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向的人,青春期總是難過一點
幾天前看到@我們1班 的一條微博:「小時候看身邊三四十歲的大人,覺得他們深刻、勤勞、無所不能,如今長到他們這個歲數,也成為了大人以後,三四十歲這個數字變得熟悉了,日常了,發現很多大人這個群體中的不少人其實是蠢、懶,沒啥能耐,毛病一大堆。所以想對小孩們說:不必崇拜大人,他們沒什麼了不起,你們將來要做更好的大人。」心想,這老師真好,我小時候怎麼沒人告訴我這些呢。
很奇怪,回想起中學時代,最先浮現出的記憶都是不太開心的。其實那段時間我也遇見過一些朋友,一些好的老師,但好多艱難的時刻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些事情,是藏在心裡一個人默默承受的吧。或許等梳理完陰影的部分,才能好好寫寫那些美好的回憶。
這篇文章,一些雜誌轉過不同的版本,有的比較短。這是原始未刪節版的。現在才發現公號就是可以任性,可以把紙媒版面限制刪掉的都放上來。
1
常常想起初中開學的時候,推著自行車在校門外等開學的情形。那會兒我剛轉了校,同學都不怎麼熟。有個長腿穿短褲的女生倚在自行車上,和其他姑娘們聊天。我對未來一無所知,感到一片空茫和略微的緊張。初中的前兩年,我一直在這種緊張中度過。
初二那一年,我13歲,剛剛進入青春期。胸部的發育讓我羞於穿緊身的衣服,跑操後脫下校服總是不由自主地把胳膊肘擋在胸前。我個子還是不太高,排隊的時候總在隊尾,這讓堅信我只是晚長的我媽多少有點泄氣。她很高,年輕時跑過長跑,打過籃球,可我一點也不像她。
周圍已經不乏亭亭玉立的少女,長長的頭髮散發著年輕的光澤,眉眼間透著嬌俏,走起路來也婷婷裊裊的。校服很土,但穿在她們身上還是很熨帖好看。
我悄悄羨慕著那些身姿窈窕的少女,比如班裡那個前額的髮辮編得很精緻別著一個發卡的笑眯眯的女孩,比如那個大眼睛扎著粗馬尾說話搖頭晃腦的自信女孩,比如隔壁班那個常穿著牛仔襯衫酷酷的高個女孩,她們,都很好看。更重要的是,她們似乎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常常一群人在一起嘰嘰喳喳聊天,聊什麼並不重要,那種自如的姿態就足以讓我羨慕不已。
2
學校里流傳著我們這一級「四大美女」的傳說,也不知是誰評的,來自哪裡的榜單,不過所有人對長得好看的女孩都會留意,她們永遠都有傳說,是話題的中心。坐在我後桌的姑娘似乎精通這些掌故,走在校園裡去上廁所的路上,她會突然用胳膊肘捅捅我,甩來一個眼神,迅速而含混地說:「看,這就是那個誰誰誰,你看漂亮吧。」
這誰誰誰里有老爸是市電視台節目主持人的,也有常常被外校男生堵在校門口等待追逐的,也有跟某高年級風雲男生「要好」的。回頭想來,她們也許只是很普通的女孩,以後也過著普通的人生。可在13歲的夏天,我懷著深深的自卑感,覺得自己被一種光芒灼傷了。世界在我面前慢慢展開,未知的東西有太多太多。為什麼我這麼普通、渺小呢。
3
這種自卑感還來自於一些旁的東西。那時的班主任不太喜歡我,雖然我的成績很好。班主任創造性地發明了一種「連坐」的方法,座位相鄰的四人為單位結成小組,若小組有一人不交作業或者上課回答不出問題,全組放學留下來,罰做值日。
我的同桌是班裡倒數第二名的學生,沉默寡言,很少聽見他說話,從不回答問題。每當他上課被老師一點名,我的心便「咯噔」一下子,低下頭等待那令人尷尬的沉默,以及老師那句「行了,你坐下吧」。於是,我連著掃了兩個月的地。不出意外的話,這一年的教室都歸我們四個打掃。那會兒是放學後掃地,把大家的凳子放到桌子上,拿起笤帚揮舞,教室里瀰漫著嗆人的煙塵。我不記得跟我一起打掃的那幾個人了,只記得灰濛濛的天和塵土飛揚的教室。大部分人離開後的教室,有一種恐怖片的感覺。
我媽媽忍無可忍,開家長會時跟班主任提了意見,抱怨我每天晚回家,頭髮里都是灰塵,灰頭土臉「像個灰老鼠一樣」,這種「連坐」制度才結束,恢復了正常的排班值日。班主任那會兒就覺得我很「多事」了吧,大家都是逆來順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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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事,班主任每天都布置家長檢查作業、背誦課文還要簽字。我媽不勝其煩,她覺得學習是自我管理,完全不需要監督,同時也討厭把名字寫在當天做廢的作業紙上。於是,我有點為難,不敢公然不交,有一陣只好自己每天試著練字,用另一種看上去成熟些的字跡寫上「能背下來」。其實班裡好多同學都是這麼乾的,練一筆好字可以當許多人的家長。然而有一天,我媽覺得這件事很可笑,就抄起我的作業本,寫上「天天簽字太麻煩了,希望老師不要再讓家長簽字了」。
第二天上課,老師挨個檢查簽名時,我猶豫了一下,忐忑地遞過去,果不其然收到了一聲冷笑和一個白眼,以及在班會上對我媽和我的抨擊。她義憤填膺地說,沒想到竟有這樣的家長,不配合老師的工作,也不重視孩子的學習,那你自己別簽字好了。我覺得特別尷尬,但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其實跟老師(領導)唱反調總是危險的,誰都不希望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那個時候,家長找老師提意見,對學生來說是 件冒險的事情。需要極高的智商和情商,才能處理好這種「公共關係」。善於溝通的人很少,往往彼此想像出了很多敵意,合作是很難的。表面上解決了問題,底下暗流涌動。
從此,我媽清凈了,我也有另一種清凈。老師不怎麼搭理我了。我被調到教室南邊第一排的角落裡,上課時常常看看窗外的柳樹和樹下啄食的麻雀,下課時偶爾有坐在後排的高個男生過來打趣我。我一句話也不說,因為不知該怎麼應對,那時的我,在別人眼裡或許是很高冷很難相處的樣子吧。
幸好我那年成績還不錯,整個初中時代,都還不錯。那是那些年唯一對自己滿意的地方。並不覺得自己聰明,也遠遠算不上努力,學習方法也並無心得,模糊覺得運氣不錯罷了,考試都考我會的題。後來我看一些學霸寫的書,總結出的種種方法,覺得跟人家差距太大了。也許就像郭德綱說的「全靠同行的襯托」,有的時候成績好大約是因為其他同學沒好好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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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覺得自己是個開明的老師,她對班裡那幾個常闖禍的大男孩有無限包容,會以朋友的姿態給他們講道理,然後被自己狠狠感動,在班裡慷慨陳詞,覺得自己一視同仁,是《春風化雨》里那樣的好老師。我莫名覺得她也有點怕他們,那些四肢發達的半大小子,做事衝動,破壞力從來都是驚人的。
女生里,她最喜歡的是班長,常讓班長在自習課帶她從幼兒園放學回來的女兒在校園裡玩。班長會用自己的零花錢給那小姑娘買各種零食,班主任和她女兒都愉快地接受了。班長是個清秀恬淡的姑娘,成績好,話很少,很會來事兒,大約和我一樣盼望著這一年早一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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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來的時候,學年到了尾聲。這一年,我們市有一件四年一度的盛事,要舉辦一個大型國際民俗節,需要各中小學校出團體節目。落實到我們學校,是由音樂老師訓練女生們跳綵綢舞,每天下午的課外活動時間和周末都要到操場集體練習。人海戰術的活動都是很麻煩的。班長不用參加,不知是為了管紀律還是被班主任扣下繼續帶她的孩子,班裡跟我要好的女生請病假不參加,我熟識的幾個朋友都不在,於是我在那知道名字卻說不上話的女生堆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女生們並沒有為參與了這次盛事而感到驕傲,只覺得耽誤了學習的時間,男同學在教室里恐怕已經把作業做完,把課文背下來了吧。好羨慕不用參加的女生啊。排練時,女生們大都沒精打采地站在指定位置上,聽音樂老師責罵「你們一個個都七老八十歲了嗎,有沒有一點活力啊」。學生時代是特別沒有尊嚴的時光,隨時接受批評指正安排,沒有權利說不。
對我而言,更難熬的是休息的時間,女孩子們開始扎堆說話、打鬧的時刻,便現出我的孤寂來。我曾試著去跟一個有大姐大氣場的女生表示友好,便提醒她,「唉,包燕燕,你的頭髮上粘了個草葉兒,我幫你拿下來吧。」包燕燕瞪了我一眼,沒吭聲。這時另一個女生過來扯她的頭髮,大喊:「小包子,你這個壞蛋!」她就喜笑顏開和對方打鬧成一團。我便縮回我試探的觸角,默默地僵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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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周六的早晨,我起晚了,慌慌張張趕到了訓練的體育場——早就點過名了吧,音樂老師記下我的名字交到班裡,班主任又該刻薄我了。我找到自己的站位,小聲問旁邊的女孩:點名了嗎?她搖搖頭。那一次,居然是在訓練結束後點名!膽小的我長舒一口氣,感到非常幸運。
音樂老師站在中心舞台上,一再拿著擴音器強調說,參加這樣的大型活動,對我們的氣質培養以及整個人生都有很大的意義,但活動結束後我感到上當了——什麼收穫也沒有,除了臉晒黑了。可即便如此,當時我也沒有拒絕的權利。當時我相信他們講的很多道理,天真地認為,那特別的意義或許以後會領悟到。
所有的經歷都有其意義吧。比如現在的我,還能記起這件事,就是它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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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不擅長說話,也很難在陌生的人群中找到自如感,有輕微的社交恐懼症,覺得自己不太會被人喜歡,或許就是從那個夏天的操場上開始的吧。
13歲那一年我迫切希望快點長大,想知道長大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想要主宰自己的生活。內向的人,青春期總是難過一點,還好,之後的我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內向和不自如,長大後才發現,那些光芒和晦暗,可能只是我臆想出來的,在他人的記憶中,我可能也有自己的光彩。
前幾年,一個初中女同學聯繫到我,說看到我在《三聯生活周刊》上的某篇文章。我們聊了幾句,我知道她現在是一位中學老師。我有些詫異,難以想像她現在的模樣,因為印象中她還是鄰班那個一臉桀驁不訓的酷酷的姑娘,在我心目中高不可攀。我們長成了面貌不同的大人了。我沒有跟她說初中時我對她的印象,怕嚇著她。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樣,我的內心戲,就自己保留著吧。
那一年的不被賞識、孤獨和憂傷,羨慕與小確幸,以後也都經常遇到。不過幸運的是,我沒有那麼不快樂了。
作者:閆晗,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碩士,作品散見於《中國青年報》《中國新聞周刊》《三聯生活周刊》《年輕人》等,新浪微博@閆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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