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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新語》注釋及譯文(下)

《世說新語》

崇禮第二十二

元帝朝會引王導【原文】元帝[1]正會。引王丞相登御床,王公固辭[2]。中宗[3]引之彌苦。王公曰:"使太陽與萬物[4]同輝。臣下何以瞻仰!"晉元帝【注釋】[1]元帝:即司馬睿。[2]固辭:執意推辭。[3]中宗:晉元帝司馬睿的廟號。[4]太陽與萬物:喻指君主與臣民。【譯文】晉元帝在正月初一舉行朝賀禮時,拉著丞相王導登上御座和自己坐在一起,王導堅決推辭,元帝更加懇切地拉著他。王導說:"如果太陽和萬物一起發光,臣下又怎麼瞻仰太陽呢!"【評析】晉元帝司馬睿能登上皇位,王導是最大的功臣,所以司馬睿肯定是拿王導當大恩人了,於是在朝會的時候,硬邀他同坐御座,但是王導也把握得很有分寸,用讚揚的話婉言拒絕了司馬睿的邀請,嚴格遵守君臣之間的規矩和禮儀。

袁宏參軍釋疑惑【原文】桓宣武[1]嘗請參佐入宿,袁宏、伏滔[2]相次而至,蒞名[3],府中復有袁參軍,彥伯疑焉,令傳教更質[4]。傳教曰:"參軍是袁、伏之袁,復何所疑?"【注釋】[1]桓宣武:即桓溫。[2]袁宏:字彥伯。伏滔:字玄度。袁、伏二人都是桓溫手下的參軍,當時並稱為"袁伏"。[3]蒞(lì)名:通名;通報來人的姓名。[4]傳教:傳達教令的屬吏。質:查問。【譯文】桓溫曾經請他的屬官入府值宿,袁宏和伏滔接連來到。簽到值宿時,因府中還有個袁參軍,袁宏懷疑名單上的袁參軍是不是自己,便叫傳令官再查問一下。傳令官說:"參軍就是袁、伏的袁,還懷疑什麼!"【評析】袁宏只是當了個小小的參軍,並沒有想到會得到桓溫這樣的禮遇,因為桓溫一向都是個高高在上的人,袁宏不敢相信桓溫邀請的就是自己,小吏的回答才讓他確定了。其實袁宏文筆典雅,才思敏捷,早就深受桓溫器重了。

髯參軍,短主簿【原文】王珣、郗超[1]並有奇才,為大司馬所眷拔[2]。珣為主簿,超為記室參軍。超為人多髯。珣狀短小。於時荊州為之語曰:"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3]。"【注釋】[1]郗超:即郗景興。[2]大司馬:指桓溫,當時擔任荊州刺史。眷拔:眷顧、提拔。[3]"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意思是他們受到桓溫的寵信,因而能夠左右桓溫的喜怒好惡等感情。【譯文】王珣和郗超都有特殊的才能,受到大司馬桓溫的器重和提拔;王珣擔任主簿,郗超擔任記室參軍。郗超這個人鬍子很多,王珣身材矮小。當時荊州人給他們編了幾句歌謠說:"大鬍子的參軍,矮個子的主簿;能叫桓公歡喜,能叫桓公發怒。"【評析】王珣、郗超都有不俗的才華,備受桓溫的器重。二人長得也各有特色,當時荊州的人們根據他們的長相特徵給他們編了個歌謠,以此證明他們兩個人的才能及對桓公的重要性。

劉惔交好許詢【原文】許玄度[1]停都一月,劉尹無日不往[2],乃嘆曰:"卿復少時不去,我成輕薄京尹[3]!"【注釋】[1]許玄度:即許詢。[2]"劉尹無日不往":劉尹,即劉惔,劉真長。許詢和劉惔都善於清談,《世說新語》原注引《語林》說:"玄度出都,真長九日十一詣之。"[3]輕薄:不務正業。京尹:即京兆尹,京都地區的行政長官。劉惔當時擔任丹陽尹。【譯文】許玄度在京都停留了一個月,丹陽尹劉真長沒有哪一天不去看他,於是嘆息說:"你過些天還不走,我就成了輕薄京尹了!【評析】丹陽尹劉惔和許詢兩個人相交甚好,所以許詢在京都的時候,劉惔每天儘管有繁重的工作要去處理,卻能放開公務跑去找許詢。他雖然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他還是每天去,由此可以看出許玄度對劉惔的重要!

伏玄度自誇作父【原文】孝武在西堂[1]會,伏滔[2]預坐。還,下車呼其兒,語之曰:"百人高會,臨坐未得他語,先問『伏滔何在?在此不?』此故未易得[3]。為人作父如此,何如?"【注釋】[1]孝武:即晉孝武帝。西堂:東晉皇宮的廳堂名,即太極殿的西廳。[2]伏滔:即伏玄度。[3]此故未易得:孝武帝如此對我,一般人是得不到的。【譯文】晉孝武帝在西堂會見群臣,伏滔也在座。他回到家,一下車就叫他兒子來,告訴兒子說:"舉行上百人的盛會,天子一落座,還來不及說別的話,就先問:『伏滔在哪裡?在這裡嗎?』這種榮譽本來是不容易得到的。做父親的能達到這樣,你看怎麼樣?"【評析】在桓溫手下當參軍的時候,伏玄度就和袁宏一起並稱為"袁伏"。他是遠近聞名的大學者,深受桓溫的尊重和禮遇。在武帝西堂集會的時候,他因為才學深厚被任命為著作郎,專掌國史,並任本州大中正,得到了孝武帝器重。文中介紹,晉武帝在上百人的聚會中就座後什麼也沒說,就先問伏玄度在哪,這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待遇,說明伏玄度確實有能力,得到皇帝的器重自然讓伏玄度有種欣喜若狂的感覺。

任誕 第二十三

竹林七賢【原文】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1]。康年少亞之。預此契[2]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琅琊王戎[3]。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注釋】[1]相比:相近。[2]契:聚會。[3]王戎:即王安豐。【譯文】陳留郡阮籍、譙國嵇康、河內郡山濤,這三個人年紀都相仿。嵇康的年紀比他們稍為小些。參與他們聚會的人還有:沛國劉伶、陳留郡阮咸、河內郡向秀、琅琊郡王戎。七個人經常在竹林之下聚會,毫無顧忌地開懷暢飲,所以世人叫他們做"竹林七賢"。【評析】"竹林七賢"大都是"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而且經常聚集在竹林縱酒放任、憤世嫉俗,也帶動了整個魏晉名士曠達不羈風氣的傳播。他們敢於和腐敗的政治集團做抗爭,所以"竹林七賢"自古至今一直被人們稱頌。

阮籍服喪飲酒【原文】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1]坐進酒肉。司隸何曾[2]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3]顯於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4],以正風教。"文王曰:"嗣宗毀頓[5]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6]!"籍飲啖不輟,神色自若。【注釋】[1]晉文王:即司馬昭。[2]何曾:字穎考,三國時魏國陳郡陽夏人,以高雅著稱,曾任司隸校尉,入晉後官至太宰。[3]重喪:重大的喪事,指父親或母親去世。[4]流:流放。海外:本指我國國境以外的地方,這裡泛指邊遠地區。[5]毀頓:指居喪過哀而導致損害身體、神情疲憊。[6]"固喪"句:據《禮記·曲禮上》說,居喪時如身體疲乏不舒適可以飲酒食肉,這也合於喪禮;如居喪不能堅持到底才是最大的不孝。【譯文】阮籍在為母親服喪期間,在晉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隸校尉何曾也在座,對晉文王說:"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喪卻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應該把他流放到荒漠地方,以端正風俗教化。"文王說:"嗣宗哀傷勞累到這個樣子,您不能和我一道為他擔憂,還說什麼呢!再說有病而喝酒吃肉,這本來就合乎喪禮啊!"阮籍吃喝不停,神色自若。【評析】在受禮法約束的年代,任性不羈的阮籍總是以各種怪誕的行為來表示自己的特立獨行。母親去世,他在為母親服喪期間,縱情酒肉,結果遭到彈劾,但是晉文帝司馬昭卻從《禮記》里給他找到了借口,其實他只不過是避開世俗禮教,自然地對待悲喜,這才是真性情所在。

劉憐縱酒放達【原文】劉伶恆縱酒放達[1],或[2]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禈[3]衣。諸君何為入我禈中!"【注釋】[1]放達:放浪形骸。[2]或:有時。[3]禈(kūn):褲子。【譯文】劉伶經常不加節制地喝酒,任性放縱,有時在家裡赤身露體,有人看見了就責備他。劉伶說:"我把天地當做我的房子,把屋子當做我的衣褲,諸位為什麼跑進我褲子里來!"【評析】借著酒醉來抒發自己內心對政治和世俗的不滿,以及對自己所希望的生活的嚮往。如此,我們便不難理解他這種狂放、任性的行為了。

阮籍探嫂【原文】阮籍嫂嘗還家,籍相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1]豈為我輩設耶?"【注釋】[1]禮:俗人的禮教,這裡指《禮記·曲禮上》中"嫂叔不通問"的規定。【譯文】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去看她,給她道別,有人責怪阮籍。阮籍說:"禮法難道是為我們這類人制訂的嗎?"【評析】古代一向講究"男女有別",本來嫂子要回娘家,按照禮數,他是不能去送別的。可是阮籍不僅前去替嫂子餞行,還特地送她上路。總會有些老道學夫會對此進行批評指點,但是阮籍滿不在乎地說:"孔孟禮教又不是給我們這樣的人設立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阮籍吊母,各得其所【原文】阮步兵喪母,裴令公[1]往吊之。阮方醉,散發坐床,箕踞[2]不哭。裴至,下[3]席於地,哭,弔唁畢便去。或問裴:"凡吊,主人哭,客乃[4]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5]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6]自居。"時人嘆為兩得其中[7]。【注釋】[1]裴令公:即裴楷。[2]箕(jī)踞(jù):伸著腿坐著。[3]下:放下,放置。即將席放在地上。[4]乃:副詞,僅僅,才。[5]方外:世俗之外。[6]儀軌:指禮法、禮制。[7]中:通"當",適當、得當的意思。【譯文】步兵校尉阮籍死了母親,中書令裴楷去弔唁。阮籍剛喝醉了,披頭散髮、伸開兩腿坐在坐床上,沒有哭。裴楷到後,退下來墊個坐席坐在地上,哭泣盡哀;弔唁完畢,就走了。有人問裴楷:"大凡弔唁之禮,主人哭,客人才行禮。阮籍既不哭,您為什麼哭呢?"裴楷說:"阮籍是超脫世俗的人,所以不尊崇禮制;我們這種人是世俗中人,所以自己要遵守禮制準則。"當時的人很讚賞這句話,認為對雙方都照顧得很恰當。【評析】按照世俗的禮制,母親去世了,阮籍本該坐在一邊哭喪,然後給弔唁的人謝禮,阮籍全然沒有理會這些世俗,只是自顧自地在一邊喝酒,而且披頭散髮。剛好裴楷去阮籍家弔唁,他一進去就先哭了,哭完後就走。因為在裴楷看來,阮籍是個超脫世俗的人,所以他做事從不會按照禮制去做,但是對一般人來說,所必須遵從的禮制還是要遵守的。

阮家相向大酌【原文】諸阮皆能飲酒,仲容[1]至宗人間共集,不復用常杯[2]斟酌,以大瓮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飲之。【注釋】[1]仲容:即阮咸。[2]常杯:普通的杯子。【譯文】姓阮這一族的人都能喝酒,阮仲容來到族人中聚會,就不再用普通的杯子倒酒喝,而用大酒瓮裝酒,大家坐成個圓圈,面對面大喝一番。當時有一群豬也來喝酒,他們徑直把浮面一層酒舀掉,就又一道喝起來。【評析】這是一種自虐式的狂放,是對現實失望之後的否定。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說:"魏晉人,以狂狷來反抗這鄉原的社會,反抗這桎梏性靈的禮教和士大夫階層的庸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里發掘人生的真意義、真道德。這是真性情、真血性對這虛偽的禮法社會不肯妥協的悲壯劇。"

阮咸借驢追婢女【原文】阮仲容先幸[1]姑家鮮卑婢。及居母喪,姑當遠[2]移,初雲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著重服[3]自追之。累騎[4]而返,曰:"人種不可失!"即遙集[5]母也。【注釋】[1]阮仲容:即阮咸。幸:寵愛。[2]遠:遠離。[3]重服:重孝服。[4]累騎:同騎。[5]遙集:阮孚,阮鹹的兒子,為鮮卑婢所生。【譯文】阮咸原本已經愛上了姑姑家的一個鮮卑族的婢女,在他為母親守孝的時候,姑母將要搬到遠方去住,剛開始說要把這個婢女留下,但是到了出發的時候,又堅決要將其帶走。於是阮咸就借了一個客人的驢子,穿著重孝服親自去追趕她,然後同這個婢女共騎一頭驢回來了,並且說道:"後代的種子是不能丟失的。"這個婢女就是阮遙集的母親。【評析】阮咸在與鮮卑婢女結婚之前,就已"先幸姑家鮮卑婢"。在居母喪的時候,又因婢的離去而"著重服自追之"。按禮,重孝期間,三月不近女色,然此時重孝與否對他已沒多少牽制了,唯一讓他掛心的是所愛的女子即將遠離。讓阮咸越禮縱情者卻只不過是姑家一小小鮮卑婢,在等級森嚴的魏晉門閥制度下,阮咸卻為了一小婢女連名士風度、家族榮譽也不顧,借了客人的驢子急忙追趕。這倉促間流露的真情,豈是一句"人種不可失"可以搪塞過去的。最不能讓禮法之士容忍的大概還是他的"累騎而返",男女有別,不可混雜而坐,他這麼一坐,不僅在重孝當頭、大庭廣眾之下表現出了男女親密關係,還破壞了男尊女卑的遊戲規則,拉近了男女雙方的地位。

今朝有酒今朝醉【原文】張季鷹[1]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2],獨不為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注釋】[1]張季鷹:即張翰,字季鷹,江東吳郡人,曾任大司馬東曹掾,不久棄官。[2]乃可:同"那可",豈可,怎麼能。縱適一時:放縱歡快一時。【譯文】張季鷹生性任情適性,放蕩不羈,當時的人們稱他為"江東步兵"。有人對他說:"你怎麼可以總是放縱歡快一時,難道你就不考慮一下自己身後的名聲嗎?"張說:"與其讓我身後有好名聲,還不如現在有一杯酒。"【評析】張季鷹縱情嗜酒、放任不羈,所以當時的人就把他和阮籍相提並論,所謂的"江東步兵"就是指他們兩個人,他所說的"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被後世人們經常引用,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張季鷹聞琴遇賀循【原文】賀司空[1]入洛赴命,為太孫舍人,經吳閶門,在船中彈琴。張季鷹本不相識。先在金閶亭,聞弦甚清,下船就賀。因共語。便大相知說[2]。問賀:"卿欲何之?"賀曰:"入洛赴命。正爾進路。"張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載。"便與賀同發。初不告家。家追問,乃[3]知。【注釋】[1]賀司空:即賀循。會稽郡山陰人,死後贈司空。曾任武康縣令,後召補太子舍人,才進京。太子死後,其子立為皇太孫,賀循可能轉為太孫舍人。[2]大相知說:意氣相投。[3]乃:副詞,才,僅僅。【譯文】司空賀循到京都洛陽去就職,擔任太孫舍人,經過吳地的閶門時,在船上彈琴。張季鷹原本不認識他,這時候正在金閶亭上,聽見琴聲非常清朗,下船去找賀循,於是就一起談論起來,結果彼此加深了了解,非常高興。張季鷹問賀循:"你要到哪裡去?"賀循說:"到洛陽去就職,正在趕路。"張季鷹說:"我也有事要到洛陽。"順路搭船,就和賀循一同上路。他並沒有告訴家裡,家裡追尋起來,才知道這回事。【評析】張翰為賀循的琴聲所吸引,兩人通過進一步交流,發現原來是意氣相投的知音,張翰就跟隨要去上任的賀循一路北上,誰也沒告訴,連家裡也沒有通知一聲,確實是相當任性。

祖逖敢做敢言【原文】祖車騎[1]過江時。公私儉薄[2],無好服玩。王、庾諸公共就祖,忽見裘袍重疊,珍飾盈列。諸公怪問之。祖曰:"昨夜復南塘一出。"祖於時恆自使健兒鼓行劫鈔[3],在事之人,亦容而不問[4]。【注釋】[1]祖車騎:即祖逖。[2]公私儉薄:於公於私都不是很富裕。[3]劫鈔:同"劫抄",類同於現在的攔路搶劫。[4]容而不問:容忍其行為而不去責問。【譯文】車騎將軍祖逖過江到南方時,國家、個人都很貧乏,沒有什麼名貴的服飾和玩賞物品。有一次,王導、庾亮等人一起去看望祖逖,忽然看見皮袍一疊一疊的,珍寶服飾排得滿滿的。王導等人感到很奇怪,就問祖逖,他回答說:"昨天夜裡又到南塘走了一趟。"祖逖當時經常親自派勇士公然去搶劫,主管的人也容忍而不追究他。【評析】祖逖剛過江的時候,公家和私人都比較拮据,所以吃穿用度都沒有什麼太好的,為了改善這樣的環境,他公然派自己的武士們進行搶劫,但是那時候祖逖的名聲大,被搶劫那一帶的管轄者礙於他的聲威,也只好作罷了。

羅友喜食白羊肉【原文】羅友[1]作荊州從事,桓宣武為王車騎集別[2],友進,坐良久。辭出,宣武曰:"卿向欲咨事[3],何以便去。"答曰:"友聞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無事可咨。今已飽,不復須駐。"了無慚色。【注釋】[1]羅友:東晉襄陽人。博學能文,嗜酒放達。桓溫非常看重他,歷任襄陽太守,廣州、益州刺史。[2]桓宣武:即桓溫。集別:舉行宴會送別。[3]咨事:商討、咨議政事。【譯文】羅友任荊州刺史桓溫的從事。有一次,桓溫聚集大家給車騎將軍王洽送別,羅友前來坐了很久,才告辭退出。桓溫問他:"你剛才像是要商量什麼事,為什麼就走呢?"羅友回答說:"我聽說白羊肉味道很美,一輩子還沒有機會吃過,所以冒昧地請求前來罷了,其實沒有什麼事要商量的。現在已經吃飽了,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了。"說時,沒有一點羞愧的樣子。【評析】羅友因為有才學而得到桓溫的賞識,投奔到大司馬桓溫手下,但是他生性放誕不受約束。他在桓溫給別人送行的時候,因為聞見白羊肉的味道而坐下來吃飯,吃完飯後就走,桓溫問他原因,他就直說是因為想吃白羊肉了。雖然是在桓溫的面前,也絲毫沒有覺得難為情。

桓伊為王徽之吹笛【原文】王子猷[1]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2]善吹笛,而不相識。遇桓於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雲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3]云:"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4],為作三調[5]。弄[6]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注釋】[1]王子猷:即王徽之。[2]桓子野:即桓伊。[3]相聞:傳話;通訊息。[4]胡床:一種從胡地傳入可以摺疊的輕便坐具。[5]調:曲子;曲調。[6]弄:演奏。【譯文】王子猷坐船進京,還停泊在碼頭上,沒有上岸。過去他聽說過桓子野擅長吹笛子,可是並不認識他。這時正碰上桓子野從岸上經過,王子猷在船中,聽到有個認識桓子野的客人說,那就是桓子野。王子猷便派人替自己傳個話給桓子野,說:"聽說您擅長吹笛子,試為我奏一曲。"桓子野當時已經做了大官,一向聽到過王子猷的名聲,立刻就掉頭下車,上船坐在馬扎兒上,為王子猷吹了三支曲子。吹奏完畢,就上車走了。賓主雙方沒有交談一句話。【評析】主客雙方互不相識,只是因為王徽之很早就聽說過桓伊笛子吹得很好,這次剛好碰上了,於是就請桓伊為他演奏一曲;而桓伊為他演奏,沒有問任何原因,只是他知道這肯定是一個能聽懂他笛音的知音。於是在桓伊把笛子吹奏完畢之後,大家便各自離開了,誰也沒有說話。他們互相尊重,了解對方的心意,感激對方的盛情。只是這樣直率的表現讓旁人大惑不解。

王忱犯恆玄家諱【原文】桓南郡[1]被召作太子洗馬,船泊荻渚。王大服散[2]後已小醉,往看桓。桓為設酒,不能冷飲,頻語左右:"令溫酒來!"桓乃流涕嗚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淚,因謂王曰:"犯我家諱,何預卿事!"王嘆曰:"靈寶故自達[3]。"【注釋】[1]桓南郡:即桓玄。[2]王大:即王忱。服散:服用散劑。[3]達:通達、曠達。【譯文】南郡公桓玄應召出任太子洗馬,坐船赴任,船停在荻渚。王大服五石散後已經有點醉了,這時去探望桓玄。桓玄為他安排酒食,他不能喝冷酒,連連告訴隨從說:"叫他們溫酒來!"桓玄於是低聲哭泣,王大就想走。桓玄拿手巾擦著眼淚,隨即對王大說:"犯了我的家諱,關你什麼事!"王大讚嘆說:"靈寶的確曠達!"【評析】五石散是魏晉時期流行的一種毒品。但是魏晉時期的人在吟詩清談時,都習慣服散飲酒,且服食完五石散之後,不能喝冷酒。文中的王忱因為服食了五石散加上精神恍惚,所以在桓玄家裡叫下人一次次地"溫酒",而"溫"字無意中觸犯了桓玄的父親桓溫的名諱,桓玄一聽就痛哭起來。六朝時重視家諱,如果外人觸犯了,孝子賢孫就要像桓玄那般"流涕嗚咽",才符合當時禮節。但是當王忱準備要走時,桓玄並沒有計較王忱的不是。

名士不必須奇才【原文】王孝伯[1]言:"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注釋】[1]王孝伯:即王恭。【譯文】王孝伯說:"做名士不一定需要特殊的才能,只要能經常無事、盡情地喝酒,熟讀《離騷》,就可以稱為名士。"【評析】名士只須閑著沒事盡情暢飲,熟讀《離騷》就可以了。這句話指出了當時的名士們,差不多個個都有著顯赫的身家背景。而且名士最好是逍遙自在,喝酒最能表現他們不問世事的態度了。

簡傲第二十四

阮籍箕踞嘯歌【原文】晉文王[1]功德盛大,坐席嚴敬,擬於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2]嘯歌,酣放自若。【注釋】[1]晉文王:即司馬昭,死後謚為文王,當時只是晉公。[2]箕踞:伸開雙腿坐著。【譯文】晉文王功勞很大,恩德深厚,座上客人在他面前都很嚴肅莊重,把他比擬為王。只有阮籍在座上,伸開兩腿坐著,嘯詠歌唱。痛飲放縱,不改常態。【評析】眾人皆知阮籍的曠達與任性,但是在那樣一個危險的政治環境中,阮籍卻懂得自保。在政治上,他既沒有把掌握政權的司馬氏當作對手,也不主動參與他們的政事。再加上阮籍的名氣,儘管他能在眾臣宴席間放浪形骸、任性不羈,而且他的行為也屬違背儒家禮法的事情,但當著司馬昭的面還是能泰然置之。

嵇康輕慢鍾會【原文】鍾士季[1]精有才理,先不識嵇康。鍾要[2]於時賢俊之士,俱往尋康。康方大樹下鍛,向子期[3]為佐鼓排。康揚槌不輟,傍若無人。移時[4]不交言,鍾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注釋】[1]鍾士季:即鍾會,字士季。《世說新語》原注引《魏氏春秋》說,他尋訪嵇康受到冷遇,因而懷恨在心,後來藉其他的事誣陷嵇康。[2]要:同"邀"。[3]向子期:即向秀,字子期,和嵇康等人為好友,是"竹林七賢"之一。[4]移時:時隔許久。【譯文】鍾士季有精深的才思,先前不認識嵇康。他邀請當時一些才德出眾的人士一起去尋訪嵇康。碰上嵇康正在大樹下打鐵,向子期打下手拉風箱。嵇康繼續揮動鐵槌,沒有停下,旁若無人,過了好一會兒也不和鍾士季說一句話。鍾士季起身要走,嵇康才問他:"聽到了什麼才來的?看到了什麼才走的?"鍾士季說:"聽到了所聽到的才來,看到了所看到的才走。"【評析】嵇康家道清貧,所以經常和向秀在樹蔭下打鐵,並不是為謀生,而是順從自己的意願罷了。司馬昭的心腹鍾會仰慕嵇康的才學,有意帶人去拜訪,這更招來嵇康的冷眼相待,他向來都反感這樣的場面。於是就自顧自地幹活,無視他們的存在。想必鍾會最後回答嵇康那句話的時候,已被嵇康桀驁的性格和對自己的輕視弄得惱羞成怒了。

呂安譏嵇喜【原文】嵇康與呂安[1]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駕。安後來,值康不在,喜[2]出戶延之,不入。題門上作"鳳"字而去。喜不覺。猶以為欣,故作。"鳳"字,凡鳥也[3]。【注釋】[1]呂安:字仲悌(tì),東平人,冀州刺史呂招的第二個兒子。志向高遠,輕視權貴,和嵇康交情很深。[2]喜:即嵇喜,字公穆,嵇康的哥哥,歷任揚州刺史、太僕、宗正。[3]"鳳"字二句:"鳳"字由"凡"、"鳥"二字組成。凡鳥,比喻凡俗的人,呂安意在表達對嵇喜的輕蔑。【譯文】嵇康和呂安很友好,每一想念對方,即使相隔千里,也立刻動身前去相會。後來有一次,呂安到來,正碰上嵇康不在家。嵇喜出門來邀請他進去,呂安不肯,只在門上題了個"鳳"字就走了。嵇喜沒有醒悟過來,還因此感到高興。之所以寫個"鳳"字,是因為它分開來就成了凡鳥。【評析】"每一相思,千里命駕",這是呂安對待好友嵇康的態度。但是面對迎接他的嵇康的哥哥嵇喜,卻連謝字也不說一個,走之前還要嘲笑人家一番。試問人家嵇喜並不曾得罪呂安,而且還是去迎他進門的,何錯之有?呂安還真是把魏晉名士的狂放、傲慢表露無遺了。

高坐和尚見卞壺而改容【原文】高坐道人於丞相[1]坐,恆偃卧[2]其側。見卞令[3],肅然改容,云:"彼是禮法人。"【注釋】[1]高坐道人:晉高僧帛屍黎密多羅的別稱。丞相:指王導。[2]偃(yǎn)卧:仰卧。[3]卞令:即卞壺,字望之。【譯文】高坐和尚在丞相王導家做客,常常是仰卧在王導身旁。見到尚書令卞壺,就神態恭敬端莊,說道:"他是講究禮法的人。"【評析】高坐和尚能在丞相王導旁邊表現得不拘禮法、肆意仰卧,可是對於一個在丞相手下任職的卞壺,高坐和尚卻忌憚他的威嚴,卞壺的出現讓他變得嚴肅起來。可見卞壺對待世俗禮教的態度絕對是嚴格謹慎、不容侵犯的,並且他也有著足夠的魄力讓別人信服,所以才讓平時不拘一格、不守禮法的高坐和尚見到他便正襟危坐。

謝萬輕慢岳父【原文】謝中郎是王藍田[1]女婿。嘗著白綸巾,肩輿徑至揚州聽事[2]見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3]痴。"藍田曰:"非無此論,但晚令[4]耳。"【注釋】[1]謝中郎:即謝萬。王藍田:即王述。[2]肩輿(yú):輕便轎子。由於是人用肩抬而行的,所以稱為肩輿。聽事:辦公的地方。[3]君侯:大人,尊稱。信自:的確。王述少有痴名。不過在這裡女婿當面說岳父痴,可見其狂傲。[4]令:美好。【譯文】謝萬是王述的女婿。他曾經戴著用絲帶做的白色頭巾,坐著轎子直接來到揚州刺史的衙署。見了王述後,便直言不諱道:"別人說你痴傻,你確實是痴傻。"王述說道:"並非沒有這種說法,不過後來我就顯得聰明了。"【評析】雖然是兄弟,但是謝萬的氣度遠不如哥哥謝安。謝萬因為有才氣,不但喜歡自我炫耀,而且總是以名士自居,讓人感覺盛氣凌人。就算在岳父這樣的長輩面前也沒有應有的禮貌,一見到岳父就直言不諱地說他傻,真是狂妄得可以,對待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王徽之責桓沖【原文】王子猷作桓車騎[1]騎兵參軍。桓問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時見牽馬來,似是馬曹[2]。"桓又問:"官[3]有幾馬?"答曰:"『不問馬[4]』,何由知其數?"又問:"馬比[5]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6]。』"【注釋】[1]王子猷:即王徽之。桓車騎:即桓沖。[2]馬曹:掌管馬匹的官員,本來該叫騎槽,在這裡稱馬槽,有戲謔之意。[3]官:官署。[4]不問馬:語出《論語·鄉黨》,孔子得知馬棚失火後,曰:"『傷人乎?』不問馬。"孔子是以人為本的思想,而王徽之在這裡則是表示自己向來不關心養馬之官事。[5]比:最近,近來。[6]未知生,焉知死:語出《論語·先進》,孔子看重現實人事,而不問死後鬼神之事。而這裡王徽之用這個典故是說:我連活馬都不知道有多少,又怎麼會知道馬死了多少呢?一方面顯示他超脫世務,另一方面也說明他為官卻不理公事。【譯文】王子猷任車騎將軍桓沖的騎兵參軍。一次桓沖問他:"你在哪個官署辦公?"他回答說:"不知是什麼官署,只是時常見到牽馬進來,好像是馬曹。"桓沖又問:"官府里有多少馬?"他回答說:"不過問馬,怎麼知道馬的數目?"桓沖又問:"近來馬死了多少?"他回答說:"活著的還不知道,哪能知道死的!"【評析】王徽之當了騎兵參軍後,有人問他的時候,他竟然連自己是什麼官都不知道,只是回答見有人牽馬走來走去。而問他職責範圍內最基本的問題,他也只是用孔子的話"未知生,焉知死"來搪塞過去。話說得振振有詞,讓人感覺漠視一切。

謝萬北征【原文】謝萬[1]北征,常以嘯詠自高,未嘗撫慰眾士。謝公甚器愛萬,而審其必敗,乃俱行。從容謂萬曰:"汝為元帥[2],宜數喚諸將宴會,以說眾心。"萬從之。因召集諸將,都無所說,直以如意指四座云:"諸君皆是勁卒[3]。"諸將甚忿恨之[4]。謝公欲深著恩信,自隊主[5]將帥以下,無不身造,厚相遜謝。及萬事敗,軍中因欲除之,復云:"當為隱士[6]。"故幸而得免。【注釋】[1]謝萬:字萬石,即謝中郎。謝安的弟弟。[2]元帥:這裡指全軍的主帥。[3]勁卒:精悍的士卒。謝萬稱諸將為勁卒,引起了反感,一則因為卒有死亡義,軍中忌諱它;二則諸將已是將領,再稱為卒,更使他們不快。[4]甚忿恨之:更加仇恨。[5]隊主:一隊之主,即"隊長"。古代軍隊中以一百人為一隊。[6]隱士:這裡指謝安。當時謝安還隱居東山,尚未出仕。【譯文】謝萬率兵北伐時,常常以長嘯、吟唱表示自己尊貴,未曾安撫、慰問過將士。謝安非常喜歡並且看重謝萬,卻很清楚他一定會失敗,就和他一同出征。謝安從容不迫地對謝萬說:"你身為主帥,應該常常請將領們來宴飲、聚會,讓大家心裡高興。"謝萬答應了。於是就召集眾將領來,可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拿如意指著滿座的人說:"諸位都是精銳的兵。"全體將領聽了更加怨恨他。謝安對眾將領想多施恩惠,更講信用,從隊長將帥以下,無不親自登門拜訪,非常謙虛,誠懇謝罪。到謝萬北伐失敗後,軍隊內部乘機想除掉謝萬,後來又說:"應該為隱士著想。"所以謝萬能僥倖地免掉一死。【評析】謝萬的性格是屬於紈絝子弟類型的,他一直都是以一種傲人的姿態對待別人。更不會懂得去體恤兵士們的辛苦,去提高大家的士氣。最終把他們給激怒了,幸好謝安陪在他左右,才倖免一死。

王徽之看竹不問主人【原文】王子猷[1]嘗行過吳中,見一士大夫家極有好竹。主已知子猷當往,乃灑埽施設[2],在聽事坐相待。王肩輿徑造竹下,諷詠良久,主已失望。猶冀還當通[3],遂直欲出門。主人大不堪[4]。便令左右閉門,不聽[5]出。王更以此賞主人,乃留坐。盡歡而去。【注釋】[1]王子猷:即王徽之。[2]施設:準備飲食。[3]猶冀還當通:還希望王獻之能打個招呼。[4]大不堪:實在不能忍受。[5]聽:聽任。【譯文】王子猷有一次到外地去,經過吳中,知道一個士大夫家有個很好的竹園。竹園主人已經知道王子猷會去,就洒掃、設宴一番,在正廳里坐著等他。王子猷卻坐著轎子徑直來到竹林里,諷誦長嘯了很久,主人已經感到失望,還希望他會派人來通報一下,可是他竟然徑直出門去了。主人實在忍受不了,就叫手下的人去關上大門,不讓他出去。王子猷因此更加賞識主人,這才留步坐下,盡情歡樂了一番才走。【評析】竹林的主人本是對王徽之有讚賞歡迎之意,所以打掃門庭,準備好酒食,坐在大廳等候。誰想到王徽之卻並不曾理會主人的一片好意,自己看完竹林就準備走,這讓等候已久的主人終於按捺不住那股怨氣了。於是便強行把王徽之留下了,而王徽之卻為此而更加賞識主人,認為他們這樣才是"豁達"的表現。

王獻之傲主人遭驅逐【原文】王子敬[1]自會稽經吳,聞顧辟疆[2]有名園。先不識主人,徑往其家,值顧方集賓友酣燕[3]。而王遊歷既畢,指麾[4]好惡,傍若無人。顧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禮也:以責驕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齒之傖耳[5]!"便驅其左右出門。王獨在輿上,迴轉顧望。左右移時不至。然後令送著門夕卜,怡然不屑[6]。【注釋】[1]王子敬:即王獻之。[2]顧辟疆:吳郡人,曾任郡功曹、平北參軍。他的花園,池館林泉之盛,號吳中第一。[3]燕:通"宴"。[4]指麾(huī):指點,評析。麾,通"揮"。[5]傖:六朝時南方人對北方人的蔑稱。[6]不屑:置之不理。【譯文】王子敬從會稽郡經過吳郡,聽說顧辟疆有個名園,原先並不認識這個名園的主人,但還是徑直到人家府上去了。碰上顧辟疆正和賓客朋友設宴暢飲,可是王子敬游遍了整個花園後,卻在那裡指點、評論優劣,旁若無人。顧辟疆氣得臉色都變了,說道:"對主人傲慢,這是失禮的;靠地位高貴來蔑視別人,這是無理的。失去了這兩方面,這種人是不值得一提的傖父罷了!"就把他的隨從趕出門去。王子敬獨自坐在轎子里,左顧右盼,隨從很久也不來。然後顧辟疆叫人把他送到門外,對他泰然自若,置之不理。【評析】王獻之這樣無視別人的傲慢態度,恣意地評價別人的好壞,自然也只能換來園林主人顧辟疆對他大發雷霆,最後遭到主人的轟趕。

排調 第二十五

咄咄郎君【原文】諸葛瑾[1]為豫州,遣別駕到台[2],語云:"小兒知談,卿可與語。"連往詣恪[3],恪不與相見。後於張輔吳[4]坐中相遇,別駕喚恪:"咄咄郎君[5]!"恪因嘲之曰:"豫州亂矣。何咄咄之有?"答曰:"君明臣賢。未聞其亂。"恪曰:"昔唐堯[6]在上。四凶[7]在下。"答曰:"非唯四凶,亦有丹朱[8]。"於是一坐大笑。【注釋】[1]諸葛瑾:字子瑜,仕吳官至豫州牧。[2]別駕:官名,州刺史的屬官。到台:等於說入朝。魏晉時期稱朝廷內宮為"台"。[3]恪:即諸葛恪,字元遜,諸葛瑾的長子。仕吳官至太傅,後受誣陷被孫峻殺害。[4]張輔吳:即張昭,字子布,仕吳任輔吳將軍。[5]咄咄:吆喝聲,相當於"哎呀"。郎君:門生故吏稱呼長官或師門的子弟為"郎君"。[6]唐堯:堯,封於唐,稱唐堯,是傳說中遠古時的賢君。[7]四凶:傳說中堯時的四個惡人,指渾敦、窮奇、禱杌、饕餮,一說指舜時的共工、驩兜、三苗、鯀。這裡用四凶來影射諸葛瑾手下的別駕。[8]丹朱:堯的兒子,名朱,因為居住在丹水所以得名。為人傲慢無理,因他不成器,所以堯禪位於舜。這裡別駕反唇相譏,用丹朱來影射諸葛恪。【譯文】諸葛瑾任豫州牧的時候,派遣別駕入朝,並告訴他說:"我的兒子善於談吐,你可以和他談論談論。"別駕接連去拜訪諸葛恪,諸葛恪都不和他見面。後來在輔吳將軍張昭家中做客時相遇,別駕招呼諸葛恪:"哎呀呀,公子!"諸葛恪於是嘲笑他說:"豫州出亂子了,有什麼好驚嘆的?"別駕回答說:"君主聖明,臣子賢良,沒有聽說那裡出了亂子。"諸葛恪說:"古時上面雖有唐堯,下面仍有四凶。"別駕回答說:"不僅有四凶,也有丹朱。"於是滿座的人都大笑起來。【評析】諸葛恪是諸葛瑾的長子,從小就以才思敏捷、善於應對著稱,曾任丹楊太守,為吳國徵得大量兵源。孫亮繼位後,諸葛恪掌握了吳國大權,率軍抵擋了魏國三路進攻,在東興大勝魏軍。此後,諸葛恪開始輕敵,率大軍伐魏,圍攻新城不下,士卒因疾病死傷慘重,回軍後為掩飾過失,更加獨斷專權。不久,諸葛恪被孫峻聯合吳主孫亮設計殺害,並夷滅其三族。此處文中講的是諸葛恪的父親諸葛瑾向來以兒子為驕傲,向他的別駕稱讚他。但是諸葛恪憑藉自身的才智和地位恃才傲物,並不因為是父親的別駕而對他以禮相待,不但不予理睬,反倒在大眾之前假借玩笑而嘲諷他。別駕也同樣借勢反唇相譏。兩個聰明絕頂的人在玩笑中針尖對麥芒,反應靈敏、熟悉掌故。最後,諸葛恪還是被別駕諷刺為像唐堯的不孝子丹朱而引得在場眾人大笑不已。

阮籍譏王戎為俗物【原文】嵇、阮、山、劉[1]在竹林酣飲。王戎後往。步兵[2]曰:"俗物已復來敗人意[3]!"王笑曰:"卿輩意,亦復可敗邪?"【注釋】[1]嵇、阮、山、劉:即嵇康、阮籍、山濤、劉伶。[2]步兵:即阮籍。[3]俗物:俗人。敗人意:敗壞別人的興緻。【譯文】嵇康、阮籍、山濤、劉伶,在竹林中暢飲,王戎後到,步兵校尉阮籍說:"俗物又來敗壞人的意興!"王戎笑著說:"你們的意興也能敗壞嗎?"【評析】這幾人同為"七賢"中的人物。王戎,生在門閥世家,有深厚的家庭背景,自幼被視為神童的他,有官宦之志,很自然地便走入官場。從文中可以得知,王戎比起這幾位前輩,少了他們的氣質風度。相反,卻充滿了世俗的官宦之志。所以阮籍譏諷他為俗物。可是王戎也反駁說像你們這樣的人,還有誰可以掃你們的興呢?

晉武帝調笑吳主【原文】晉武帝問孫皓[1]:"聞南人好作《爾汝歌》[2]。頗[3]能為不?"皓正飲酒,因舉觴勸帝而言曰:"昔與汝為鄰,今與汝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壽萬春!"帝悔之。【注釋】[1]晉武帝:即司馬炎。孫皓:三國時,吳國末代國主。[2]爾汝歌:三國魏晉時盛行於南方的民歌。歌中經常以"爾"、"汝"等稱謂來表示親昵。[3]頗:疑問副詞,可。【譯文】晉武帝問孫皓:"聽說南方人喜歡作《爾汝歌》,你可會作嗎?"孫皓正在飲酒,於是舉杯向武帝勸酒,並且作歌道:"從前和你是近鄰,現在給你做小臣。獻給你一杯酒,祝你壽長享萬春。"武帝為這件事很後悔。【評析】孫皓是孫和的長子,也是東吳的最後一位皇帝。他初立時,下令撫恤人民,又開倉賑貧、減省宮女和放生宮內多餘的珍禽異獸,一時被譽為令主。但很快他便變得粗暴驕盈、暴虐治國,從而民心喪盡。後來臣子陸凱、陸抗相繼去世。吳國失去了兩位重臣,政局轉壞。不久,西晉內部達成了伐吳的一致意見。揮軍南下,吳軍毫無抵抗之力,吳國滅亡,孫皓本人也成了晉武帝的俘虜。君臣之間講究是很多的,尤其是不能你我相稱,就算你功績再多,資格再老的老臣就是在小皇帝面前也不敢造次。晉武帝這一問,本想為難孫皓,因為那樣的詩歌裡面肯定會帶"你"字。孫皓一身才氣,肯定不會連這樣的詩歌也不會做,於是竟給了孫皓一個出氣的機會,反倒讓晉武帝來了個自討沒趣。

漱石枕流【原文】孫子荊[1]年少時欲隱。語王武子"當枕石漱流"[2],誤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孫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3];所以漱石,欲礪[4]其齒。"【注釋】[1]孫子荊:即孫楚,字子荊,四十多歲才開始做官,官至馮翊太守。[2]王武子:即王濟。枕石漱流:用石塊作枕頭,用流水漱口,指隱居山林的生活。[3]洗其耳:堯讓天下給許由,許由認為堯這話玷污了耳朵,便到河邊洗耳朵。這裡暗用傳說中許由洗耳的故事,來表示不願意了解、參與世俗之事。[4]礪:磨礪。【譯文】孫子荊年輕時想隱居,他本來要對王武子說"要枕石漱流",卻誤說成"漱石枕流"。王武子說:"流水可以枕,石頭能漱口嗎?"孫子荊說:"枕流,是為了洗凈耳朵;漱石,是為了磨礪牙齒。"【評析】孫子荊出身於官宦世家,祖父孫資任魏驃騎將軍,史稱其"才藻卓絕、爽邁不群"。魏末,孫楚已四十多歲,才入仕為鎮東將軍石苞的參軍,後為晉扶風王司馬駿征西參軍,晉惠帝初為馮翊太守。王武子是他的好朋友。孫子荊想隱居,就對王武子說要"枕石漱流",一時口誤,說成了"漱石枕流"。王武子就問如何用石頭漱口,如何枕著流水,孫子荊就說用流水洗耳、石頭磨牙之辯。孫子荊來個掉包變換,只把四字顛倒對換一下,果然神妙天成,就成了經典深奧的修身養性的格言,屬於自圓其說。

鍾氏諧譃【原文】王渾[1]與婦鍾氏共坐,見武子[2]從庭過,渾欣然謂婦曰:"生兒如此,足慰人意。"婦笑曰:"若使新婦得配參軍[3],生兒故可不啻[4]如此!"【注釋】[1]王渾:即王戎、王安豐的父親。[2]武子:王濟。[3]參軍:即王倫,字太沖,王渾的弟弟,飽讀詩書,被大將軍王敦任為參軍。[4]不啻:不止。【譯文】王渾同妻子鍾氏坐在一起,看見兒子王濟從庭院中走過,王渾就很高興地對妻子說:"生一個這樣的兒子,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妻子笑著說:"倘若讓我和王倫匹配,那麼生出的兒子就一定還不止這樣。"【評析】對於丈夫感嘆"生兒如此,足慰人意",王渾的妻子便開始笑謔夫君說,當初我要是和你的弟弟王倫結婚了,恐怕我們生的兒子說不定還要優秀呢。這樣的話在古代講究世俗禮教和女子三從四德的年代裡,要是別人說的,結果可想而知。但是王渾事後並沒有怎麼樣,這樣一來,可見他們兩個確是感情深厚,也可見王渾待人的寬容。想必這就是魏晉名士的雅量吧。

幾為傖鬼【原文】陸太尉[1]詣王丞相,王公食[2]以酪。陸還,遂病。明日[3],與王箋[4]云:"昨食酪小過[5],通夜委頓。民雖吳人,幾為傖鬼[6]。"【注釋】[1]陸太尉:即陸玩。王丞相:即王導。[2]食:讓……吃。[3]明日:明天。[4]箋:寫信。[5]過:差池、不舒服。[6]傖鬼:北方的鬼。【譯文】太尉陸玩去拜訪丞相王導,王導拿乳酪招待他。陸玩回家就病倒了。第二天他給王導寫信說:"昨天吃乳酪稍微過量,整夜精神不振、疲睏不堪。小民雖然是吳人,卻幾乎成了北方的死鬼。"【評析】當時在南北士族之間仍然界限分明,矛盾很深。王導在政治上的主要措施是"綏撫新舊",也就是善於調劑新來的北方士族和舊居的南方士族之間的矛盾。北方的"亡官失守之士"多居顯位;而南方士族,只是虛名居位,並無實權,難免使"吳人頗怨"。王導為了聯絡南方士族,調劑南北士族矛盾,爭取相對平衡,分別給他們以經濟利益。太尉陸玩是個南方人,他去拜訪了王導,事後回家就病了,便寫信告訴王導,自己雖然是個南方人,但是差一點就成了北方人的死鬼。"傖鬼"是當時南方人對北方人的蔑稱,陸玩的信中雖然大有調侃的意思,但是也不乏對北方積累起來的種種矛盾的發泄。

劉惔譏王導說吳語【原文】劉真長[1]始見王丞相,時盛暑之月,丞相以腹熨[2]彈棋局,曰:"何乃淘[3]?"劉既出,人問王公云何[4],劉曰:"未見他異,唯聞作吳語耳。"【注釋】[1]劉真長:即劉惔。[2]熨:貼住、壓著。[3]乃:代詞,這樣,如此。淘(hónɡ):意思為冰涼、涼爽,為當時的吳人語。[4]云何:怎麼樣。【譯文】劉真長初見丞相王導,當時是最熱的月份,丞相把腹部貼在彈棋盤上,說:"怎麼這麼涼啊!"劉真長辭出以後,有人問他見到王導,看法怎麼樣。劉真長說:"沒有見到其他特別的地方,只是聽到他說吳語罷了。"【評析】因為當時改金陵為六朝政治文化中心,所以這造成兩方面的影響:一是漢人人口大量增加。他們努力學習土話,增強了當地漢語方言對非漢語的同化作用;二是中原南遷人士大量聚集於新都城,又使都城形成雙語言制,即士族階層與庶民的雙重語言制。而王導為了聯絡南方士族,常常學說吳語。但是以說洛陽話為正統的北方士族,曾譏諷他沒有什麼特長,只會說些吳語罷了。

王導嘲周侯【原文】王公[1]與朝士共飲酒,舉琉璃碗謂伯仁[2]曰:"此碗腹[3]殊空,謂之寶器。何邪?"答曰:"此碗英英[4],誠[5]為清澈,所以為寶耳[6]。"【注釋】[1]王公:即王導。[2]伯仁:即周顗。又稱周侯。[3]腹:器物中空的部分。[4]英英:明亮。[5]誠:確實,實在。[6]耳:語氣詞,表示肯定。【譯文】王導和朝廷的官員一道飲酒,他舉起琉璃碗對周伯仁說:"這個碗腹內空空,還稱它是寶器,為什麼呢?"周伯仁回答說:"這個碗亮晶晶的,確實晶瑩澄澈,這就是成為寶器的原因啊。"【評析】王導拿著碗便開始調侃周顗道:"人家都說這碗是寶貝,它裡面什麼也沒有,你說寶貝在哪呢?"周顗不緊不慢地回答他道:"這個碗本身就很漂亮,所以說它是寶貝。"

王導父子下棋【原文】王長豫[1]幼便和令,丞相[2]愛恣甚篤。每共圍棋,丞相欲舉行[3],長豫按指不聽。丞相曰:"詎得爾[4]?相與[5]似有瓜葛。"【注釋】[1]王長豫:即王悅,王導的長子。[2]丞相:即王導。[3]行:下(棋)。[4]得:能。爾:如此,這樣。[5]相與:相互,彼此。【譯文】王長豫小時候就很和善,丞相王導非常疼愛他。每次和他一起下圍棋,王導要動手走棋,長豫卻按著指頭不讓動。王導笑著說:"你怎麼能這樣做,我們相互間好像還有點關係吧!"【評析】此處記敘了王導父子兩人在下棋時的小插曲。王導的兒子王悅在下棋的時候,總是喜歡和父親耍賴。於是王導就和兒子開玩笑說:"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呢?我和你還有關係呢。"父子之間的親情對話,增加了兩人的感情,不失為一種親情調節的手段。

許琛譏顧和【原文】許思文往顧和許[1],顧先在帳中眠,許至,便徑就床角枕[2]共語。既而喚顧共行,顧乃命左右取枕[3]上新衣,易己體上所著。許笑曰:"卿乃復有行來衣乎[4]?"【注釋】[1]許思文:即許琛(chēn)。許:同"所",表示處所。[2]角枕:用獸角作裝飾的枕頭。[3]枕:此處應為"杭",同"桁",指衣架。[4]行來:外出,出行。乎:表疑問語氣。【譯文】許琛到顧和的處所,顧和原先正在帳中睡覺,許琛來了以後就徑直走到床邊馱著角枕一起聊天。過了一會兒,許琛又請顧和一起去散步,顧和就命人取下衣架上的新衣服來替換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許琛就笑著說:"你怎麼還有出門專用的衣服啊?"【評析】一個不待主人招呼就進入內室,一個不整理衣冠迎客,依舊躺在床上。見面後兩人還在床角相見而語,關係比較親密。他們兩人之間自然也會互相調侃而不介懷,於是當顧和出門的時候去換衣服就被許琛取笑道:"出門還要專門換衣服嗎?"

康僧淵目深鼻高【原文】康僧淵[1]目深而鼻高,王丞相每調[2]之。僧淵曰:"鼻者面之山,目者面之淵[3]。山不高則不靈[4],淵不深則不清。"【注釋】[1]康僧淵:晉代高僧,西域人,生在長安。[2]調:調笑;戲弄。[3]淵:深潭。[4]靈:靈秀。【譯文】康僧淵眼睛深凹、鼻子高挺,丞相王導常常因此調侃他。康僧淵說:"鼻子,是臉上的山;眼睛,是臉上的潭。山不高就沒有靈氣,潭不深就不會清亮。"【評析】康僧淵是西域人,眼睛深凹,鼻子堅挺,是典型的胡人面相。王導常常就拿這個來調侃他,而康僧淵就用"山不高則不靈,水不深則不清"來比喻自己的面相。不僅沒有損害自己的形象,反而又比別人高了一個級別。

何充拜佛【原文】何次道[1]往瓦官寺禮拜甚勤,阮思曠[2]語之曰:"卿志大[3]宇宙,勇邁終古。"何曰:"卿今日何故忽見推?"阮曰:"我圖數千戶郡,尚不能得;卿乃[4]圖作佛。不亦大乎?"【注釋】[1]何次道:即何充。[2]阮思曠:即阮裕、阮光祿。[3]大:在這裡為動詞,比……大。[4]乃:竟,竟然。【譯文】何充經常去瓦官寺拜佛,很虔誠。阮裕對他說:"你的志向比宇宙大,你的勇氣超越往古。"何充說:"你今天怎麼突然推崇起我來了?"阮裕答:"我想當個幾千戶的小郡守都還未能實現;你居然想成佛,難道志向還不夠大嗎?"【評析】因為崇尚佛家學識和儒家學說有很大的分歧,所以何充潛心理佛就遭到了崇尚儒家學說的阮裕的取笑:面前那麼多的實際情況都解決不了,還去求什麼無法實現的東西呢?儒家的生活態度是要尊重現實。

王濛、劉惔輕蔡謨【原文】王、劉每不重蔡公[1]。二人嘗詣蔡,語良久,乃問蔡曰:"公自言何如夷甫[2]?"答曰:"身[3]不如夷甫。"王、劉相目而笑曰:"公何處不如?"答曰:"夷甫無君輩客。"【注釋】[1]王、劉:即王濛、劉惔。蔡公:即蔡謨。[2]夷甫:即王衍。[3]身:我。【譯文】王濛、劉真長常常不尊重蔡謨。兩人曾經去看望蔡謨,談了很久,竟問蔡謨說:"您自己說說您比夷甫怎麼樣?"蔡謨回答說:"我不如夷甫。"王濛和劉真長相視而笑,又問:"您什麼地方不如?"蔡謨回答說:"夷甫沒有你們這樣的客人。"【評析】因為看不起蔡謨,王濛、劉惔就總想找機會讓蔡謨難堪,讓他下不來台。而蔡謨則巧妙地語含譏諷,利用王、劉的嘲笑諷刺他們,稱自己不如王衍是由於王衍身邊沒有王濛、劉惔這樣的人的緣故,而暗含的意思就是自己因為身邊有了王濛和劉惔,所以就阻礙了他進步,讓王濛和劉惔自討沒趣。

遠志與小草【原文】謝公始有東山之志[1],後嚴命屢臻,勢不獲已[2],始就桓公[3]司馬。於時人有餉[4]桓公藥草,中有"遠志[5]"。公取以問謝:"此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稱?"謝未即答。時郝隆在坐,應聲答曰:"此甚易解: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6]。"謝甚有愧色。桓公目謝而笑曰:"郝參軍此過乃不惡[7],亦極有會。"【注釋】[1]謝公:即謝安。東山之志:隱居東山的志向。[2]獲已:隱居的事得以實現。[3]桓公:即桓溫。[4]餉:饋贈。[5]遠志:中藥名。根名為遠志,葉名為小草。[6]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此為雙關語,是嘲諷謝安的出仕。處:明指隱於地下,暗指謝安隱居山中;出:明指露出地面,暗指謝安出山做官。[7]過:量詞,次,回。乃:甚,很,非常。不惡:不錯,不壞。【譯文】謝安起初有隱居山林的意願,後來官府徵召的命令多次下達,勢不得已,這才就任桓溫屬下的司馬。在這時,有人送給桓溫草藥,其中有遠志。桓溫拿來問謝安:"這種葯又叫小草,怎麼一種東西卻有兩樣名稱呢?"謝安沒有立即回答,當時郝隆在座,隨聲回答說:"這很容易解釋,不出就是遠志,出來就是小草。"謝安深感慚愧。桓溫看著謝安笑著說:"郝參軍這個失言卻不算壞,話也說得極有意趣。"【評析】名為遠志的藥草,它的根稱為遠志,但是葉子就叫小草。也不知道桓溫是不是故意拿出這味藥草去問謝安,謝安也沒有馬上回答出來,但是一旁的郝隆卻應聲而答,把遠志和小草立即和眼前的人聯繫起來了,用隱藏來比喻遠志,出仕比喻小草,來暗諷謝安的隱居和出仕,讓謝安頓時羞愧難當。

郝隆作蠻語【原文】郝隆為桓公[1]南蠻參軍。三月三日會,作詩。不能者,罰酒三升。隆初以不能受罰。既飲,攬筆便作一句云:"鯫隅[2]躍清池。"桓問:"娵隅是何物?"答曰:"蠻名魚為鯫隅。"桓公曰:"作詩何以作蠻語?"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蠻府參軍,那得不作蠻語也?"【注釋】[1]桓公:即桓溫。[2]鯫(jū)隅(yú):古代西南的少數民族把魚稱為"鯫隅"。【譯文】郝隆任桓溫南蠻校尉府的參軍。三月三日的聚會上,要求作詩。不能作詩的,要罰喝三升酒。郝隆開始因為作不出詩受罰。喝完酒,提起筆來便寫了一句:"娵隅躍清池。"桓溫問:"娵隅是什麼?"郝隆回答說:"南蠻稱魚為娵隅。"桓溫說:"作詩為什麼用蠻語?"郝隆說:"我從千里之外來投奔您,才得到南蠻校尉府的參軍一職,哪能不說蠻語呢?"【評析】郝隆胸懷大志,但是投靠了桓溫之後,桓溫只給了他一個參軍的職位,他心有不甘。於是他趁著聚會的時候用南蠻話作了句詩,桓溫不解,便問他原因,他就借題發揮跟桓溫說了他的不滿。

袁羊作詩調侃劉惔【原文】袁羊嘗詣劉惔[1],惔在內眠未起。袁因作詩調之曰:"角枕粲文茵,錦衾爛長筵[2]。"劉尚[3]晉明帝女,主[4]見詩不平,曰:"袁羊,古之遺狂!"【注釋】[1]袁羊:即袁喬。劉惔:即劉真長。[2]角枕粲文茵,錦衾爛長筵:語出《詩·唐風·葛生》,是一首悼亡詩。大意是:華麗的褥子配上角枕有多麼鮮艷;長長的竹席鋪著絲被會更加燦爛。粲:鮮艷。爛:閃閃發光。文茵:繡花的絲褥。長筵:棉被。[3]尚:娶公主為妻稱為尚。[4]主:公主,指劉惔的妻子廬陵公主。【譯文】袁羊有一次去拜訪劉惔。劉惔正在帳內睡覺,還沒有起來。袁羊便作詩嘲笑劉惔道:"角枕粲文茵,錦衾爛長筵。"劉惔娶的是晉明帝司馬紹的女兒廬陵公主,公主看了這詩後很不高興地說道:"袁羊是古代狂人的子孫。"【評析】袁羊作詩只是因為一時興起,看見睡懶覺的劉惔,就借用古人的文章拿他開玩笑,沒想到惹得劉惔的妻子廬陵公主十分不滿,還直罵袁羊太過狂妄。

桓嗣形似其舅【原文】桓豹奴是王丹陽[1]外生,形似其舅,桓甚諱[2]之。宣武云:"不恆[3]相似,時似耳。恆似是形,時似是神。"桓逾不說[4]。【注釋】[1]桓豹奴:即桓嗣。王丹陽:即王混。[2]諱:忌諱。[3]恆:常常、一直。[4]逾不說:更加不高興。說,同"悅"。【譯文】桓嗣是王混的外甥,長得很像他的舅舅。桓嗣非常忌諱這一點。桓溫說:"你也不是總像你的舅舅,只是偶爾像而已。經常像的是相貌,偶爾像的是神情。"於是桓嗣就更加不高興了。【評析】魏晉時期,人們都注重精神意念,比如清談、作詩、作畫、隱居,都需要達到一種精神境界,才能被世人所欣賞。從桓豹奴忌諱形似其舅舅的這件事情可以看出,當時的人不喜歡跟別人"形似",都喜歡能有自己的"神、態"。而桓溫認為桓豹奴與他舅舅王丹陽在"形"的方面"恆似",在"神"上"時似",如此便擊中了桓豹奴的要害,因而使他更加不高興。

應變將略,非其所長【原文】郗司空拜北府[1],王黃門[2]詣郗門拜,云:"應變將略,非其所長[3]。"驟詠[4]之不已。郗倉謂嘉賓[5]曰:"公今日拜,子猷言語殊不遜[6],深不可容[7]!"嘉賓曰:"此是陳壽作諸葛評,人以汝家[8]比武侯,復何所言?"【注釋】[1]郗司空:即郗愔。拜北府:指郗愔就任徐州軍政長官。[2]王黃門:即王徽之。[3]應變將略,非其所長:隨機應變的用兵謀略,並非此人所擅長。[4]驟詠:反覆說。[5]郗倉:即郗融。郗愔的兒子郗超的弟弟。嘉賓:即郗超。[6]不遜:不謙遜,無禮。[7]深不可容:絕對不可原諒。[8]汝家:你的父親。【譯文】郗司空被任命為徐州軍政長官,他的外甥王徽之來登門祝賀,說:"隨機應變的用兵謀略,並非此人所擅長。"他反覆、不停地吟誦著這句話。郗司空的二兒子郗倉對他的哥哥郗超說:"父親今天上任,王徽之太無禮了,實在無法容忍。"郗超說:"這是陳壽對諸葛亮的評價,人家把你父親比作諸葛武侯,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評析】王徽之為人"荒誕不稽",生活上"不修邊幅"。即使是做了官,也是"蓬首散帶","不綜府事"。桓沖曾勸告他,為官要整衣理冠,應當努力認真嚴肅地處理公務。他對桓沖的話根本不予理睬,照樣"直眼高視",整天用手板拄著自己的面頰,東遊西逛。他去了剛陞官的舅舅郗司空家裡,卻沒有像別人一樣大說賀詞,卻反覆念著"應變將略,非其所長。"這讓郗司空的二兒子很不高興,但是大兒子郗超卻巧妙地轉用了王徽之的話,說:"這是人們讚譽諸葛亮的話,這不是把父親抬高了嘛?還有什麼值得生氣的。"

簸之揚之,糠秕在前【原文】王文度、范榮期俱為簡文所要[1]。范年大而位小,王年小而位大。將前[2],更相推在前,既移久[3],王遂在范後。王因謂曰:"簸之揚之,糠秕在前[4]。"范曰:"洮之汰之,砂礫在後[5]。"【注釋】[1]王文度:即王坦之。范榮期:即范啟。簡文:即東晉簡文帝。所要:同"所邀",被邀請。[2]將前:將要前行時。[3]移久:過了很久。[4]簸(bò)之揚之,糠秕在前:簸揚輕浮之物。這是王坦之在以糠秕嘲弄范啟。[5]洮(tá)之汰之,砂礫在後:淘洗雜質。這是范啟在以砂礫來嘲笑王坦之。【譯文】王文度和范榮期一起得到簡文帝邀請。范榮期年紀大而職位低,王文度年紀小而職位高。到了簡文帝那裡,將要進去的時候,兩人輪番推讓,要對方走在前面;已經推讓了很久,王文度終於走在范榮期的後面。王文度於是說:"簸米揚米,秕子和糠在前面。"范榮期說:"淘米洗米,沙子和石子在後面。"【評析】范啟是年歲大卻官職小,和王坦之相反,兩個人在進門的時候都互相退讓一番不肯走前面,最後王坦之把范啟推到前面,然後又在後面開玩笑說:"用簸箕揚米,米糠總是被揚在前面。"范啟也開玩笑回復說:"用河水淘米,沙礫總是被淘在後面。"後來,王坦之當上了朝中的中書令,封為藍田侯。在簡文帝臨終的時候,他和謝安同時封為顧命大臣,而范啟則始終默默無聞。後來人們就用"簸之揚之,糠秕在前"來形容位卑而居前列。

魏顗雅有體量【原文】魏長齊雅有體量[1],而才學非所經。初宦當出,虞存[2]嘲之曰:"與卿約法三章:談者死,文筆[3]者刑,商略[4]抵罪。"魏怡然而笑,無忤[5]於色。【注釋】[1]魏長齊:即魏顗,字長齊,會稽人,官至山陰令。體量:度量。[2]虞存:字道長,官至尚書吏部郎。[3]文筆:這裡指寫文章。[4]商略:品評,評析。[5]忤:抵觸、不滿。【譯文】魏長齊很有氣量,可是才學不是他所擅長的。剛做官要赴任時,虞存嘲笑他說:"和你約法三章:高談闊論的人處死,舞文弄墨的人判刑,品評人物就治罪。"魏長齊和悅地笑了,沒有一點抵觸情緒。【評析】魏顗、虞球、虞存、謝奉並稱為四族之俊。魏顗有著曠達的胸懷,但是才學一類的不是他所擅長的。在初做官的時候,虞存便藉此嘲笑他,說:"清談之人、寫文章的人和進行學術研討的人都應受到懲罰。"而他所說的這三方面的事情都不是魏顗擅長的,而虞存的嘲戲之意也正在於此。魏顗當然也知道虞存就是要嘲笑他,但是並不和他計較,反而一臉微笑著,這正表現了他的度量之大。

前倨而後恭【原文】謝遏[1]夏月嘗仰卧,謝公清晨卒[2]來,不暇著衣,跣出屋外。方躡履[3]問訊。公曰:"汝可謂前倨而後恭[4]。"【注釋】[1]謝遏:即謝玄,字幼度,小字遏。[2]謝公:即謝安。卒:通"猝",突然。[3]履(lǚ):一種單底鞋子,可供正式場合穿著。[4]前倨(jù)而後恭:語出《戰國策·秦策》,是說蘇秦在秦國遊說失敗後回到家中,嫂子不給他做飯;後來他在趙國做了大官,回家時嫂子見了他就跪拜在地。蘇秦問:"嫂何前倨而後恭也?"倨,傲慢;怠慢。恭:五體投地、恭敬。【譯文】謝遏在夏天的一個夜晚,臉朝上睡著,謝安清晨突然來到,謝遏來不及穿衣服,光著腳跑出屋外,這才穿鞋請安。謝安說:"你可以說是『前倨而後恭』。"【評析】謝玄幼年由謝安撫養長大,兩人感情深厚,叔侄兩人之間也經常會開些小玩笑。在這裡,謝玄因為睡得正香而沒感覺到謝安的到來,醒來後匆忙不迭地準備請安,跟他肆無忌憚的睡姿形成鮮明對比,謝安就借"前倨而後恭"的歷史典故來取笑謝玄的行為滑稽,格外幽默風趣。

咄咄逼人【原文】桓南郡與殷荊州[1]語次,因共作了語[2]。顧愷之曰:"火燒平原無遺燎[3]。"桓曰:"白布纏棺豎旒旐[4]。"殷曰:"投魚深淵放飛鳥。"次作危語[5]。桓曰:"矛頭淅米劍頭炊[6]。"殷曰:"百歲老翁攀枯枝。"顧曰:"井上轆轤卧嬰兒。"殷有一參軍在坐。云:"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殷曰:"咄咄逼人[7]!"仲堪眇目[8]故也。【注釋】[1]桓南郡:即桓玄。殷荊州:即殷仲堪。[2]了語:有關"終了"一詞的事物。[3]遺燎:余火,剩下的火種。文中意思是野火燒了平原,沒有留下任何東西。[4]旒(liú)旐(zhà):是招魂幡,出殯的時候在棺材前面引路的旗子。[5]危語:有關"危險"一詞的事物。[6]淅:淘洗。炊:做飯的意思。[7]咄咄逼人:說話魯莽,揭人短處。[8]眇目:一隻眼失明。【譯文】南郡公桓玄和荊州刺史殷仲堪談話時,順便一同說那種表明一切都終了的事。顧愷之說:"火燒平原無遺燎。"桓玄說:"白布纏棺豎旒旐。"殷仲堪說:"投魚深淵放飛鳥。"接著又說處於險境的事。桓玄說:"矛頭淅米劍頭炊。"殷仲堪說:"百歲老翁攀枯枝。"顧愷之說:"井上轆轤卧嬰兒。"殷仲堪有一個參軍也在座,說:"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殷仲堪說:"咄咄逼人!"這是因為殷仲堪瞎了一隻眼睛。【評析】名士們之間經常進行清談,好比一個學術交流會,但是他們這個就比較隨性、自由發揮,屬於一種純粹的"戲談"。但是結尾的時候殷仲堪的參軍參與了交流,只是句子里無意中把殷仲堪的毛病給放進去了,便讓殷仲堪覺得甚是難堪。

祖參軍如從屋漏中來【原文】祖廣[1]行恆縮頭。詣桓南郡[2],始下車,桓曰:"天甚晴朗,祖參軍如從屋漏[3]中來。"【注釋】[1]祖廣:字淵度,范陽人,曾任桓玄手下的參軍,官至護軍長史。[2]桓南郡:即桓玄。[3]屋漏:此一語雙關。本來是指屋子的西北角,因為西北角上開有天窗,日光由此照射到屋裡。這裡是指漏水的房屋,調侃祖廣走路時縮頭縮腦的滑稽模樣。【譯文】祖廣走路經常縮著腦袋。他去拜訪南郡公桓玄,剛一下車,桓玄說:"天氣很晴朗,怎麼祖參軍像是從漏雨的房子里出來一樣。"【評析】桓玄的"祖參軍如從屋漏中來"就是從側面描述了祖廣的形象——在走路的時候縮頭縮腦的,讓人看上去覺得很滑稽。但是桓玄的話說得很幽默,既形容出來他的樣子,也沒有得罪祖廣。

輕詆 第二十六

桓溫慨神州陸沉【原文】桓公入洛[1],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2]。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3],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4]其責!"袁虎[5]率爾對曰:"運自有廢興。豈必諸人之過?"桓公懍然作色,顧謂四坐曰:"諸君頗聞劉景升[6]不?有大牛重千斤,啖芻豆[7]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8]。魏武入荊州,烹以饗士卒,於時莫不稱快。"意以況袁。四坐既駭,袁亦失色。【注釋】[1]桓公:即桓溫。入洛:指桓溫在晉廢帝太和四年(公元369年)伐燕一事,後因糧運不濟,受挫而還。[2]平乘樓:大船的船樓。[3]陸沉:失陷,指國土淪喪。[4]王夷甫:即王衍,字夷甫,雖居宰輔之位,卻愛好清談而不以國事為重,最後被石勒俘虜殺害。任:負。[5]袁虎:即袁宏袁彥伯。[6]劉景升:即劉表,字景升,漢末曾任荊州牧。在曹操、袁紹相爭的官渡之戰前,袁紹向他求助,他暗中保持中立;袁紹失敗後,曹操討伐他,曹兵未至就因病而死。[7]芻豆:喂牲口的草料和豆料。[8]羸牸(zì):瘦弱不堪的母牛。【譯文】桓溫進兵洛陽,經過淮水、泗水,踏上北方地區,和下屬們登上船樓,遙望中原,感慨地說道:"終於使國土淪陷,長時間成為廢墟,王夷甫等人不能不承擔這一罪責!"袁虎輕率地回答說:"國家的命運本來有興有衰。難道都是他們的過錯?"桓溫神色威嚴,面露怒容,環顧滿座的人說:"諸位多少都聽說過劉景升吧?他有一條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比普通牛多十倍,可是拉起重載走遠路,簡直連一頭瘦弱的母牛都不如。魏武帝進入荊州後,把大牛殺了來慰勞士兵,當時沒有人不叫好。"桓溫本意是用大牛來比擬袁虎。滿座的人都震驚了,袁虎也大驚失色。【評析】桓溫進軍洛陽,眺望中原的時候正在感嘆國家的淪喪,而袁虎卻輕率地回復了他的話,將國運興衰理解為天命。志在恢復中原的桓溫當然聽不得這樣的話,所以他就用那頭只能吃不能幹活的牛來比喻袁虎。當袁虎聽明白之後,嚇得臉色都變了,在座的人也都嚇壞了。

高柔不為王濛、劉惔所知【原文】高柔[1]在東,甚為謝仁祖[2]所重。既出,不為王、劉所知。仁祖曰:"近見高柔,大自敷奏[3],然未有所得。"真長[4]云:"故不可在偏地居,輕在角(角弱)中,為人作議論。"高柔聞之,云:"我就伊無所求。"人有向真長學[5]此言者,真長曰:"我實亦無可與伊者。"然游燕猶與諸人書:"可要安固[6]。"安固者,高柔也。【注釋】[1]高柔:字世遠,樂安縣人,曾官曆司空參軍、安固縣令、冠軍參軍等職。[2]謝仁祖:即謝尚。[3]大自敷奏:頻繁上書。[4]真長:即劉惔。[5]學:學舌。[6]安固:即高柔,因其做過安固令,所以又被人稱安固。【譯文】高柔在東邊,深為謝仁祖所敬重。到京都以後,不被王濛、劉真長所賞識。仁祖說:"近來看見高柔大力地呈上奏章,然而沒有什麼效果。"劉真長說:"本來就不能在偏僻的地方居住,隨便地住在一個角落,不過是被人當作議論的對象。"高柔聽到這句話,說:"我和他交往並不圖什麼。"有人拿這句話向劉真長學舌,劉真長說:"我實在也沒有什麼東西可給他。"然而遊樂宴飲時還是給各位寫信說:"可以邀請安固。"安固,就是高柔。【評析】王濛和劉惔對高柔沒有過高的評價,認為他從會稽那樣的小地方出來,沒有什麼名氣。所以當他在給皇上獻策之後什麼獎勵也沒有得到,便遭到劉惔取笑,說他的出身寒微。只是在取笑過後,劉惔還是會承認他的學識和正直,因為每次宴飲,劉惔也總是會想到寫信讓別人邀請高柔。

王坦之與支道林不睦【原文】王中郎與林公絕不相得[1]。王謂林公詭辯,林公道王云:"著膩顏恰[2],綸布[3]單衣,挾《左傳》,逐鄭康成[4]車後,問是何物塵垢囊[5]!"【注釋】[1]王中郎:即王坦之。林公:即支遁支道林。絕不相得:相處不好。[2]顏恰(qià):三國魏時流行的一種模仿古代皮弁而製成的絲帛便帽,帽前有一橫縫,可以區別前部和後部;到西晉末年,漸漸去掉橫縫,稱為"無顏恰"。東晉時期戴顏帢,猶同今天戴古人的冠巾,已不合時宜。[3]布:古代的一種粗葛布。[4]鄭康成:即鄭玄,字康成,東漢著名經學家,曾聚徒講學,遍注群經。[5]塵垢囊:裝塵土和污垢的皮囊。【譯文】北中郎將王坦之和支道林非常合不來。王坦之認為支道林只會詭辯,支道林批評王坦之說:"戴著油膩的古帽,穿著布制單衣,挾著《左傳》,跟在鄭康成的車子後面跑。試問這是什麼塵垢口袋!"【評析】名士之間有了矛盾的時候就往往忘記了他們平時所大力提倡的那種曠達的情懷,而是喜歡互相對抗,甚至用盡自己的文才以及可以使用的一切鄙視的語句去詆毀對方。

孫綽為王濛作誄文【原文】孫長樂作王長史[1]誄云:"余與夫子[2],交非勢利,心猶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3]見曰:"才士[4]不遜,亡祖何至與此人周旋!"【注釋】[1]孫長樂:即孫綽。王長史:即王濛。[2]夫子:對文人的尊稱。[3]王孝伯:即王恭。王濛的孫子。[4]才士:有才華的人,這裡指孫綽。【譯文】長樂侯孫綽給司徒左長史王濛寫誄文,說:"我和他的交往,並不是勢利之交;我們的心裡像是清水一樣,都有這種玄奧美妙的旨趣。"王孝伯看後說:"文人不謙虛,亡祖何至於跟這種人交往!"【評析】王恭瞧不起孫綽,可是孫綽偏偏卻在紀念王濛的誄文中寫到自己曾經和王濛相交,而且相交甚歡,這結果便可想而知了。

謝玄輕詆謝萬【原文】謝太傅[1]謂子侄曰:"中郎[2]始是獨有千載!"車騎[3]曰:"中郎衿抱[4]未虛,復那得[5]獨有?"【注釋】[1]謝太傅:即謝安。[2]中郎:即謝萬,謝安的弟弟,謝玄的叔叔。[3]車騎:即謝玄。[4]衿(jīn)抱:胸懷。[5]那得:怎麼能。【譯文】太傅謝安對子侄們說:"中郎才是千百年來獨一無二的。"車騎將軍謝玄說:"中郎胸懷不夠開闊,又怎麼能算是獨一無二的?"【評析】謝安本想向大家推崇出一個榜樣來,讓大家學習學習的,但是謝玄馬上就表現出了對謝萬的極度不滿。

王坦之作《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原文】王北中郎不為林公[1]所知,乃著[2]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略云:"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3],沙門雖雲俗外[4],反更束於教[5],非情性自得之謂也。"【注釋】[1]王北中郎:即王坦之。林公:即支遁支道林。[2]著:著。[3]高士:超越世俗的人。縱心調暢:隨心所欲以致心境協調舒暢。[4]沙門:依照戒律出家修行的佛教徒,即和尚。俗外:俗世之外。[5]束於教:被教義所束縛。【譯文】北中郎將王坦之不被支道林所賞識,便著述《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致說:"隱士一定處在隨心所欲、心境諧調舒暢的境界。和尚雖然是置身世外,反而更加受到宗教的束縛,說明他們的本性並非悠閑自得。"【評析】王坦之把對支道林的不滿全寄情於詩文中,文中既為自己塑造了一個正面形象,以改善影響,同時也從側面向眾人說明像支道林這樣的人之所以會讓人感覺悠然自適,只是因為他們被教條所禁錮了,而並不是本性使然,意在指出他們的多種做作,暗含著對支道林的極為不滿。

洛生詠【原文】人問顧長康[1]:"何以不作洛生詠[2]?"答曰:"何至作老婢[3]聲!"【注釋】[1]顧長康:即顧愷之。[2]洛生詠:洛陽的書生吟誦詩文的腔調。[3]老婢:老年婦女。【譯文】有人問顧長康:"為什麼不模仿洛陽書生讀書的聲音來詠詩呢?"顧長康回答說:"何至於模仿老婦的聲音!"【評析】文中可見顧愷之對於洛陽書生的鄙視。

庾恆不推許殷覬【原文】殷覬、庾恆並是謝鎮西[1]外孫。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嘗俱詣謝公,謝公熟視殷,曰:"阿巢[2]故似鎮西。"於是庾下聲[3]語曰:"定何似[4]?"謝公續復云:"巢頰[5]似鎮西。"庾復云:"頰似,足作健[6]不?"【注釋】[1]謝鎮西:即謝尚。[2]阿巢:即殷覬,字伯通,小名阿巢。阿在前作輔助語詞,沒有實義。[3]下聲:壓低聲音。下,低。[4]定何似:哪裡像。[5]頰:臉蛋。[6]健:強壯,或為強者。【譯文】殷覬和庾恆都是謝尚的外孫。殷覬自幼聰明直率,但是庾恆卻總不讚許他。有一次,他們一起去拜訪謝安,謝安仔細打量了殷覬一番,說:"殷覬確實像謝尚。"這時候,庾恆低聲說道:"哪裡像?"謝安接著說:"殷覬的臉頰長得像謝尚。"庾恆就又說:"臉頰像,難道就能夠成為強者嗎?"【評析】殷覬和庾恆是表兄弟,殷覬從小就很聰明,而且大人們也都很喜歡他,但是庾恆就是不願意承認,偏偏那次謝安卻一再地稱讚殷覬的樣子長得跟他的外祖父很像,也就是說他將來也會很有出息的,這就讓本來心裡就覺得不平衡的庾恆更加反感了,所以就反駁道:"樣子長得像就能判定將來能成為強者嗎?"

韓伯無風骨【原文】舊目韓康伯[1]:捋肘[2]無風骨。【注釋】[1]韓康伯:即韓伯韓豫章。[2]捋(lǚ)肘:握住胳膊肘用力地滑動。【譯文】過去的人們評價韓豫章說:"用力握捏胳膊肘,也摸不著他的骨頭。"【評析】說明韓豫章體型肥胖,一身肥肉,使勁捏握也感覺不到骨頭的存在。

支道林譏王氏兄弟說吳語【原文】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1]兄弟。還,人問:"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群白頸烏[2],但聞喚啞啞聲[3]。"【注釋】[1]王子猷:即王徽之。[2]白頸烏:烏鴉的一種,頸部有一圈白羽毛。王氏兄弟多穿白衣領的服裝,所以這樣譏諷他們。[3]喚啞啞聲:丞相王導雖是北方人,但很喜愛說吳地方言,王氏子弟多學他的做法。這裡是在譏諷他們說話像烏鴉叫。【譯文】支道林到會稽去,見到了王子猷兄弟。他回到京都,有人問:"你看王氏兄弟怎麼樣?"支道林回答說:"看見一群白脖子烏鴉,只聽到啞啞叫。"【評析】支道林在這裡是譏笑王氏兄弟說的吳語,因為那時候王丞相主要措施是在於化解南北方的矛盾。他自身是北方人,但是為了緩和矛盾、增進交流,也開始學說吳語。而支道林去了剛好也聽見了,便用此語來譏諷他們兄弟。

桓玄譏愚鈍者【原文】桓南郡每見人不快[1],輒嗔云:"君得哀家梨[2],當復不烝[3]食不?"【注釋】[1]桓南郡:即桓玄。快:技藝高超。[2]哀家梨:秣陵哀仲家產大梨,味道甜美。[3]烝:同"蒸",吃。【譯文】南郡公桓玄每當看見別人笨拙,就生氣說:"您得到哀家的梨,該不會蒸著吃吧?"【評析】拿哀家梨來打比方,哀家梨的特點是又大又好吃,所以桓玄就借這個意思去諷刺愚蠢的人不會去辨別,卻總是自以為是,就這樣把好的東西給浪費掉了。

假譎 第二十七

曹操好為遊俠【原文】魏武[1]少時,嘗與袁紹好為遊俠[2],觀人新婚,因潛入主人園中,夜叫呼云:"有偷兒賊!"青廬[3]中人皆出觀,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婦,與紹還出。失道,墜枳棘[4]中,紹不能得動,復大叫云:"偷兒在此!"紹遑迫自擲[5]出,遂以俱免。【注釋】[1]魏武:即曹操。[2]遊俠:重義輕生又好招惹是非的人。[3]青廬:古代結婚用的新房。用青布搭成的棚屋。[4]枳(zhǐ)棘:喬木,果實黃綠色,可入葯。[5]遑迫:驚慌。擲:騰躍。【譯文】魏武帝曹操年輕時,和袁紹兩人常常喜歡做遊俠。他們去看人家結婚,乘機偷偷進入主人的園子里,到半夜大喊大叫:"有小偷!"青廬裡面的人都跑出來察看,曹操便進去,拔出刀來搶劫新娘子。接著和袁紹迅速跑出來。中途迷了路,陷入了荊棘叢中,袁紹動不了。曹操又大喊:"小偷在這裡!"袁紹驚恐著急,趕快自己跳了出來,兩人終於得以逃脫。【評析】因為兩個人都有所謂的"遊俠"性格,所以成了最親密的好朋友,也經常做一些違反常理、離經叛道的事情。這裡講述的就是他們劫持別人家新娘子的事情。他們在這裡上演了一出調虎離山之計,順利把新娘子拐出去,這正中了他們下懷。而在逃跑途中不慎掉落荊棘中的袁紹真是讓人發急,眼看著只能等著被抓了。情急之下的曹操只好大嚷"小偷在此",便把荊棘中的袁紹嚇得跳出來了,從而順利逃脫。曹操確實有點小伎倆,而且此時用得很恰當。

望梅止渴【原文】魏武行役,失汲道[1],軍皆渴,乃令曰:"前有大默林[2],饒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聞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注釋】[1]汲(jí)道:通向水源的道路。[2]默林:青梅樹林。【譯文】魏武帝曹操率部遠行軍,找不到取水的路,全軍都很口渴,於是便傳令說:"前面有大片的梅樹林子,梅子很多,味道甜酸,可以解渴。"士兵聽了這番話,口水都流出來了。利用這個辦法得以趕到前面的水源地。【評析】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操只能用欺騙的手段讓士兵們心裡充滿希望,才能渡過眼前的難關,繼續支撐著找到水源;而士兵們心裡也像曹操所預想的那樣,都期待著曹操所說的那片梅樹林,於是他們心裡也有了目標有了希望,最終雖然沒有什麼梅樹林,但是找到了他們最需要的水源地。

曹操使詐殺隨從【原文】魏武常言:"人慾危己[1],己輒心動。"因語所親小人[2]曰:"汝懷刃密[3]來我側,我必說心動。執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無他,當厚相報!"執者[4]信焉,不以為懼,遂斬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為實,謀逆者挫氣[5]矣。【注釋】[1]危己:加害自己。[2]小人:親近隨從。[3]密:暗地裡,悄悄地。[4]執者:被捉住的人。[5]謀逆:想要加害曹操的人。挫氣:挫傷了勇氣。【譯文】魏武帝曾經說過:"如果有人要害我,我立刻就心跳。"於是授意他身邊的侍從說:"你揣著刀隱蔽地來到我的身邊,我一定說心跳。我叫人逮捕你去執行刑罰,你只要不說出是我指使,沒事兒,到時一定重重酬報你。"那個侍從相信了他的話,不覺得害怕,終於被殺了。這個人到死也不醒悟啊。手下的人認為這是真的,謀反者喪氣了。【評析】這是由曹操一手導演的戲,而隨從只是這個戲的配角,聽從他的指揮,還相信曹操真的會重重地報答他,卻沒有考慮到要演的這齣戲中曹操所說的那些情節其實一點都不簡單。最後到死也死得不明不白。但是這場戲卻收到了他預想的好效果。身邊那些想要加害他的人都以為他有能預測別人要禍害他的先知,也都只好放棄了想要謀害他的想法。

曹操假夢殺人【原文】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1]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覺,左右宜深慎此!"後陽[2]眠,所幸一人竊以被覆之,因便斫殺。自爾每眠,左右莫敢近者。【注釋】[1]妄:隨便。[2]陽:通"佯",假裝。【譯文】魏武帝曹操曾經說過:"我睡覺時不可隨便靠近我,一靠近,我就殺人,自己也不知道。你們應該十分小心這點。"有一天,曹操假裝睡熟了,有個親信偷偷地拿條被子給他蓋上,曹操趁機把他殺死了。從此以後,每次睡覺的時候,身邊的人沒有誰敢靠近他。【評析】曹操為了證明他的話是說一不二的,為了驗證他的話的效果,以求達到建立在眾人心中的威信,就殺了個隨從。於是別人再也不敢在他睡覺的時候靠近他,以免喪命。這樣也為曹操增加了一份安全感。

袁紹遣人刺曹操【原文】袁紹年少時,曾遣人以劍擲魏武,少下[1],不著。魏武揆[2]之,其後來必高,因帖[3]卧床上,劍至果高。【注釋】[1]少下:稍微偏下。[2]揆(kuí):測量。[3]帖:貼。【譯文】袁紹年輕的時候,曾經派遣人夜裡用劍刺殺魏武帝曹操,劍稍微偏低了些,沒有刺中。曹操推測第二劍肯定會高些,於是就貼床緊卧,劍刺下來的時候果真很高。【評析】刺客們第一次因為刺得低了沒有刺中,以為曹操還沒有醒,所以刺第二劍的時候便糾正了所犯的錯誤,抬高了位置;而曹操其實那時候已經醒了,卻裝作沒醒的樣子,然後反其道而行之,躺得更低。於是讓他們撲了個空,保全了自己。

王羲之詐眠脫險【原文】王右軍[1]年減十歲時,大將軍甚愛之,恆置帳中眠。大將軍嘗先出,右軍猶未起[2]。須臾,錢鳳[3]入,屏[4]人論事,都忘右軍在帳中,便言逆節[5]之謀。右軍覺,既聞所論,知無活理,乃剔吐[6]污頭面被褥,詐孰眠[7]。敦論事造半,方意右軍未起,相與大驚曰:"不得不除之!"及開帳,乃見吐唾從橫[8],信其實孰眠,於是得全[9]。於時稱其有智。王羲之【注釋】[1]王右軍:即王羲之,是王敦的堂侄。[2]起:睡醒。[3]錢鳳:字世儀,吳嘉興錢尉的兒子,曾任王敦手下的鎧曹參軍。王敦失敗後被殺。[4]屏:屏退;使避開。[5]逆節:指叛逆作亂。[6]剔吐:嘔吐。剔,一作"陽",通"佯",假裝。[7]孰眠:同"熟眠",酣睡中。[8]從橫:縱橫。從,同"縱"。[9]得全:得以保全。【譯文】右軍將軍王羲之不滿十歲的時候,大將軍王敦很喜愛他,常常安排他在自己的床帳中睡覺。有一次,王敦先出帳,王羲之還沒有起床。一會兒,錢鳳進來,屏退手下的人,商議事情,一點也沒想起王羲之還在床上,就說起叛亂的計劃。王羲之醒來,已經聽到了他們的談論,就知道沒法活命了,於是摳出口水,把頭臉和被褥都弄髒了,假裝睡得很熟。王敦商量事情到中途,才想起王羲之還沒有起床,彼此十分驚慌,說:"不得不把他殺了。"等到掀開帳子,才看見他吐得到處都是,就相信他真的睡得很熟,於是才保住了命。當時人們都稱讚他有智謀。【評析】王敦和手下商議謀反的事情,沒注意到正在床上睡覺的王羲之,因為王羲之年幼,再加上心情緊張把房間里還有個人忽略了,此時他們才大驚失色。儘管王敦很喜歡他,但是一旦泄露後果也是不堪設想,準備殺了王羲之。聰明的小王羲之,知道這個時候唯有裝睡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於是裝睡,也就逃過了這一劫。

溫嶠續娶表妹【原文】溫公喪婦,從姑劉氏[1]。家值亂離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2],姑以屬公覓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難得,但如嶠比云何?"姑云:"喪敗[3]之餘,乞粗存活,便足慰吾余年,何敢希汝比[4]?"卻後[5]少日,公報姑云:"已覓得婚處,門地粗可,婿身名宦,盡不減嶠。"因下玉鏡台[6]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禮,女以手披紗扇[7],撫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8],果如所卜!"玉鏡台,是公為劉越石長史,北征劉聰[9]所得。【注釋】[1]劉氏:既然是溫嶠堂姑母,應當稱溫氏,這裡可能是隨夫姓而稱劉氏。又據《溫氏譜》,溫嶠並未娶劉家女子,所以有人認為這是一篇虛構的文字。[2]姿慧:貌美且聰慧。[3]喪敗:喪亂敗落。[4]何敢希汝比:怎麼敢奢求像你這樣的人做女婿呢?[5]卻後:過後。[6]玉鏡台:一種玉制的梳妝用具,上面可以架鏡子。[7]紗扇:新娘用來遮臉的紗巾。[8]老奴:老傢伙,含有親密調侃的意味。[9]劉越石:劉琨,字越石,晉中山魏昌(今河北無極)人,曾任并州刺史、都督並冀幽三州軍事,死後追贈侍中、太尉。在西晉衰微之時,有志輔佐帝室,司馬睿在建康稱晉王,身在北方的劉琨便派溫嶠南下勸進。劉聰:字玄明,匈奴族,十六國時期漢國國君。其父劉淵死後,他殺兄奪取帝位,後攻破西晉京都,俘虜懷、愍二帝。【譯文】溫嶠死了妻子,隨房姑母劉氏。一家人碰上戰亂,輾轉離散,只有一個女兒,很漂亮又很聰明,堂姑母托溫嶠給找個女婿。溫嶠私下裡有意給自己定親,就回答說:"稱心如意的女婿不容易找到,只是和我一樣的行不行?"姑母說:"經過戰亂活下來的人,只求馬馬虎虎保住條命,就足以讓我晚年安適,哪裡還敢希望和你一樣?"過後不幾天,溫嶠回復姑母說:"已經找到一戶人家,門第還過得去,女婿本人名聲、官位全都不比我差。"於是送上一個玉鏡台做聘禮。姑母非常高興。等到結婚,行了交拜禮以後,新娘用手撥開紗扇,拍手大笑說:"我本來就疑心是你這個老傢伙,果然不出所料。"玉鏡台是溫嶠做劉越石的長史北伐劉聰時得到的。【評析】溫嶠看上了堂姑母的女兒,但是又羞於啟齒,溫嶠早就有打算娶她的意思,就在堂姑母面前做了一番自薦,只是他這個自薦屬於試探性的,因為在詢問了堂姑母的擇婿標準後,並沒有明白告訴堂姑母要娶他女兒的就是自己,只是暗示了一下。當正式行禮後新娘發現新郎原來就是溫嶠之後竟大喜過望,可能她在之前也跟溫嶠一樣,對對方都有好感,只是女子對於這樣的事情更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到確認之後,才表現出自己的喜悅。

愍度道人立"心無義"說【原文】愍[1]度道人始欲過江,與一傖道人為侶[2],謀曰:"用舊義在江東,恐不辦[3]得食。"便共立"心無義"。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講義積年。後有傖人來,先道人寄語云:"為我致意愍度,無義那可[4]立?治此計,權救飢爾!無為遂負如來[5]也。"【注釋】[1]愍(mǐn):同"敏"。[2]傖:粗俗,鄙陋。南北朝的時候南人用這個詞來蔑稱北人。侶:作伴。[3]不辦:不能。[4]那可:怎麼能。[5]無為:同"勿為",不能,不要。如來:佛祖,這裡是概指佛教、佛法。【譯文】愍度和尚起初想過江到江南,邀一個北人和尚做伴,兩人商量說:"在江南宣講舊教義,恐怕難以糊口。"就一道創立"心無義"。事後,這個和尚沒有去成。愍度和尚果然在江南宣講了多年的"心無義"。後來有個北人過江來,那個和尚請他傳話說:"請替我問候愍度,告訴他,『心無義』怎麼可以成立呢?當初想出這個辦法,只是姑且用來度過饑寒罷了,不要最終違背了如來佛呀!"【評析】兩個想要過江的和尚因為有同樣的目的而中途結伴,但是都考慮到渡江最大的問題就是溫飽問題,於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便商議出"心無義"說。但是北方的僧人沒有一塊同行了,就只剩下愍度道人自己,而他卻堅持著過江以後仍然傳講當初為了解決溫飽而創立的"心無義"說。北方的僧人就託人提醒他,那個所謂的"心無義"只是為了解決溫飽問題的幌子,根本不值得繼續傳揚那樣的學說了,還是要回歸佛教的真諦中去。

孫綽使詐嫁惡女【原文】王文度弟阿智[1],惡乃不翅[2],當年長而無人與婚。孫興公[3]有一女,亦僻錯[4],又無嫁娶理。因詣文度,求見阿智。既見,便陽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傳,那得至今未有婚處?我有一女,乃不惡[5],但吾寒士,不宜與卿計,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啟藍田[6]云:"興公向來,忽言欲與阿智婚。"藍田驚喜。既成婚,女之頑囂,欲過阿智。方知興公之詐[7]。【注釋】[1]王文度:即王坦之。阿智:即王虔之,字文將,小字為阿智。娶太原孫綽的女兒。阿為前輔助語氣辭,無實義。[2]乃:頗,甚。六朝的口語詞。不翅:即"不啻(chì)",意思是不只,不止。[3]孫興公:即孫綽。[4]僻錯:怪癬、不通情理。[5]不惡:不壞,不錯。乃不惡的意思就是說非常不錯。[6]藍田:即王述。[7]詐:耍詐。【譯文】王文度的弟弟阿智,不僅僅壞,而且年齡也大了,沒有人和他結親。孫興公有一個女兒,也很怪僻、不近情理,又沒有辦法嫁出去。他便去拜訪文度,要求見見阿智。見面後,便假意說:"這孩子必定合意,肯定不像人們所傳的那樣,哪能到現在還沒有成親?我有一個女兒,還不醜,只不過我是個貧寒之士,本不應和你商量,但我想讓阿智娶她。"文度很高興地告訴父親藍田侯王述說:"興公剛才來過,忽然說起要和阿智結親。"王述又驚奇又高興。結婚以後,女方的愚蠢、頑固,快要超過阿智。這才知道孫興公耍詐。【評析】孫綽利用了王坦之的虛榮心和他著急要替弟弟選親的心理,先奉承了他半天,然後又降低自己的身份,把自己說成是個貧寒的人,只是因為出身不好所以耽誤了自己那個好女兒,又因為貧寒而卑微地向王坦之家提親。如此,王坦之信以為真,告訴父親王述,王述剛好也為兒子著急,於是便高興地應下了這門婚事。王坦之讓自己的弟弟娶了孫綽的女兒,沒想到孫綽的女兒比他弟弟還要笨。這時候才知道是孫綽耍的鬼點子。

謝玄少時好著香囊【原文】謝遏[1]年少時,好著[2]紫羅香囊,垂覆手[3],太傅患之,而不欲傷其意。乃譎與賭[4],得即燒之。【注釋】[1]謝遏:即謝玄。[2]著:佩戴。[3]覆手:手巾之類。[4]譎(jué)與賭:騙他以香囊為資本賭博。譎:詭詐,設計謀。【譯文】謝遏年輕時,喜歡帶紫羅香囊,掛著手巾。太傅謝安為這事很擔憂,又不想傷他的心。於是就騙他來賭,把他的香囊贏過來馬上燒掉。【評析】謝玄自幼聰慧過人,被謝安器重。但是他一個男孩子卻總是喜歡佩戴手巾、香囊這些小飾品,謝安不免為侄兒的前途擔憂,擔心他不務正業,於是就想辦法要讓他歸正,可是又不能明著搶走或責罵他,那樣反會起到不好的效果。於是趁著和他做遊戲的時候想辦法贏了他的香囊,把它燒了,並勸說他以後不要再戴這種東西,謝玄從此以後便聽謝安的話不再玩弄這些物什。

黜免 第二十八

諸葛宏遭流放【原文】諸葛宏在西朝[1],少有清譽,為王夷甫[2]所重,時論亦以擬王。後為繼母族黨[3]所讒,誣之為狂逆[4]。將遠徙[5],友人王夷甫之徒,詣檻車[6]與別。宏問:"朝廷何以徙我?"王曰:"言卿狂逆。"宏曰:"逆則應殺,狂何所徙?"【注釋】[1]諸葛宏:字茂遠,官至司空主簿。西朝:西晉,晉朝廷過江後,如此稱呼前政權。[2]王夷甫:即王衍。[3]族黨:同族親屬。[4]狂逆:狂妄且心存謀逆。[5]遠徙:流放。[6]檻(jiàn)車:押解犯人的囚車。【譯文】諸葛宏在西晉時,年紀很輕就有美好的聲譽,受到王夷甫的推重,當時的輿論也拿他和王夷甫相比。後來他被繼母的親族造謠中傷,誣衊他是狂放叛逆之人。將要把他流放到邊遠地區時,他的朋友王夷甫等人到囚車前和他告別,諸葛宏問:"朝廷為什麼流放我?"王夷甫說:"說你狂放、叛逆。"諸葛宏說:"叛逆就應當斬首,狂放有什麼可流放的呢?"【評析】諸葛宏年輕的時候就有很好的口碑,也因此得到王衍的賞識和器重,但是後來因為繼母不懷好心誣陷他,就被以狂妄給定罪,流放了。只能說他很冤枉,他去質問身邊的人,但卻沒有人能幫他。面對陰險小人勾結權勢,並有意陷害,他便是有理也無處說,也沒有人能幫他洗脫罪名。

桓溫入蜀【原文】桓公入蜀[1],至三峽中,部伍[2]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緣岸[3]哀號,行百餘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絕[4]。破視其腹中,腸皆寸寸斷。公聞之怒,命黜其人。【注釋】[1]桓公:即桓溫。入蜀:指桓溫伐蜀一事。[2]部伍:部隊。[3]緣岸:沿著江岸。[4]絕:氣絕身亡。【譯文】桓溫進軍蜀地,到達三峽時,部隊里有個人捕到一隻小猿,母猿沿著江岸悲哀地號叫,一直跟著船走了百餘里也不肯離開,終於跳上了船,一跳上就馬上氣絕。剖開母猿的肚子看,腸子都一寸一寸地斷開了。桓溫聽說這事大怒,下令革除了那個人。【評析】母猿因為幼崽被抓,哀鳴不已,最後因為過度的勞累,再加上認為小猿猴沒救了,母猿竟然肝腸寸斷,氣絕身亡。這樣偉大的母子之情,不免讓人為之動容。雖然只是一隻猿猴,也透露出人性的氣息,所以即使是生性狂野的桓溫也為母猿的遭遇而嘆息,便也毫不留情地將手下那個抓幼猿的人給罷免了。

咄咄怪事【原文】殷中軍被廢[1],在信安,終日恆書空作字。揚州吏民尋義逐之,竊視,唯作"咄咄怪事[2]"四字而已。【注釋】[1]殷中軍:即殷浩。被廢:指殷浩北伐失敗被廢為庶人一事。[2]咄咄怪事:使人吃驚的怪事。咄咄,表示驚嘆詫異的聲音。【譯文】中軍將軍殷浩被免官以後,住在信安縣,一天到晚總是在半空中虛寫字形。揚州的官吏和百姓沿著他的筆順跟著他寫,暗中察看,也只是寫"咄咄怪事"四個字而已。【評析】殷浩被廢后,心裡感到莫名的怨恨。一心一意地為朝廷辦事,最後卻落了個這樣的結局,他肯定是難以接受的。所以這個時候的他或許腦子裡還是因遭受到罷免而轉不過彎來,才導致他精神有些紊亂。

桓溫敕令免官【原文】桓公坐有參軍椅烝薤不時解[1],共食者又不助,而掎終不放,舉座皆笑。桓公曰:"同盤[2]尚不相助,況復危難乎?"敕令免官。【注釋】[1]桓公:即桓溫。椅:當據《太平御覽》卷九百七十七作"椅",指用筷子夾取食物。烝薤(xiè):同"蒸薤",把米和薤調上油蒸熟的一種食物。由於蒸熟後凝結得像鐵板一樣,所以很難夾取。薤,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鱗莖可食用。不時解:不得解。[2]同盤:同桌吃飯。【譯文】桓溫的宴席上有個參軍用筷子夾蒸薤沒能一下子夾起來,同桌的人又不幫助,而他還夾個不停,滿座的人都笑起來。桓溫說:"同在一個盤子里用餐,尚且不能互相幫助,更何況遇到危急患難呢!"便下令罷了他們的官。【評析】對於久經沙場,向有不臣之野心的桓溫來說,他深知團結互助才能贏得成功。在現代社會裡,一個上級最看重的也就是下屬同屬一心、講究團體的協作。古代有謀略的當權者同樣也深知這個道理。飲宴的時候在餐桌上,當桓溫看見參軍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去幫忙,反倒在一旁取笑,很失望,於是便下令罷黜了他們的職務。

殷浩怨恨簡文帝【原文】殷中軍[1]廢后,恨簡文[2]曰:"上人著百尺樓上,儋[3]梯將去。"【注釋】[1]殷中軍:即殷浩。[2]恨簡文:簡文帝司馬昱當時以撫軍、錄尚書事輔佐朝政,殷浩兵敗後被罷免,雖然是桓溫提議的,但認可這一提議並奏請皇帝的卻是司馬昱。[3]儋(dān)梯將去:命人將梯子抬去。儋:通"擔",扛。【譯文】中軍將軍殷浩罷官以後,不滿意簡文帝,說:"把人送到百尺高樓上,卻扛起梯子走了。"【評析】殷浩被罷免後,心裡知道是桓溫的主意,但是還是為司馬昱的軟弱感到怨恨;抱怨自己就好像爬到很高的樓上,眼看著能成功,而後面卻突然失去支持。也就是暗指司馬昱從下面把樓梯給撤了,讓他無所適從,表露出他心有不甘卻又無奈之極。

鄧遐有愧叔達【原文】鄧竟陵免官後赴山陵[1],過見大司馬桓公[2]。公問之曰:"卿何以更瘦?"鄧曰:"有愧於叔達,不能不恨於破甑[3]!"【注釋】[1]鄧竟陵:即鄧遐(xiá),字應遠,陳郡人,曾任桓溫手下的參軍,官至竟陵太守,後桓溫在枋頭兵敗,遷怒於他,被免官。赴山陵:給皇帝奔喪。[2]過見:拜訪。桓公:即桓溫。[3]有愧於叔達,不能不恨於破甑(zènɡ):意思是自己涵養不夠,不能不抱怨被免官的事,因而愧對叔達。叔達,孟敏,字叔達,東漢巨鹿人,他客居太原時,隨身攜帶的飯甑墜地打碎,他認為既已破碎,看也無用,頭也不回地走了。當時的名流郭泰為此很欣賞他。甑,一種陶制的炊具。【譯文】竟陵太守鄧遐罷官後去參加皇帝的葬禮時,拜見了大司馬桓溫,桓溫問道:"你為什麼更加消瘦了?"鄧遐說:"我在叔達面前有愧,不能不因打破飯甑而遺憾。"【評析】枋頭的戰敗,聲望大損,這對桓溫的打擊不小,於是一惱怒便把手下的參軍鄧遐的官職給撤了。鄧遐在回去給皇帝奔喪的時候又見著桓溫了,但是這個時候他對罷官一事還耿耿於懷,於是人形消瘦。桓溫問他何以變瘦,鄧遐不敢當著桓溫的面表現出自己的不滿,所以只好拿出了名士叔達來和自己對比,稱是因為自己的心態不夠豁達,沒有他的堅毅果斷,委婉地說出是因為對罷官的事情不能理智對待才導致的。

桓溫廢太宰父子【原文】桓宣武既廢太宰父子[1],仍上表曰:"應割[2]近情,以存遠計。若除太宰父子,可無後憂。"簡文手答表曰:"所不忍言,況過於言。"宣武又重表,辭轉苦切[3]。簡文更答曰:"若晉室靈長[4],明公便宜奉行此詔。如大運去矣,請避賢路[5]!"桓公讀詔,手戰流汗,於此乃止。太宰父子,遠徙新安。【注釋】[1]桓宣武:即桓溫。太宰父子:指司馬晞、司馬綜父子二人。司馬晞,字道升,元帝的第四個兒子,開始封為武陵王,拜太宰。想要殺握重權的桓溫。太宗即位後,新蔡王司馬晃自首,供出司馬晞及其子綜謀逆。簡文帝不忍殺,流放司馬晞於新安。[2]割:斷、捨去。[3]苦切:急切。[4]靈長:綿延久長。[5]避賢路:讓開賢人得以進用的道路,這裡的意思是自己讓位給桓溫。這是一句言辭很重的話,所以桓溫才"手戰流汗"。【譯文】桓溫罷免了太宰司馬晞父子後,仍然上奏章說:"應該割斷私情,以留心長遠大計。如果清除太宰父子,可以免除後患。"簡文帝在奏章上親手批示說:"我可不忍心這樣說,何況所做的超過了所說的。"桓溫又重新上奏章,言辭越發迫切。簡文帝再批示說:"如果晉王室的國運久長,明公就應該奉行這個詔令;如果晉王室國運已去,請讓我避開進用賢人之路。"桓溫讀著詔書,害怕得手發抖、直流汗,這才停止上奏。太宰父子被流放到遙遠的新安郡。【評析】桓溫仗著自己的勢力,把傀儡皇帝司馬昱扶上了皇位,但是他還是不敢明目張胆地廢除這個皇帝自己登位。因為大部分的人雖然害怕他,不敢說話,但是支持他的人也不多,所以他只有進一步地剪除異己勢力。這次居然輪到了司馬昱的親哥哥司馬晞。桓溫藉機把他廢除了之後,仍然想斬草除根,司馬昱不從他。於是三番兩次地奏請司馬昱,司馬昱只好拉出最後底線,就是自己的皇位,去保住自己哥哥的性命。他告訴桓溫,如果你執意不服從這道命令,那你就公然取代我的位置好了。桓溫一看這個,也嚇壞了,他想不到司馬昱會這樣威脅他。但是此時時機還不成熟,於是也就只好作罷,就把他們給流放了。

殷仲文堂前嘆槐【原文】桓玄敗[1]後,殷仲文還為大司馬咨議[2],意似二三[3],非復往日。大司馬府聽[4]前,有一老槐,甚扶疏[5]。殷因月朔[6],與眾在聽,視槐良久,嘆曰:"槐樹婆娑[7],無復生意!"【注釋】[1]敗:指桓玄篡位遭北府兵將領劉裕起兵聲討,桓兵敗被殺。[2]殷仲文:字也叫仲文,桓玄的姐夫,曾幫助桓玄謀反,用為侍中,後被劉裕所殺。大司馬:這裡指琅琊王司馬德文,即後來的晉恭帝。咨議:即咨議參軍,謀議軍事要務,位在其他參軍之上。[3]二三:指三心二意,不專註。[4]聽:通"廳"。[5]扶疏:枝葉繁茂而分披下垂的樣子。[6]月朔:每月初一。[7]婆娑:這裡指枝葉因剝落而顯頹敗的樣子。【譯文】桓玄失敗以後,殷仲文回到京都任大司馬咨議參軍,心情似乎反覆不定,不再是以前那樣了。大司馬府官廳前面有一棵老槐樹,枝葉非常茂盛卻分披下垂。殷仲文由於月初一集會,和眾人同在官府廳堂上,他對著槐樹看了很久,嘆息說:"槐樹枝葉頹敗,不再有生機了!"【評析】桓玄是殷仲文的妻弟,攻克建康以後便投奔了殷仲文,後來桓玄叛變失敗,劉裕重新把他召回來繼續在他手下任職。可是這時候的他心裡背負著各種壓力,已不能安心在職位上工作了。儉嗇第二十九

和嶠性至儉【原文】和嶠[1]性至儉,家有好李,王武子[2]求之,與不過數十。王武子因其上直[3],率將[4]少年能食之者,持斧詣園,飽共啖畢,伐之,送一車枝與和公。問曰:"何如君李[5]?"和既得,唯笑而已。【注釋】[1]和嶠:字長輿,生性吝嗇,因此受到世人的譏諷。下文王武子是他的妻舅。[2]王武子:即王濟。[3]上直:入官署值班。[4]率將:帶領。[5]何如君李:跟李子樹比,這車樹枝怎麼樣。【譯文】和嶠本性極為吝嗇,自己家有良種李樹,王武子求他給些李子,只給了不過幾十個。王武子趁他去值班,帶著一班喜歡吃李子的小夥子,拿著斧子到果園裡去,大家一起盡情地吃飽以後,把李樹砍掉了,給和嶠送去一車樹枝,並且問道:"和你家的李樹相比,哪個好?"和嶠收下了樹枝,只是笑一笑罷了。【評析】和嶠為官清廉,但是家裡很有錢,不過有個毛病就是太吝嗇。他家裡有一些很好的李子樹,他小舅子王濟問他要李子,他卻只給了他幾十個,於是王濟便趁和嶠不在的時候帶人去他的果園裡大吃了一頓,最後連他的樹也給砍了,把樹枝送還給和嶠並譏笑他,和嶠也只有苦笑不語了。

王戎儉吝送單衣【原文】王戎[1]儉吝,其從子[2]婚,與一單衣,後更責[3]之。【注釋】[1]王戎:字浚沖,生性吝嗇,極愛聚斂財物,世人常常以此譏笑他。[2]從子:侄子。[3]責:索要回來。【譯文】王戎很吝嗇,他的侄兒結婚,只送一件單衣,過後又要了回去。【評析】王戎生來就在大富大貴的家庭里長大,並位高爵顯,卻一點不像別人那樣奢侈享受,反倒是異常的吝嗇。他侄子結婚,他小氣得僅僅就送一件單衣,而且還在等侄子結婚之後又把衣服要了回來,等於是什麼也沒有送,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王戎燭下散籌【原文】司徒王戎[1],既貴且富,區宅、僮牧、膏田、水碓[2]之屬,洛下無比。契疏鞅掌[3],每與夫人燭下散籌[4]算計。【注釋】[1]王戎:即王安豐。[2]水碓(duì):利用水力舂米的工具。[3]契疏:地契、文書、農具等。這裡統指農莊的經營。鞅掌:繁多的樣子。[4]籌:又叫籌馬、籌碼,計數用的工具。【譯文】司徒王戎,既顯貴又富有,房屋、僕役、良田、水碓之類,洛陽城裡沒有人能和他相等。契約賬簿很多,他常常和妻子在燭光下擺開籌碼來計算。【評析】出身顯貴的王戎憑藉著家族的地位和自己的聰明才智,不但成就了自己的地位,而且也已經成為了洛陽首富,在洛陽無人能比。但是他做事仍然還是親力親為,經常和妻子兩個人在燭光下算賬,一方面不放心把賬目交給別人管理,另一方面可以每天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進出賬目。而且他還自我感覺良好並樂此不疲,給人的感覺簡直是個典型的守財奴。

王不留行【原文】衛江州在尋陽[1],有知舊[2]人投之,都不料理[3],唯餉"王不留行[4]"一斤。此人得餉,便命駕。李弘范[5]聞之,曰:"家舅刻薄,乃復驅使草木。"【注釋】[1]衛江州:即衛展,字道舒,晉河東安邑人,官曆鷹揚將軍、南陽太守、江州刺史、廷尉。尋陽:縣名,故址在今江西九江西,是江州州治所在地。[2]知舊:故交;老友。[3]料理:照顧;安排。[4]王不留行:一種藥草名,也稱王不留。衛展送此物,暗示他不留友人。[5]李弘范:即李軌,江夏人,官至尚書郎。當據《晉書》本傳作"李弘度"。李充,字弘度,官至中書侍郎。【譯文】江州刺史衛展在尋陽時,有故交和老朋友投奔他,他一概不幫助,只是送一斤"王不留行"。這些人得到了禮物,就起身走了。李弘范聽到這件事,說:"我舅父太刻薄了,竟然役使草木來逐客。"【評析】衛展已是江州刺史,本來也該算得上是有名有利了,但是碰上以前的朋友去投奔他,他不但沒有以該有的熱情去接待,反倒以"王不留行"的草藥送人,雖然名義上是送,但是只要人不傻,誰都知道是什麼意思。朋友一見就明白衛展的意思,便馬上坐車走了。衛展這樣的做法也就把他的小氣和勢利顯露無遺了。

庾亮務實【原文】蘇峻之亂,庾太尉南奔見陶公[1]。陶公[2]雅相賞重。陶性儉吝,及食,啖薤,庾因留白[3]。陶問:"用此何為?"庾云:"故可種。"於是大嘆庾非唯風流,兼有治實[4]。【注釋】[1]"蘇峻"二句:參見《假譎》。南奔,此時陶侃在潯陽(今江西九江西),庾亮自建康(今江蘇南京)去見他,因潯陽在建康西南,所以說南奔。庾太尉:即庾亮。[2]陶公:即陶侃。[3]白:指薤的地下根部分,色白,可以吃,也可以再種。[4]治實:務實之風。【譯文】蘇峻叛亂時,太尉庾亮南逃去見陶侃,陶侃很讚賞並重視他。陶侃本性吝嗇,到吃飯的時候,給他吃薤頭,瘐亮順手留下薤白。陶侃問他:"要這東西做什麼?"庾亮說:"仍舊可以種。"於是陶侃極力讚歎庾亮不僅風雅,同時有治國的實際才能。【評析】陶侃從小家境貧寒,在那樣的環境里養成了節儉勤勞的習慣。蘇峻叛亂後,庾亮因為抵抗不過,便逃往潯陽,見到了陶侃。陶侃見庾亮風流儒雅、氣度不凡,並對他產生好感,留他做客。吃飯的時候,節儉的陶侃並沒有什麼好的飯菜招待,就給他吃薤頭,庾亮並沒有嫌棄,反而在吃完薤頭的時候把根部給留下了。陶侃覺得奇怪,便問他原因,他說還可以把根留下來再種。他質樸勤勞的本性,正好符合陶侃的性格。於是便對他大加讚賞。過度的節儉就是吝嗇,反之則就成了奢侈,適度地固守那份最質樸的本性才是大德。

郗倍大聚斂【原文】郗公[1]大聚斂,有錢數千萬。嘉賓[2]意甚不同,常朝旦[3]問訊,郗家法,子弟不坐,因倚語移時[4],遂及財貨事。郗公曰:"汝正當欲得吾錢耳!"乃開庫一日,令任意用。郗公始正謂損數百萬許。嘉賓遂一日乞與[5]親友,周旋略盡。郗公聞之,驚怪不能已已。【注釋】[1]郗公:即郗愔。[2]嘉賓:即郗超。[3]朝旦:早晨。[4]倚語:站著說話。移時:過了很長時間。[5]乞與:給予、接濟。【譯文】郗愔大肆搜刮錢財,有幾千萬錢,郗嘉賓很不同意這樣做。有一次,嘉賓早晨來問安,按照郗家的規矩,子弟不能坐著,嘉賓便站著談了好大一會兒,終於談到錢財的事情。郗愔說:"你只是想要我的錢罷了!"於是就打開錢庫一天,讓他隨意取用。郗愔原先只以為會損失幾百萬左右,嘉賓竟然在一天內接濟了親友和有交往的人,幾乎都用盡了。郗愔聽說了,驚詫不止。【評析】郗愔喜歡存錢,越多越好,卻不捨得花出去。身為他兒子的郗超卻和他截然相反,而且也不贊同父親這樣的做法,他趁著父親大開錢庫的時候幾乎把他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接濟了別人,這讓本來以為只會損失小量錢財的郗愔回家看到後都呆了。

汰侈 第三十

此客必能作賊【原文】石崇廁,常有十餘婢侍列,皆麗服藻飾[1]。置甲煎粉、沉香汁[2]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3],客多羞不能如廁。王大將軍[4]往,脫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5]。"【注釋】[1]藻飾:打扮。[2]甲煎粉:把甲煎(一種螺)研磨後加上香料而製成的粉。沉香汁:用沉香木泡製而成的香水。[3]與新衣著令出:換新衣後才能出去。[4]王大將軍:即王敦。[5]作賊:做出不法的事情。【譯文】石崇家的廁所,經常有十多個婢女各就各位侍候,都穿著華麗的衣服,打扮起來。並且放上甲煎粉、沉香汁一類物品,各樣東西都準備齊全。又讓上廁所的賓客換上新衣服出來,客人大多因為難為情不能上廁所。大將軍王敦上廁所,就敢脫掉原來的衣服,穿上新衣服,神色傲慢。婢女們互相評論說:"這個客人一定會作亂!"【評析】石崇的這些行為,也無非就是為了向客人炫耀他的家財,讓大家都敬佩他,連一個廁所也都如此奢華,石崇以這樣的行為來滿足他自己恃才傲物的虛榮心。雖然來客都是名流,但是奢侈到他這個程度的還是極其少見的,所以都有些拘謹。唯獨王敦毫不在乎,對這一切都不以為然,這樣的舉動難免讓婢女們覺得不同尋常,而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

王濟以人乳飲豬【原文】武帝嘗降王武子[1]家,武子[2]供饌,並用琉璃器。婢子百餘人,皆綾羅絝羅[3],以手擎飲食。蒸豘肥美,異於常味。帝怪而問之。答曰:"以人乳飲豘[4]。"帝甚不平,食未畢,便去。王、石[5]所未知作。【注釋】[1]武帝:即晉武帝司馬炎。降:蒞臨。王武子:王濟,晉武帝司馬炎的女婿。[2]武子:即王濟。[3]綾:薄且有彩紋的絲織品。羅:輕而有眼紋的絲織品。絝:同"褲",褲子。羅:女子的上衣。[4]豘:同"豚",指小豬。[5]王、石:即王愷、石崇。【譯文】晉武帝曾經到王武子家裡去,武子設宴侍奉,全是用的琉璃器皿。婢女一百多人,都穿著綾羅綢緞,用手托著食物。蒸小豬又肥嫩又鮮美,和一般的味道不一樣。武帝感到奇怪,問他怎麼烹調的,王武子回答說:"是用人乳喂的小豬。"武帝非常不滿意,還沒有吃完,就走了。這是連王愷、石崇也不懂得的做法。【評析】文章中王濟竟然忍心拿人奶去餵豬,只為了讓自己美食一頓,以滿足自己品食的慾望,真是暴殄天物!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為他這樣的行為感到不快,中途離席,憤慨而去。但是王愷、石崇他們的奢侈,只有自己樂在其中,並不曾考慮旁人的看法和態度。

石崇與王愷爭豪【原文】石崇與王愷爭豪,並窮綺麗,以飾輿服[1]。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2],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3],世罕其比。愷以示崇,崇視訖[4],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愷既惋惜,又以為疾[5]己之寶,聲色甚厲。崇曰:"不足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6]取珊瑚樹,有三尺、四尺,條幹絕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愷許[7]比甚眾。愷惘然[8]自失。【注釋】[1]綺麗:華美艷麗。輿服:車馬服飾。[2]珊瑚樹:由珊瑚蟲的分泌物聚結而成的樹狀物體,有紅、白、黑色,可供玩賞。[3]扶疏:枝條繁茂的樣子。[4]訖:完了、罷了。[5]疾:嫉妒。[6]悉:全部。[7]許:這樣;如此。[8]惘然:無所適從、精神恍惚的樣子。【譯文】石崇和王愷爭比闊綽,兩人都用盡最鮮艷華麗的東西來裝飾車馬、服裝。晉武帝是王愷的外甥,常常資助王愷。他曾經把一棵二尺來高的珊瑚樹送給王愷,這棵珊瑚樹枝條繁茂,世上很少有和它相當的。王愷拿來給石崇看,石崇看後拿鐵如意敲它,隨手就打碎了。王愷既惋惜,又認為石崇是妒忌自己的寶物,一時聲色俱厲。石崇說:"不值得遺憾,現在就賠給你。"於是就叫手下的人把家裡的珊瑚樹全都拿出來,有三尺、四尺高的,樹榦、枝條舉世無雙而且光彩奪目的有六七棵,像王愷那樣的就更多了。王愷看了,惘然若失。【評析】因為王愷是晉武帝的舅舅,王愷也仗著有武帝這麼個關係,便要武帝幫助自己和石崇比富貴。晉武帝送了一棵二尺珊瑚樹給王愷,本以為是世間少見的寶貝,而石崇看後竟然不看在眼中,隨手就拿如意把它砸碎了。之後拿出了比這更好更高的珊瑚樹給王愷看,王愷看後也只能甘拜下風。在錯亂而又動蕩不安的朝代里,晉武帝也只是打著節儉的招牌,暗地裡也是在推波助瀾,讓這樣攀比的歪風在恣意生長著。

王濟為金溝【原文】王武子被責[1],移第北邙[2]下。於時人多地貴,濟好馬射,買地作埒[3],編錢幣地竟埒。時人號曰"金溝"。【注釋】[1]王武子被責:王濟被任命為河南尹,尚未到任,因為經過王宮時鞭打了王府官吏而被免官。責,降黜、處分。王武子:即王濟。[2]北邙(mánɡ):山名,在洛陽東北。[3]埒(liè):馬場圍牆,較矮小,這裡指騎射場地四周的土圍牆。【譯文】王武子被免官,移居北邙山下。當時人多地貴,武子喜歡跑馬射箭,就買地做跑馬場,地價是用繩子穿著錢圍著跑馬場排一圈。當時的人把這叫做金溝。【評析】人多地貴的年代,普通老百姓都買不起地,而遭到免職後的王濟僅僅因為自己喜歡騎馬射箭,沒有馬場,便花了足夠鋪滿整個馬場的錢買了地。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沒錢的人為了吃飯睡覺發愁,而有錢的人則每天踐踏在錢上面。

石崇對像嘆古人【原文】石崇每與王敦入太學[1]戲,見顏、原[2]象而嘆曰:"若與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間[3]!"王曰:"不知餘人云何[4],子貢去卿差[5]近。"石正色云:"士當令身名俱泰,何至以瓮牖語人[6]!"【注釋】[1]太學:封建社會國家最高學府。[2]顏、原:顏指顏回,字子淵。原,指原憲,字子思。這二人都是孔子門下。[3]去人何必有間:跟他們比有什麼區別。[4]云何:怎麼樣。[5]差:副詞,比較。[6]以瓮牖(yǒu)語人:拿貧窮的人作為談話對象。【譯文】石崇常常和王敦進學校遊覽,看見顏回、原憲的畫像就嘆息說:"如果和他們一起登上孔子的廳堂做弟子,那麼和這些人又怎麼會有差別呢!"王敦說:"不知道孔門其餘弟子怎麼樣,我看子貢和你比較相像。"石崇神色嚴肅他說:"讀書人應當使生活舒適,名位安穩,我怎麼拿貧苦人來和別人談論呢!"【評析】石崇仗著自己的錢財無人能及,整天擺著一副傲人的模樣,甚至連備受世人崇敬的古代先人也不放在眼裡。王敦還稱讚他說子貢和他很像,但是他卻不以為然,還責怪王敦的愚蠢,不該把那些聖人們四處宣揚。石崇認為那些聖人們窮困潦倒,而把他們全盤否定了。他認為讀書就該追求名利錢財,口氣之大全然不把那些聖人放在眼中。

王衍比箭賭牛【原文】彭城王[1]有快牛,至愛惜之。王太尉[2]與射,賭得之。彭城王曰:"君欲自乘,則不論;若欲啖者,當以二十代之。既不廢啖,又存所愛。"王遂殺啖。【注釋】[1]彭城王:即司馬權,字子輿。[2]王太尉:即王衍。【譯文】彭城王有一頭跑得很快的牛,他最愛惜這頭牛。太尉王衍和他賭射箭,把牛贏了。彭城王說:"如果您想要用來駕車,我就不說什麼了;如果想殺來吃,我就要用二十頭肥牛來換下它。這既不妨礙您吃,又能留下我所喜愛的牛。"王衍終於殺來吃了。【評析】因為在和王衍的比試中輸了,所以司馬權只能把牛讓給他,但是如果王衍要吃了這頭牛他願意用別的二十頭肥牛來換這頭牛,因為實在是喜歡。王衍最後還是沒跟他換,把牛殺了吃掉了。司馬權把這頭牛視為心愛之物,本想拿他做乘騎好好愛惜的,可是竟然成了別人的食物。忿狷第三十一

曹操殺歌妓【原文】魏武有一妓[1],聲最清高,而情性酷[2]惡。欲殺則愛才,欲置則不堪。於是選百人一時俱教。少時果有一人聲及之,便殺惡性[3]者。【注釋】[1]魏武:即曹操。妓:歌女、歌妓。[2]酷:極;非常。[3]惡性:性情暴躁。【譯文】魏武帝曹操有一名歌女,她的歌聲特別清脆高亢,可是性情極其惡劣。曹操想殺了她,卻又愛惜她的才能;想赦免她,卻又難以忍受。於是就挑選了一百名歌女同時培養。不久,果有一名歌女的歌喉趕上了她,曹操便把那個性情惡劣的歌女殺了。【評析】太過於招搖或者驕傲自負的人總是得不到好評,也得不到好結果。從文中我們也能看出,儘管歌女有著足夠引以為傲的條件,能得到曹操的好評和寵愛,但是日子長了誰也受不了,尤其面對的還是曹操這樣兇狠的梟雄,歌女惡劣的性情就足以掩蓋住她的光輝了。憐香惜玉也得是香能醉人,才能惹人憐惜啊。

王藍田食雞子【原文】王藍田[1]性急。嘗食雞子[2],以箸[3]刺之,不得,便大怒,舉以擲地。雞子於地圓轉未止,仍下地以屐齒蹍[4]之,又不得。瞋甚,復於地取內[5]口中,嚙破即吐之。王右軍聞而大笑曰:"使安期[6]有此性,猶當無一毫可論[7],況藍田邪?"【注釋】[1]王藍田:即王述。[2]雞子:雞蛋。[3]箸:筷子。[4]屐齒:木板鞋底部的齒狀木頭。蹍(niǎn):踩;踏。[5]內:同"納"。[6]安期:即王承,字安期,王述的父親,很有名望。[7]猶當無一毫可論:沒有什麼可取的地方。【譯文】藍田侯王述性情急躁。有一次吃雞蛋,用筷子去戳雞蛋,沒有戳進去,就大發脾氣,拿起雞蛋扔到了地上。雞蛋在地上轉個不停,他就下地用木履齒去踩,又沒有踩破。他氣極了,再從地上撿起來放進口裡,咬破就吐了。右軍將軍王羲之聽說了,大笑起來,說:"假使安期有這種性格,尚且沒有一點可取,何況是藍田呢?"【評析】由文章中可以看出王藍田是非常急躁和易怒的,文章的描寫也十分形象而且生動有趣。

王胡之牾逆王恬【原文】王司州嘗乘雪往王螭[1]許。司州言氣少有牾逆[2]於螭,便作色不夷。司州覺惡,便輿床[3]就之,持其臂曰:"汝詎復足與老兄[4]計?"螭撥其手曰:"冷如鬼子手馨[5],強來捉人臂!"【注釋】[1]王司州:即王胡之。王螭:即王恬。[2]牾(wǔ)逆:不合、與之相犯。[3]輿床:抬起坐床。[4]詎:難道。老兄:面對弟輩的自稱,具有親昵的意味。[5]鬼:罵人的話。馨:語氣詞,相當於"樣"或者"般",晉宋時期口語中常用。【譯文】司州刺史王胡之有一次冒雪前去王螭府上。王胡之說話時的言談、態度稍為冒犯了王螭,王螭便生氣不高興。王胡之覺得冒犯了他,就把坐床挪近王螭身邊,拉著他的手臂說:"你難道值得和老兄計較?"王螭撥開他的手說:"冷得像鬼手一樣,還硬要來拉人家的胳膊!"【評析】王胡之自知冒犯到王恬了,便故意跟王恬套近,想要緩和尷尬的場面,於是就把他的手搭在他肩上跟他開玩笑,王恬卻不領情,把他的手撥開,回絕了他的話,想來他還是在氣頭上,餘氣未消。可見魏晉的風流名士們雖然講究風度儀態,但是在親近的人面前也難免有耍小脾氣的時候。

袁彥道擲五木【原文】桓宣武與袁彥道樗蒱[1],袁彥道齒[2]不合,遂厲色擲去五木[3]。溫太真云:"見袁生遷怒,知顏子[4]為貴。"【注釋】[1]樗(chū)蒱(pú):一種賭博遊戲,類似後世的擲骰子。[2]齒:博齒,指骰子上的點數。[3]五木:賭博用具,兩頭尖細,中間扁平,兩面分別為黑白二色。因每副五枚,用木頭製成,所以叫五木。[4]顏子:顏回,字子淵,孔子的學生。《論語·雍也》中記載孔子的話說:"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遷怒,不把怒氣發泄到另一個人的身上。不貳過,不會犯和以前同樣的錯誤。【譯文】桓溫和袁彥道賭博,袁彥道擲五木的采數不合心意,竟然板著臉把五木扔掉了。溫太真說:"看見袁生把怒氣發泄到五木上,更知道顏子是難能可貴的。"【評析】賭博本來只是一種消遣的遊戲罷了。可是袁彥道卻因為手氣不順,就大發脾氣,把色木扔了。為了這麼點小事情大發雷霆,在他身邊的人可要吃虧了。難怪溫嶠會用顏回來作對比,顏回的"不遷怒,不貳過"在此處就顯得更加難能可貴了。

王述性急容物【原文】謝無奕性粗強[1]。以事不相得,自往數王藍田[2],肆言極罵。王正色面壁不敢動。半日,謝去,良久,轉頭問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後復坐。時人嘆其性急而能有所容。【注釋】[1]謝無奕:即謝奕,字無奕,曾任安西司馬、安西將軍、豫州刺史,死後追贈鎮西將軍。粗強:粗暴倔強。[2]數:數落;責備。王藍田:即王述。【譯文】謝無奕性情粗暴固執。因為一件事彼此不合,就親自前去數落藍田侯王述,肆意攻擊謾罵。王述表情嚴肅地轉身對著牆,不敢動。過了半天,謝無奕已經走了很久,他才回過頭問身旁的小官吏說:"走了沒有?"小官吏回答說:"已經走了。"然後才轉過身又坐回原處。當時的人讚賞他雖然性情急躁,可是能寬容別人。【評析】謝奕對王藍田大發脾氣,致王藍田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敢乖乖地坐在一旁,等他走後王藍田才敢坐回原來的位子,真是很委屈。不過,王藍田肯定熟悉他的粗暴脾氣,知道頂撞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但正因為熟悉了他的稟性,可知平時的謝奕就很粗暴蠻橫。

王獻之對坐習鑿齒【原文】王令詣謝公[1],值習鑿齒[2]已在坐,當與並榻[3]。王徙倚[4]不坐,公引之與對榻。去後,語胡兒[5]曰:"子敬實自清立,但人為爾,多矜咳[6],殊足損其自然。"【注釋】[1]王令:即王獻之,字子敬,官至尚書令。謝公:即謝安。[2]習鑿齒:字彥威,官至滎陽太守。[3]並榻:合坐一榻。下文"對榻"指坐在對面的榻上。[4]徙倚:來回走動,徘徊。[5]胡兒:即謝朗,字長度,小字胡兒,謝安的侄兒。[6]矜咳:矜持固執。據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說:"晉人講門地,士庶不同坐,書中屢見,謝安見獻之不肯與習同榻,故以拘於習俗譏之。"【譯文】中書令王子敬去拜訪謝安,正遇上習鑿齒已經在座,按禮法本應和習鑿齒並排坐;子敬卻來回走動,不肯落座,謝安拉著他坐在習鑿齒的對面。客人走後,謝安對胡兒說:"子敬確實是清高不隨俗,不過人為地保持這樣多的傲慢、固執,特別會損害自己的天然本性。"【評析】王獻之才華橫溢,生性瀟洒,不受禮法的約束,很少聽從別人的吩咐去辦事,而且向來很自負。他去謝安家做客,同為客人的還有習鑿齒,按主客之分,謝安邀請王獻之和習鑿齒坐一起,可是他卻在那走來走去地不願意坐下。這個舉動不免引得眾人的不滿,連謝安也委婉地責怪他過於矜持,有損他的瀟洒自然的形象。但是王獻之的這一做法,既沒有顧忌到習鑿齒的面子也同樣駁了主人謝安的面子,讓人覺得他自命清高、太過自我,難免會引發眾怒。

桓玄斗鵝【原文】桓南郡[1]小兒時,與諸從兄弟各養鵝共斗。南郡鵝每不如,甚以為忿。乃夜往鵝欄間,取諸兄弟鵝悉殺之。既曉,家人咸以驚駭,雲是變怪,以白車騎[2]。車騎曰:"無所致怪,當是南郡[3]戲耳!"問,果如之。王右軍觀鵝【注釋】[1]桓南郡:即桓玄。[2]車騎:指桓沖,字幼子,桓玄的叔叔,曾任車騎將軍。[3]南郡:桓溫死時,桓玄才四歲,襲爵南郡公,所以這裡直接稱他為南郡。【譯文】南郡公桓玄還是小孩時,和堂兄弟們各自養鵝來斗。桓玄因為鵝常常斗輸了,就非常惱恨他們的鵝。於是就在夜間到鵝欄里,把堂兄弟的鵝全抓出來殺掉。天亮以後,家人全都被這事嚇呆了,說這是妖物作怪,去告訴車騎將軍桓沖。桓沖說:"沒有可能引來怪異,定是桓玄開玩笑罷了!"追問起來,果然是這樣。【評析】桓玄小小年紀就有這種舉動,讓人為他的心態感到驚悚,也難怪後來成了野心勃勃想要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他僅僅因為斗鵝輸了,就在晚上把堂兄弟們家的鵝全部殺光,因為一己私慾,而做出如此歹毒的報復行為。

讒險 第三十二

王澄其人【原文】王平子形甚散朗[1],內實勁俠[2]。【注釋】[1]王平子:即王澄,字平子。散朗:閑適爽朗。[2]勁俠:剛勁狹隘。【譯文】王平子外表非常瀟洒、爽朗,內心卻實在剛烈、狹隘。【評析】此句說的是王澄做人表裡不一。他的外表看上去清高脫俗,瀟洒自然。其實他這個人性格剛強,做人辦事很有自己的主見,不喜歡徵詢別人的意見,總是讓旁邊的人覺得他很武斷、難相處,所以他這種剛硬的態度,最終使得自己被王敦所害。

袁悅能短長說【原文】袁悅[1]有口才,能短長說[2],亦有精理。始作謝玄參軍,頗被禮遇。後丁艱[3],服除還都,唯齎[4]《戰國策》而已。語人曰:"少年時讀《論語》、《老子》,又看《庄》、《易》,此皆是病痛[5]事,當何所益邪?天下要物[6],正有《戰國策》。"既下,說司馬孝文王[7],大見親待,幾亂機軸[8]。俄而見誅。【注釋】[1]袁悅:字元禮,官至驃騎咨議。晉孝武帝太元年間,他深受會稽王司馬道子的信任,經常勸道子專攬朝政。王恭知道這事後,報告了孝武帝,孝武帝借其他罪名殺死了他。袁悅曾離間王忱、王恭。[2]短長說:戰國縱橫家所用的遊說之辭。短長,《戰國策》的書名曾稱為《短長》,主要記述戰國時縱橫家的言論和行動,由漢代劉向根據先秦史料編訂而成。[3]丁艱:遭遇父親或母親的喪事。[4]齎(jī):攜帶。[5]病痛:小病,比喻小事。[6]要物:最重要的典籍。[7]司馬孝文王:會稽王司馬道子,字也叫道子,晉孝武帝的胞弟,死後謚為孝文。[8]機軸:比喻國家的重要部門。機,弩牙。軸,車軸。【譯文】袁悅有口才,擅長遊說,講道理也很精闢。最初任謝玄的參軍,得到頗為隆重的待遇。後來,遇到父母的喪事,在家守孝,除服後回到京都,只帶著一部《戰國策》罷了。他告訴別人說:"年輕時讀《論語》《老子》,又看《莊子》《周易》,這些都是講的小事,會增加什麼好處呢!天下重要的書籍,只有《戰國策》。"到了京都以後,去遊說會稽王司馬道子,受到了特別親切的款待,幾乎擾亂了朝政。不久就被殺了。【評析】袁悅覺得《老子》、《莊子》以及《周易》這些書上寫的東西很煩瑣,沒有什麼用處,便無心賞閱,只鍾愛《戰國策》。雖然他因此而在戰略戰術上獲益匪淺,也因為這方面的才能取得了司馬文孝王的優厚待遇,可是最後還是落了個被殺的命運。其實也正是因為他所摒棄的那些他認為煩瑣的書裡面講的都是一些為人處世的方法和基本的做人的道理,是我們必須具備的道德基礎,他連這些都沒有學會,怎麼能行?而在那個時局動蕩的年代裡,僅僅具備一技之長,可以得到重用,但有的時候也會因此而喪命。

王雅薦王珣【原文】孝武甚親敬王國寶及王雅[1]。雅薦王珣於帝,帝欲見之。嘗夜與國寶及雅相對,帝微有酒色,令喚珣。垂至[2],已聞卒傳聲,國寶自知才出珣下,恐傾奪[3]其寵,因曰:"王珣當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見之,自可別詔召也。"帝然其言,心以為忠,遂不見珣。【注釋】[1]王國寶:字也叫國寶,王緒的從祖兄,因和司馬道子有姻親,也深受信任。會稽王司馬道子輔政時,重用王緒、王國寶,兩王互相勾結,擾亂朝政,後來王恭、殷仲堪聯合起兵聲討,王緒被殺,王國寶被賜死。王雅:字茂建,曾任太子少傅、尚書左僕射。[2]垂至:即到,就要到。[3]傾奪:爭奪。【譯文】晉孝武帝很親近並且尊重王國寶和王雅。王雅向孝武帝推薦王珣,孝武帝想要召見他。有一夜,孝武帝和王國寶、王雅對坐喝酒,孝武帝臉上略帶點酒色,便下令召見王珣。王珣將到,已經聽到了吏卒傳話的聲音,王國寶知道自己的才能在王珣之下,恐怕王珣會爭奪顯職和寵信,就對孝武帝說:"王珣是當代的著名人土,陛下不宜帶著酒色召見他,可以另外召見。"孝武帝認為他的話說得對,心裡認為他是忠心,終於沒有召見王珣。【評析】歷史上的王國寶一直就是一個奸險小人的形象。這種人總是為了自己的名利、地位而處處動用心機,把自己修飾得冠冕堂皇,把理由說得天衣無縫,只為了達到鞏固自己勢力的目的,挖空心思去巴結上司來保住自己的地位,因此不擇手段。這裡說的就是他裝出忠心的樣子,怕王珣奪去他在皇帝面前的寵信,而找借口把王珣覲見表現的機會給剝奪了,他的巧言反倒讓司馬曜更加相信他的忠心。古代多少賢臣就是被這樣的人陷害,甚至性命也不保。使得真正有才能的人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這樣的人太過自私,為了自己的利益不被侵犯而不惜做出讓人鄙夷的種種行徑。

王緒讒殷仲堪【原文】王緒[1]數讒殷荊州於王國寶,殷甚患之,求術於王東亭[2]。曰:"卿但數詣王緒,往輒屏人,因論它事,如此,則二王之好離矣。"殷從之。國寶見王緒,問曰:"比與仲堪屏人[3]何所道?"緒云:"故是常往來,無它所論。"國寶謂緒於己有隱,果情好日疏,讒言以息。【注釋】[1]王緒:字仲業,王國寶的堂弟,曾任會稽王司馬道子從事中郎,深受寵信。[2]術:對策。王東亭:即王珣。[3]比:近來。屏人:不使他人在場。【譯文】王緒屢次在王國寶面前說荊州刺史殷仲堪的壞話,殷仲堪對這事很擔憂,向東亭侯王珣討教對付他的辦法。王珣說:"你只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拜訪王緒,一去就叫手下的人退出去,於是談別的事情;這樣,二王的交情就疏遠了。"殷仲堪照他所說的去做。後來王國寶見到王緒,問道:"你近來和殷仲堪在一起,趕走隨從,都說些什麼呢?"王緒回答說:"只不過是一般往來,沒談別的什麼事。"王國寶認為王緒對自己有隱瞞,果然兩人的感情日漸疏遠了,讒言這才平息下來。【評析】王緒為了要取得王國寶的信任而陷害殷仲堪,聰明的殷仲堪覺察後便去向王珣求教,王珣教了他一招,最後王緒不僅沒有達到目的,而且還害了自己。

尤悔 第三十三

魏文帝忌弟【原文】魏文帝忌弟任城王[1]驍壯。因在卞太后[2]閣共圍棋,並啖棗,文帝以毒置諸棗蒂中,自選可食者而進,王弗悟,遂雜進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預敕[3]左右毀瓶罐,太后徒跣[4]趨井,無以汲。須臾遂卒。復欲害東阿[5],太后曰:"汝已殺我任城,不得復殺我東阿!"曹丕【注釋】[1]魏文帝:即曹丕。任城王:即曹彰,字子文,曹操的第二個兒子,和曹丕、曹植都是卞夫人所生,曹丕即位後,封任城王。[2]卞太后:曹丕的母親,曹丕即位時尊為太后。[3]預敕:提早下命令。[4]徒跣(xiǎn):光著腳。[5]東阿:指曹植,字子建,封東阿王。【譯文】魏文帝曹丕猜忌他的弟弟任城王曹彰勇猛剛強。趁在卞太后的住房裡一起下圍棋並吃棗的機會,文帝先把毒藥放在棗蒂里,自己挑那些沒放毒的吃;任城王沒有察覺,就把有毒、沒毒的混著吃了。中毒以後,卞太后要找水來解救他;可是文帝事先命令手下的人把裝水的瓶罐都打碎了,卞太后匆忙間光著腳趕到井邊,卻沒有東西打水,很快任城王就死了。魏文帝又要害死東阿王,卞太后說:"你已經害死了我的任城王,不能再害我的東阿王了!"【評析】魏文帝曹丕在登基之前動用各種手段和謀略聯合各士族為其謀奪了世子的位置,之後又以卑劣的手段當上了皇帝,但是仍然不罷休,為了讓自己的帝位不受威脅,甚至不惜用毒加害驍勇善戰、戰功赫赫的二弟曹彰。可憐為人之母的卞太后看著自己的兒子在面前死去,卻無能為力。曹丕之後又想加害那個曾經深得曹操喜愛,差點搶奪了他太子之位的三弟曹植,被卞太后苦苦訓斥。只是這時候的曹丕已經大權在握,根本不會手下留情了。

陸機臨刑聞鶴唳【原文】陸平原[1]河橋敗,為盧志[2]所讒,被誅。臨刑嘆曰:"欲聞華亭[3]鶴唳,可復得乎?"【注釋】[1]陸平原:即陸機。八王之亂,陸機為成都王司馬穎麾下平原內史。司馬穎討伐長沙王司馬義,任命陸機為河北大都督。陸機進兵洛陽,在河橋大敗。後來,司馬穎左長史盧志誣陷陸機謀反,陸機被殺。[2]盧志:字子道,當時是司馬穎手下的左長史。[3]華亭:地名,在吳郡華亭縣華亭谷周圍,故址在今上海松江,是陸機的家鄉。【譯文】平原內史陸機在河橋兵敗後,受到盧志的讒害,終於被殺。臨刑時嘆息說:"想聽一聽故鄉的鶴鳴,還能聽得到嗎?"【評析】陸機是西晉最有聲譽的文學家,本來他可以過著讀書寫賦、吟詩作對這樣逍遙自在的生活。但是後來在西晉的八王之亂中,應詔進洛陽的陸機,由於表現出色而擔任了平原內史。陸機進兵洛陽的時候,兵敗。在回城以後,又被小人盧志陷害,終於被殺害。陸機在來洛陽之前,經常和弟弟陸雲在華亭的別墅里遊玩。難怪在他臨行前仍然在為自己走上的這條不歸路而嘆息,後悔當初出仕做官,落到今天這樣的結局。後來人們就用"華亭鶴唳"去感慨簡單生活的美好,後悔進入仕途。

周侯之死【原文】王大將軍起事[1],丞相兄弟詣闕謝[2]。周侯深憂諸王,始入,甚有憂色。丞相呼周侯曰:"百口委卿!"周直過不應。既入,苦相存救。既釋,周大說[3],飲酒。及出,諸王故在門。周曰:"今年殺諸賊奴[4],當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後。"大將軍至石頭,問丞相曰:"周侯可為三公[5]不?"丞相不答。又問:"可為尚書令不?"又不應。因云:"如此,唯當殺之耳!"復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後知周侯救己,嘆曰:"我不殺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6]中負此人!"【注釋】[1]"王大"句:指晉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王敦起兵以誅劉隗為名準備攻入建康一事。[2]詣闕(què)謝:王導是王敦的堂弟,當時擔任司空、錄尚書事。王敦起兵,劉隗勸晉元帝誅殺王氏宗族,因而王導兄弟整天到朝廷謝罪。闕,這裡指皇宮。[3]說:通"悅"。[4]賊奴:對壞人的蔑稱,這裡指王敦等人。[5]三公:晉代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是掌握軍政大權的中央最高官員。[6]幽冥:糊塗、昏暗。【譯文】大將軍王敦起兵謀反,丞相王導兄弟到朝廷請罪。武城侯周顗特別擔憂王氏一家,剛進宮時,表情很憂慮。王導招呼周顗說:"我一家百口就拜託你了!"周顗照直走過去,沒有回答。進宮後,極力援救王導。事情解決以後,周顗極為高興,喝起酒來。等到出宮,王氏一家仍然在門口。周顗說:"今年把亂臣賊子都消滅了,定會拿到像斗大的金印掛在胳膊肘上。"王敦攻陷石頭城後,問王導說:"周侯可以做三公嗎?"王導不回答。又問:"可以做尚書令嗎?"王導又不回答。王敦就說:"這樣,只該殺了他罷了!"王導再次默不作聲。等到周顗被害後,王導才知道周顗救過自己,他嘆息說:"我不殺周侯,周侯卻是因為我而死,我在糊塗中辜負了這個人!"【評析】周顗不僅沒有正面回應王導的請求,而且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對此王導一直耿耿於懷。但實際上周顗不僅一直在替王氏兄弟的安危而操心,也在想方設法地去解救他們,只是他覺得要顧及到君臣之義,怕引起別人的非議,於是沒有顯露出自己的真實意思。但是這卻讓王導誤會極深,所以在最後關頭沒有對周顗做出中肯的評價而使周顗喪命。但是從王導說的話中,我們看出了王導內心對周顗深深的歉意和懊悔。只是這樣的事情已經成為永遠無法挽回的遺憾了。

晉明帝問得天下之由【原文】王導、溫嶠俱見明帝[1],帝問溫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溫未答頃,王曰:"溫嶠年少未諳,臣為陛下陳之。"王乃具敘宣王[2]創業之始,誅夷名族[3],寵樹同己[4]。及文王之末高貴鄉公事[5]。明帝聞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6]安得長!"【注釋】[1]明帝:即東晉明帝。[2]宣王:即司馬懿。[3]誅夷名族:指晉宣王司馬懿在創業過程中殺害魏王室曹爽、吏部尚書何晏、太尉王凌等人,以及逮捕了當朝的一批王公。名族,有名望的家族。[4]寵樹同己:指提拔追隨自己的太尉蔣濟等人,司馬懿曾封蔣濟為都鄉侯。寵樹,寵愛提拔。同己,指贊同自己的人。[5]高貴鄉公事:高貴鄉公即曹髦,字彥士,曹丕的孫子。初封為高貴鄉公,齊王曹芳嘉平六年(公元254年)大將軍司馬師廢曹芳,立他為帝。高貴鄉公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大將軍司馬昭又殺曹髦,立曹奐為帝。[6]祚(zuò):國運。【譯文】王導和溫嶠一起謁見晉明帝,明帝問溫嶠前代統一天下的原因是什麼。溫嶠還沒有回答,一會兒,王導說:"溫嶠年輕,還不熟悉這一段的事,請允許臣為陛下說明。"王導就一一敘說晉宣王開始創業的時候,誅滅有名望的家族,寵幸並栽培贊成自己的人,以及文王晚年殺高貴鄉公的事。晉明帝聽後,掩面伏在坐床上,說:"如果像您說的那樣,皇位怎麼能長久呢!"【評析】王導和溫嶠面見司馬紹,對於司馬紹的問話,溫嶠在想如何作答,而王導卻直言不諱地把司馬氏誅殺名門望族、培植親信以及殺害高貴鄉公等那些不光彩之事一一道破,只能說王導太過豪爽了。但是司馬紹聽了這些話後,覺得是羞愧萬分,無地自容,好像自己做了那些事情之後被人給當面指出來一樣。可以說,明帝這人很有覺悟。

王敦亂世遇周侯【原文】王大將軍[1]於眾坐中曰:"諸周由來[2]未有作三公者[3]。"有人答曰:"唯周侯邑五馬領頭而不克。"大將軍曰:"我與周洛下相遇,一面頓盡[4]。值世紛紜[5],遂至於此[6]!"因為流涕。【注釋】[1]王大將軍:即王敦。[2]由來:歷來。[3]諸周由來未有作三公者:指周顗官至尚書左僕射,但最終也未能做到三公。邑五馬,指賭博時得到五個籌碼。邑,通"挹",取。馬,籌碼。領頭,領先。[4]頓盡:傾心相談,指真誠相待。[5]值世紛紜:偏偏遇上如此紛亂的時世。[6]此:指周顗被王敦所殺一事。【譯文】大將軍王敦在大庭廣眾中說:"周氏一族從來沒有人做過三公。"有人回答說:"只有周侯已經拿到五個籌碼領頭,卻不能取勝。"王敦說:"我和周顗在洛陽相會,初次見面,就能推心置腹。只是趕上世事亂紛紛,竟然落得這樣的結局!"於是為他流下淚來。【評析】時隔很久了,當提到周顗的時候,王敦還是想到當初和周顗在洛陽的時候,兩人一見如故,也為當初輕易將周顗殺害而感到後悔。

阮裕奉大法【原文】阮思曠奉大法[1],敬信甚至。大兒年未弱冠,忽被篤疾[2]。兒既是偏所愛重,為之祈請三寶[3],晝夜不懈。謂至誠有感者,必當蒙佑[4]。而兒遂不濟[5]。於是結恨釋氏,宿命[6]都除。【注釋】[1]阮思曠:即阮裕。大法:指佛教大成之法,這裡泛指佛教。[2]被:遭受。篤疾:惡病、突發病。[3]三寶:指佛、法、僧。[4]蒙佑:庇護、保佑。[5]不濟:沒有救了,即死去。[6]宿命:佛教因果報應等宿命論、唯心論。【譯文】阮思曠信奉佛教,虔誠、信奉到了頂點。大兒子尚未成年,忽然患了重病。這個兒子既是自己特別喜愛和看重的,就為他祈請三寶,晝夜堅持不懈。自認為信仰最虔誠能有所感應,必定得到保佑。可是這個兒子到底也沒救過來。於是就懷恨佛教,把命定論全都拋棄了。【評析】阮裕信奉佛法,虔誠之至,相信佛祖神明的保佑。最疼愛的孩子重病在身的時候,虔誠的他還是想到了佛祖的庇佑,於是整天為兒子祈福。但是最終兒子還是沒能救活,此時的阮裕已是無力回天,或許當時花點心思帶兒子去治病求醫還有一絲希望。以前一直信奉的佛法救不回兒子,虔誠有什麼用呢?從那以後,他便再也不講什麼信仰和虔誠了。

簡文帝不識田稻【原文】簡文[1]見田稻,不識,問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簡文還,三日不出,云:"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2]?"【注釋】[1]簡文:即東晉簡文帝。[2]賴其末而不識其本:依靠稻米生活卻不知道水稻長什麼樣子。末:這裡指稻穗。本:這裡指稻苗。【譯文】簡文帝看見田裡的稻子,不認識,問是什麼草,近侍回答是稻子。簡文帝回到宮裡,三天沒有出門,說:"哪裡有依靠它的末梢活命,而不識其根本的呢?"【評析】身為一國之君,管著天下蒼生的生存大計,卻連自己每天吃的糧食、賴以生存的稻穀長什麼樣子也不認識,所以值得他好好去反思。

紕漏 第三十四

王敦初尚主【原文】王敦初尚主[1],如廁,見漆箱盛干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2],食遂至盡。既還,婢擎金澡盤盛水,琉璃碗盛澡豆[3],因倒著水中而飲之,謂是乾飯。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注釋】[1]尚主:娶公主為妻。主,指晉武帝的女兒舞陽公主。[2]下果:擺設果品供食用。[3]澡豆:用豌豆末和香葯製成的丸劑,可以用來洗手洗臉。【譯文】王敦剛和公主結婚時,上廁所,看見漆箱里裝著干棗,這本來是用來堵鼻子的,王敦以為廁所里也擺設果品,便吃起來,竟然吃光了。出來時,侍女端著裝水的金澡盤和裝澡豆的琉璃碗,王敦便把澡豆倒入水裡喝了,以為是乾糧。侍女們都捂著嘴笑話他。【評析】王敦位極人臣,自然是經常出入宮廷,享盡榮華富貴。但他竟然把上廁所用來堵鼻子的棗給吃了,這難免會遭到婢女們的暗自竊笑,堂堂一個大將軍居然也會出現這樣的笑話。王敦這樣位高權重的人都會犯錯誤,就別說別的人了。

蔡謨不識彭蜞【原文】蔡司徒[1]渡江,見彭蜞[2],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頓[3],方知非蟹。後向謝仁祖[4]說此事,謝曰:"卿讀《爾雅》[5]不熟,幾為《勸學》[6]死。"【注釋】[1]蔡司徒:即蔡謨,字道明,曾任司徒。[2]彭蜞:外形像螃蟹,但較小,螯與足無毛。[3]吐下委頓:因嘔吐而精神萎靡。[4]謝仁祖:即謝尚。[5]《爾雅》:我國最早一部解釋詞義的專書,也是第一部按照詞義系統與事物分類來編纂的詞典。其中《釋魚》篇講到八足二螯的動物有三種,並非都是螃蟹。[6]《勸學》:指漢末蔡邕取《荀子·勸學》文意寫成的《勸學篇》文,其中有"蟹有八足,加以二螯"兩句。【譯文】司徒蔡謨避亂渡江後見到彭蜞,異常高興地背誦:"螃蟹有八隻腳,加上兩個夾鉗。"叫人煮來吃。吃完以後,上吐下瀉,精神疲睏,這才知道不是螃蟹。後來他向謝仁祖說起這件事,謝仁祖說:"你讀《爾雅》讀得不熟,幾乎被《勸學》害死。"【評析】這個故事講的是因為讀書不精而出現的紕漏。蔡謨渡江以後看見彭蜞而誤認為那是螃蟹,便很高興地叫人煮給他吃。他沒有細看它們的區別,只看了個大概,就以為彭蜞就是螃蟹。所以最後害得自己疲憊不堪。所以不管讀什麼書,都要把它讀精讀懂,並且能轉化為實踐上對我們有用的東西。

謝據上屋熏鼠【原文】謝虎子[1]嘗上屋熏鼠。胡兒[2]既無由知父為此事,聞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戲笑之,時道此,非復一過[3]。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4],語胡兒曰:"世人以此謗中郎[5],亦言我共作此。"胡兒懊熱[6],一月日[7]閉齋不出。太傅虛托引己之過,以相開悟,可謂德教[8]。【注釋】[1]謝虎子:即謝據,字玄道,尚書謝褒的第二個兒子,小字虎子,謝安的二哥。[2]胡兒:即謝朗。[3]一過:一遍。[4]因其言次:乘著與他聊天時。[5]中郎:指謝據。[6]懊熱:懊惱,羞慚。[7]一月日:一個月。[8]德教:用德行來感化教育人。【譯文】謝虎子曾經上房熏老鼠。謝胡兒既無從知道父親做過這件事,又聽人說傻子會這樣做,就嘲笑這種人,時常說起這種事,不止說過一遍。太傅謝安既然明白鬍兒並不知道父親做過這種事,趁他談話中間,告訴胡兒說:"一般人拿這件事情來毀謗中郎,也說我一道這樣做。"胡兒聽了,悔恨焦躁,有一段時間關在書房裡不出來。謝安假託援引自己的過錯來開導他,使他醒悟過來,這可以說是德教。【評析】謝據曾經爬上屋頂熏老鼠,成為人們街談巷議的笑料。其子謝朗不知道這件事是自己父親做的,也跟著一再予以戲笑。謝安得知後,假託自己也受這個笑話的牽連,讓謝朗明白其中牽涉到他自己的父親,堪稱德教之經典,足為今取鑒。

孝武帝撫掌笑虞父【原文】虞嘯父[1]為孝武侍中,帝從容問曰:"卿在門下[2],初不聞有所獻替[3]。"虞家富春[4],近海,謂帝望其意氣[5],對曰:"天時尚煗[6],豘[7]魚蝦未可致,尋[8]當有所上獻。"帝撫掌大笑。【注釋】[1]虞嘯父:晉會稽餘姚(今屬浙江)人,右將軍虞純的兒子。年少得志,歷任侍中、尚書、會稽內史。[2]門下:官署名,即門下省,是直屬於皇帝的顧問機構。[3]獻替:進貢、進獻禮物,意思是直言進諫,提出正確可行的建議,否定錯誤不當的政令。[4]富春:縣名,東晉時改稱富陽,在今浙江杭州西南。[5]意氣:進奉;奉獻。[6]煗:暖。[7]豘:一種可製成醬的魚。[8]尋:不久後。【譯文】虞嘯父任晉孝武帝侍中時,孝武帝很和緩地問他說:"你在門下省,怎麼從來也沒有聽到進諫。"富陽的虞家,靠近海邊,虞嘯父誤認為這是孝武帝希望他進貢,就回答說:"現在,節氣還暖和,魚類製品還得不到,不久將會有所奉獻。"孝武帝聽了拍手大笑。【評析】孝武帝原本是想問問他怎麼沒有為門下省做出一些實際貢獻,而虞嘯父卻以為是孝武帝怪他家裡住在海邊也沒有進貢過什麼東西上來,於是就趁勢說不久就給您進供海產。他這一番曲解難免讓人覺出他迂腐的氣息來。

惑溺 第三十五

曹丕橫刀奪愛【原文】魏甄后惠[1]而有色,先為袁熙[2]妻,甚獲寵。曹公[3]之屠鄴也,令疾召甄,左右白:"五官中郎[4]已將去。"公曰:"今年破賊正為奴[5]。"【注釋】[1]甄后:魏文帝曹丕的皇后甄氏,是明帝曹叡的生母。惠:通"慧",聰明。[2]袁熙:字顯奕,袁紹的次子,漢末曾任幽州刺史。袁紹死後,袁熙出任幽州刺史。袁熙娶甄會女。公元204年,曹操打敗袁尚,奪取鄴城。甄后在這裡被曹丕掠走。[3]曹公:即曹操。鄴:縣名,漢末魏郡郡治所在地,故址在今河北臨漳西南鄴鎮東。袁熙出任幽州刺史,甄氏留在鄴城。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軍攻破鄴城後獲得甄氏。[4]五官中郎:官名,主管皇帝侍衛,因曹丕曾任此職,這裡代指曹丕。[5]奴:尊長者對卑幼者的昵稱,這裡指曹丕。【譯文】魏甄后既聰明又漂亮,原先是袁熙的妻子,很受寵愛。曹操攻陷鄴城,屠殺百姓時,下令立即傳見甄氏,侍從稟告說:"五官中郎已經把她帶走了。"曹操說:"今年打敗賊寇,正是為了他。"【評析】甄氏因為容貌俊美,讓曹丕為之傾慕,一心想要得到她,那時候因為甄氏還是袁熙的妻子,深得寵愛,於是曹操便把鄴城給攻了下來,為的卻是滿足兒子的慾望。

荀粲夫妻至篤【原文】荀奉倩與婦至篤[1],冬月婦病熱[2],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婦亡,奉倩後少時亦卒。以是獲譏於世。奉倩曰:"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3]為主。"裴令聞之,曰:"此乃是興到[4]之事,非盛德言,冀後人未昧此語[5]。"【注釋】[1]荀奉倩:即荀粲,字奉倩,三國時魏國人,年二十九而死。篤:感情深厚。[2]病熱:發熱、發燒。[3]色:姿色、容顏。[4]興到:一時興緻所致才說的話,指一時興起。[5]未昧此語:不會被這話所蒙昧。【譯文】荀奉倩和妻子的感情非常深厚,冬天他妻子發燒。他就親自到院子里挨凍,再回屋裡用身體貼著妻子。妻子死了,荀奉倩過後不多久也死了,因此受到世人的譏諷。荀奉倩曾經說過:"婦女的德行不值得稱道,應當以姿色為主。"中書令裴楷聽說這句話,說道:"這只是一時興趣所至的事,不是德行高尚的人該說的話,希望後人不會被這句話弄糊塗。"【評析】荀粲因為妻子高燒不退而用自己的身體"取冷",以致病死,他沒有注重封建的那些倫理道德,只是一心想著生病的妻子能好起來,可見他對妻子的感情已經不是一般恩愛情深能表達的。只是在古代,這樣的行為並不被世人所接受,反倒是認為有"惑溺"的嫌疑。

郭氏酷妒殺奶娘【原文】賈公閭[1]後妻郭氏酷妒,有男兒名黎民,生載周[2],充自外還,乳母抱兒在中庭,兒見充喜踴,充就乳母手中嗚之[3]。郭遙望見,謂充愛乳母,即殺之。兒悲思啼泣,不飲它乳,遂死。郭后終無子。【注釋】[1]賈公閭:即賈充,字公閭,曹魏時任司馬氏屬下右長史,指使成濟殺害高貴鄉公曹髦。入晉後,和裴楷共同制定晉律,官至太尉。[2]載周:滿一周歲。[3]嗚:逗弄孩子,親昵的樣子。【譯文】賈充的後妻郭氏極端忌妒。她有一個男孩名叫黎民,出生才滿一周歲時,賈充從外面回來,奶媽正抱著小孩在院子里玩,小孩看見賈充,高興得歡蹦亂跳,賈充走過去在奶媽的手裡親了小孩一下。郭氏遠遠望見了,認為賈充愛上了奶媽,立刻把她殺了。小孩想念奶媽,不停地啼哭,不吃別人的奶,終於餓死了。郭氏後來到底沒有再生兒子。【評析】郭氏是個典型的"妒婦",僅僅因為自己的丈夫在奶娘的跟前逗弄自己的兒子被她看見了,就以為是丈夫愛上了奶娘而把奶娘給殺了。為了一己私慾而達到殺人的地步,真是喪盡天良。最終導致自己的孩子因為沒奶而夭折,這是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失敗。

王氏稱丈夫為卿【原文】王安豐婦常卿安豐[1]。安豐曰:"婦人卿婿,於禮為不敬,後勿復爾。"婦曰:"親卿愛卿,是以卿卿[2];我不卿卿,誰當卿卿?"遂恆聽之。【注釋】[1]王安豐:即王戎。卿安豐:用卿來稱呼安豐。卿,相當於"你",常用來稱呼地位、輩分低於自己的人;用於平輩之間,顯得親昵而不拘禮節。[2]是以卿卿:所以以"卿"稱呼你,前一個"卿"為動詞,後一個為名詞。【譯文】安豐侯王戎的妻子常常稱王戎為卿。王戎說:"妻子稱丈夫為卿,在禮節上算做不敬重,以後不要再這樣稱呼了。"妻子說:"親卿愛卿,因此稱卿為卿;我不稱卿為卿,誰該稱卿為卿!"於是索性任憑她這樣稱呼。【評析】魏晉之"卿",其應用範圍有一定限制,專門用在平輩以下的稱呼,對年爵高於自己的人不得稱"卿",否則就是違禮失敬。再者就是平輩之間表示一種親昵關係的稱呼。婦人是順從的人,出嫁後就順從丈夫,夫與妻乃主從關係,因此王戎批評妻子稱己為"卿"是"與禮為不敬"。但妻子"親卿愛卿"的坦蕩的情意令王戎無法拒絕,"遂恆聽之"。王戎對妻子的回應,雖被列為"惑溺",但他們至少在情感上是平等的。

讎隙 第三十六

石崇挺身救劉玙【原文】劉玙兄弟[1]少時為王愷所憎,嘗召二人宿,欲默除之。令作坑,坑畢,垂[2]加害矣。石崇素與玙、琨善,聞就愷宿,知當有變,便夜往詣愷,問二劉所在。愷卒迫不得諱[3],答云:"在後齋中眠。"石便徑入,自牽出,同車而去。語曰:"少年何以輕就人宿!"【注釋】[1]劉玙兄弟:指劉玙、劉琨兄弟二人。劉玙,《晉書》本傳作"劉輿",字慶孫,劉琨的哥哥。[2]垂:將要。[3]卒迫:猝迫,倉促急迫。卒,通"猝"。諱:隱藏、說假話。【譯文】劉玙兄弟年輕時是王愷所憎恨的人,王愷曾經請他們兄弟兩人到家裡過夜,想要不聲不響地害死他們。就叫人挖坑,坑挖好了,就準備殺害了。石崇向來和劉玙、劉琨很要好,聽說兩人到王愷家過夜,知道會有意外,就連夜去拜訪王愷,問劉玙劉琨兄弟在什麼地方。王愷匆忙間沒法隱瞞,只得回答說:"在後面房間里睡覺。"石崇就徑直進去,親自把他們拉出,一同坐車走了,並且對他們說:"年輕人為什麼這麼輕率地到別人家過夜?"【評析】王愷因為以前與劉玙有過節而要加害他們,於是讓他們住在自己家,但是劉玙兄弟卻渾然不知。另外從這點還能知道他們結的仇並不深。可能是他們無意中侵犯到王愷而被王愷懷恨在心,以致動了殺機,幸好石崇挺身相救,才讓他們幸免於難,石崇的大義之舉讓人深為敬佩。

殺父之仇【原文】王大將軍執司馬愍王[1],夜遣世將[2]載王於車而殺之,當時不盡知也。雖愍王家亦未之皆悉,而無忌[3]兄弟皆稚。王胡之與無忌,長甚相昵,胡之嘗共游,無忌入告母,請為饌。母流涕曰:"王敦昔肆酷[4]汝父,假手世將。吾所以積年不告汝者,王氏門強,汝兄弟尚幼,不欲使此聲著[5],蓋以避禍耳!"無忌驚號,抽刃而出,胡之去已遠。【注釋】[1]王大將軍:即王敦。司馬愍王:即司馬丞,字元敬,襲父爵封為譙王,曾任湘州刺史。王敦起兵時,他興兵討伐,後被王敦所害,死後謚為愍王。[2]世將:即王虞,字世將,王胡之的父親。他又是王敦的堂兄弟,曾追隨王敦叛亂,擔任平南將軍、荊州刺史。[3]無忌:即司馬無忌,字公壽,司馬丞的兒子。襲封譙王,官衛軍將軍。[4]肆酷:肆意欺壓、殘害。[5]聲著:聲張;張揚。【譯文】大將軍王敦捉住了愍王司馬丞,夜裡派王世將他弄到車裡殺死了,當時人們不完全知道這件事。即使是愍王家裡的人也不是都了解內幕。而司馬丞的兒子無忌兄弟又都年幼,王胡之和無忌兩人,長大以後非常親密。有一次,王胡之和無忌在一起遊玩,無忌回家告訴母親,請她準備飯食。母親流著淚說:"王敦從前肆意殘害你父親,借王世將的手把你父親殺了。我多年來沒有告訴你們,是因為王氏家族勢力強大,你們兄弟還年幼,我不想把這件事張揚開來,原來是為了避禍啊。"無忌聽了很震驚,號哭起來,拔出刀就跑出去,可是王胡之已經走遠了。【評析】王胡之和司馬無忌兩人兄弟情深,但是當司馬無忌知道了殺父之仇後,兩個人便開始仇恨起來。這其實是很悲哀的,上一代的恩怨並沒有因為時間而淡化,反而註定要影響孩子們的一生。

王羲之憤慨致終【原文】王右軍[1]素輕藍田,藍田晚節[2]論譽轉重,右軍尤不平。藍田於會稽丁艱[3],停山陰治喪。右軍代為郡,屢言出吊[4],連日不果。後詣門自通,主人既哭,不前而去,以凌辱之。於是彼此嫌隙大構[5]。後藍田臨揚州[6],右軍尚在郡,初得消息,遣一參軍詣朝廷,求分會稽為越州[7],使人受意失旨,大為時賢所笑。藍田密令從事數其郡諸不法,以先有隙,令自為其宜[8]。右軍遂稱疾去郡,以憤慨致終。【注釋】[1]王右軍:即王羲之。[2]藍田:即王述。晚節:晚年。[3]丁艱:服喪。據《晉書·王述傳》記載,這裡指王述在擔任會稽內史時遭遇母親的喪事。[4]吊:弔喪。[5]嫌隙大構:矛盾更深。[6]臨揚州:指王述守孝期滿後出任揚州刺史。臨,出任。[7]"求分"句:會稽都本屬揚州,王羲之要求把會稽郡從揚州划出來新建越州,目的是避開王述的管轄。[8]自為其宜:自己採用適宜的辦法去處理。【譯文】右軍將軍王羲之一向輕視藍田侯王述,王述的晚年得到的評價和聲譽更高更大,王羲之尤其不滿。王述在任會稽內史時遭母喪,留在山陰縣辦理喪事。王羲之接替他出任會稽內史,他屢次說要前去弔唁,可是一連多天也沒有去成。後來他親自登門通知前來弔唁,等到主人哭起來後,他又不上靈堂就走了,以此來侮辱王述。於是雙方深結仇怨。後來王述出任揚州刺史,王羲之仍然主管會稽郡,他剛得到任命王述的音訊,就派一名參軍上朝廷,請求把會稽從揚州劃分出來,成立越州。使者接受任務時領會錯了意圖,結果深為當代名流所譏笑。王述也暗中派從事去一一檢察會稽郡各種不法行為,因為兩人先前有襲痕,王述就叫王羲之自己找個合適的辦法來解決。王羲之於是告病離任,因憤慨而送了命。【評析】王羲之一向瞧不起藍田侯王述。王述晚年的聲望逐漸提高,王羲之就更加耿耿於懷。王述之母過世時,王羲之登門弔唁,但主人哭了以後,他卻不進去哭吊就走了,以此凌辱王述。這樣一來,雙方的仇怨就更深了。後來王述出任揚州刺史,王羲之就派一名參軍到朝廷去,請求把會稽郡從揚州分出來,另外設置越州。沒料到這位使者接受了他的差遣卻違背了他的意圖,結果為時賢所譏笑。而王述則暗中命令屬官列舉王羲之的多種不法行為,逼迫王羲之稱病離職。最後王羲之竟因憤激而死。由本文看來,王羲之之死在於心態,在於嫉妒,他看不起那個吃雞蛋犯傻的傢伙王述王藍田心高氣傲,自說自話地想陞官,結果王述得寵加官晉級,自己卻落得被眾人譏笑,為此這般豈不又羞又怒,於是乎,憤慨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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