外孫女有一天看到我的車庫，說如果有一天外公買汽車的話，後備箱肯定是放書的。我不光有書，我還有書信，我有兩千多封信，全世界的讀者寫給我的，都是筆寫的，這非常珍貴。

台灣書店有顏色

今天，我要特別與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台灣買書故事。我經常去台灣，台灣最好玩的是什麼地方呢？日月潭？阿里山？是的，你要是去了肯定不想回。但我去台灣最多的地方就是逛書店買書。現在年輕人都看電子書了，但像我這個年紀的人，還是喜歡看紙質版的書。

台灣跟我們大陸不一樣，書店分成「藍」「綠」兩大派。藍是國民黨，綠是民進黨。跟我們「文革」時候是一個樣的。

台灣書店和大陸書店比較不同之處在於是有政治顏色的，分藍色和綠色。報紙也是分顏色的。藍色報紙是聯合報、中國時報。藍色報紙是贊成中國意識的。書店也是有顏色的。台灣凡是大學附近都書店林立。有一次我走到新生南路三段75巷的一家店名為「台灣的書店」的書店，進去一看，裡面的書都是「本土台灣」打頭，沒有「中國」打頭的。這就是個台獨書店嘛。

我研究台灣文化也要看台獨的書，不能光看正面的，反面的書也要批判的去看它。台灣有個「前衛出版社」，就是專門出版台獨的書的。

台灣還有「三民書局」，是專門賣有關中國文化書籍的。台灣有句話叫藍天綠地，北部就是「藍天」國民黨的，南部就是「綠地」民進黨的勢力範圍。台灣書店過去都是藍色的。台灣的街道都叫武昌街、重慶街、南京街等。過去從大陸到台灣的湖北老兵，過年不能回老家，就去武昌街吃一碗熱乾麵，表示回到老家了。我在綠營書店買書的時候，老闆總是送我一張光碟，結果一看是講馬英九貪污的。在台灣師大的「茉莉書店」，我買到一本《林希翎自選集》，其中報道了林氏到台灣訪問時，當局拿了大筆錢要她做「反共義士」而被拒的經過，這對我研究當代文學是難得的參考資料。

重慶南路是書店一條街，我這個超級書迷每晚都要去那裡逛，大家如果有機會去台灣一定去那裡看看，一條街全是賣書的，書籍都是繁體字。還有「誠品書店」，24小時營業。這個書店是個資本家的女兒開的，她非常喜歡讀書，就把私房錢拿來做了台灣最大的書店。

重慶南路的書店逛完了，就去逛舊書店。有一次去一個叫「阿維的書店」，在24層頂樓上，是全台灣最大的二手書店。我們看得好高興呀，一上去就問老闆「有無台灣文學書？」，結果那個老闆說「台灣哪有什麼文學，台灣只有民進黨！」他見我一愣，便叫我到書店後院去參觀。這後院不得了呀，像一個城堡，城堡上插了五星紅旗。我走的時候買了很多書。老闆阿維是性情中人，要求和我猜拳，說如果他輸了，再給這些最便宜的書打折。結果我贏了，阿維馬上又將我買的書打了兩折。

隔海觀書，不可不讀余光中

講到台港文學，不可不讀余光中。他完全可稱得上是一個文學奇才大師。我最為推薦的是《余光中文集》。記得他在《分水嶺上》一文中有一段妙語：「讀者讀詩，有如初戀。學者讀詩，有如選美。詩人讀詩，有如擇妻。」

余光中的特點是什麼呢？他左手寫詩，右手寫散文，兩手相合搞翻譯。我和余光中是哥們。多年前，有個作家曾半夜打電話給我，我想什麼緊急事件非要半夜打電話呢？原來這個作家知道我要拜訪余光中後，半夜打電話警告我：「古遠清，你千萬不能去拜訪余光中，余光中是賣國主義作家。」我說：「你搞錯了吧？他是愛國主義作家。他作為我的研究對象，我怎麼不可以去看他呢？」他說：「不行，你要站穩立場，你要是去看他，我就跟你絕交！」後來我還是去拜訪了余光中，這個作家也沒有跟我絕交。我為什麼這麼讚賞余光中呢？他的創作既有數量又有質量，他的一首《鄉愁》就可以不朽了：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這首詩藝術上寫得非常好，朗朗上口，節奏非常鮮明，詩中的船票、郵票、墳墓等都是象徵，由家仇升到民族仇，這一首詩就可以讓余光中不朽。張若虛就是憑藉著一首《春江花月夜》不朽的。從文體上看，余光中左手寫詩，右手寫散文，散文和詩都達到了一種境界。詩和散文是不同的文體。如果有個書友說：「古先生，把門打開。」你說這是散文還是詩呢？散文。如果這個書友跑到黃鶴樓樓頂上，昂首藍天，面朝大江，高喊：「把-門-打-開-！」這是散文還是詩呢？詩。這是天問！所以詩和散文寫得都好的，這樣的作家找不到的。艾青詩寫得好，有什麼散文名篇嗎？臧克家的詩寫得好，散文流傳下來了沒有啊？朱自清散文很好，沒有好詩流傳下來呀。余秋雨很會寫散文，可是不會寫詩。有人說余光中的散文比詩還好，這可是很了不起的啊。

余光中的名作《等你，在雨中》，有人讀過這詩吧？有些人說：「余光中，應該是在雨中等你，怎麼等你在雨中呢？」在雨中等你，這是什麼？散文。等你，在雨中，這是什麼？詩。倒裝句，是吧？詩就是要講有味道的。如果是在雨中等你，就是平鋪直敘，等你在雨中才有味道。余光中的《拜託拜託》是寫台灣的選舉，也寫得非常好：無辜的雞頭不要再斬了/拜託，拜託/陰間的菩薩不要再跪了/拜託，拜託/江湖的毒誓不要再發了/拜託，拜託/對頭跟對手不要再罵了/拜託，拜託/美麗的謊話不要再吹了/ 拜託，拜託/不美麗的髒話不要再叫了/拜託，拜託/鞭炮跟喇叭不要再吵了/ 拜託，拜託/拜託，拜託/管你是幾號都不選你了。這個詩寫得多好呀!台灣人最喜歡用的詞是「拜託」。

余光中的作品出色，人品更佳。「我罵人人，人人罵我」的李敖，他們兩位原來是好朋友。李敖坐牢出來後，為余光中寫廣告贊助他，李敖也在余光中的課堂上講課。後來兩人鬧翻了，李敖罵余光中：「文高於學，學高於詩，詩高於品。一軟骨文人耳，吟風弄月、詠表妹、拉朋黨、媚權貴、搶交椅、爭職位、無狼心，有狗肺者也。」可是余光中對這種大糞澆頭的辱罵，不氣不急，不暴跳如雷，更不對簿公堂。想想余秋雨，我一批評他，他就說：「我要封筆了，我要和中華文化再見了。」記者問他為什麼要封筆啊？他說：「我不能再寫了啊！我一寫，古遠清骯髒的腳就踩過來了。」而余光中「君子絕交，不出惡聲」的做法，那才叫大師的境界。

余光中說過：「大陸是母親，台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歐美是外遇。」因為他是大陸出生的，台灣娶的妻子，香港教過書，歐美留過學。這不是很好嘛！他說：「友情是人生常態，愛情是友情的變態。」這也是妙語嘛！余光中和洛夫等人到成都訪問，成都賓館貼了個大標語「熱烈歡迎余光中一行訪問」。洛夫的詩寫得很難懂，但是寫得很有味。記者都去找余光中，有個記者去找洛夫，說：「你是洛夫先生吧？」「我不是洛夫，我是余光中一行。」余光中的知名度非常大，他的《催魂鈴》寫得非常好，我不是吹捧他，看完之後你會笑破肚皮的，挺幽默的。當然還有白先勇的《孽子》，陳映真的《夜行貨車》，七等生的《我愛黑眼珠》，張大春的《城邦暴力團》、施淑端的《殺夫》，劉以鬯的《對倒》等，還有洛夫、商禽、夏宇等的新詩，董橋的散文……這些都是台港文學的經典。

中國有句俗語，尚友古人。就是說你讀古人的書可以與古人交朋友。我們讀偉人的書也可與偉人交朋友們呀！讀一本好書，等於分享了一個博大的生命。曹操《短歌行》有云：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我曰：何以解憂？惟有讀書。

讀書會主持人湯潔（長江網記者）、微博維護吳凱（長江論壇）、視頻拍錄謝源（長江論壇）特別鳴謝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宣傳部鼎力支持並提供場地設備

古遠清近照。 記者張寧 攝

預告：「愛上層樓」讀書會下期嘉賓——文學美學專家梁艷萍

梁艷萍，湖北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導，東京大學美學藝術學研究室客座研究員。兼職中外文藝理論學會理事、湖北省美學學會理事。主攻研究文學美學、文學批評、文藝創作美學等。主持國家、省部級學術項目10餘項。編譯撰寫《自然美的鑒賞》、《大眾文化美學》、《當代日本美學史綱》、《世紀末散文審美意識的嬗變》等專著論文50餘部。

詳情請看：http://cjmp.cnhan.com/cjrb/html/2012-08/28/content_5054750.htm

（原載《長江日報》2012年8月28日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