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裸貸女」到大涼山：窮人身上有著怎樣的命運枷鎖？
我年紀還輕，閱歷不深的時候，我父親教導過我一句話，我至今還念念不忘。 「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他對我說，「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了不起的蓋茨比》
在「裸條貸款」事件鬧得沸沸揚揚時，輿論場上，那些借錢的女性得到的不是同情或者憐憫，而是不理解。有人指責當代女性的物質化、道德淪喪、有些人把矛頭指向借貸平台，有人認為公眾的理財能力和財商和風險意識亟需提升。事實上，貧困所造就的生活方式，才是讓女大學生陷入高額借款的根源。
這年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同。我們無條件崇拜那些成功者，而對於窮人則懷著赤裸裸滿滿的惡意。成功者享受掌聲和榮耀，失敗者需要背下「好吃懶做，鼠目寸光」等指責。我們只看到不思進取的人陷入困頓，卻沒看到那些早出晚歸，辛苦幹活的人也往往掙扎在貧困線上。
美劇《無恥之徒》劇照，該劇講述的是在美國資本主義社會中，弗蘭克.加勒格一家人在貧困生活中努力掙扎卻難以脫貧的故事。
學過經濟學的人都清楚，「資源是稀缺的，人們時時都面臨權衡取捨」。貧窮就是稀缺，而稀缺就是擁有少於需要的感覺。在窮人還在為生活努力打拚時，現實總會以各種稀缺的方式來打擊陷入困境的人。你不一定成為裸條貸款中的女大學生，但是你一定在某些時刻遭遇過因為窮困而帶來的窘迫。
因貧困而造成的稀缺其實並不可怕，只要四肢健全，大多都能解決自身的溫飽問題。但是長期的資源稀缺會帶來一種稀缺心態，對稀缺的感覺會縈繞在我們的大腦中揮之不去，從而影響我們的決策和行為。
稀缺讓人成為時間的奴隸
為討得生活必需品而不停地艱苦奮戰，這樣的日子毫無希望可言。若鼓起勇氣展望未來，我們能想到的每一件事情都會讓自己氣餒。
——雅各布.里斯
稀缺的本質就是沒有閑暇時間，生活會讓窮人變得格外「專註」。他們拚命為填飽肚子而掙扎，完全不會為閑愁所困擾。他們的目標具體而直接。有飯吃就心滿意足；能夠抱著肚子上床睡覺是一種成就；每一筆意外之財都是一個神跡。但是，這種對當下的「專註」在提高效率的同時，也讓人們付出高昂的代價。窮人沒有時間、沒有能力去做那些不那麼緊迫、卻又關係將來的重要投資。
某種程度上，窮人才是真正「活在當下」的一個群體，高瞻遠矚從來不屬於窮人。這也是為什麼，科技精英們喜歡預測未來，大談互聯網的下半場、展望人工智慧的未來、暢聊人類移民火星。「吃飽了撐的」看起來是句罵人的話，但事實上，還沒解決溫飽的人的確不會對未來做過多幻想。
稀缺讓人受困於慾望囚籠
稀缺除了讓窮人變得更加短視之外，也降低了他們的自控力。下班後回到家裡是立刻來個葛優癱，還是好好利用業餘八小時？外出就餐時選擇高熱量的垃圾食品還是點一份營養均衡的？平時的周末是選擇早早起來出去爬山鍛煉還是一覺睡到下午？缺乏自控力讓窮人經常向慾望繳械投降。
拿健身減肥作例子，公眾人物瘦身成功的比比皆是，從英國的「蝙蝠俠」克里斯蒂安·貝爾、到《三傻大鬧寶萊塢》的阿米爾·汗和奧斯卡影帝馬修·麥康納，再到國內的的彭于晏、袁姍姍乃至陳游標等人，都是成功健身的典範。對於有錢人來說，他們的自控力源自於他們的富有。有錢人可以請到最好健身教練，得到最有效的健身計劃和減肥食譜，此外，他們有大把的時間，上午鍛煉，下午瑜伽。而你呢，更多的時候還得為生計奔波，你每天上班，為了填飽肚子已經精疲力盡。
沒有證據顯示，意志力會隨著經歷困難次數的增加而提升。自控力並不像是肌肉那樣越鍛煉就越強健。更多的研究顯示，在我們不斷進行自我控制時，自我控制力很可能就會被消耗掉。因此，意志力更像是鋼鐵，過多的並不會增加其韌性，而是達到臨界點後折斷。
稀缺造就的偏見和失誤
失去了自控力，就意味著失去了對生活的掌控。更重要的是，稀缺的心態會讓我們的心態也產生變化。為什麼王首富「一個億的小目標」會引發熱議，因為在窮人和富人眼裡，一塊錢的價值是不一樣的。窮人珍視每一元的價值，日理萬機的人珍視每一個小時的價值，節食者珍視每一卡路里的價值。
為什麼那些缺錢的人會選擇他們根本償還不起的極端貸款類型？為什麼他們一開始就放任自己走上這條不歸路？這類問題一不小心就會演變一場辯論。當需求的壓力始終縈繞在窮人的生活中，揮之不去，從而造就了他們自身的內化尺度。稀缺不僅提高了失誤的成本，也為人們創造了更多機會去犯下錯誤、做出不明智的選擇。
「月光族」往往都有著一種管窺心態，這種心態讓人把未來的利益作為代價，過高地估計當下的利益。所以，即便在旁人看來有著各種風險的「裸條貸款」，都被那些急需錢財的女大學生選擇性忽視。而當她們借了錢時，就是給自己的將來挖下了更深的坑。當人們為了解決眼下的難題而極度專註時，就無法有效有效地規劃未來，這樣一來，向前看的能力就很可能會因管窺負擔而喪失。今天的稀缺，將造成明天更大的稀缺。
稀缺，及其所帶來的
窮人和富人之間的差別核心其實只有兩點：閑暇和自由。為什麼古代貴族留很長的指甲？就是為了說明不需要幹活，所謂十指不沾陽春水。中產階層為什麼辛苦去跑馬拉松，也是為了顯示自己有閑暇。富人當然也有忙碌的時候，但富人是自己選擇的「忙碌」，而窮人則是因生活所迫只能「盲碌」；至於自由，則能夠讓有錢人免於選擇，一般人在雙十一面臨的抉擇，打開淘寶，意味著你下個月不得不節衣縮食，而真正的有錢人從來不會專門等到雙十一才去購買，財務自由讓他們能夠隨時隨地買買買。
許多系統的正常運轉，都以閑暇存在為前提。缺乏閑暇就意味著陷入稀缺，當稀缺俘獲大腦，人們就只會關注眼前的瑣事，自控力會在各種稀缺狀態下不斷損耗，加上缺乏對未來的預測，我們就難以建立應對突髮狀況的緩衝機制。貧窮之人會一直窮困潦倒，忙碌之人會永遠日理萬機，這似乎是一個西西弗斯式的現代悲劇。
扶貧如何真正做到「授人以漁」？
不建議把鍋全甩給「裸貸」的女大學生，不僅是因為諸如「窮瘋了」、「道德淪喪」等指責其實無助於事件的解決。更重要的是，稀缺並非個人特質，因稀缺所造成的窘境才是「裸條貸款」最核心的影響因素。
設法打破稀缺所帶來的惡性循環的重要性，不僅涉及「裸貸」現象的解決，還牽涉到國家的扶貧政策。在過去的三十多年裡，中國的扶貧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如今，扶貧能否打贏接下來的攻堅戰，將會是我國在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一個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因素。我國的扶貧已經從以往的「輸血式扶貧」轉向了「造血式扶貧」，如今更提出了依靠大數據等技術來進行「精準扶貧」。扶貧是一個長期項目，問題並不出在這些項目所提供的輔助內容上，而在於提供扶貧的方法。而更好的方法，需要將稀缺心理中所體現的專註力等問題囊括進來。
通過扶貧來讓貧困縣逃離稀缺陷阱，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制訂計劃。任何一點小小的不穩定都會威脅到生存於稀缺陷阱邊緣的人，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閑余去吸收這些不穩定因素，只能任由其影響自己的生活。建立針對突發事件的緩衝機制，那麼窮人就有了關鍵時刻所需要的閑余。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