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老師】劉英平——能讀就會寫之怎麼「活」

劉英平：河南息縣三中高級教師，省級骨幹，省級學術技術帶頭人，國家級特色教育優秀教師。網名「老英」，主持詩先鋒「現場詩歌俱樂部」論壇、「大息地」論壇，管理「新教師成長網」網站。

一天，上小學的女兒告訴我她們語文老師講課時哭了。我笑著問她：「是不是上公開課啊？」她說不是，就是在班裡讀課文，讀著讀著老師就哭了。

那篇讓她老師哭的課文就是這篇，《秋天的懷念》。

原本是小學高年級的課文，現在調整到七年級第一單元第二課。可能是考慮到小學與初中的語文銜接，同時也照顧學生從童年到少年的思維發展，人教版《語文》七年級上冊在單元設置上做了大幅度調整。確實，這樣一來，學生視角由自我逐漸擴展到親人，到自然，再到社會，就更合乎人的認知規律。

我正教的這屆2015級的七年級學生，已經是第二次學這篇課文了。一篇課文，學第二遍，還能讀出新意嗎？

我想首先要引導學生注意這篇文章的視角：第一視角，「我」的視角。因為「我」的病，讓「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一切可能觸及到「我」的雙腿癱瘓的東西都會讓我「暴怒」，甚至於對自然，對藝術，對人生……這一視角，使「我」只看到自己，只想著自己，只關注自己。所以才忽略了母親，「不知道」母親也病了，「沒想到」她病得那麼重。在母親死後，「我」寫下這篇紀念文字，就是一次懺悔，一次自我救治——因為「我」發現，與雙腿癱瘓這一身體疾病相比，我的心「病」得更重。

在那些日子裡，我變得極為「自私」，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冷漠，脆弱，心灰意懶，悲觀厭世。這一切，都是母親的反面。母親像一面反光鏡，她堅強，熱情，隱忍，寬厚，細膩而又敏感。她承擔的痛苦，比「我」大得多得多：她的肝病；她為兒子的痛苦而痛苦，卻又不能讓兒子發覺；她為沒成年的女兒，為操持家庭……所以，母親是「我」的一劑心藥，讓「我」從「我」中走出來，認識到生命的可貴，學會了面對厄運時保持鎮定和堅強。

這是一篇歌頌母親的文章，但若只讀出母愛，那就沒讀出深意來。

我還要讓學生注意到表達的含蓄。讓學生理解母親話中「好好活」的意思。文中開頭，就提出如何「活「的問題。是啊，「我」 這個樣子，雙腿癱瘓，怎麼活啊？

母親說「好好兒活，好好兒活」，她想告訴我如何「好好兒活」？

第一，當然要從「自我」里走出來。

還有，在」我」答應去北海看花時，她說了「要好好準備」。準備什麼呢？就是要規劃好每一步，每一次出行，每一分鐘。怎麼去北海更好？按什麼順序看？跟誰在一起？看完花幹什麼？……這就是活的態度，對一切細微末節的事情，都要「好好準備」；把每一天，都當作新的一天，也當作最後一天去活，去準備，這才能叫「好好活」了。

可是，」我」對於以後的生活，做好了「準備」了嗎？

所以」我」在最後，不再寫母親，而是重複她的遺願；所以，」我」在最後，反覆說「菊花」是什麼樣，黃色，白色，紫紅色……其實，都是媽媽的顏色，都是「潑潑洒洒」的「活」的顏色！

要怎麼活，不言而喻了。

秋天的懷念

史鐵生

雙腿癱瘓後，我的脾氣變得暴怒無常。望著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我會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聽著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我會猛地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牆壁。母親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聽著我的動靜。當一切恢復沉寂，她又悄悄地進來，眼邊紅紅的，看著我。「聽說北海的花兒都開了，我推著你去走走。」她總是這麼說。母親喜歡花，可自從我的腿癱瘓後，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這兩條可恨的腿，喊著：「我活著有什麼勁!」母親撲過來抓住我的手，忍住哭聲說：「咱娘兒倆在一塊兒，好好兒活，好好兒活……」

可我卻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經到了那步田地。後來妹妹告訴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

那天我又獨自坐在屋裡，看著窗外的樹葉「唰唰啦啦」地飄落。母親進來了，擋在窗前：「北海的菊花開了，我推著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臉上現出央求般的神色。「什麼時候?」「你要是願意，就明天?」她說。我的回答已經讓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說。她高興得一會坐下，一會站起：「那就趕緊準備準備。」「唉呀，煩不煩?幾步路，有什麼好準備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邊，絮絮叨叨地說著：「看完菊花，咱們就去『仿膳』，你小時候最愛吃那兒的豌豆黃兒。還記得那回我帶你去北海嗎?你偏說那楊樹花是毛毛蟲，跑著，一腳踩扁一個……」她忽然不說了。對於「跑」和「踩」一類的字眼兒。她比我還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

鄰居們把她抬上車時，她還在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我沒想到她已經病成那樣。看著三輪車遠去，也絕沒有想到那竟是永遠的訣別。

鄰居的小夥子背著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正艱難地呼吸著，像她那一生艱難的生活。別人告訴我，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黃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潔、紫紅色的花熱烈而深沉，潑潑洒洒，秋風中正開得爛漫。我懂得母親沒有說完的話。妹妹也懂。我倆在一塊兒，要好好兒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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