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政治不正確的五大導演

網路是個講理的地方，出了好東西，能招來自來水，比如暑期的《大聖歸來》和現在的《夏洛特煩惱》。網路也是個不講理的地方，有偏激、暴戾、淫逸和反智的空氣流動，沾死碰亡，踩上雷就很難翻身。

網上有自己的「政治正確」。和廟堂之上不一樣，甚至相反。網上最反感「裝逼」，最見不得「不說人話」，最討厭「道德審判」…其中極品是做出「三觀不正」的樣子，又極其反感「三觀不正」。分寸不好把握，基本上就是用流里流氣的姿態，做「批判渣男、熱愛祖國、基腐無罪」的狂熱主張者。

具體到影視界，不，導演界，有五位是深陷「網路政治不正確」無法自拔的。他們是陳凱歌，陸川，成龍（也是導演），張藝謀，馮小剛。排名大致按「招黑」的強度和面積來算。他們現在基本上不用做什麼，只要有新作品上映，或者到網上人多的地方招招手，就能招來一片咒罵。沒有理由，不需動員。

（1）陳凱歌：「裝」是一種說不出的痛

過去10年，陳凱歌幾乎是每出新片必被吊打。罪名恆久遠，一「裝」永流傳。

什麼是裝？以我劃線，看不懂的就是裝。《道士下山》里如松和尚東一句西一句指導小道士，肯定聽不懂，也沒耐心去懂，是為裝。看懂了還是裝，《無極》都簡化為「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了，還是不行。反思歷史，玄思洪荒，哲思人生，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嗑兒了，當著90後念叨這個，不是裝是什麼？現在是「當上CEO，迎娶白富美」才算爬上人生的巔峰，不是你做大師狀指點迷津的時候了。

其實經歷過與胡戈的一戰，凱歌內心粉碎性骨折，早就不裝了，早就不是「專家不會被別人的意見所左右」了。你們要基腐，他就讓孫紅雷在《梅蘭芳》里喉管咕嚕，就讓城城和帥絕人寰的張震抱著在草地上打滾；你們愛人肉，他就在《搜索》里讓輿論殺人；你們泡夜店，他就奉上「不要千年壽，但求一夕歡」的人生哲學…都按你們的意思來了，為什麼還是裝？

崗真，不要把人家的一點兒不肯從眾視為裝，那是40年前的革命群眾所為。更不要把某些笨拙的執念和表達視為裝，誰都有笨拙和執念的一面。

有時候，裝是自我要求（「為華語電影過工業關」，不對嗎），是留有餘地。人生自古誰不裝？

（2）陸川：故事是一種說不出的痛

陸川之屢遭群毆不是因為裝，至少不全是因為裝。

他是敢說真話的，《王的盛宴》上映時，他說「我們不得不動用5萬元護盤」，承認了水軍的存在。這簡直是業良啊，多少人動用了50萬雇水軍都假裝沒事人，陸川認了。

他還是性情中人，不止一次當眾流淚。有時候是覺得對不住投資人，有時候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按說，敢自承其「丑」，又敢真情流露，這應該符合網路的普世價值了，可還是被滅，被砍，被噴，這是為什麼？

原罪就在《南京！南京》。那部電影也是在為中國戰爭片「過工業關」，巷戰場面真不錯。乖乖被屠殺的場面也驚心。強姦和裸屍更是駭人聽聞。可他還編造了一個「角川」，一個因為謝罪而自殺的日本人。這是一個愛國群眾和冷靜公知都不接受的人物，最溫和的說法也是：再怎麼也輪不到你陸川替日本人懺悔吧？而不會說：異族在文明的廢墟上狂舞（陸川語）。揭開了最疼的傷疤，卻只打了一劑人性化的麻藥，誰樂意呀？

另一重原罪是：陸川永遠也不甘於或者說不能把注意力放在講故事上，總是有各種政治YY和逼格執念將故事搗得支離破碎。每部影片都有過人之處，尤其製作上。每部影片都自帶空門，劇情上抽象莫名。最近的兩部尤其這樣。不好好講故事是大師的特權，你瞧人家侯孝賢。但於頭頂青年導演名號的陸川來說，這就是病。是病就得治，葯不能停。這就是他總被修理的理由。

更何況，當「吃飯睡覺打豆豆」成為習慣，理由就莫須有了。

（3）成龍：「愛國」是一種說不出的痛

成龍的情感資本之雄厚無人能比。縱橫影壇50年，搏命功夫美名傳。要說誰沒從成龍電影中獲得快感，要麼不是觀眾，要麼睜眼說瞎話。對這位世界範圍內首屈一指的華人巨星心存美好的回憶和感念，是影迷們的真實情愫。

但這一切後來串味兒了。或者說，成龍不分場合、無休無止的「愛國」言說，讓激進的網民棄他而去，理性的觀者心情複雜。

說起來，愛國和孝順是不需要討論的事情。在中國尤其不需要。「中國人就應該被管住」的言論也不能說全無道理，正如胡錫進的狗皮膏藥「中國複雜論」大抵也是放之四海適用的。何止是中國人應該被管，美國人、德國人也應該被管，也都管著呢。

問題是在什麼語境下說。當代中國民間的自由、民眾的自主、民權的伸展，正是需要奮力擴張的時候，你卻來這個，是真糊塗還假糊塗？這是理性的駁斥。理性的總是和不理性的攪在一起：在網上有一派這樣看問題，跟誰站一起也不能跟官家站一起，唱什麼歌都可以就是別唱主旋律，憑你是誰違反這兩條就是走狗…

問題複雜化了。成龍妖魔化了。他有一顆大心臟，認定了決不退縮，從講堂到銀幕，他一再傾訴自己由衷的認同和感激，而反對的聲音也一直「Duang，Duang」不止。

也許問題很簡單。成龍只是一介武夫受到最高禮遇後真誠地回報祖國（當然也暗合經濟理性）。網民只是在宣洩對現實境遇的不滿（絕大多數人並不准備和這個國家決裂）。噴和反噴成了一種攻守平衡的遊戲，你說你的，我說我的，非暴力，不合作。

成龍的票房號召力的確下降了，但成龍的商業帝國更加興旺。我們能看見的：成龍耀萊影城遍地開花…

（4）張藝謀：「國師」是一種說不出的痛

張藝謀當上爭議人物，在網路大興之前就有些年頭了。備受爭議的原因是他在很長時間裡頂著內地第一導演的名頭：獲獎最多，票房最高。而且還與惹事精張偉平好得穿一條皮褲。

網路社交媒體發達之後，他的待遇沒有改進，因為他當了「國師」。奧運會總導演之旅收穫多少榮耀和崇敬，便激起多少鄙夷和嘲罵。這個崗位就是如此地水火相激，他成了一個承受膜拜也招攬譏諷的公共符號。在超生事件發生之後，他成了公眾痛恨和反對特權的靶子，被打成了篩子。

沒有什麼「大人物」來救他，「國師」的名頭如此虛幻。在他老老實實補上罰款之後，公眾驚覺真相。像好多次輿論反轉一樣，同情心登時泛濫，張藝謀的「打回原形」倒讓他重新被大眾暗自接納。尤其是周曉楓的新書出版後，他獲得了更多的理解和追認。

剩下的就是老導演日趨枯萎的創造力和新觀眾日益生猛的審美，不，娛樂需求的矛盾。《歸來》是一部設了很多暗扣，也做了很多閹割的作品，不腦補就只是一通俗故事，可年輕觀眾壓根兒就「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也就無從腦補。悖論就此形成：只有第五代還能深度切入那個時代，環境不允許他們酣暢淋漓，觀眾看不懂、不過癮生出厭棄之心。

一個60歲的老導演是不可能與年輕人拼二次元的，不接軌的結果就是彼此漸行漸遠。

（5）馮小剛：雅俗之辯是一種說不出的痛

很長一段時間裡，馮小剛是觀眾的寵兒，主流電影界的異類。觀眾喜歡他的賀歲電影，電影界看不上他的「野路子」。

持續的票房成功，引來商人追捧。民間聲譽日隆，各種榮譽加身。雖然也伴有各種批評，但馮小剛基本上修鍊成了「二老」都認的導演。微博興起，他還以出眾的遣詞造句功夫和寬屏的社會關注成為意見領袖。

成也微博，敗也微博。微博只有短短141字，卻最袒露價值觀，最牽動意氣之爭。直接跟貼，愛也洶湧，恨也澎湃。隱身馬甲，口無遮攔，出語傷人。在舒淇刪貼事件中，馮小剛大戰網友，得名「護舒寶」。在「屌絲」釋義爭辯中，馮小剛得罪了很多以屌絲自居的人。這說明：觀念鴻溝已無法彌合。老頑主們嘴上再離經叛道，內心是有一份古典浪漫和驕傲矜持的，新網民根本不屑於「紳士風度」，而是熱衷於消費名人。老頑主執念於雅俗之辯，新網民追求的是重口味，沒有最俗、只有更俗。從越來越多的髒字入文（婊屌逼卵）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場趣味大戰，起碼在目下，老同志沒有勝機。

年輕草根攻伐成功人士，反抗既有秩序，這是每個時代都會發生的事。年輕人總會選出自己的教主，世界不會崩塌，就算局部崩塌了還能重建。

其實，五位導演在網上都有大量支持者。說他們「政治不正確」，只不過是總能激起爭議罷了。爭議並不妨礙出好作品，他們最大的魔障也並非網民。

一切都是進行時。坐看雲起，見證一切。

【文/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