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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水蘭花雨發香

蘭花,和前面我們提到的那些花兒相比,想必是最素淡的了。宋末詞人張炎《清平樂》一詞小序中道:「蘭曰國香,為哲人出,不以色香自炫,乃得天之清者也……」所以說蘭花雖無牡丹的富貴張揚、桃花的嬌媚明艷,卻有著其它群芳百卉斷斷不能相比的香氣,是眾望所歸的「國香」。那股馨香幽幽不絕、如絲如縷,沁人心脾。    自有幽香似德人         和諸多花卉相比,其實蘭花「成名」最早,《易經》中的句子大家都熟悉:「同心之言,其臭如蘭」。相傳當年至聖先師孔子也曾經是屢屢面試失敗的「面霸」,他「歷聘諸侯,莫能任」。在歸家路上見蘭花默默無聞地生長在隱僻無人的幽谷,不免也喟然嘆曰:「蘭當為王者香,今乃與眾草為伍」。這可能是當年孔子最真實的感嘆。但後來《孔子家語》中記載時,就有粉飾美化之嫌:「芝蘭生於深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困窮而改節」――這話就有點像講台上的味道了。    《孔子家語》一書有爭議,有人疑為後人所作的偽書。但屈原的《離騷》總假不了吧,其中也說:「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我們知道離騷中最擅長用香草美人來比喻自己的德操,蘭這種「天下第一香」哪能忽略?    寫此文時,正好電影《梅蘭芳》正在熱映,影片中的人大都稱梅蘭芳的字――「畹華」。這「畹華」的來歷,就是從「梅蘭芳」的「蘭」字而來。說起這個「畹」字,其本意不過就是一個古代的面積單位,如現在常說的頃和畝(一說30畝為一畹,另說12畝為一畹)。但因為屈原那句「余既滋蘭之九畹兮」,這「畹」字就總和蘭花結了伴。所以梅蘭芳就取字「畹華」(「華」通「花」)。    秋瑾有《蘭花》一詩:         九畹齊栽品獨優,最宜簪助美人頭。一從夫子臨軒顧,羞伍凡葩鬥豔儔。         裡面就引用了上面我們所說的典故,「九畹」是屈原的典故,「夫子臨軒顧」是孔子的典故,知道這些典故,秋瑾這首詩就不難懂了。         蘭花不以媚色悅人,卻以幽香取勝。所以歷來的文人墨客提起蘭花,都是心生敬意。元代余同麓這首詩說得好:         百卉千花日夜新,此君竹下始知春。雖無艷色如嬌女,自有幽香似德人。         明代薛網也有一首《蘭花》詩,和余詩的意境相似:         我愛幽蘭異眾芳,不將顏色媚春陽。西風寒露深林下,任是無人也自香。         和前面那些常常帶有多種意象,能「客串」多種角色的花兒不同,蘭花所代表的始終就是「 花中君子」的高尚情懷。「君子蘭」的大名,孰人不知?李白有詩:「為草當作蘭,為木當作松。蘭秋香風遠,松寒不改容……」    元代的《友蘭軒記》中稱「蘭有三善」:「國香一也,幽居二也,不以無人而不芳三也。夫國香則美至矣,幽居則薪於人薄矣,不以無人而不芳則固守而存益深矣。三者君子之德具矣。」    蘭花,確是「以德服人」的花中君子。         空谷佳人宜結伴         蘭花多生於荒僻無人的幽谷,而且容色素雅,用來比喻甘貧樂道的隱士高人實在再恰當不過了。    元代畫家陳汝言有一首詩:         蘭生深山中,馥馥吐幽香。偶為世人賞,移之置高堂。    雨露失天時,根株離本鄉。雖承愛護力,長養非其方。    冬寒霜雪零,綠葉恐雕傷。何如在林壑,時至還自芳。         這裡說,蘭花生在深山之中,雖然寒苦,卻也自由自在,一旦為人「欣賞」,移載高堂華廈之下,根株離開適宜她生長的土壤,再也得不到自然界中雨露的滋潤,雖稱為愛護,實際上卻是殘害。哪裡比得上讓她自由自在地生長在林壑之間呢?    當我們知道陳汝言的遭遇後,會對此詩更多一層理解,據《明畫錄》(清·徐沁撰)記載:「陳汝言風流倜儻,有謀略,張士誠據蘇州嘗參與軍事,明洪武初官濟南經歷,後因坐事被殺,臨刑猶從容染翰,人謂之畫解」。    看來,陳汝言也是暴虐成性的朱元璋刀下的冤鬼,而他臨刑前還從容作畫,大有嵇康臨終彈廣陵散之風度。可惜,他的本意是想做一株遠離紅塵的幽蘭,但天地之大,竟無他容身之處,還是逃不過屠刀加身。實在是可悲可嘆!    此外,蘭花獨處山間林下,用杜甫的「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一詩而形容也是相當恰當。所以蘭花又有「空谷佳人」這樣的稱號。南宋詞人向子諲有一首《浣溪沙·寶林山間見蘭》:         綠玉叢中紫玉條,幽花疏炎更香饒。不將朱粉污高標。    空谷佳人宜結伴,貴游公子不能招。小窗相對誦離騷。         清高的蘭花,其品格是「空谷佳人宜結伴,貴游公子不能招」,而前面我們說過的牡丹卻是「能狂綺陌千金子,也惑朱門萬戶侯」,同樣是花,用范偉老師的話說就是「差距咋就那麼大呢」?    南宋遺風張炎有首詞,道盡了蘭花「空谷佳人」的氣質,也融進了自己對故國的無盡思念:    國香賦蘭         空谷幽人,曳冰簪霧帶,古色生春。結根未同蕭艾,獨抱孤貞。自分生涯淡薄,隱蓬蒿、甘老生林。風煙伴憔悴,冷落吳宮,草暗花深。    霽痕消蕙尋,向崖陰飲露,應是知心。所思何處,愁滿楚水湘雲。肯信遺芳千古,尚依依、澤畔行吟。香痕已成夢,短操誰彈,月冷瑤琴。         晚明畫家孫克弘筆下的蘭花,專學鄭所南。他也有《蘭花》詩道:「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獨。東風時拂之,香芬遠彌馥」,詩雖然算不得最上乘,但也點出了蘭花「空谷佳人」的特質

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          明代詩人李日華《蘭花二首》中的這一首詩,把蘭香的特色寫得細膩入微:         懊恨幽蘭強主張,花開不與我商量。鼻端觸著成消受,著意尋香又不香。         蘭花有這樣一個特點,她的香氣縹緲清幽,把一盆蘭花放在室里,清香時有時無,時隱時現,時濃時淡,時遠時近。北宋詞人曹組有一首詞:         卜運算元蘭         松竹翠蘿寒,遲日江山暮。幽逕無人獨自芳,此恨憑誰訴。    似共梅花語,尚有尋芳侶。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         曹組這個人現在不大出名,但在北宋當年可是知名度極高的才子,他深受宋徽宗寵幸,曾奉詔作《艮岳百詠》等詩。然而,宋徽宗是亡國之君,後人因曹組整天陪著徽宗吟風弄月,覺得亡國的責任他也脫不了干係。所以連帶著把他的詞也罵作「側艷」、「下俚」。有人說世上最藏污納垢的地方一是皇宮,二是妓院。由曹組的經歷來看,皇宮更混不得,你看人家混妓院的柳三變多風光?    閑話打住,曹組這首詞寫得還算不錯,尤其是最後這兩句「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寫出了蘭花香氣的特點。其實,這正反映了中國古代對君子隱士們的審美標準:「故君子之接如水,小人之接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壞」(《禮記·表記》)。古人推崇的君子高士,往往是不張揚,不狂傲,不盛氣凌人,不乖戾霸道。正所謂:「謙謙君子,有如溫玉」。大家聽中國的古琴樂,往往也是一派平淡謙和,清幽雅緻之氣。    蘭花的香不霸氣,不招搖,正如一個溫文爾雅的良友,與之相處,有如沐春風之感,如果你不仔細的話,甚至會忘了她的存在,正如余同麓《詠蘭》中第一首詩所說:         手培蘭蕊兩三栽,日暖風和次第開。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         「坐久不知香在室」,雖然我們似乎忘了蘭香的存在,但是在不知不覺中,我們的身心卻都沾染了蘭花的香氣。古人說得好:「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蘭花正是這樣潤物細無聲般地熏陶著我們的情操。  蘭草堪同隱者心          歷代持身 高潔的君子,都愛蘭詠蘭,留下了不少詩篇。他們喜歡蘭花,不免都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情調。唐代詩人陳子昂性情梗直不阿,因此受人陷害下獄,他有一首詩寫蘭(《感遇三十八首其二》):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    遲遲白日晚,裊裊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張九齡是唐代開元時的賢相,後來卻受到排擠,於是他在《感遇十二首其一》中同樣借蘭花抒發了孤芳自賞,睥睨俗士的情懷: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以上這兩首詩都相當有名,《唐詩鑒賞詞典》上有詳析,此處就不贅述詩意了。許多詩人筆下都寫過蘭,王勃道:「山中蘭葉徑,城外李桃園。豈知人事靜,不覺鳥啼喧」;李白也說:「孤蘭生幽園,眾草共蕪沒。雖照陽春暉,復悲高秋月。飛霜早淅歷,綠艷恐休歇。若無清風吹,香氣為誰發」;杜牧說:「蘭溪春盡碧泱泱,映水蘭花雨發香」;劉商說:「田園失計全蕪沒,何處春風種蕙蘭」……    詩鬼李賀雖然沒有專寫蘭花的詩,但他的「一心愁謝如枯蘭」和「衰蘭送客咸陽道」兩句詩中無奈凋萎的蘭草意象,深深打動著千百年來的失意之人。    蘭花的詩詞不可盡數,喜歡蘭花的詩人也不可勝數,此處擇幾個歷史上和蘭花緣深情濃的人來說說吧:         南宋遺民鄭所南(思肖),酷愛蘭花,他畫蘭時從不畫泥土,稱為「露根蘭」,原因是:「土為番人奪去」,以此寄託他對故宋的哀思。後來明末遺民石濤也有詩:「根已離塵何可詩,以詩相贈寂寥之」,正是學鄭所南而來。     元代書畫家倪雲林曾在鄭思肖的《墨蘭圖》上題詩云:         秋風蘭蕙化為茅,南國凄涼氣已消。只有所南心不改,淚泉和墨寫離騷。         鄭所南傳世的畫作僅有墨蘭兩幅,其中一幅《墨蘭圖》,上有一株一花,墨色淡雅,葉片細長瘦韌,表現出一種冷清絕俗之風韻,題詩道:「一國之香,一國之殤,懷彼懷王,於楚有光」。思念故國之情,躍然紙上。另一幅《墨蘭圖》,用極簡淡的筆墨撇出一花數葉,畫上題詩:「向來俯首問羲皇,汝是何人到此鄉,未有畫前開鼻孔,滿天浮動古馨香」。落款為「丙午正月十五日作此壹卷」,鈐以「求則不得不求或與,老眼空闊清風今古」之章。    圖中在落款時只題丙午干支而不寫元代年號(是時為元大德十年),這表明了他與元朝勢不兩立的堅決態度。這時宋亡已有二十六年,鄭所南已是65歲的老人,但他的愛國之心,正如圖上的幽蘭,馨香終不改。          幾百年後,到了清代,世上又有了一個姓鄭的愛蘭之人。他就是揚州八怪之首鄭板橋。鄭板橋性格古怪剛強,最喜畫幽蘭、修竹、怪石,自稱「四時不謝之蘭,百節長青之竹,萬古不敗之石,千秋不變之人」。鄭板橋畫蘭,當真是出神入化,蔣士銓曾贊道:「板橋作畫如寫蘭,波磔奇古形翩翩,板橋寫蘭如作字,秀葉疏花是姿致」。    鄭板橋所題的蘭花詩不少,我們擇幾首好的欣賞一下:         《高山幽蘭》         千古幽貞是此花,不求聞達只煙霞。采樵或恐通來路,更取高山一片遮。         《幽蘭》         轉過青山又一山,幽蘭藏躲路迴環。眾香國里誰能到,容我書呆屋半間。         《蘭》    世間盆盎空栽植,唯有青山是我家。畫入懸崖孤絕處,蘭花竹葉兩相遮。         《山蘭》         山上山下都是蘭,香芬馥郁是一般。可恨世人薄倖眼,只因高低兩樣看。         《幽蘭》         昨日尋春出禁關,家家桃柳卻無蘭。市廛不是高人住,欲訪幽蹤定在山。         《蘭》         春風昨夜入山來,吹得芳蘭處處開。惟有竹為君子伴,更無他卉可同栽。         蘭花與竹本相關,總在青山綠水間。霜雪不凋春不艷,笑人紅紫作客頑。         蜂蝶有路依稀到,雲霧無門不可通。便是東風難著力,自然香在有無中。         《題蘭》         味自清閑氣自芳,如何淪落暗神傷。遊人莫謂飄零甚,轉眼春風滿谷香。         鄭板橋這些蘭花詩,和他的字、畫、印組合在一起,形成不朽的藝術傑作,令世人讚賞不已。         才女中也有不少愛蘭之人,最著名的當是秦淮八艷之一的馬湘蘭了。馬湘蘭本名馬守真,因畫得一手好蘭花,又是湖南人,所以號「湘蘭」。她的居處名「幽蘭館」,門前車馬始終不斷,有人稱「凡游閑子沓拖少年,走馬章台街者,以不識馬姬為辱」,金庸《鹿鼎記》里有一句叫做「為人不識陳近南,縱是英雄也枉然」,套用此語真可謂「尋芳不識馬湘蘭,自誇風流也枉然」。    馬湘蘭筆下的蘭花,相當出色,揚州八怪之一羅聘之妻方婉儀有詩《題馬守貞雙鉤蘭花捲》:「楚畹幽蘭冠從芳,雙鈞畫法異尋常。國香流落空留賞,太息金陵馬四娘」。馬湘蘭所畫的《墨蘭圖》上有這樣兩首詩,我覺得也非常出色:          何處風來氣似蘭,簾前小立耐春寒;囊空難向街頭買,自寫幽香紙上看。         偶然拈筆寫幽姿,付與何人解護持?一到移根須自惜,出山難比在山時。留得許多清影,幽香不到人間          古人曾有愛蘭成痴之人,甚至不只愛蘭花,就連蘭葉也如醉如痴般地反覆賞玩,清劉灝有詩說:「泣露光偏亂,含風影自斜。俗人那解此,看葉勝看花」。    明人李流芳曾寫下這樣一段文字:         盆蘭正開,出以共賞,子薪故有花癖,燒燭照之,嘖嘖不已。花雖數莖,然參差掩映,變態頗具。其葩或黃或紫,或碧或素,其狀或合或吐,或離或合,或高或下,或正或欹,或俯而如瞰,或仰而如承,或平而如揖,或斜而如睨,或來而如就,或往而如奔,或相顧而如笑,或相背而如嗔,或掩仰而如羞,或偃蹇而如傲,或挺而如庄,或倚而如困,或群向而如語,或獨立而如思。蓋子薪為余言如此,非有詩腸畫筆者,不能作此形容也。余既以病,不能作一詩記之;欲作數筆寫生,而亦復不果。然是夜,與子薪對花劇談甚歡,胸中落落一無所有,伏枕便酣睡至曉。從此病頓減。此花與愛花人皆我良藥,不可忘也。         我們看李流芳的朋友張子薪愛蘭成癖,晚上點了蠟燭看蘭,旁人看來簡簡單單的幾莖葉子,讓他一說,那不但是有「高」有「下」、有「正」有「欹」、有「平」有「揖」,甚至能聯想出「如笑」、「如嗔」、「如羞」等諸多情態來,當真是太有才了!而李流芳和他面對蘭花,談得高興,竟然病都好了大半,愛蘭至此,可謂痴絕矣。    明張羽《蘭花》詩云:「能白更兼黃,無人亦自芳。寸心原不大,容得許多香。」確實,蘭花雖小,卻幾乎沒有人不喜歡她。鄭板橋那一聯「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我想肯定也說的是蘭花。    然而,蘭花詩是不少,但是我覺得卻沒有一首是像「桃花依舊笑春風」、「菊花須插滿頭歸」那樣耳熟能詳、家喻戶曉的。難道是蘭花太像德人,而世上人誠如孔子所嘆「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也許正像張炎這首《清平樂》中所寫的那樣,蘭花始終和我們有著距離,她不想太靠近紅塵的喧囂:         孤花一葉,比似前時別。煙水茫茫無處說,冷卻西湖殘月。貞芳只合深山,紅塵了不相關。留得許多清影,幽香不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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