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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輸了三百萬的的東北老鐵丨人間

《天亮之前》劇照

我發著呆,走著神,想著那個大學裡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為了幾十塊錢,和鞋攤老闆鬥智斗勇的人,怎麼會為了賭博,一下子欠三百多萬呢?

1

阿布是我的大學同學。

2006年,我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坐了五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去長沙上大學。報到完畢,一進宿舍門,就見裡面已經多了一個胖子,白胖白胖的。他坐在宿舍床上,翹著二郎腿抽著煙,見我進來,馬上站起來說:「歡迎歡迎!哥們兒也是一個人來的?你是哪噶噠的?」

我一聽熟悉的「噶噠」,心情大好:「我也是東北的,家是長白山那片的。」

白胖子把煙屁股一丟,笑得大臉好像一個大包子:「我去,咱倆老鄉啊!我延吉的。」

這個白胖子就是阿布,都是東北那「噶噠」的,家鄉離得非常近,自然成了好朋友。阿布在大學幫了我很多,我家境一般,父親還常年沒有工作,每月生活費只有四百塊錢——就這些錢,有時也會因為一些原因,不能及時匯來。阿布總在我彈盡糧絕時請我吃飯,讓我度過那些節衣縮食的日子。

阿布是朝鮮族人,因為得天獨厚的語言優勢,他媽媽在當地做韓國小食品批發,也算家境優越,可以說是個小富二代。但阿布身上沒有一絲富二代的樣子,也是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坐了兩天半的火車硬座來的長沙。我問他為什麼不坐飛機,他說「火車便宜」。

阿布平時衣著非常隨意,和我這樣的窮學生一樣,大部分是地攤貨。那時淘寶還沒普及,我們買衣服都是去長沙一個叫金蘋果的A貨市場,裡面「阿迪」、「耐克」、「傑克瓊斯」應有盡有。

有一次周末去金蘋果淘衣服之前,他先請我去了步行街吃必勝客,就因為有次我在宿舍里和他侃大山聊美食時說,「自己這麼大,都沒吃過必勝客」。到了必勝客,阿布為了體諒我的自尊心,沒讓我點餐,自作主張點了一桌子的食物,最後花了三百多,讓我一陣的心疼和感謝。

吃完飯,我倆坐公交車去了金蘋果,在一個攤位上發現了一雙白色的「耐克」高仿AF1。我在娛樂雜誌上見陳冠希穿過這雙鞋,是黑色版的,記得雜誌上標價格要一千多元,接近我三個月的生活費,當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鞋攤老闆見慣了我們這種窮學生,知道我們的喜好,見我倆翻來覆去地看那雙鞋,笑嘻嘻地道:「兩位帥哥,如果你們一人要一雙,我算你們一雙二百,好不啦?」

我只來過金蘋果幾次,長沙當地同學傳授的砍價經驗是:在這兒買東西,把老闆給出的價格砍掉一半,再減二十塊錢,就可以出手。我看了看阿布,這廝把鞋子穿在他的肥腳上,使勁跺了跺,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別說話,然後面無表情地對老闆說:「貴了。」

「帥哥,這還貴啊!你走兩步,試試我的鞋子,要是能找到比我好的貨源,你出十塊錢,我都賣給你,好不啦?」

阿佈道:「你的鞋子質量不錯,不然我們也不在你這買,你要是便宜點,我們要兩雙。」

老闆假裝好心地說:「既然兩位帥哥喜歡,我看你們也是學生,我就不賺錢——一雙一百五,兩雙三百好不啦?就當交個朋友。」

阿布咧著嘴笑了笑:「老闆,你逗我呢?你以為我們是外地人,就不知道這裡的價格了?」

老闆也不生氣:「帥哥,那你來說多少錢啦?」

「八十。」阿布又跺了跺腳,低頭看了下腳上的鞋子,看上去很滿意。

「哎呀帥哥,一雙鞋八十,我真的很少賺啦。」

我見老闆雖然這麼說,臉上還是堆著笑,算著這價格正好符合那條砍價規律,老闆應該也有得賺。

「我說的是兩雙八十!」阿布笑著對老闆說,笑得非常人畜無害,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好意思。而老闆好像一下讓人關了笑容開關,堆滿的笑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吃驚地看著阿布——這要是在老家東北,敢砍價這麼狠,說不定老闆能揮拳頭了。

「老闆,雖然我們是學生,但我家也是做生意的,八十塊兩雙,你肯定還有得賺。你放心,對別人我們肯定不說這個價格。我們學校人很多,還會給你拉來更多客戶,怎麼樣?如果賣,我們就付錢,如果不賣,我們立馬走人。金蘋果這麼大,肯定還有和你一樣的貨源,說不定價格更便宜。」

阿布有條不紊地說完,作勢要脫鞋子。老闆猶豫了一下,貌似下了很大的決心,嘆了口氣道:「得,得,得——就當我交個朋友了,你小子真行。」

我還在吃驚這麼輕鬆就解決戰鬥的時候,阿布已經掏出錢遞給了老闆。剛吃了阿布的必勝客,本打算鞋錢我出,我忙掏出一百塊錢給他,他把錢推給我:「行了,咱倆誰跟誰!」

2

大二時,阿布戀愛了。準確地說,是單戀。

他喜歡上了經管系的一個湘妹子,很漂亮。他早晨五點起床,打著哈欠去學校門口買常德米粉,給那女孩送去;冒著掛科的危險,翹課去給那女孩佔座;冒著傾盆大雨,去接那女孩下課,總之笨拙而又實在地對那湘妹子好。

在他送了兩個月的愛心早餐後,我看不下去了。我聽說,湘妹子對所有的追求者,都是不拒絕也不同意,她把阿布當備胎,也許還是備胎里的備胎。

找了個周末晚上,我請阿布吃學校大門口的岳陽蒸菜。我胡亂點了蒸魚、蒸肉,一瓶啤酒下肚後,我說:「阿布,算了,這女孩不值得你這麼付出。」

阿布嘆了口氣:「哎,沒辦法,誰讓咱喜歡呢!」

「湘妹子多得是,何苦在一棵樹上弔死?」

他淡淡笑一下,說:「這是我的初戀,我從沒這麼喜歡過一個女孩。」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又灌了杯啤酒,還想勸他。阿布舉起杯子,打斷我:「行了,老鐵,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我還想試一試。喝酒!喝酒!難得鐵公雞請我吃頓飯,我得多喝幾杯。」

我乾笑了下,只得陪著他把略帶苦澀的啤酒一杯杯灌進肚子。那晚他喝醉了,我喊了個同學,一身汗地架他回了宿舍。

酒醒以後,阿布還是一如初始。又過了三個月,湘妹子終於確認了戀愛關係,那個男生長尖嘴猴腮的,常開著一輛八萬多的現代悅動在學校里橫衝直撞。聽說湘妹子,正是看中了他有車這點。

我覺得那女孩太虛榮,如果她僅僅是因為物質條件沒選擇阿布,只能說替她可惜——大一寒假,阿布邀請我去過他家,在他家三層樓的院子里,停著一輛路虎極光和一輛寶馬X1。我一臉地羨慕說「你家的車真棒」,阿布只是撇撇嘴:「一輛是我媽的,一輛是我哥的,又不是我買的,羨慕屁。等哥們兒賺錢了,自己買一輛,你再羨慕也不遲。」

● ● ●

失戀後的阿布情緒低落,面無笑容,我要帶他出去借酒澆愁他也不肯。過了一星期,他似乎緩了過來了點,卻迷戀上了「福彩3D」。那段時間,他總是往學校門口那個小小的福利彩票站跑,用A4紙釘了個白紙本,把以前許多期的中獎號碼,按照順序,整整齊齊、密密麻麻抄寫在上面,沒事就趴在宿舍床上,圈圈畫畫,找中獎規律。

我不希望阿布陷進去,但見他能靠研究彩票轉移注意力、走出失戀的陰影,每期彩票買的又不多,只買五注十塊錢的,也就沒有勸他。

到我們大二暑假,都沒見阿布中過大獎。一同回老家的火車上,他還是在晃晃蕩盪的火車硬座上,低著頭,握著碳素筆,對著白紙本,寫寫算算。我勸他:「如果能找到規律,早有人靠這個發財了,中獎號碼肯定是隨機的。」

阿布撇撇嘴:「你不懂,肯定有規律可尋——等著吧,哥們兒發了財,一定拉你一把。」

在長春我們分開,各自回了老家。一星期後,我剛吃過早飯,阿布打來電話,滿是興奮地喊:「老鐵,我找到規律了!我告訴你這期3D中獎號碼,你把手裡的錢,都買了!」

我當時覺得阿布魔怔了,在痴人說夢。他不給我反駁的機會:「我要去彩票站了,這次整個大獎,你也快去吧。」說完,告訴我三個數字,就匆匆掛了電話。

我壓根就沒當回事。

第二天下午,又接到阿布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興奮地問我:「昨天你買了多少錢的?」

我不好薄他面子,說:「忙家裡的事情,忘記去了。」

阿布在那邊暴跳如雷:「你個傻狍子!哥們兒昨天整出的號碼是對的,你知道我中了多少?」

「多少?」

「老子中了十一萬!彪呼的,叫你買,你不買,活該!」

我有些懵,有些後悔——我手裡還有幾百塊錢,即使我只買二十注,也才花四十塊錢,就能得六千多塊獎金。六千塊啊,接近我一年的學費加生活費了!可轉念又有些隱隱擔心,阿布「組選3」買了三百多注,得了十一萬獎金,他雖然信誓旦旦地說,這期肯定出他研究出來的號碼,但是我猜他肯定不只買了這三個數字,可能在別的號碼上他花了更多錢。

於是我還是說:「哥們兒替你高興,回學校請客,中了這麼多錢就可以了,以後別再玩了。」

「哈哈哈!」阿布大笑道,「真他媽爽!沒事,別鬱悶,回學校哥們兒給你分紅……」

暑假過去,我倆在長春匯合一起回長沙。在火車上,阿布扔給我一張銀行卡:「奶奶的,本來中獎的錢我想自己偷偷攢著,哪想到我媽知道了,把錢整去一大半,只給我留了兩萬,這裡面有五千,給你花。」

阿布把卡硬塞給我,我推辭不過,見他還在說著彩票的好,就把卡收了起來——我想著這錢,在他手裡,說不定都買了彩票,打了水漂,不如把錢放在我這,找機會還給他。

3

回到學校的阿布,徹底陷進了彩票里。他每天一睜眼,衣服也不穿,就趴在床上研究他的彩票號碼本。他想逃課玩彩票,我擔心他掛科,以要給他媽打電話作威脅,他才不情願地只有上正課時去教室里坐著,還是低頭趴在課桌上研究彩票。我勸他要適可而止,他總回我「我可是中過十一萬的人」,我便無言以對。

大三臨近寒假的一天周末上午,我正在圖書館啃書,有個東北老鄉來找我,想商量下,在寒假前,組織個老鄉會,大家聚一聚。以前的老鄉會都是在阿布一手策划下組織起來的,老鄉問我:「這都快放假了,阿布怎麼還不抓緊張羅?」

我嘆了口氣說:「他最近太忙。」

我胡亂找了個借口把老鄉打發走,然後去了學校門口的彩票站。彩票站窄窄如一條長走廊,裡面煙霧繚繞,嗆得人睜不開眼,滿地檳榔渣子。這裡的彩民都是學校周圍遊手好閒的人,終日無所事事扎在裡面,我見阿布也擠在當中,盯著牆壁上的彩票數據,時不時低頭看手裡的彩票號碼,頓時覺得十分難過。

● ● ●

以後的日子,只要有事找阿布,去彩票站總不會錯。就連偶爾去網吧,他也不玩遊戲或看電影,只對著電腦屏幕聚精會神一門心思研究彩票的走勢。直到大四臨近畢業,他才有了一絲緊迫感,但還是會期期不落地買彩票。

可惜一直到大學畢業,阿布再也沒中過大獎,錢倒是搭進去不少。整個大學期間,他也沒有再談過女朋友。

2010年七月,阿布晃晃悠悠、有驚無險地拿到了畢業證,班裡的離別酒酒醒後,阿布又單獨請我去長沙步行街吃火宮殿。他點了滿桌子湖南小吃,油炸臭豆腐上來後,他舉起手裡的二鍋頭說:「老鐵,大學裡有了你這個朋友,值了!」說完一口乾掉。

離別在即,傷感連連,我也一口悶了杯里的酒,說:「咱們都好好的吧,別整虛頭巴腦的彩票了。」

他說:「再說吧。」

我們系裡有個學生,大學躲在宿舍里玩了四年的「魔獸」,最後畢業證都沒拿到。我那天樂觀地想:阿布雖然迷戀彩票,好歹也是想賺錢,也許回家後,他有了工作,就會徹底戒掉,於是也就不再勸他。

畢業後,阿布回了老家延吉,他本不想接手家裡的生意,可惜工作難找,只能變相地啃老。那時他家裡已經給他在延吉市買好了房子,他媽在延吉市給他分了一個區,哪家超市缺貨給他打電話,他就帶著司機開著一輛皮卡去倉庫裝貨,然後給超市送過去,只有收貨款時,才需要他動手。每月根據送貨量,他有四千左右的工資。

我回老家待了幾天,家裡逼著讓我考公務員,想著好不容易熬完了四年,一畢業還要和成千上萬的失業者搶一個看得到老的飯碗,心裡很是排斥,就打算著去省會長春闖蕩闖蕩。

去長春之前,我去看了趟阿布。那天晚上,在阿布三室一廳的房子里,我說:「你現在有房有工作,就差整個女朋友了。挺好的。」

阿布灌了一口啤酒說:「好個鳥,就我這工作,給狗脖子上掛個饅頭,它都能做。一天天閑得五脊六獸的,賊拉磨嘰。」

「別身在福中不知福,習了馬哈的,現在工作多難找。」

「得啦,老說這些嘎哈,沒意思。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在阿布家裡住了幾天,他帶著我吃遍了延吉的美食,對彩票隻字不提,我很高興,覺得他已經從那虛無縹緲的東西里走出來了。

我去了長春,先在靠近輕軌站的衛星路廣場附近租了個便宜的單身公寓。接著像無頭蒼蠅似的在人才市場投簡歷,最後進了一家文具公司做銷售,算是也穩定了下來。

阿布家裡的貨車不定時會來長春拉貨。第一年,他總會跟著貨車來長春看我,每次我倆都找個小飯館,灌一肚子啤酒,有說不完的話。吃完飯,他知道我一個人在外不易,總是搶著付賬。

4

2014年夏天,快兩年沒見的阿布又來長春看我,我很高興。傍晚我倆去了桂林路的一家燒烤店,擼了幾串大塊肉之後,阿布吭哧癟肚地跟我借錢。

畢業後除了這兩年因家裡瑣事沒有得空,以前每年年假我都會去給阿布媽媽拜年,順便在阿布家住兩天。她媽媽對我很好,每次去看阿布,她總是特別熱情地招待我,臨走時,還會送我一大包的韓國零食,叫我帶回家,給我的父母嘗嘗。

我知道他現在日子很滋潤,家裡每月給他的工資已經過了七千塊,還全款給他買了一輛速騰。我很奇怪,他有房,有車,有工作,無貸款,怎麼會缺錢?

「出啥事了?」

「沒啥,處了個女朋友,最近花錢大,不好意思跟我媽張口。你手裡如果寬裕,借我點。」

想起阿布大學失戀後也沒見他喜歡過女孩,現在竟然有了女朋友,我心裡非常高興,問:「長得俊不俊?做什麼工作的?」

阿布隨口說:「一般人,不磕磣,一公務員。我媽給我介紹的。」

「別虎了吧唧的,好好跟人家處,爭取今年結婚,我去給你當伴郎。」

「可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你,你給我當伴郎,還不是惦記著伴娘。放心,哥們兒結婚時,肯定找幾個俊的,讓你挑一個。」

那晚我倆彷彿回到了大學時嘻嘻哈哈的日子。這是阿布第一次向我借錢,他送我的那張銀行卡,一直在我錢包里,我偶爾從裡面取錢救窮,也會在第一時間補全。吃完飯,我多取了五千塊,一併給了他。

阿布很高興,接過錢,說了聲「等哥們兒有了加倍還你」,就連夜開車急匆匆地走了。

我以為他可能著急見女朋友,也沒在意。

過了一個月,阿布打來電話再次問我借錢。我手裡攢了幾萬塊的積蓄,本想在長春首付買個小房子,但想著最好的朋友處對象著急用錢,我不能吝嗇,就用手機銀行給他轉了兩萬塊錢。

他在微信里回我:「謝了,老鐵,我儘快還你。」

● ● ●

阿布跟我借錢一個月後的一個下午,我剛上班,同事告訴我有人找,沒想到,在公司會客室見到的是阿布的媽媽。她眼睛紅紅的,情緒有些激動,我心裡一沉,擔心地問:「姨,是阿布出啥事了?」

「這癟犢子玩意兒,簡直氣死我了!」

我一聽是阿布惹了禍,不是出了意外,放心不少。馬上請她坐下,給她泡了杯咖啡,問:「他到底咋地了?」

她喝了一口,告訴我說,2012年臨近陰曆新年,因為家裡的生意好,她獎勵阿布去澳門旅遊。在澳門,阿布發現了新的「天堂」,在賭場里待了三天三夜,輸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從那以後,阿布愛上了澳門的賭場,手裡一有錢,就假借來長春看我,從長春直飛澳門,賭兩天後再飛回來。因為阿布媽媽很信任我,知道我倆關係好,她從沒懷疑阿布看我是假、去澳門賭博是真。如果不是前幾天債主找上門,她還一直被蒙在鼓裡——不到兩年的時間,阿布欠的錢,加上利息,總計有三百多萬。

我震驚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阿布媽媽又喝了口咖啡:「唉……也怨我,如果他第一次買彩票中了獎時,我制止他就好了。我當時還開玩笑,說自己的兒子有本事。」

我安慰她:「姨,這不全怪您,也怪我,都是我沒拉著他。」

阿布媽媽從挎包里拿出四摞錢:「小死孩都跟我坦白了,你啥都不知道,別人都在坑阿布,只有你對他好。孩子,你一個人在外闖蕩不容易,這錢你拿著吧,阿姨多給你五千,這是三萬五。」

我想推辭,她卻不給我機會:「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這樣撒謊撩屁的,只希望你別怪他。」

我怎麼能怪阿布呢,他對我那麼好。

「那,阿布欠的錢咋整?」

「還能咋整?我想辦法替他還。以後再也不讓這癟犢子玩意兒碰錢。你也答應姨,他再問你借錢,你直接替我削死他。」

阿布媽媽走了以後,我才想起來,這裡面有五千塊,還是阿布當年給我的錢。

5

阿布媽媽走後,整個下午我都無心上班,想給阿布打個電話,又不知該說什麼。下班後回到公寓,隨便泡了碗面,我還猶豫怎麼跟阿布說——他是個要面子的人,他從來對我都是報喜不報憂。可那個大學裡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為了幾十塊錢都和鞋攤老闆鬥智斗勇的人,怎麼會為了賭博,一下子欠三百多萬呢?

面坨了,阿布的電話卻打了過來,上來先給我道歉:「老鐵,實在不好意思,我媽去找你了吧?」。

「到底咋回事?」

阿布嘆了口氣:「你知道王瀟當年怎麼拒絕我的?」

「王瀟?」

「就是我賊拉稀罕的內個湘妹子。小樣的拒絕我時,說我又矬又窮,配不上她。」

「你家又不窮。她是不知道而已,你當時咋不告訴她?」

「那是我家裡的錢,我可說不出口,並且做生意賠賠賺賺、起起落落得厲害,我家看著挺有錢,其實也都壓在貨里。」

我沒好氣道:「她說你兩句,你就癟茄子了?瞧你那點出息吧。」

「說我矬點沒啥,我本來就胖。小時候家裡巴巴窮,爸媽離異,我媽吃了老鼻子苦了,才有了今天的生意。她說我窮,我就想起小時候受的白眼,自尊心就受不了。我要成為有錢人,所以我是帶著恨買彩票的。」

「買彩票我都懶得說你了,怎麼又傻了吧唧去澳門賭場?也是因為她?」我使勁壓著心裡的火。

「這個不能怪她,只怪我自己。我買了這麼多年彩票,就整了一次大獎,知道靠這個不能發家致富,後來基本不買了。家裡安排的工作沒有一點意思,坐吃等死一樣,正好去澳門旅遊,我就想去賭場賣獃兒(看熱鬧)。在賭場里撒摸了半天,見好多人都在贏錢,看著賊爽,感覺賭博比買彩票簡單多了。手痒痒,忍不住買了兩千塊的籌碼。奶奶的,不知道是不是賭場故意給新手下套,我第一次玩百家樂,竟然連著中了四把,兩千塊不一會就成了三萬二。」

「十賭九輸,沒有人能一直贏。這道理你不懂?」

「嗯吶,離開的時候,就輸了個精光,好在機票是往返的。從澳門回家後,我上網仔仔細細研究了百家樂,看了很多賭片,也看了一些這方面的書。過了一個月,我覺得我行了,就騙我媽去長春看你,又飛去了澳門賭場——對不起啊。」

「你接著說。」

「我帶著兩萬塊私房錢進了賭場,直接奔了百家樂的檯子,當晚我從兩萬塊一直贏,一直贏,贏到了四十萬。」他聲音裡帶著興奮,好像在回憶那激動的時刻。

「那咋不見好就收?」

「我本來也猶豫了,四十萬啊,這是多大一筆錢。可是旁邊有個人一把整了二百萬。媽了巴子,我腦袋當時懵圈了,繼續賭。」阿布咽了口唾沫,聲音低落了下去,「……嘁哧喀嚓,不一會兒四十萬整沒了。從那天開始,我就收不住了,覺得我能贏四十萬,就能贏四百萬、四千萬。可是我不敢借賭場的高利貸,就回家整錢。最開始挪用收到的貨款去賭,貨款輸了,我就開始四處借錢,補貨款的窟窿。朋友都借遍了,又借本地的高利貸,這幫犢子知道有我媽在,借給我錢肯定瞎不了,還變著法地讓我多借,只寫個欠條,按個手印,抵押物都不用。我想翻本,明知道他們給我下套,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越借越多,輸多贏少,窟窿越來越大,一直到債主拿著借條去我家,我媽才知道。」

「你那麼精明一個人,咋會幹出這種傻事呢?真想給你兩電炮!」

「哎,回頭想想,我都想剁手。」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問:「借我的錢,也拿去賭了吧?」

「沒有!」阿布趕緊說,「開始我的確想過拿借你的錢去翻本,可是,我覺得那麼整,對不起你,就用它還了高利貸的一些利息。」

我越想越氣,心裡有成噸的狠話想給他:「我說你啥好,你是不是腦袋讓門擠了……」

他打斷我:「老鐵,別噴我了,腸子都悔青了。」

我嘆了口氣,問他:「那以後還賭嗎?」

阿布的聲音有些哽咽,說:「打死都不賭了。見到我的那一摞欠條,我媽既沒打我,也沒罵我,她哭了說,我的兒子,咋就成了一個職業賭徒了呢!」

6

這事兒過了兩個月,正是十一長假,我坐火車去看阿布。他來延吉火車站接我,見到他,我有些吃驚——他人晒黑了許多,壯了一些,不再是那個白白胖胖的樣子了。

他上來先給我個熊抱,拎起我的行李,走到停車場,我見他開來的是家裡的皮卡。

「你的速騰呢?」

「賣了,還了高利貸。」

「這皮卡不是司機用來送貨的嗎?」

「我現在就是司機兼送貨員。」

我有些高興,皮卡車走了一會兒,我問他:「徹底戒了嗎?」

「嗯哪,戒了。」

「真的假的?別忽悠我。」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我不騙你,說一點不想那是扯犢子,前幾天給一個超市送貨,旁邊有個遊戲廳,我差點沒忍住,想進去整兩把蘋果機。」

「怎麼忍住的?」

「沒錢,我現在兜里一分錢不揣,貨款擱我媽手裡。」

「那誰請我吃飯啊?」

阿布哈哈大笑:「我媽整了一桌子菜,在家等著咱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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