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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如何核算人生

人沒有不算賬的,特別是沒有不算人生賬的。

《人生核算》的作者,從一個時代的寵兒,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用十年的鐵窗生涯,終於學會了算人生賬。問題是,人為什麼非得身陷囹圄才會認真算賬?每年數萬名官員被查處,為什麼仍有那麼多的人「前腐後繼」?人的一生到底應該怎麼過,才是價值最大化的人生?換言之,人到底該如何算人生賬?

這是一道老命題。但對於每一個人來說,卻又是一個新命題。

所幸的是,幾千年來,古人對此進行了足夠的思考。可以供我們參考和學習,進而思考自己這一生該怎麼活,怎麼活出一個風險最小、利益最大的有品位的人生。

說到這兒,就不能不注意一個人物——曾國藩——如何算他的人生賬。

翻開厚厚的歷史黃卷,我們會驚人地發現:千古以來,因挽救一個王朝而成大功、享大名最終依然能夠善保者,大概僅有唐朝平定「安史之亂」的郭子儀和清代撲滅「太平天國」起義的曾國藩。郭子儀因功被封為「汾陽王」,並與當朝皇帝結為親家。「權傾天下而朝不忌,功蓋一代而主不疑」,享盡了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這人生五福(郭氏在世84年),可謂是中國傳統意義上的最為有福之人。

曾氏雖未封王,但那是因清朝從康熙帝之後不準封漢人為王。在白手起家,以一介書生帶兵,攻取太平天國首都南京,完成清政府正規軍未完成的重任之後,曾氏被封為一等侯爵,加太子太保銜,殊榮達到漢族大臣的頂峰。

此前,曾氏以欽差大臣、兩江總督的身份節制中國最富庶的東南四省——江蘇、安徽、江西、浙江,此後又擔任直隸總督,清代八大總督中最有權的兩大總督他都當過,可謂權傾天下。曾氏死後,朝廷為之輟朝三月,追封其為太傅、謚號文正,給予了他漢族大臣最高的禮遇(滿清一代,僅有三人被謚為文正)。

曾氏不僅自己成為當時「中興第一名臣」,而且「薦賢滿天下」,晚清的封疆大吏如左宗棠、李鴻章、李翰章、彭玉麟、劉銘傳等,以及著名科學家、改革家、實業家如郭嵩燾、李善蘭、徐壽、容閎等,無一不是其部下、幕僚或是被其推薦者。曾氏的子孫也「代有才人出」。不像其他豪門家族,「君子之澤,三世而斬」。

綜觀曾氏一生,作為一個農家子弟,在短短一生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均達到幾近完美的境界。更難能可貴的是,曾氏雖然後半生軍書傍午、戎馬倥傯,卻留下了一大部內容極其豐富的《曾文正公全書》,成為中國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圓滿實現了立德、立功、立言人生「三不朽」事業的人。從而成為當時及此後知識分子膜拜的對象。梁啟超稱曾氏為「全世界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也」;蔣介石奉曾國藩為人生偶像,終生研讀《曾文正公全書》,稱曾氏「已足為吾人之師資矣」;毛澤東稱自己「余於近人,獨服曾文正公」。

更值得關注的是,在當時貪瀆成風的形勢下,曾氏卻做到了清廉自守。而他的弟弟、戰友曾國荃,卻因為大發戰爭財,獲得「老饕」的惡名。反差之大,頗為耐人尋味。

曾氏的清廉是自始至終的。他27歲中進士入翰林,10年間連升十級,37歲即官居正二品,而且清朝的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中,他當過除戶部外的五個部的侍郎(副部長),發財機會不是沒有,用現在的話說,面臨的誘惑相當大。此後,在帶兵期間,他集軍、政、財稅、司法大權於一身,弄錢更是比不弄錢還容易。但曾氏「從三十歲始,便以做官發財為恥」,發誓「此生絕不靠做官發財,為子孫斂集財富。神明作證,決不食言!」曾氏不只是說說而已。在晚年時,他在寫給兒子曾紀澤、曾紀鴻的家信中欣慰地說:「余初帶兵之時,立志不取軍營之錢以自肥其私,今日差幸不負始願。」

一個人要做到一生廉潔自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人的本性就是貪婪的。正因為如此,中國古人非常重視「修養」的學問,即修正錯誤的、低級的、短視的思想、行為,養育正確的、高尚的、遠見的觀念、情懷。因為這既關係到個人的安危榮辱,也關係到天下的興衰存亡。

曾國藩也是一個凡人,並非不食人間煙火、沒有人的慾望的神仙。我們細細品味他的《家書》、《日記》等原始資料就知道,在舍與得、名與利、榮與辱、貪與廉等困惑我們的每一個問題面前,曾氏也會仔細地算賬。只不過這些賬他算對了,算清了,算明白了。曾氏的出污泥而不染,是在多方面付出了巨大努力的,屬於多因一果。擇要而言,有如下方面:

樹立高遠的目標。

東方思維和西方思維的顯著不同之處,就在於東方人非常重視集體意識,這一點在古代中國尤其明顯。因此,中國人非常崇尚「利他」,認為「利他」是人生最高的境界。一個「利他」的人,就會受到社會的一體尊敬。

這一點,儒、道、釋三家的認識驚人的相似:儒家以「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上》),無一不是以是否「利他」為評判標準;道家認為「小人則以身殉利,聖人則以身殉天下」(《莊子·駢拇》),亦以是否「利他」為作為聖人和小人的區別;大乘佛教以大慈大悲、普救眾生為己任,重視布施等菩薩行,更是認為「利他」才是真正的「自利」。甚至諸子百家亦均以「利他」為共識,如墨家「摩肩接踵而利天下」;法家的韓非子主張「欲富而家,先富而國」,等等。

在這種文化環境中,中國的知識分子階層,無不以利益國家、社會、他人作為自己人生價值的體現,如范仲淹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為己任;林則徐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自勵;杜甫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自勉等等。曾國藩作為一個受傳統文化熏陶的知識分子,自稱「以禹墨為體,以老莊為用」,其人生目標自然不是自己的一己之利,而是以天下蒼生的福祉為念。

這從他在咸豐元年敢於冒著殺頭的危險給新皇帝上《敬呈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批評皇帝一事就可看出。為了國家利益,他甚至不怕背惡名。鎮壓太平軍時,有人因其殺人過多,送其綽號「曾剃頭」,但他為了早日結束戰爭,依然不改初衷,「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他對精於為自己打算者,常常嗤之以鼻,甚至對於自己才幹出眾的得意門生李鴻章,因其官癮太大格調不夠高,也開玩笑地批評他「拚命做官」。我們很難想像,一個立志向聖人看齊的人,怎麼會去偷雞摸狗?所以曾氏的清廉,與其志存高遠有決定性的關係。

培養慈悲的情懷。

古代官員稱自己為「父母官」,初看似乎有作威作福的意思,其實不然。大概天下的父母沒有一個不是慈悲為懷、無私付出的。如果一個官員真能以民之父母自居,那真是老百姓的福分。我們現在以「公僕」定位,考察來源,應該是始於中華民國,一直沿用至今。

初看似乎謙卑,但僕人對於主人的感情和父母對於兒女的感情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當然,對於一名官員來說,名稱並不是那麼絕對的重要。重要的是他對於百姓的情懷。事實上,一個清廉的人,必然是一個對人民群眾懷有深厚感情的人。「衙齋卧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是鄭板橋的情懷,鄭板橋是清廉的;「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卧殘陽」是李綱的情懷,李綱是清廉的;「吾貌雖瘦,必肥天下」是周恩來的情懷,周恩來是清廉的……原因很簡單:一個官員的收入總比一個普通百姓多,如果能以百姓疾苦為念,大概每一個官員都會知足常樂。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曾氏就是一個對百姓充滿感情的人,在他身上,流淌著「為民請命」的傳統可貴血液。在他任刑部左侍郎期間,他直言不諱,向皇帝上《備陳民間疾苦疏》,反映貨幣貶值問題、治安問題、司法不公問題等關係到人民切身利益的問題,表現了他對官場醜惡現象嫉惡如仇和對百姓俠骨柔情的一貫情懷。正是因為這種情懷,曾氏沒有眼盯著那些通過非正常手段暴富的官員而心理失衡,反而在生活上始終像一個普通百姓一樣保持簡樸而恬淡自樂。他平時每餐只吃一道菜,故而被幕僚戲稱為「一品宰相」(「一品」即一道菜的意思)。

選定正確的榜樣。

我們常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事實上也是如此。曾氏立志效法前賢,從不屑於蠅營狗苟。他認為:「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所以他非常注重以古聖賢和當代賢達為榜樣,刻意模仿其優點,以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堅定自己的向善信心。

他崇拜周公,「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慚愧自己達不到周公的境界;他敬仰孔子,認為「唯仲尼乃可等百世之王」,終身學習、實踐孔子的忠恕之道;他推崇孟子,對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人格和激昂剛烈的文風推崇備至;他「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他欽佩張良,對張良「進忠有術,握算無遺」的超人智慧佩服不已;他學習諸葛亮,以其「公忠體國,淡泊明智」自勵。對同時代那些德才兼備、堪為楷模的優秀前輩如張英、劉墉、林則徐等前輩和唐鑒、倭仁等當朝理學名儒,他也是認真地學習其做人處事。這些榜樣,為曾氏養成胸懷天下、關心民瘼、注重氣節、嚴於律己等品格提供了強大的精神支柱,使其在晚清濁惡的官場中得以特立獨行。

具有真正的智慧。

曾國藩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他的同事如左宗棠、胡林翼、李鴻章等,才氣均在曾氏之上。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但曾氏卻是個有真正智慧的人。他不靠聰明吃飯,而且極其反對聰明,反對僥倖,反對賺便宜,認為「天下事未有不自艱苦得來而可久可大者也。」一個人老老實實才是最大的學問。

他說:「鬥智鬥力之強,則有因強而大興,亦有因強而大敗。古來如李斯、曹操、楊素,其智力皆橫絕一世,而其禍敗亦迥異尋常。」一個人要想立於不敗之地,就不能光靠聰明。所以曾氏一生極其反對耍滑頭。

曾氏帶兵時有個規矩:每天和全體將領、幕僚共進早餐。李鴻章因為貪睡不想吃早飯,就假裝頭疼。曾國藩派人把他叫去,吃完飯後,盯著李看了半天,緩緩說了句:「少荃(李鴻章的字),既入我幕,此中無他,但尚一『誠』字爾!」揮袖而去。李鴻章毛骨悚然,終身再也沒有睡過懶覺。

曾國藩喜讀《周易》,對其中盈虛消長、盛極必衰的理論有著很深的體會,他常說「天下之理,滿則招損,亢則有悔,日中則昃,月盈則虧,至當不易之理也。」 他忠告弟弟們:「吾兄弟當於極盛之時,預作衰時設想;當盛時百事平順之際,預為衰時百事拂逆地步。此阿兄閱歷極深之言,望弟記之。」對錢財、富貴的利弊,他也有著智慧的認識:「古今多少豪傑,於財色二字看不破,身敗名裂,破家亡身。思之令人悚然!」「富貴功名,皆人世浮榮;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余近年專在此處下功夫。」確是睿智之語。

他在遺囑中寫道:「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營一業,而食必珍饈,衣必錦繡,酣醉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許也。其能久乎?」「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富貴人家,不可不牢記此二語也。」這種人生哲學,初看吃虧,其實是極高明的智慧。其實他的這一觀點是繼承於古人的,如孔子認為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老子認為「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釋迦牟尼認為「富貴榮華,不可常保。」墨子認為「愛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惡人賊人者,天必禍之。」都是千古不易之言。

養成過硬的學問。

曾氏不是一個「為學問而學問」的書獃子,而是一個注重實用的學問家。他曾對弟弟們說「今人都將學字看錯了……讀書皆為科名起見……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強調要把聖賢書中的道理落實到自己的思想、言行、生活中。否則,便不會真正受益。讀書的目的是修身養性,他對兒子說「人之氣質,由於天生,本難改變,惟讀書則可變化氣質。」

曾氏自己生平好讀《史記》、《漢書》、《莊子》、《韓愈文集》四書,目的是學習前人的得失興衰,擴展自己的胸襟見識。他在晚年多次告誡子弟的「事親以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等理論,既是他的經驗之談,也是他的讀書心得,更是他始終立於不敗之地的靈丹妙藥。

鍛煉自製的功夫。

「樹欲靜而風不止」,人活在社會中,不可能不面對誘惑和侵蝕。但能在誘惑面前不亂方寸,則需要深厚的自製功夫。曾氏身上的毛病並不少,比如脾氣大、愛較真、多傲氣,等等。但曾氏硬是靠驚人的毅力練就了一身刀槍不入的自製功夫。舉個小例子來說,為了去掉自己沒有恆心的毛病,曾氏後來選擇了每天堅持寫日記的方法。這一記就是幾十年,從不間斷,直到臨終。

在克服貪慾方面,曾氏更是如臨大敵,終身不敢懈怠。「戰戰兢兢,即生時不忘地獄;坦坦蕩蕩,雖逆境亦暢天懷。」用句現在的話說,就是從不敢放鬆對自己的思想改造。他始終保持勤儉二字,即使到了位極人臣時,身上的一衣一襪也依然都是妻子、女兒親手縫製的;米飯中沒去皮的稻米,他也會嗑掉皮吃掉。

他堅決不給子孫攢產業,告訴兒子:「銀錢、田產最易長驕氣逸氣,我家中斷不可積錢,斷不可買田,爾兄弟努力讀書,決不怕沒飯吃。」 「世家子弟,錢不可多,衣不可多。事雖至小,所關頗大。」他苦口婆心地勸弟弟們:「居家之道,可少有餘財,多財則終為患害。仕宦之家,不蓄積銀錢,使子弟自覺一無可恃,一日不勤,則將有饑寒之急,則子弟漸漸勤勞,知謀所以自立矣。」 「家中要得興旺,全靠出賢子弟。若子弟不賢不才,雖多積銀、積錢、積穀、積產、積畫、積書,總是枉然。子弟之賢否,六分本於天生,四分由於家教。」這一觀念與林則徐 「兒孫若如我,攢錢做什麼?兒孫不如我,攢錢做什麼?」的觀點完全一致。

曾國藩並不是命運的寵兒。屢戰屢敗的事業危機、同僚傾軋的官場炎涼、孤苦無助的人生挫折、捉襟見肘的經濟困頓,他一樣也沒有少體味過。但他硬是「撐起兩根窮骨頭,養活一團春意思」,成就了自己幾近圓滿的人格高峰。曾國藩畢竟是100多年前的人物,我們已沒有可能完全照搬地模仿他。但是,儘管「世事如棋局局新」,卻依然有些道理是不變的,比如如何對待自己、對待他人、對待這個世界,特別是如何核算人生,我們更得好好學學他。

原文發表於《方圓。廉政》2011年5月下半月刊,作者授權熙華國學堂發布。


法不容情,必失於道;房不容人,抬腿就跑...

春節熱鬧之餘,讓我們安靜的讀讀曾國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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