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創作的深度異化(王兆勝作)

(按:我很清楚,一個寫作者不可能只聽到讚揚之聲,尤其對我這樣的寫作者;我更清楚,只聽到讚揚之聲是值得警惕的,尤其是在「文學批評」幾乎變成「文學表揚」的當今。鑒於此,轉《當代文壇》上王兆勝一文。無論是否正確,哪怕是理解錯位、臆測,只要不是謾罵,都在批評範疇內。直面批評,不僅是對我自己負責,也是對那些因我而遭受誤解的人的尊嚴的維護。但是我還是刪去了文章的第一部分,因為這部分涉及了「諾貝爾獎」之事。我相信這是一種誤傳,或者善意,或者惡意。但無論怎樣,以不再擴散為佳。這也是一種負責吧。)

    

何為「作家」,什麼是「文學」,尤其什麼是偉大作家和偉大文學的標誌?這些以往雖有爭議但精神向度基本一致的問題,當下則變得非常棘手和令人困惑。比如,人們對文學經典的看法就出入甚大,一直爭論不休。又比如,對同一部作品,不同人的看法就很不一致,有人將之奉為瑰寶,也有人把它說成是垃圾。在社會文化越來越開放和多元的今天,人們的見解當然不能整齊為一,對於多有歧義的文學有不同看法也是正常的;但是,我們必須正視文學價值、審美和精神上存在的混亂現象,尤其應該重視一些明顯的錯誤認識和導向。陳希我的小說《抓癢》就是一個典型例子,許多人包括一些著名作家和批評家給這部作品以極高的評價,而我則認為它從根本上是失敗的,這是一部深度異化的作品。        二 醜行惡習的快意展覽    《抓癢》不僅不是一部「偉大」之作,恰恰相反,它實在是一部極為粗俗劣質的作品。它對骯髒的肆意展示到了令人噁心、髮指的地步。  在陳希我的小說《抓癢》中,幾乎沒有寫到好人,如果有,也就是小說主人公嵇康之母和嫖客之妻老芳,而剩下的全是人格畸形的人,全是變態狂和陰毒鬼,令人想到這並非人間,而是地獄!光明、美好的事物,在這裡是很難看見的;正常、健全的人性和人情,在此也是很難見到的。  「朴(pu)」這個美好的字眼在作者筆下神奇地變成了「朴(piao)」,即「嫖」,儘管他不是韓國人,不能稱其為「朴(piao)」 ,但因為是有名的嫖客,所以就這樣叫他。這個朴姓男人,滿口嫖經,前後左右都不離這個「嫖」字,是一個典型的異化人格和心靈!老芳的丈夫,那個出租司機,就是因為婚外戀而自殺的。還有網上的女客,毫無羞恥之心,以暴露自己的陰處為樂,給人以醉生夢死、百無聊賴之感!小說集中表現的是嵇康和樂果夫妻。前者是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闆,後者是中學老師。這對結婚八年的夫妻,彼此間不但沒有培養起理解、信賴與恩愛,反而冷漠、猜疑、仇恨到了變態的程度。嵇康,這個以古人自比的商人,他的心靈已趨敗壞,身上絲毫沒有向真、向善和向美的品質,所有的就是殘暴、醜惡與虐待狂。在吃猴腦一節的描寫中,嵇康的兇殘、暴力、陰暗與無恥暴露無遺,他不僅不能從猴子的痛苦絕望中良心發現,反而以此為樂。更有甚者,猴子的痛苦竟成為他光天化日之下與妻子性交(性虐)的一個由頭。在與女網友交流時,這個嵇康沒說幾句話就向對方露出自己的生殖器,在女性的不知所措中滿足自己的虐待欲和自虐欲!嵇康的惡行還表現在對於妻子的冷漠和虐待,他常莫名其妙地施暴,以至於將妻子打得遍體鱗傷。還有,儘管在現實中他對妻子毫無性愛之意,卻在網上著意尋找自己的妻子,以虛擬的方式與妻子發生「性」關係,一種變態、醜惡與陰毒的性活動,然而,他的妻子卻被蒙在鼓裡!  嵇康還接受所謂的「嘴洗腳」服務,即用「嘴」而不是用「手」來洗腳。開始他還有一絲不忍,但後來就答應了。作品寫道:「你的下賤的腳,第一次得到了一個女子舌尖的舔洗。你感受到了異常的刺激。那小姐的服務異常到位,毫不偷懶,舔盡了邊邊角角,溝溝壑壑。她舔你腳趾縫時,簡直充滿了愛意。你感受到了簡直令你承受不了的溫柔。那不是人所能有的感覺。你一直忘不了那一次經歷。忘不了那舌尖。那舌尖蹭過粗糙的水泥路面,舌尖破了,在流血。」(第116-117頁)這個嵇康做為生意人,雖然是大學生出身,受過良好的教育,但是,心靈卻如此骯髒醜惡,情趣如此低下拙劣,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嵇康的妻子樂果是一位教師。開始還是不錯的老師,但由於受到丈夫冷落、虐待和教唆,她也慢慢走入歧途,在黑暗、骯髒的陰影里苟活。這裡當然還有她自身的原因,如個人經歷和審美觀方面,關於這些作者也做了相當的展示。在作者看來,「樂果」就是一種農藥,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樂果的丑劣主要表現在受虐之上:她在網路上毫不羞恥地展示自己的陰部,與男網友進行虛擬性交,甘心情願接受丈夫及男網友(更多時候是他丈夫)的性虐待。有一次,她還恬不為怪地欣賞男生的性器官。本來,作為教師,她起碼應是一個正常的人,是對學生的成長起著積極作用的人,然而,樂果的行為卻近乎誨淫誨盜,如一個蕩婦妓女,這是最令人寒心的!  現實生活中也許有這樣的事例,但像《抓癢》這樣淋漓盡致地展示「醜惡」,卻顯示出對生活的嚴重歪曲,顯示出人格的嚴重扭曲,完全喪失了一個文化人應該具有的最起碼的文化教養和責任感。更何況即使寫生活中的「醜惡」也不等於「拾到籃里便是菜」,而應該有所取捨。因為文學尤其是偉大的文學,它不是將生活的所有內容,尤其是那些骯髒東西,不加選擇地寫入作品。即使如像擅長寫國民劣根性和暴露醜惡的魯迅也表示:「譬如畫家,他畫蛇,畫鱷魚,畫龜,畫果子殼,畫字紙簍,畫垃圾堆,但沒有誰畫毛毛蟲,畫癩頭瘡,畫鼻涕,畫大便,就是一樣的道理。」⑥所以,我認為,《抓癢》的失誤在於:它並非真實反映了當下中國知識者的存在狀態,難怪「當巴彥向法國出版界的朋友講述《抓癢》中的故事,他們大多對故事中呈現出來的現代人的危機瞠目結舌,表示故事已超出了他們對當代中國人的理解」 ⑦。這些外國朋友顯然弄錯了:出現「危機」的並不是「現代人」,而是一個人,是寫出這部小說的作者。作者不加選擇快意地展示「骯髒」,缺乏一個作家起碼的道德感、良知、批判意識和審美能力。柏拉圖曾這樣談「美」的作用:「我們不是應該尋找一些有本領的藝術家,把自然的優美方面描繪出來,使我們的青年像住在風和日暖的地帶一樣,四周的一切都對健康有益,天天耳聞目染於優美的作品,像從一種清幽境界呼吸一陣清風,來呼吸它們的好影響,使他們不知不覺地從小就培養起對於美的愛好,並且培養起融美於心靈的習慣嗎?」⑧  缺乏美感的《抓癢》就必然喪失文學藝術的魅力。    三 作者心中沒有仁慈和溫暖    客觀地說,陳希我的小說《抓癢》意在暴露黑暗與污濁,從而展示現實人生的醜惡生活和人性的「浮世繪」,這並非毫無意義,它至少將人生的某些現象大膽地展露了出來。又如,作者的個性張揚、極限書寫和無畏的勇氣也有可取之處。再如作者對於人生、愛情、婚姻和生命困境的某些思考也不無啟示意義。另外,在有些方面如技巧手法上,陳希我也有所突破。如通過網路虛擬來結構作品,從而打破了以往小說的敘事格局和時空感,令人耳目一新。如在第144-145頁,作者寫嵇康打了妻子樂果,樂果逃跑而嵇康追趕,由於兩人的特殊性格和潛意識動機,因此,他們的行為就具有戲劇性和神秘性。在此作者用精確、簡潔、有力而又具有圈套的敘事手法,將二人的行為、心理及其潛意識表現得淋漓盡致,令人叫絕!其中有這樣一段描寫:「她逃。她從屋門口到院門口,短短的距離,她一直沒有停止。沿途的花盆被踢翻了,花踩爛了。那是她種的花。她特別喜愛花。愛花的人就是愛生活嘛。現在這花被踩得爛嘰嘰的了,被踩出了汁,黏黏滑滑的,她也沒有在乎,仍然走。可見她並不真的愛花。她只愛她自己。她是利用花。她在花間逃著,趔趔趄趄,活像撲撲閃閃的蝴蝶。」  不過,整體說來,《抓癢》是一部失敗之作,它語言粗陋暴力、敘述直率類同,人生觀頹廢,心靈世界暗淡無光,難以給人溫暖的感受、智慧的啟示和美的升華。如果說這部小說有什麼關鍵詞,那就是「性」和「暴力」。作品一直在寫性,而且寫得毫無節制,像「操」、「陰道」、「生殖器」等字眼隨處可見,而虐待、自虐和血等也充斥著作品,真可用「滿紙荒唐言,一堆假醜惡」來概括!應該注意的是,作者對這些方面的描寫缺乏批判的力量,常常抱著玩味的態度,這就使讀者難以將作者與作品區分開來。如作者這樣寫道:「或者把蠟燭插入她的陰道,點燃?或者用別的插,棍子?用一根更長的棍子捅,更長,更粗。男人總是生出這樣的虐待幻想。女人是更怕長,還是更怕粗?有人說是怕長不怕粗,有人則說怕粗不怕長。無論真實是怎樣的,無非也就是粗和長罷了,無非就是往深里捅,往邊上狠狠摩擦。恨不得把肉整死了,爛了,剮了,殺了,咬了,吞了,或者喂狗,再讓人和狗把它嘔出來。即使是古代宮刑。有一種適用於女性的,叫『幽閉>。辦法兇惡、妥當,又符合現代解剖學。『用木槌擊婦人胸腹,即有一物墜而掩閉其牝戶,止能便溺,而人道永廢矣,是幽閉之說也。>就是讓子宮脫垂。還有一種私刑,『搗蒜納妾陰中,而以繩縫之>,或是『以錐鑽其陰而鎖之,棄鑰匙於井>。無非如此。還能怎麼樣?」(第252頁)這雖是嵇康之想,但如此粗陋暴力的描寫不能說與作者無涉!至少這是不尊重女性,也不顧及讀者的審美感受。你用怎樣的理論和從什麼樣的視角,能將這樣的描寫與文學,與偉大的文學放在一起?  《抓癢》中的人生觀、價值觀和生命觀明顯是有問題的。如作品寫道:    「整個世界都在比壞,比流氓,比無恥。這個世界就是無恥的天下。你越無恥,你越壞,你就越顯得了不起,越掌握了主動權,越強大。」(第162頁)  「每個女人,都有可能剎那間變成妓女。」(第165頁)  「婚姻,與其是面向生的,毋寧是面向死的。」(第185頁)  「愛是人類最大的謊言。愛其實是在骯髒中產生的,愛就是臟。」(第233頁)  「我們那道貌岸然的父母啊,其實就是這樣搞出孩子來的。跟狗沒有任何區別。>>愛是一種許諾,所謂海枯石爛,天長地久,都是對愛的吧?好像標本。其實不然,裡面繁殖著呢,在長著蛆。」(第234頁)「所有的女人都是蕩婦,慾壑難填>>」(第244頁)  「靠!靠!朴叫,這世界可真他媽不要臉了!不要臉最光榮。這社會沒有正氣,正氣的腰杆子立不起來,大家都做流氓了。」(第179頁)    這些話雖然是作品的主人公所言,但我們彷彿也看到了作者的立場與態度。也許這些話有幾分道理,它反映了現實人生的某些境遇和異化,但如此以偏概全,對人類、女性、愛和美失了信念,甚至對之沒有最基本的敬意,顯然不能令人信服,也是深度異化的表現。  當然,透過作品我們也能看到作者本人的意識與潛意識,換言之,即作品人物的觀念對作者身心的影響和滲透。在此,我們以作者敘事的比喻為例。在第122頁,作者寫:「糟踐這樣的女人,就好像在光亮的小車噴漆上划上一道刀痕。」「你的心一裂,像雞被開了膛,腥熱起來。」在第166頁,作者寫嵇康上網偷看,用了這樣的比喻:「你只想去看她是不是在那兒。就好像從鼻孔里摳出鼻屎,往往要情不自禁地拿到眼前看一看,辨認。」這樣的比喻沒有美感、仁慈、善良和溫暖,而多的是殘忍、虐待和冷漠。在書末附了陳希我和記者歐亞的訪談,題目是《寫作是一種變態》,作者直言不諱:「文學正是一種變態。文學所以讓我喜歡,就是因為,它是一種變態。」(第352-353頁)看來,陳希我的文學觀非常明確,他與作品的內在聯繫由此可見一斑。  在陳希我看來,這個世界臭不可聞,一切都腐敗掉了,沒有什麼美感與希望,但我更看到現實在作者內心的投影:一副暗淡無光和虛無絕望的心情,沒有光明能夠照亮,也就不會有溫暖可言。這就是陳希我喜歡日本私小說,欣賞谷崎潤一郎,對馬爾克斯「文學是人類腐敗軀體上的蛆」 津津樂道(事實上,馬爾克斯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陳希我把自己的思想強加給了馬爾克斯),讚賞波德萊爾「惡之花」的原因。    四 偉大的文學必有大光照臨    讚賞《抓癢》的學人、評論家和作家多是我的熟人,有的還是我的朋友,對他們的人與文我常充滿敬意和欽佩,但卻不能同意他們對《抓癢》的評價。我不認識陳希我,也沒看過他的其他作品。不過,以我對文學尤其是偉大文學的理解,陳希我的創作有突出問題,《抓癢》這部作品最具代表性。  到底是什麼原因使陳希我寫出《抓癢》這樣的小說,我不得而知!但從他照片的眼神和表情上看,他心中一定有難言之「痛」,或許他的心靈曾受到過巨大的碰撞和傷害也未可知。我認為,像申霞艷所說的「痛風」病相之於陳希我寫作的根由⑨是一個方面,但不是主要的,因為像史鐵生、張海迪那樣的身體仍能保持一種明朗與健康,司馬遷的殘缺之身也絲毫沒有影響他表現出偉大的心靈。身與心是彼此聯繫的,但有時又是相互砥礪的,這也是為什麼懸崖上的一枝花也要尋找陽光以開出它的美麗來。可以說,是心靈的受傷和精神的暗淡,導致了陳希我文學觀的異化,於是才有《抓癢》這樣的失敗之作。  我曾看到賈平凹有一幅畫:一個男人躺在地上,如一棵樹,他的兩腿間是一根高高聳立的點燃的蠟燭,光芒閃爍。這當然不能與陳希我《抓癢》中欲將蠟燭插入女性陰道並點燃的描寫同日而語。不過,細細想想,賈平凹將男根想像或置換成蠟燭這一隱喻,卻分明有一股邪氣、庸俗和無聊。當一個男性作家一直不離男女性器的描寫和想像,甚至沉溺於其中,我想,他或她是空虛無聊甚至是淺薄的,因為這雖是世界和生命之根,但世界與人生遠比這要廣大深厚得多,就好像樹根與樹榦、樹枝、樹葉以及天地宇宙的關係一樣。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就容易理解,賈平凹後期作品何以缺乏光芒而更少有大光的照亮。在這一方面,陳希我的作品更是昏暗。  陳希我在《寫作是一種變態》中,言必否定「假文學」,而大談川端康成、馬爾克斯、韓波等,並將後者奉為標尺,希望創出一種新的文學,即「害怕面對又偏要面對」。其實,他對文學對川端們的理解還是表面化的,尤其嚴重地誤解甚至羞辱了馬爾克斯。川端康成作品的「鬼氣」不僅不是陳希我所言的「魅力」所在,而正是有毒之處。「惡之花」的深意並不在「惡」上,而是它開放的「花朵」,是精神之花。文學如同蠟燭,作家不能只執著於它的「淚」,甚至將這「淚」做世俗化的理解,而應看到它的熱量和光輝是能溫暖和照亮世界的大光。《抓癢》是只有「惡」,而沒有「花」的。它缺乏這樣的精神之光。  喜愛暴力和性愛描寫的作家都缺乏大光。莫言的《檀香刑》也是如此,嚴格意義上說它不是沒有意義,如通過中國古代的酷刑展示一個民族的殘忍與罪惡,其中的民族氣節和對人性惡的剖析,都是值得稱道的,但它同樣是一個缺乏溫暖和光芒的作品。在殘忍甚至玩賞的描寫底下,往往暴露出作者一顆虐待和受虐的心,這可能與莫言童年受虐的經歷有關(如因讀書而遭哥哥虐待)。有人認為:「莫言獨異的審丑表達無情地打磨我們業已形成的東方審美心理和審美經驗,誰人能不震驚和困惑?這個莫言到底怎麼了?在他心靈的鏡頭上,為什麼丑的變成了美的,美的變成了丑的?為什麼人類成了豬狗,而豬狗卻成了英雄美人?這是源於現實生活體驗,還是源於象牙塔的夢囈杜撰?是審美的失控還是心靈的黑洞?是對藝術的探險還是對藝術的褻瀆?如果說薩特的噁心感是在非理性哲學燭照下的一種文化和歷史的深層『噁心』,那麼莫言的噁心感只是灰暗心靈自我把玩溢出的一種心理和生理的淺層『噁心』。」其實,莫言的心靈不全然如此,如他的散文《賣白菜》中就有溫暖和光芒,那是母愛的光輝的漣漪。只是這種光芒在他的整個創作中顯得微弱和少見罷了。  也許有人會說,赤裸裸地描寫醜惡或殘忍是為了更好地批判,批判國民的劣根性及其可怕的靈魂,就好像魯迅所做的那樣。從一個方面講這不無道理,但另一方面,它又存在一個巨大的盲區。因為過於揭示「劣根」,極容易使讀者心靈受污,以至於變得麻木不仁,這就好像屠夫的心往往比常人堅硬一樣。我認為,文學的力量最主要的不是暴露「醜惡」,揭示「陰毒」,而是相反,發掘人性的真善美,即使寫黑暗面也要進行藝術的展現,更要從中發現人性的光輝。如托爾斯泰在《復活》中並不是一味展示人性之惡,而是在此基礎上發掘人性的靈光,即善的復甦。紀伯倫寫一個惡壞的朋友,由好變壞後,任意玩弄婦女,但最後作者卻說:「有一天,他讓我去看他,我去了發現原來邪惡的臉上充滿慈善和光芒。這位壞朋友說,他以前是陷入泥淖,從今往後要重新做人。」還有茨威格寫戰爭中「高貴」的閑人們,他們根本不顧別人死活,照樣到世界各地醉生夢死地相與為樂。但是,作者卻對這些富人的靈魂進行了拷問。其實,魯迅寫黑暗也不像陳希我等人這樣進行自然主義的描寫,而是賦予其形而上的思索,背後有一個外冷內熱的靈魂,有一個大光的閃耀,這就是:絕望中的希望,是為了改造國民的靈魂。因此,他寫殺頭不寫血肉模糊,而是寫圍觀者眾和人血饅頭,寫看客的麻木不仁(像鴨子一樣被提長脖子),寫圍觀者圈子的大與小。  陳希我在《抓癢》的《後記》中說:「文學就是面對我們生存的根本錯誤,知痛而迎,悖反之下的理性,譫妄之下的真實,黑暗之下的光,無夢之下的夢,從而走上一條超越無法逾越的苦難的凈化之路。」「過去的理想主義已經死亡了,只能在黑暗底下尋找光。」這話說得很好,也是我對陳希我寫作還存有希望和期盼的理由。不過他接著又說:「文學就是與痛苦調情,從而使痛苦變得迷人。自虐。變態。你命中注定只能被放逐。」(《我為什麼要寫?》)他又說:「寫作能夠改變個人的命運。比如說一個好端端的人他寫作完了之後可能變得不正常了。我經常老想這樣一個問題,要毀了一個人就讓他愛文學,要毀一個丈夫就讓他妻子愛文學,要讓單位給趕出來就讓他愛文學。」「文學青年是比較悲哀的。實際上在任何時代,不管文學青年還是作家,都是比較悲哀的,他跟這個社會肯定不協調。」「作家跟精神病是一樣的,原來他就有精神病的基因,然後他被刺激一下精神病了。」這就顯示了作者的遮蔽與盲目,因為這是一種不健康的文學觀和人生觀,是沒有光明在前的宣洩式的寫作態度。  我更希望赤裸裸寫黑暗、有著暴力情結的作家心中能有仁慈、溫暖、美意和光明,這樣才能發出大光去呵護、體恤、感染和照亮這個世界。這是因為我們今天生活的世界太需要精神的光亮和希望了,生存環境一日甚似一日地惡化,富人越來越變得富而不仁,窮人承受著令人難以想像的生活和精神重壓,偉大美好的文學受到嚴重的污染,優秀的作家變得越來越少。時至今日,人類不是越來越安全和幸福,而是危機四伏、痛苦尤其是精神痛苦更多,作為人類良知和精神薪火的傳承者——作家,他有責任也有必要給人以大光的照臨,這也是偉大作家存在的前提和幸福之所在。倘若作家和文學被異化了,我們人類可能真的沒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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