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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悼亡詩賞析

當生命處於尖銳的痛苦中的時候,任憑有生花妙筆,也難以描摹和抒寫內心激蕩的痛楚和哀愁,因為情緒異常激動,失魂落魄,痛不可言,是不利於文學創作的。只有經過歲月流逝,情感漸漸平復,昔日的傷痛如一壇淳厚而苦澀的藏酒,開始散發出奇異的醇香,才可以寫出最光華美麗的文章。文學創作中的這種痛定思痛、回想當初,即是所謂的二度體驗。  二度體驗其實是沉思的一種心理功能。未經沉思或二度體驗的對象,客觀性太強,經過沉思或二度體驗之後,由於對象的多餘部分被作家的獨特眼光所剔除,而不足部分則被填充、改造、豐滿、升華,又被其感情所濡染、浸透,於是無形中便具有了某種可讓人玩味的盎然詩意,進而帶來審美愉悅。二度體驗的對象包含極為廣闊,生命痛苦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生命痛苦經過二度體驗之後往往綻放光芒。在這裡我們主要對生命中失去愛人的痛苦進行淺析,以唐代詩人元稹的《遣悲懷三首》為例。  元稹(779~831),字微之,河南(今河南洛陽)人,十五歲以明經擢第,元和元年(806年)登才識兼茂名於體用科第一名,授左拾遺,歷任監察御史,曾因觸怒宦官被貶。元和十年(815年)回京,不久被外任通州司馬,後被召回。自此仕途順達,官至宰相。還在元稹不很得志的時候,娶了太子少保韋夏卿的幼女韋叢(字蕙叢)為妻,韋叢嫁給他時才二十歲,溫柔賢惠,從未嫌棄過元稹的貧寒,不幸的是,七年後,即元和四年(809年)韋叢就去世了,沒有跟元稹享過什麼福。這三首詩,約寫於元和六年前,當時作者正在監察御史分務東台任上。  第一首詩:「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莫復營齋。」這首詩主要是追憶妻子生前的艱苦處境和夫妻情愛,抒寫了自己抱憾之情。前兩句用典,以東晉宰相謝安最寵愛的侄女謝道韞借指韋氏,以戰國時齊國的貧士黔婁自喻,說明韋氏是屈身下嫁給自己。「百事乖」,指任何事都不順遂,是對妻子婚後七年艱苦生活的簡括。接下來。藎篋,指竹草編的箱子。泥,軟纏。中間四句是說,看到我沒有換洗的衣服,就翻箱倒櫃去搜尋;我自己沒錢,纏著她去買酒,她就拔下頭上的金釵去換錢;平日家裡只能用豆葉之類的野菜充饑。她卻吃得很香甜;家裡沒有柴燒,她時時仰頭盼著古槐快快落葉。那是多麼艱苦的生活啊!最後兩句話鋒一轉。說而今我享受厚俸,可卻再不能與愛妻共享榮華,只能用祭奠與延請僧道超度亡靈的辦法來寄託哀思。一個「復」字,說明這種悼念活動的頻繁。最後兩句出語雖然平和,但內心的情感是極其凄苦的。  第二首詩:「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衰。」這一首與上一首結尾的悲戚情調相銜接,主要寫妻子死後的「百事哀」,寫了日常生活中引起哀思的幾件事。人已逝,而遺物猶存。為了避免見物思人,便將妻子穿過的衣裳施捨出去,將妻子做過的針線活原封不動保存起來,不忍打開。但這種消極的辦法卻無法封存對往事的記憶,每當看見妻子身邊的婢僕,引起自己的哀思,因此對婢僕也平添一種哀憐的感情。白天觸景傷情。晚上則忍不住夢魂飛越冥界相尋。夢中送錢,看似荒唐,卻正是詩人一片感人的痴情。和自己共患難的妻子去世了,如今生活在富貴中的丈夫不忘舊日恩愛,除了「營奠復營齋」外,還能為妻子做些什麼呢?於是積想成夢,出現送錢給妻子的夢境。最後兩句說,夫妻死別。固然是人所不免的,但對於同貧賤共患難的夫妻來說,一旦永訣,則是更為悲哀的!用「貧賤夫妻百事哀」來著力說明自身喪偶不同於一般的悲痛感情,這句話千百年來被廣泛引用,用以說明貧賤夫妻的種種昔楚與艱辛。  第三首詩:「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同穴窗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第一句是承上啟下的作用,用「悲君」總括上兩首,以「自悲」引出下文。為什麼「自悲」呢,由妻子的早逝,想起人生命的有限,人生百年又有多長時間呢!詩中用了鄧攸和潘岳的典故。鄧攸,西晉人,字伯道,官河東太守。永嘉末年戰亂中,他舍子保侄,後終無子。潘岳,西晉人,字安仁,妻死後,作《悼亡詩》三首,為世傳誦。這裡說,鄧攸如此善良,卻終身無子,這難道不是命運的安排?潘岳《悼亡詩》寫得再好。對於死者來說,又有什麼意義,不等於是白費筆墨嗎?詩人用這兩個典故,故作達觀無謂之詞,卻透露出無子、喪妻的深沉悲哀。接著,作者從絕望中轉出希望,寄希望於死後夫婦合葬和來世再做夫妻。但是,冷靜思量,這只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幻想,更是難以指望的。死者巳矣,過去的一切是無論如何永遠都無法補償了!詩情愈轉愈悲,不能自己,最後逼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辦法: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詩人彷彿在對妻子表白自己的心跡,我將永遠永遠地想著你,要以終夜開眼,來報答你的「平生未展眉」,來報答你跟我受的那些苦!寫出來真的是痴情纏綿,哀痛欲絕!    《遣悲懷三首》,一個「悲」字貫穿始終。悲痛之情,層層疊疊,如水向前,撲面而來。悲對方,從生前寫到身後;悲自己,從現在寫到將來。全篇用一種特有的親昵調子吟唱出來,字字出於肺腑。將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無的意思,用極其感人極其質樸的語言表現出來。諸如「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等,無不淺顯之極,也傷痛之極。在取材上,善於抓住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來寫,事情雖小,卻都曾深深觸動過詩人的感情,也深深打動了讀者的心。而這些敘事、寫情。正是在詩人對往事的細思量中,百轉千回。柔腸百結無以發泄之後,一朝寫就,從詩中流露出的至性至情的光輝,使之成為古今悼亡詩中的絕唱。  清代蘅塘退士在評論此詩說:「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範圍者。」這至高的讚譽,元稹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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